第四十六章 藍調曲終 (海邊是為了夏天而存在的)

  身體沉沉的,在黑暗裡精神無法集中。呼出去的氣息拂過雙頰、低音規律地環繞四周,整個人像是被包覆般,為睡意攀附舒適地躺在某處,不可思議,這種感覺還有點令人懷念。

  安心卻缺乏真實感。

  「好熱……」

  如前面所說,這個空間似乎不怎麼透氣,二氧化碳只會讓人覺得悶熱。

  好難過。

  「嘎!」試著坐起上半身沒想到迎面撞上硬物,撞擊聲和慘叫同時響起後才有光亮滲入眼下。

  「唉,連在維修艙裡都會撞到頭,沒看過這麼笨的人。」工程師師走連嘆了幾聲,藍髮小個兒繼續埋首敲投映鍵盤。

  眼前不再是冰天雪地而是有春天氣息的虛擬花園,雖然搞不清楚現況,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我還在遊戲裡。

  「痛死了……」不只多了個腫包,身上還被電線纏住,比較像是人和電線一起被塞進師走所說的維修艙內,從規格來看根本不夠我整個人躺平。

  「身體怎麼樣?你動動看。」

  「咦?啊……好像跟之前不太一樣?」除了頭髮外目前維持著初始化外型,受過傷的地方都被用繃帶包著,乍看之下沒事,試著坐繞臂運動和走路後才發覺動作沒以前靈活,觸感也變差了。

  「很正常啦,畢竟你是裡面第二嚴重的,不過經由本人之手也是再大的傷也是小菜一碟啦,受損部分修補得起來可是神經連結可能就沒那麼順暢,過渡期後感覺自然就回來了。」師走笑咪咪地走近,小孩子模樣下卻可以冷靜反應,連思緒也比外表成熟。「啊啊,那些傷似乎有點太誇張了呢,尤其是……這裡。」

  他為了指出那個傷,大費周章找東西墊高好拉得到我衣服。

  多虧有衣服掩飾才能遮住,一字型的傷痕仍在身上到心臟部份為止,理所當然地存在著,感受不到任何疼痛,只是有個疙瘩在心頭,想到此綠色幻影變浮現於前。

  「請、請問,我可以把衣服拉下來了吧?」有點難為情,肚子也涼涼的。

  「那個好不了喔,本人只想說這些。似乎有個很不得了的傢伙跑出來的樣子,把角色數據弄得亂七八糟,這點跟碧瞳殺手還蠻像的。」師走不怎麼關心偶然出現的人物,專心搬弄著數位介面。「疫苗基本上已經有個雛形了但素材不夠,還是得等其他管道回報才行。」

  「那豈不是……」話還沒說完師走的小槌馬上敲我頭上,發出滑稽的音效。

  「每個傢伙都只會本人當小孩看,真是的。致幻程式要是那麼好清除也就不需要網路警察啦!」師走邊敲槌邊抱怨道。「本人做的疫苗現階段能把天使塵吞噬,並融合佔硬體空間的無用病毒,普通掃毒也清得掉啦──」明明小小年紀卻異常有自信,不過仰天式的笑法並不適合他。

  一下就跌倒了。

  「意思是現在可以離線了?」

  「對啊。」躺在花圃上慵懶地伸懶腰,儘管師走說沒什麼還是疲憊得想倒下,彷彿閉上眼就會睡著。「這裡是EPIC的後花園,主城那邊吵吵鬧鬧的所以就移到這邊作業,你的角色紀錄留這邊沒關係吧?」

  「嗯,不要緊。」把原本裝備換上,外表看來幾乎完好無傷,修復得相當完美。「請問,最後我們是怎麼回來的?」

  「當然就是長月那傢伙插手嘛──他很容易緊張,所以拼命去取得權限和簽文件想辦法跑到編輯模式裡找你們,角色素質上長月的確是我們當中最強的,不過在非常時期跑掉他也真敢!」師走口氣聽上去相當愉快,好似茶餘飯後閒聊般輕鬆。

  「湖之主……之後他們怎麼了?」

  「啊啊,這已經是機密了,本人也不能說的。不過你可以去問你同伴,他們應該在主城那。」賣了個關子後師走繼續說:「那個故事相當排外呢,不需要英雄、天使或奇跡,更別說機械了。不過只要有個人能好好聽他們說話就足夠了,嗯……就像『讀者』那樣吧?所以你那位封魔師朋友才會被選中而且產生共鳴。湖之主是個被廢棄的次管理者,能讓它有個結束,你們也夠善良的了。」

  「被廢棄?」

  「就是字面意思啦,不能用,因為太情緒化會不好控制,感情太多太少都會被淘汰掉,偏偏重要的應用程式又植入他們身上事情才變得這麼麻煩。」嘆了口氣後無意義地在地上滾來滾去,師走雖然盡說些難懂的話行為卻還像個小孩。「啊,對了!」

  「什麼?」話題暫告段時師走似乎想起了什麼,要我等一下。

  在維修艙四周東翻西找,費了好大工夫才拿出一個包裹,小心翼翼地送到我手上。「真要說無能為力的話除了傷口還有它,本人不會亂動玩家的東西,相信交還給你是對的。」

  亞麻布下是熟悉的重量,輕輕動一下便發出清脆聲響和零零散散的觸感,即使隔著一層布我也知道它是什麼。

  大概,覺得有點難過。

  同樣是在手中卻已經沒有了它的存在意義。

  「辛苦了,Aquila……」

  用只有自己聽得到的聲音低語。

  「其實可以劍可以重打啦,本人不是工匠也沒辦法,還有持有者心態問題,你應該都沒換過武器吧?。」

  「對。」Aquila和Lyra那漫長時間中一直陪著我,不會背棄也沒有背叛,只要和這兩把劍在一起即使碰上困難也不覺得辛苦。「這樣Lyra會寂寞吧?」把Lyra和破碎的Aquila放一起,少了一把也就失去了對劍的意義,在尋到替代方法前就讓它們這樣吧。

  「最後,本人有個問題,跟官方、天使塵無關的私人問題。」上半身坐起,不再用什麼誇張動作與說話口氣,屬於孩子的笑容此時像在審問無罪者般,嘴角揚起弧度卻不帶任何感情。從師走接下來所說的一字一句皆清楚地傳進耳裡:

  「那傢伙有說出自己的名字嗎?」

  當下頓時語塞,心裡很清楚所指,但無法順利出聲,甚至有點疑惑自己發聲部分是不是有問題。

  為什麼沒辦法說話?

  當時我已經被砍了、腦子很混亂,綠色影子卻在記憶中、難以動搖。

  「可能有吧。」

  不爭氣地吐出曖昧不明的答案,師走也沒有因此鬧脾氣或有所質疑,只是笑笑地接受。「你的角色不是完全沒後遺症喔,還是注意點好。這回合作愉快,本人也有所收穫呢,不勝感激。」

  ■■■  

  先去找洛因和艾兒吧。

  走到EPIC主城想先看看他們在離線,部分基本功能已經恢復,好友名單顯示齊克已不在線上了但艾兒沒有跟著齊克離開,生怕又發生了什麼狀況。

  「不好意思,前面的請讓讓!」

  「啊,抱歉。」為了讓路給後面的人只好「貼著牆壁走」,一條走道上人群流動異常快速,在路中稍有停頓便造成塞車的恐怖現象。

  「維修班人數不足啊,麻煩調一些巡邏的過來!」

  「γ地圖I區需要重整數據,沒人就調、偷懶就抓、人手不足就用輪的、沒時間就加班!」

  放眼望去皆是GM沒有一個聲音來自玩家,彷彿只有我是局外人,即便如此,那些官方人員仍埋首於本份工作,根本沒時間多瞥我這小角色一眼。面對這般吵鬧又匆忙的工作環境也難怪師走會受不了。

  「密語又行不通,這樣找得到人嗎?」無所事事地到處亂晃恰巧碰上一場騷動。

  印象中造型制式的GM幾乎都是除錯人員,有男有女、一個比一個慌張,團團圍住什麼卻又不像是要執行除錯。

  「你們快放手!這次是我太失職了,要拿什麼臉去見總監!」

  「組長──這句話是我們要說的,拜託您別辭職啊!」

  「放心,我會等事情過後在離職!年終和離職金不要也沒關係!」

  「組長!」

  一頭顯眼紅髮的男子突破重圍,那些除錯人員再怎麼拼命阻止,我這旁觀者看來他們根本是被前者拖行,那哈梅爾隊伍以相當於我步行的速度移動著。

  啊啊,不會是那位吧?

  「非關係人員!」

  「EPIC現在已封鎖,玩家是禁止出入的!」

  除錯人員都這麼硬派?只是旁觀也會出問題,尤其像我這樣一個非相關人士,一個不注意兩把矛就對著我的人頭。

  「啊!等、等等!不可以對那位玩家無禮──」不出所料,那名紅髮男子果然是長月先生,一個急轉彎使得後頭的人們撲空,像骨牌一樣倒在地上。「他是本次作業的協助者之一,不要緊的。」

  長月先生一出面另外兩個GM理所當然會放我走,此外還哭著喊組長不要請辭之類的話。

  「長月先生,你真的要辭職嗎?」相信他不是會隨便下決定的人,連我都很在意。

  「畢竟這件事本來就不該把玩家牽扯進來,不是說達成共識就行,只要違反規定就沒什麼好說了。拿別人的安危作賭注,我真是失格的管理者……」

    他淨是說些喪氣話,盡了最大努力也無法將功抵過嗎?

  「那、那一起辭職就沒那麼可怕了吧?」白白又軟軟的兔耳朵出現在我們中間伸展著,一面用人畜無害的眼神徵求他人意見。

  「話不能這麼說啊,卯月。」文月小姐接著從我身後走出來,微笑並小聲地打招呼。「好久不見……」

  「錯了、錯了,你們全都錯了!」足以蓋過這片嘈雜,對方拿著大聲公竟然沒有克制音量,在近距離下我們都摀起耳朵,此外眼睛也受那人工光源之故,痛得睜不開,戴護目鏡的長月先生則無大礙。

  「睦月……」

  「這麼想被公審?人家會說你頑固跟石頭也不是沒道理啊,長月。你當我是誰啊?總監!這個職位可不是擺好看的!葉月都說你走人其他人也不可能留得住,你知不知道重新找部下很麻煩啊?有那麼多美國時間的只有你們副監而已!」最高管理者睦月如此斥喝,感覺不只針對長月,而是對著所有人的宣言:

  「『我』就是這世界的規則,打從一開始就認清這點不是很好嗎?」

  自信到一種很囂張的程度,但強勢的確是領導者不可或缺的,即使淪為獨裁也要拉著後頭的人們,對十二月之首多了這樣的印象。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睦月種族是天使,總覺得很耀眼……啊,也有可能是那光環的關係。

  「喂?那邊那個發呆的小兄弟,聽得見嗎?」

  「用擴音器要聽不見也難喔……」

  「這次事故真是有勞你們了,作為那群笨蛋下屬的上級,我必須親自向你道謝,在這般危急狀況給予協助。」

  「啊……不會。」

  「很好,那把你們角色資料刪掉也沒關係囉?」

  「啊!」我都忘了有這件事!當時誇下海口答應這個前提才准許進去編輯模式。

  「騙──你──的。」震驚之餘大聲公吐出這三個字。「只要有『機密』這兩個字就被唬得一愣一愣的也太可愛了吧。不過有求於人還要受責難這完全違反了道義,還有我的原則──現在通訊科技這麼發達,刪角色有啥用?殺人滅口都比這實際。」

  「什麼?」殺人?我們嗎?

  「那只是個比喻啦。對吧,神無?」抱著一堆不知所云的物品,水無月仍伸手拍拍我肩膀。

  「睦月作法本來就很誇張,這不是大家都知道?你說呢,彌生?」雙手空空的神無月看起來很清閒。

  「網路傳播速度本來就很快,刪除角色的確是治標不治本,何況我們也有對策方法,不過師走真的很喜歡嚇唬不懂這些的人呢。唔……我名字果然還是有個『月』字比較好?」

  彷彿是預定和諧,根本沒有人想追究這件事。

  「我想師走的用意是讓你們能早點進入狀況,說到底還只是玩家,這樣比較有效率。」一身歐風白色系裝束,那是之前因幫助我們而斷手的十二月。

  「葉月,你已經完全回復了嗎?」

  「感覺有點接不上,長月前輩晚點再幫我看看吧?」

  啊啊,就是那個惡魔笑容,讓我們不得不協助的間接原因。是不是陰謀論?我想還是別深入才能長壽。

  「Great!沒有辭職也沒有刪除這回事。現階段光放任天使塵肆虐,自己人吃虧怎麼行呢?主電腦機能完全恢復前不得擅自離開崗位,同樣的錯誤我不想看到第二次!努力工作還怕我們會虧待嗎?愚民們!如果對夏季員工旅行還有所期待的話就別停下腳步,重建我們的虛擬樂園!」

  代替光環的日光燈管幾乎是最大出力,卻怎樣也沒有燒壞的跡象,宛如回應聽者情緒起伏閃著璀璨光芒。

  「我說,長月。」睦月這回懶懶地喚部下名字。

  「是。」

  「年終和離職金當真不要?」

  「……要。」長月先生還是再最後一刻收回前言。

  我該說可喜可賀?才怪──我晾在這邊已經晾多久了!「哪個人可以告訴我洛因和艾兒在哪啊……」

  「你找你同伴啊?」若無其事地出現,最後的兩人組。「剛剛好像有看到兩個人坐在西廊那邊,沒錯吧,霜月?」有些不確定,所以皋月找人確認。

  「我哪知,我跟你走不同路耶。」只是不約而同出現,霜月如此反駁皋月。

  「我有看到,是在東廊。」神無月接話:「你是被拖過來的,哪分得清楚東西?」

  「是喔。那是誰拖我過來的?」

  「是我。」神無月明顯感到不耐煩,對皋月這種後知後覺的人也拿他沒辦法。

  拖人也可以說得這麼稀鬆平常,管理者果然就是不一樣?

  ■■■

  東邊走廊在日升時採光最好,周圍種了不少花花草草,加上晴天有風,相當舒適。「適合午睡的絕佳天氣。」洛因會放過這種好時間?我想應該不會。

  坐在東廊的兩人共用一條毛毯,在走廊邊打起盹來,看起來睡得很舒服,捨不得叫他們起來,反正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事。

  艾兒移了一下位置,已經有點甦醒跡象。「噫……你回來啦?」

  「抱歉,吵到你了嗎?」

  「沒有……我根本沒睡。」艾兒無力地揉揉左眼,從指尖到手腕,身上還有大大小小修補過的痕跡,本來只是掩飾異色瞳的繃帶和那些傷痕一起,像是受了重傷般,感受不到平時的活力。

  那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無法對那黯淡無光的藍瞳開口。

  八成和水實發生了什麼事,艾兒有些地方很倔強就算硬逼他也不會說。

  手正要碰到那頭金髮時瞥見他動了唇。「那裡是被人遺忘的場所,沒有守護的價值,只是這樣就可以掠奪嗎?」幾乎快哭出來的聲音仍在壓抑。

  有個幽靈曾在漫長時間尋求奇跡,卻還有一個人也追尋著不為人知的東西,即使要被孤立與人為敵也一樣,很不湊巧我們那樣初會面,又以這種方式相見,我有預感,這般曖昧不清的關係或許還會持續下去。

  「那個區域資料都被那兩個人拿走了。」洛因聽到我們談話也跟著醒來了。「不過至少保住了它們。」把毛毯掀起來,他懷裡有個蛋型容器,顏色獨立的三個水晶體在其中游移。

  茶色、鵝黃色還有淡藍色。

  「不會吧……」

  「幸好及時把它們的資料解離出來,等整修好後它們會被安置在新區域,在那之前艾兒拜託管理者讓我們拿著。」洛因比我早一步伸手摸摸艾兒好安撫他。

  「這樣你們又能在一起了。」

  遠遠地看著三顆水晶靠在一起,明明是無機物卻像有生命般,正因為那小光點一閃一閃更讓人覺得可愛。

  「『過去屬於死神,未來屬於自己』。那些事就讓他過去吧,雖然我不知道你們跟水實有什麼摩擦,不過只要在這邊依然機會碰面……還有那個男人。」在最後他小聲地說道。儘管看不出來,洛因此時表情有別於冷靜,甚至嚴肅。

  「辛苦你了,艾兒。」

  「哈噫……我不是小孩子啊,就算一直摸頭我也不會高興喔。」會說玩笑話表示他心情好多了。因為他也是嬌小可愛型,會不自覺給他摸頭,彼此都已經很習慣這樣的相處模式了。

  如果我也能像這小小身軀一樣,努力站到最後就好了,弄得這樣遍體鱗傷,我的傷也像在苛責自己般隱隱作痛。

  「早點下線休息吧,留你太久NAO和齊克會生氣的。洛因也是,我們明天還得去學校看看才行。」

  「噫?」偏著小腦袋,艾兒又是困惑又是驚訝。「你們是同學?」

  「嗯,之前就有點因緣,其中還有很多原因,不過我們是先在遊戲認識後來才當同學的。」洛因代我解釋,過程真的很複雜所以他也說得不是很清楚。打趣地看著艾兒反應,像是為了捉弄他又補了一句:「現在我們暫時住一起。」

  「啊──好好喔,不可思議!太神奇了!為什麼會這樣呢?你們都沒說。」果真像平常那樣喊著「好狡猾、好狡猾」,雖然我都搞不懂哪裡讓人羨慕。

  為烏雲吞噬的心情瞬間乍晴了。

  如果學園祭的邀請函能給他驚喜的話,就先保留吧。

  ■■■

  「對了,大哥也有在線上喔,可是都沒回應耶?」

  因為艾兒這句話所以我打算晚點下線。

  話說回來他也是個GM,自家人正忙著整頓時會在線上也不奇怪,至少去看看他好不好。

  「嗯?」跑過某處轉角再退個幾步,另一頭走廊就有個人影在正中,說人少也不應該直接站中央才對。「吶,大哥。」對那背影我喚道,不知是當真沒聽到還是發呆,只好走近叫人。

  「柳……」

  眨眼間背影轉了過來,深藍袍子迴旋後妖刀前端便抵在頸上。

  這也是個騙局就好了。

  要不然你為什麼不笑?

  「是真刀的話你就會躲開嗎?」

  村正並沒有出鞘,對面的人卻像是被妖刀攫走心神的鬼,金瞳變得妖異,聲音中所包含的一字一句都會勾起恐懼。

  兩人皆沒有開口的情況下,他搬弄村正,冰冷的金屬觸感沿著脖子直到抵達下顎才收回。

  「你太自己為是了。」

  柳生大哥低頭說著,眼神卻沒有因此移開,只是沉沉地盯著看。

  「你這樣……到底是什麼意思。」精神開始恍惚,語言不經修飾便傾洩而出。「拜託別再那麼高高在上的樣子,你寧願看別人難過也要這樣消遣我嗎?為什麼我怎麼做都不對?」

  「真是好笑。」大哥一步一步接近,我卻因為被氣勢震懾而沒有移動腳步。「你以為你是誰?聖人嗎?只要是為了別人什麼都願意?告訴我這不是自己為是是什麼?你們不該插手這件事的!」

  我沒這麼想過。

  「你沒有把心放在這,也沒有對誰投以信任!」

  緊咬下唇,我已經無力反駁了。

  「或許我從一開始就不了解你……」

  有著那樣的表情卻對我伸出了雙手,依舊是那溫度,我不期望這樣的擁抱,原本想說的話,也錯失了說出口的機會。

  四周靜得不可思議,從未注意到顯示器的運作聲也在無聲中增幅。

  「我從來沒這麼討厭你過。」

  即使有兩顆心也不曾比誰擁有更多。

  被掏空的某處用再多難過情緒也填不滿。

  連流淚的勇氣也失去了。

小劇場 藍調餘韻 (可愛即正義 娃娃臉當然也算)

  「呀──這個、這個……真是太可愛了!」

  半透明電子屏幕漂浮在半空中,水色輕快地游移著,正如原本樣貌一樣自在,藍鱗和絲綢般的鰭撫過指尖,觸感並不真實,但看到小小湖之主的悠哉樣,卻有視覺方面的治癒效果。

  為了讓電腦能配合精密人工智能的活動,霜月甚至祭出(皋月的)工程用電腦,再加上兩個工程師和機師的能力做出迷你虛擬實境,要不是因為平常大家一起嘻笑打鬧早忘記各自的專業領域。

  「反正物盡其用嘛。」霜月攤手,只有負責供應設備的她,對另外操勞過度的三人投以同情。

  「卯月也試試看嘛,快呀。」

  「我嗎?」被水無月硬塞金屬手套,一時不知所措。「可是我們已經有米莉絲了喔?」卯月還分不清寵物燈籠魚和湖之主的差別,不過卯月似乎聽到米莉絲說不在意自己失寵才放心。「湖之主真的好小呢。」原本相當於單臂長,因為投影燈尺寸而顯得更嬌小了。「不知道湖之主會吃什麼?」

  「妳已經打算再照顧一個了嗎?」迅速決定讓霜月吐槽都來不及。就師走所言,卯月照顧動物幾乎是秒速下判斷。

  「你們別玩了,客服跟資料庫的工作可是有增……無減……」不耐煩地提醒一下,轉頭湖之主已在如月眼前,被寶石藍的雙眼打量著。

  原本只能四方移動,湖之主卻推動平面屏幕,將屏幕翻轉了一圈,反覆轉了幾次,累了便趴在屏幕一角。

  「好、好可愛!」

  看著心花怒放的如月大姐,其他同事才知道她也有女人的真性情。

  「包含湖之主,本人打算把三個AI都正式裝載到表世界。可惡,還以為該在的傢伙應該會在,竟然給他逃掉了。」師走碎碎念道。帶有責備意味的視線往總監掃過去,可惜被睦月用文件擋掉。「原本的故事太封閉了,這樣沒辦法跟玩家互動……」

  「那、那湖之主就不會像原本一樣了嗎?」

  「大姐頭妳只關心這個啊?」他無奈地看了口氣。「封閉是指角色間的關係啦,其實改一下就好了。」不過這種事還是徵求原作的意見較妥當,但師走已有自覺不會被回應。「針對兄妹和湖之主的關係,給點意見吧?」所以先斬後奏。

  「本來的設定不是戀人吧,用原來的不行嗎?」水無月理所當然地應道,他人的不同見解也隨之浮出。

  「我看不太出來有戀愛成份耶,應該還是以友誼為主比較好吧?」

  霜月隔空喊道:「師走,皋月的話可以直接無視沒關係喔。」

  「為什麼要把我無視?這故事本來就很單純啊!」本身就不怎麼看氣氛說話的天然呆,反而對創作方面的事情認真起來。

  人多嘴雜,想改的也好不想改的也好,管他愛、勇氣與正義,師走更想無視這群吵鬧的大人。「長月你呢?」

  「我、我不知道……」自己的人際關係都沒辦法處理得很洽當,長月思考後認為師走應該只是隨便問問,何況他現在更急著等文月確認頭痛藥和維他命B群的庫存。

  「葉月?」

  「我沒有意見。」葉月搖搖晃晃地起身離開辦公室,體力透支的模樣顯而易見,但似乎只有長月注意到,而且葉月在疲勞時心情特別差。

  「睦月,別以為不說話就沒事!」

  「總監也說點什麼吧?總監是這邊權力最大的,總監說的算!」

  左右被水無月和皋月追究已經妨礙到工作了,雖然聽到權力時不免心動了一下。「皋月,權力最大這種事還要你提醒嗎?那我坐這個位子坐這麼久了你們也應該知道一件事才對……」

  ──別拿這種白痴問題來煩上司,蠢材!

  平常就安不靜到哪去的辦公室瞬間遭低氣壓襲捲,惹睦月生氣也已經成為同仁們的習慣。

  「負責管理裏世界的是哪個?這件事就全權給那傢伙處理,到三個AI裝載完前不准煩我。」另一方面好閉關批閱文件。

  「長月、長月。」帶溫開水和藥品回來的文月輕拍長月的背。

  「嗯?」陶醉在溫水潤過喉嚨感覺尚未回神。

  「睦月說裝載AI的事要給你處理,有聽到嗎?」

  「嗯,有……噗──咳咳!」再飲一口水後又噴出來,終於發覺事情不對。「是、是我嗎?」

  「當然。」原本不打算淌這混水的神無月仍被捲了進來,無奈地擦著身上濕透的部份。

  ■■■

  「欸……該怎麼說呢,大家都會想說後面接管的人會整理,久而久之就是那個……你知道的。」負責資訊管理的彌生看到久違的資料室的慘樣也開始支吾其詞,她原本也打算把整理工作交給下一位接任的。

  簡陋房間充滿原始的氣息,除了空調外絲毫聽不見其他機械運作聲,灰塵夾雜在白色縫隙間,飄出了腐朽的味道,一腳踏進去隨時都有被無限的紙張海吞沒的危險。「真是絕景啊……」理智錯亂的長月說話還帶了點幽默,但多半是在自嘲。

  「中央資料庫查不到的部份,我想應該全都在這。在初始階段上層比較支持以書寫方式記錄才會變成這樣。」只是大家電腦用太習慣了反而不會想把心思放在這個資料室。

  天使塵造成的損害已經夠讓人無力了,沒想到公司裡還有小地方偷偷進行著黑箱作業,不禁讓人嘆道:

  「內憂外患。」

  裝載前至少先了解一下AI的環境需求,會花很多時間,不過長月一直都這樣一步一步來。

  隨手拾起地上紙張,並沒有寫什麼複雜的程式語言,資料室大半空間都被設計稿佔去,從考察、手繪到3D繪圖,身邊的東西,包括人都變成了環境數據,感覺有些冷冰冰卻非常仔細,長月涉獵的領域也不小看得出這些內容都是別有用心,電腦的確可以為人帶來方便,而這些幾乎是讓「電腦方便處理」的資訊,精密卻近乎藝術品般的細緻才令人不寒而慄。「沒有記名。」長月確認了一下紙張正背面。不為人知的無名的人才,還真的是黑箱作業啊……

  四周太過安靜,小動靜反而容易察覺,左探右探卻不見半個人影。「嗯?」紙上圖樣變得和剛才不一樣,多了個魚的圖案。「跑到這裡來不好吧?」紙張穿透屏幕半透明屏幕,湖之主也不再刻意躲藏。

  只是在長月面前轉了個圈。

  「好孩子。」伸手誇獎,湖之主也漸漸跟他親密。「咦?可是我沒帶觸控手套啊?」就算指尖穿過屏幕湖之主也能正確反應,無法形容、不可思議的感覺,這點長月在進行維修工程時就注意到了。「如果你喜歡的話也可以留在大家身邊。」湖之主比在裏世界時來更溫和,只要有人開心湖之主也會有反應。

  彷彿了解長月的話,屏幕中央閃著雜訊,文字浮現,那是不惜扭曲虛擬實境、用盡所有力量也想傳達的東西。

  ──好想見……

  「『淚未』。」

  比誰都溫柔的那個人。

  「會再見的。」

  思念,連人都沒辦法明確表達。當初湖之主真的是因為感情才變得扭曲?對那個名為「淚未」的……AI。

  「湖之主?」

  小小的身軀在狹隘空間裡穿梭,靈巧得如游水般,長月想追也追不上,一櫃又一櫃的檔案變成最大阻礙,裡面擺設本來就無秩序可言。「啊!」所以長月也不知道轉個彎也會撞上檔案櫃。

  小型雪崩發生在資料室裡,「被資料埋沒」這種情況,現在就是對這形容最貼切的切身體驗。

  湖之主一樣悠然自得,在長月身邊尋找到思念已久的相似身影。

  拾起身邊著紙張。「這個是……」

  長月意會過來湖之主在意這份資料的原因。

  ■■■

  冰涼的檸檬紅茶兩杯。

  從文月那拿來的,頭痛好了後想喝點清爽的茶飲,自己也順便拿一杯給葉月慰勞。「葉月,我要進來了喔。」

  葉月還在休息,長月小心翼翼進入房間,明明是一個空間卻有兩種味道被明確區分開來……機油和薄荷的味道。葉月工作常常弄得滿身油污,對於自身清潔卻一點都不馬虎,能洗去的就會盡量弄乾淨,除了一些傷疤。

  「這隻手還是一樣。」滿是繭的指尖,摸起來並不會粗操,反而因為長時間的歷練變得光滑圓潤,第一次碰的時候就發現了,就算本人平時表現看不出來,也可以知道葉月默默努力的地方。「我好像沒看過葉月睡著的樣子。」

  長月會準時打卡上班但早起又是另外一回事,想用年紀問題推託,不過這張連皺紋都沒有的臉實在無說服力可言;葉月則是用瑣碎時間休息然後早起的類型,加上本人都是棉被矇著頭睡的特殊習慣。

  偷看?不、當然、不。

  只是叫醒他而已。

  「葉月……」第一次連反應都沒有,呼吸聲相當穩定,似乎還在熟睡。「起來喝點茶吧……」悄悄地掀開被子一角,半濕潤的頭髮露出,而那睡相……

  異常恐怖。

  「啊,前輩。」仍有些睡眼惺忪,葉月借長月的手錶看時間。「抱歉,我睡過頭了,還讓前輩來叫。」

  「不、不會。」緊揪著心臟確定沒有停拍才問:「葉、葉月平常都是……『睜開眼睛』睡的嗎?」

  「因為以前機械有一點異常就得出勤,淺眠慣了就變成這樣。」平淡地帶過此事,葉月注意到長月身旁的文件夾。「那三個AI還沒裝載好啊……」

  「是啊,剛剛只是先去找了點資料。」

  「前輩。」

  「嗯?」

  「前輩知道『作者已死』這種說法嗎?就是,那、那個……一個故事完成後作者便不再解釋故事的意義……奇怪,又好像不對,還是想法抽離?」

  把檸檬紅茶遞給葉月。「沒關係,葉月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現在的情況真的很特殊,我沒想過追求原意或自己做解釋,應該還有其他的辦法,『降神』裡面的故事不是文字或圖像,不如……」將這個想法說出來後,才發現之前的糾結所在,倘若給予肯定,必定會失去許多東西。「抱歉,我讀得書不多,讓前輩困擾了。」

  「不會,因為現在情況真的『很特殊』,謝謝了翠,我們晚點在聊。」

  「嗯。」

  ■■■

  利用管理者的權利在重製一次這個區域,總監批准權力行使時意外豪爽,畢竟前一個區域是早該予與廢除卻再重現,過程更需要耗費大量資源,或許那個人也發現了什麼。

  湖之主恢復了正常大小後也一樣會黏著長月。那熟悉的土地及雪白都不變,湖之主趴在長月頭上望著天空飄雪,對湖之主來說不管是高興或是難過的回憶都是發生在這樣的天裡,灰濛濛的,不禁想嘆息。

  「一起去找那個人吧。」

  假設還有那部份的記憶,湖之主一定知道那個人在哪。村莊與街道全都空蕩無人,除了一間簡陋的房子點著燈火,飄散出藥草香。長月逕自進入房子,裡面光線比想像還暗,火光映著兩個影子,現在所聽到唯一的聲音急促而虛弱聲音。

  「哥哥……好冷、好冷喔,心可以跟哥哥握手嗎?」

  無聲中大手握著小手。

  「等等哥哥要去找點東西回來,炭、熱湯和藥草,這樣心就不會再覺得冷了。藥不會苦,到時候要好好把藥喝下去喔。」

  「嗯。」女孩的聲音高興地回應卻又像斷了氣息般沉沉地睡了。

  「晚安……殤心。」

  收起同情心,長月將制裁之器.彌約尼爾之鎚指向流淚的面容。

  「你也會事物的死亡懷有特殊感情嗎?」

  ──人神.淚未。

  原本悲痛的淚水也立即乾涸。

  對已不是初次聽聞的別稱……

  他露出了笑容。

  「原來還有人知道這個稱呼?我還以為那份檔案早就被遺忘到不知哪裡的儲藏室放著長塵了。」

  「呃……不,事實上,確實是這樣。」長月一向不擅長掩飾和說謊。

  「我想也是。」淚未無所謂地笑著。「那是確定要『處分』了嗎?」就算是足以產除自身存在的利器在眼前他依舊無懼。

  見他指著彌約尼爾之鎚時長月反而收回。「剛剛只是一時生氣,並沒有打算做消除動作。」

  「生氣?為什麼?」

  「『騙子』、『說謊者』……竟然利用那些不知情的人。」

  「當時的我處於幽體狀態,區域管理權在湖之主手上,我根本沒有權限去竄改任何東西進行『欺騙』這道程序,我沒有用任何手段強迫那群孩子點頭答應,不過他們所做的確超乎我所預料。」將雙手放在眼前、閉上眼,輕聲呼喚曾經遙遠的名字。「過來啊,湖之主。」

  「淚未!」擺脫外貌限制轉成人型,擁有雙手才有辦法回饋他的溫暖,對那嬌小的身形來說來,能做到這點就滿足了。

  淚未讓湖之主坐在自己腿上,高度摸頭和依靠皆宜。「那你想和我們說什麼呢,管理者?」

  「我有想知道的情報。」

  聽到這裡,淚未不懷好意地嘴角上揚。「雖然本質是AI沒錯,好歹也人模人樣的,沒有更好的說法嗎?」

  這時候才當自己是人……長月難得的吐槽只能說給自己聽。「交涉?」

  「我想要的東西都已經到手了,談不成、談不成。」彷彿是消磨時間的娛樂,淚未相當樂在其中。

  比想像中還要耗時間,長月也不得不坐下思考淚未想要的答案。「聊、聊天?」

  「聽到了嗎?湖之主。」

  「嗯,淚未。」兩人相互徵求已知曉的回答。

  「在平等關係下我們會相處得更愉快啊,十二月管理者。」示意友好的手也不管對方感想,熱情地招呼。「對於『人神』,你目前知道多少?」

  「原本我所知道的世界應該是由三個主神管理,因為各自意念不同而各自獨立,發展種族和故事。不過很奇怪,三個主神都和『人類』沒有直接關聯,也沒有特別受哪一位神的眷顧……」長月說到一半覺得難以繼續,明明是正經事卻被兩雙熱情的眼神注視,反而感到難為情。「總之我在資料室只找到草案,詳細的並不是很清楚。」

  人神,司秩序、信仰與辨析善惡的神。

  最後這個名字卻被抹殺了。

  「那個稱呼實在太高估我了,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其他原因。」

  在基本構成就有明顯差別,淚未只是這個電子世界一部份,撰寫好的故事中他亦人亦神,善良而放不下人們,會引導及治癒迷失的旅行者,照理說這個名字應該會存在在表面世界各地及玩家心裡。

  「有個問題可能很奇怪……」長月猶豫,這個問題遠超過了他過去思考的範疇。

  「儘管說。」

  「你……是只依著設定行動,還是真的曾經『思考』過?」

  允許擁有單純的感情形式,卻是無向量地依照固定程序活動,因為幾個特殊指示產生性格,它們不會知道人心之複雜,也感覺不到感情的重量。

  「十二月管理者,我可以告訴你人工智能在虛擬實境系統裡其實是非常、非常渺小的,除了有特殊權限的AI以外,少一個或多一個對系統本身來說根本不痛不養。」淚未保留了回答,說起作為電子程式的自己的過去。「我們的性格的確是人為產生,在初期造物主將我們放在一個封閉的循環裡,每個人工智能必須依序和其他人工智能接觸,並在交換資訊中彼此的確立吸引和排斥現象。」

  「有這種程序?」

  聽了長月的回答後淚未搖頭,他自己也說不出這般程序的正確名稱。「我找到了和自己不同卻可以互相吸引的個體。」話中所指想必那便是現在依靠著淚未的湖之主,人畜無害的可愛模樣下,所掌握的區域管理權卻僅次於長月。

  「聽起來沒什麼問題。」

  「只有你的腦袋有問題吧?」突然間變了臉色,回憶令淚未感到不快。「都已經找到契合的個體了,勉強自己和其他個體接觸這點不是反而顯得奇怪?而且在這個強制力下彼此要在接觸必須要等到『下一次循環』才行。」

  這個遊戲裡,AI的裝載數長月自己最清楚,在開發中曾刪減過或是直接轉換成行動模式較死板的NPC。淚未沒有明說自己誕生的時間點,如果是指規格沒有統一的最早期,AI的數量足以媲美現實世界總人口。

  「淚未。」湖之主轉身尋問:「可以叫醒心嗎?」

  「嗯,拜託了。」

  走近床邊,湖之主原本空無一物的手溢出少許的水,斗大的水珠緊貼著指尖,直到滴落時才像花朵一樣絢爛地綻放。

  「唔……」彷彿是從夢中初醒般,殤心揉揉眼,轉頭看見湖之主,相視而笑。

  一反故事走向,無犧牲與代價的奇蹟完全無法讓人共鳴。

  「寶貝妹妹和心愛的湖之主,兩個我都不能讓喔?」特別偏愛兩人,任誰都無法相信淚未這名字曾和其他主神並列。

  「我完全沒這個意思……」

  「管理者啊,一般來說人與人的相遇都是平等的吧?」繼續了話題,淚未卻像是放空般沒有用任何的表情與反應,茶綠色的瞳變得呆滯。排除所有變數後的那機率的確是公平得不可思議。「那麼,管理者,你有想過……」

  ──人與人再相遇的機率嗎?

  「咦?」長月連自己的護目鏡滑下來了也沒發覺。

  「假設一個人與另一個人相識之後便增加了自己和其他人相遇的機會,但是分開後再相遇的機率又是如何?」

  在純粹的環境與既定秩序中他發現了這點,一次循環只有一次機會可以碰到自己期待的個體。漫長時間中不止察覺到自己擁有某種「期望」也深刻感受到「絕望」,在巨大分母背後默默等待與那個「唯一」的存在相遇。不過……

  「我有調到一份很奇特的系統維修記錄,那損壞程度勢必要把所有資料重新裝載,而且現象持續了許久,這麼繁雜的作業一般應該從補強中央處理器下手,我卻找不到任何一份硬體更換清單。」

  「那應該是指我吧。」恢復人性的表情,看起來愉快許多。「我破壞了固有邏輯,讓循環重頭開始,可是反覆下來我發現本身所有的情報跟不上循環。」不斷變化的世界與不再變化的自己,成為世界的幽靈,直到不再與任何人產生關聯。「造物主曾說我很『特別』,所以造物主答應幫我做改變。」

  「即使是幽靈嗎?」

  淚未點頭並將手掌置於長月眼前。「人形喔。故事也好、設定也罷,和湖之主互相吸引的事實不變,我也樂於作為這樣的存在。」

  人的外貌,淚未以程式、以自己的邏輯得出的結果。

  可是最後他卻「選擇」遵循設定,活在故事中。

  不然這樣的人工智能早被消除了才對。

  「真虧你現在還有辦法站在這裡……」

  「被管理者這麼說,真是不好意思。」

  「不,這不是誇獎。不過……也差不多了。」至少知道了淚未從過去到現在的情形,只是長月沒有過原來程式相關的東西聽起來會如此無趣。掌心貼在疲勞的眼睛旁,無意間和殤心視線對上,面對陌生人,她著急地用棉被把自己和湖之主藏起來。「怪了?」打算澄清自己不是可疑人物前又想到了別的問題。

  「你問題真不是普通多耶,這次是哪裡奇怪了?」

  「因為你有妹妹啊。」如果淚未極端地只肯定湖之主的存在,卻依舊把「妹妹」放在身邊,在長月想像中淚未應該會反抗這種強加上去的關係。

  聞言。

  偏著頭,栗色的馬尾落到肩上。

  他又開始「思考」。

  「經你這麼說,好像是……真的耶?」

  之後便沒下文了。

  「對不起,我對你的反應期待太高了。」可是和前面滔滔不絕的公式化言行相比,這樣反倒自然。

  淚未身後的殤心走下床,現在她和湖之主一樣都是小孩子的樣貌,看到淚未就會走近撒嬌,親暱地喊著哥哥,他也像長輩般那樣自然地伸手安撫,關係好得彷彿是真正的手足。

  「雖然一開始不適應,不過後來覺得從孤身一人變成這樣好像也不錯。而且我妹妹很可愛啊,髮色和眼睛還跟我一樣……」

  開始炫耀起來了。

  偶爾讓人無言,卻牽動了某些特別的感觸。

  「淚未,你有想過之後如何打算嗎?」

  「該怎麼說呢,管理者,你這樣說話……」

  「嗯?」維持營業用笑容,儘管還不到公關那樣出神入化、綻放光芒的地步,基本的微笑還是可行的。

  「好像在談離婚協議吶……總覺得等下簽個字後就要討論小孩撫養權問題。」淚未說完身邊的妹妹跟湖之主沒辦法再用正常眼光看這位管理者。

  「不是、不是那樣!」長月認真的部份總是強過幽默感神經。「我的上級指示要把你們重新裝載,不過同事們……包括我在內都拿不定主意,以什麼樣子、怎樣的故事再讓你們回到表世界。」

  「該說了我都說了啊。」三個緊緊地靠在一起,宛如遺忘這世界的寒冷般笑著。「我們沒有恐懼,更不會拘泥形體,只要不再被分離,怎樣都好,要這樣在一起已經不容易了,你不覺得如果是現實,『再會』也是種奇蹟嗎?」

  「是啊。」

  「而且希望重新來過後能再遇到那些孩子。」

  「一定會的,因為他們是旅團,沒有固定的居所也會持續旅行。」

  不斷地在某處與不同的人相遇、分離……

  然後,再相遇。

  「那就裝載作業就麻煩了,管理者。」

  裝載必須在外部作業。長月之前沒想過事情比想像中的簡單,在還沒和淚未接觸前他壓力更大,最後竟然是以「聊天」方式結束。湖之主揮舞著手臂道別,至少湖之主還記得對自己好的人。

  「淚未。」登出的光環展開時,長月好不容易把最想問的事說出口,或許無關緊要但可能存在重大意義。「你所說的造物主,是什麼樣的人?」

  足以令空氣凝結的關鍵。

  茶綠的眼瞳漸漸地為睫毛覆蓋。

  「我不太會形容人耶,不過造物主說過自己跟我很像……」

  ──都是幽靈呢。

  ■■■

  「葉月、葉月──」工作結束後在走廊瞥見熟悉的身影。

  聽到聲音回過頭,原本以為有點距離沒想到人就近在眼前。「前、前輩?」葉月和長月不一樣,明明是機師身材稍嫌瘦弱了點,輕輕一抱腳就會離地。

  「葉月你真是天才,這次真是謝謝了!」

  「嗯?呃……不會?」見長月的反應葉月是一頭霧水,不過看得出來長月工作似乎很順利便沒有多問。

  因為葉月那番話給了長月新想法才去接觸淚未,與其要自己做解釋不如再回頭看看故事本身。「葉月,你手上拿什麼?」有些質量的東西抵在兩人之間。

  「書,跟水無姐借的。以前除了機械理論以外,我沒看過其他的書。」

  「那有空一起去書店逛吧?裝載完之後可以休息好一陣子,我也想跟葉月一起出去走走。」

  「現在呢?」期待的眼神直盯著長月。

  「現在?總監不會許可吧?」

  「總監根本不成阻礙。」先前重新組裝過皋月的工程用電腦,要做虛擬實境的話其實硬體還是有些貧乏。

  「你拔了總監電腦的中央處理器!」

  「那是公家的,雖然好像用了一段時間,依舊是員工用電腦比不上的等級。」想當然耳,皋月現在一定樂得要命。「硬體批發跟書店很近,沒關係吧?」

  「嗯,當然。」總監不能電腦肯定會想找人抱怨一下,可惜現在副監也不知去向,只能趁總監還沒反悔放假前把握時間。「我去收拾一下就回來。」

  將文件夾擱置一旁,把套裝換成素色襯衫。

  儘管還有許多無解的事卻覺淂當下應該珍惜和葉月相處的時間。

  淚未沒有提起的部分長月也不打算進一步深入。

  包括淚未在內,不屬於任何人、由外部引進的四個人工智能以及它們無名的造物主。

  無法隨心所欲閱讀的故事,只能隨時間從旁看著它發展。

第四十七章 勇氣根源 (少女情懷本來就是個小宇宙)

  不管是哪個新聞都報導天使塵相關消息,透過網路侵蝕資料並間接傷害人體,隨著消毒對策後者的影響也逐漸消失,前者卻留下不小的後遺症,老一輩的總是說過度依賴網路通訊是現代人的通病,只要這個傳播媒介被剝奪後果肯定不堪設想。

  ──城市機能癱瘓三分之一。

  這即是惡果。

  傳送站、電信通訊機構尤其嚴重,如果政府管轄下的中央資料庫也遭波及,那肯定要花相當時間才能重新運,現在只能循舊式、耗人力的手法維持。

  但學校也沒有因此停課,學園祭更沒有停辦的打算,苦了需要傳送站通勤的同學們。

  「讓我幫你搬吧?」

  無視夏季炎熱穿著冬季套裝的同學開心地對我伸出雙手。

  怪了,我不是戴平光眼鏡嗎?還是近視了?「那是男裝喔?」依舊是那頭烏溜的長髮,不過這次紮了起來,我所知道的「她」今天竟然變成「他」?重點是還比我高一個頭!

  飄忽不定,有如幽靈般的存在,自稱是精神型的二心子,雖然互不相識卻偶爾會找我說話,不覺得有哪裡不妥所以沒加以理會,不過到最後一次見面時都還是女孩子模樣就是了。

  那對深紅眼瞳透出一絲驚訝,用男性的聲音說著:「之前有說過吧?外型對我來說根本無關緊要,換個頭髮跟眼睛配色比較好嗎?還是你喜歡漂亮的大姐姐?」

  「你高興就好。」我正在忙所以隨便敷衍一下,管他是漂亮大姐或鄰家大哥都打動不了我的……大概,反正我的興趣才不是重點!

  「那就這樣,讓我幫你拿嘛?」

  「不行,這很重的。」他指著我手上抱的器材,學校網路無法使用相對供電也減少許多,為求佈置方便去借了四個小型傳送裝置,到安裝好之前我這個總務都還得這樣到處跑。

  「一半。」

  「你絕對拿不動啦。」噢……求你別固執了啦。

  「至少一個。」

  「摔壞怎麼辦?」這玩意兒一個幽靈人口賠不起吧?

  「我自有辦法,大不了消掉你記憶。」

  「這犯規了吧!」用這種變相的威脅手段也太卑鄙了。「好,只能一個。」都說已經是威脅了我要怎麼拒絕?

  小型傳送機未安裝前看起來像塊鐵餅,把其他三個拿好空出一隻手分他一個。

  「好重!」果然不出所料,碰到的瞬間手馬上就沉了,表情像是手臂要被扯斷那樣痛苦,即使如此還是勉強笑了一下。「這東西……到底多重啊……」

  「一個四十公斤。」現在小型化技術越來越不得了,所以很多人常被這東西外表騙到。儘管Second有這方面的便利性,我也一樣很賣力在搬。

  「你根本是作弊……」

  「有什麼辦法,誰叫我是體質型。」

  非常難得,一般都沒辦法說這種玩笑話,唯一一個二心子的學妹個性比我還保守且話少,只有和他談的時候比較像二心子,隨口說說這類話題也不會引起人家反感,不用刻意掩飾反而輕鬆。

  「這次騷動,你怎麼看?」想試著問他。

  「不怎麼樣。」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果然是不食人間煙火的類型。「不過要說實際情況也不是完全不了解,而那些對實情一無所知的人就這樣被波及,只能怪自己運氣太差。」

  「這種說法太過份了吧?」

  「那你要負責嗎?一個人負起傷者、死者的責任,這當然不可能,即便是二心子對這世界來說也不過是個『芥末』。」

  「『芥末』?」好獨特的比喻法,原本是想說芥草嗎?

  「咳、咳嗯。」清了清嗓子,裝作沒這回事般繼續說:「安心吧,至少『紅』和『藍』會負責善後,我也知道你不清楚我們這邊的用語,所以聊這些你也覺得無趣吧?」

  嗯……我的確不懂。

  「所以說還是聊天好。」他自顧自地猛點頭。

  「那怎麼不去找其他人?我又不知道什麼趣事。」

  他怔了一下,找地方把傳送機安放後變回那個少女的模樣,為神秘氣息所圍繞,那櫻唇開口:「那只是你不知道而已。」並附上淡淡微笑。「我會找你說話是有意義的,精神型最大武器就是情報,光這樣對話我就能得到很多東西,譬如天使塵、那個虛擬世界或是……」欲言又止,她那纖細手指朝我臉伸了過來卻在邊緣處停下。「可是單純吸收情報還不夠呢,一點也不夠所以我必須行動,從這個時間點開始。」

  硬生生地,背後受到衝撞,彷彿計算好般,少女露出愉快表情,為了不失那份神秘,她總是在別人意識反應空檔時消失。

  這次是背嗎?難道數媒社他們還不肯罷休?

  「沒事吧?」

  出乎意料這次是零,他看起來不是那麼冒失的人。「怎麼沒事撞人?被那個麻煩社團追著跑了?」

  「不,他們不找我了,因為這個。」他指著右眼下的傷痕,的確臉上有傷感覺不好,不過那又不是他自己想弄到的。「剛剛你有跟什麼人在一起嗎?」他問道,順便扶我一把。

  「有啊,幫忙搬東西然後中途落跑了。」瞥了一眼被丟著不管的傳送機,又看看零。「幫我拿一個吧?要拿去活動中心,蠻重的就是了。」

  「嗯?還好啊。」不費吹灰之力,四十公斤的重物被他把玩著。如果一般人就拿得動的話怎麼每次會長都叫我跑腿?

  「我大概能理解你有女孩子緣的原因了。」

  「是嗎?」本人倒不在意就是了。「真澄。」

  「哎?」發覺他一直盯著我臉看,好像哪裡不對勁,剛才那人也是這樣。「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

  「沒什麼,在想要不要帶你去保健室一趟。是不是出什麼事了……」若無其事地把指間停在我眼角處,鏡框被弄開,原本的瞳色變裸露在外。

  「眼睛好紅喔。」

  對他人關心得無微不至,眼前這位朋友好溫柔。

  當然,他也沒必要聽我吐苦水,總不能說在網路遊戲裡跟人起爭執吧?現在能跟同學們安然無視地在站此處已經是種慰藉了。

  而後帶著零一起到活動中心。「班長,東西拿來了喔。」這裡也需要佈置,這邊就是學生會負責的。

  「找個空位放就好,技術組自己會拿去裝。」班長兼任學生會副會長,忙碌得沒空回頭。

  「好……唔啊!」

  「怎麼了?」零聽見我聲音時跟著回頭,寶貴的傳送機差點摔到地上。

  一位白紗美人在人群中特別突兀,黑白對比中那頸子彷彿碰一下即斷,纖細的軀體彷彿不可觸,眼神充滿迷濛曖昧,即使不上妝也托出了幾分神聖氣息。而那人週遭圍著好奇湊熱鬧的人,也有盯著猛瞧沉醉其中的。

  「霜因──」把那些礙事數媒社的傢伙推開,白紗美人……或說霜因,反倒促起眉頭,一臉困惑。

  「不好看嗎?」

  「很適合……不過我不是想說這個啦!」眼角餘光掃到班長時她竟然難得出現心虛的表情,於是拉她到一邊問:「當初說要我照顧他,沒想到妳們先把人給賣了。」

  「欸?不、不是你想的那樣啦……」

  「會長她到底收了數媒社多少?」

  「就說不是嘛!也可能……有那麼一點。」連班長都默認了。「可是,衣服是家政社贊助的,他們也需要成果發表啊,裡面也有自己人,而且女孩子除了出嫁不能隨便穿婚紗喔,主要……是韓同學自己答應他們當模特兒的。」

  啊──幹嘛長他人焰氣啊!

  「下次不要隨便答應這種事,尤其是那群人提的!」我都沒跟霜因提過社團他便自願來學生會幫忙,沒必要再找更多事情煩自己啊。

  「因為我也想做些讓大家高興的事……」霜因靦腆地笑著,會蓋眼睛的瀏海被修掉了,看起來神清氣爽。

  「那不用穿婚紗吧?還有你是怎麼站的?」就算我說這是婚紗他們也一定只會硬拗成白色禮服。

  「下面有小椅子。」難怪他在原地不動,原來想走也沒辦法。

  「還好只是用在遊行活動,要是是校園情侶送作堆那種的話我才不會答應。」班長翻翻活動清單說道。「原來我們家政社這麼能幹吶,對吧,羽生?」一邊徵求零的意見,班長邊觀察他怎麼反應,雖然有點多餘,她似乎對之前吵架還有點介意。

  「嗯……韓同學本來就和明亮顏色很配。」含糊帶過,我看他看霜因看得很入迷,最後甩甩頭清醒一下就跑去幫別人了。

  「下次我能不能砍他們預算?老拿經費去做亂七八糟的事。」像會場音控也是數媒的人,別趁我們說話時播結婚進行曲啊!

  「我想要等會長畢業才有可能……而且小咪會很難做喔。」

  這答案多少讓我絕望,就這樣交棒給下屆令人擔憂,但又不可能再多做一年。

  「真澄。」聞言,轉過身差點撞上零,沒想到他一下就回來了。「有兩個穿白袍的人找你。」

  我還想是誰,延他手指方向過去便聽到喧嘩聲。「哇啊──好漂亮!好漂亮喔!小因有穿女孩子衣服的本錢耶。」

  蘇西醫生……沒想到數媒社的惡趣味也能讓她這麼開心。

  「看來你活得很好。」頭髮被那粗糙手指撫過,重低音裡又像是關心又是惡質玩笑。

  我又沒有重病或死了。「醫生也一樣很好啊。」苦笑。他們怎麼千里迢迢跑來學校,不可能是參觀吧?

  「等等一起去保健室一趟,不過先看看也好。」抱持湊熱鬧的心情,這邊對長期待在醫院的醫生恐怕有點吵鬧,不過總比在滿是藥味的小房間好,他願意出來走走我還蠻意外的。

  「唔……我也想來玩啊,可是我是被醫生壓榨的勞工。」蘇西醫生用假哭音故意在醫生面前說,因為我之前有邀他們結果被拒絕了。

  應該說我試著邀了很多人,包括F團團員,可是大部分被拒絕了,包含忙碌理由在內,連NAO都不讓艾兒出門。

  醫生過去蘇西醫生那邊湊熱鬧,難免會注意到霜因,反應和別人不一樣,驚訝中參著困惑,不確定似地問:「同學,莫非你姓韓?」

  「是的。」不解地偏著頭,我和霜因都一樣。

  「原來如此。」只有醫生一人有所斬獲,即使隱藏語氣與嘴角弧度,和他相處就了便知道,他現在很高興。「走了,蘇、真澄。」

  「怎麼了嗎?」走在醫生後頭時隨口問問。

  「我只是在想……」

  ──世界真小。

  醫生愉快地說。

  ■■■

  波見夏海,用醫生母語的唸法姓和名唸法一樣,是我的主治醫生,因為我沒有研究所籍所以得定期檢查和藥物治療,要說當初是誰替我找醫生、從多久以前開始的……我也記不太得了。

  「幹嘛一直傻笑?」

  「有嗎?」醫生是那種不苟言笑的人,嚴肅歸嚴肅但總是很細心照顧二心子,這次則是借用保健室器材做簡易檢查。「為什麼要特地跑一趟呢?留言一下不就好了。」

  「因為等等要去『巡診』。」

  「『巡診』!」蘇西醫生反應比我更強烈,甚至錯愕。「醫生你不是說是要請我吃飯?」

  醫院有和研究機構在互利關係下簽訂合約,其中一條就是專門醫生也要負責檢查事宜,而且研究所設備齊全,想必是受天使塵影響醫生才必須到處跑。

  「當然會,吃完飯馬上去下一個地方。」研究所數量不少,況且傳送機能還未能正常運作,等於要和時間賽跑。

  「我、我還有報告跟期中考啊!」蘇西醫生只是見習的仍有學生本份要盡。

  「跟研究員閒聊都比那有意義,挫折個幾次也好,現在年輕人越來越不重視人生歷練了,如果連一點吃苦決心都沒有就永遠當個實習算了。」稀鬆平常地講出毒辣的話,就算蘇西醫生是女孩子也一點都不留情。

  「這種作法太小人了啦──」看來蘇西醫生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拐出門,以前聽醫生說過巡診是不間斷、要持續好幾天的。

  「醫生你不吃嗎?」看他上衣口袋鼓起來,大概是真空包食物之類,不,我想皮箱裡也可能有放。「這樣對身體不好喔。」

  「……這種話只有我老婆能說,用不著你瞎操心。」

  「你又不娶。」是醫生就好好顧一下身體嘛,希望醫生長壽的又不只我一個。

  「別嘮叨我,你檢查出來也是『不良』。」手指彈了一下三夾板,看得出來醫生有些不大高興。「是電磁波污染嗎?還是有間接接觸到天使塵?」

  要是說「都有」我以後可就不好過了。「那……接觸其他二心子算嗎?」律和那位少女,兩個還都精神型。

  「真要說的話……盡量不要,共鳴容易誘發Second。」不知在檢查結果上寫了什麼而後收進皮箱。「你不久前才發作過,就算你同學不說我也知道。這次的『週期』和『成長痛』時間幾乎重疊,老實說我很不放心。」

  「『成長痛』……有這回事?」蘇西醫生已經放棄掙扎,改問問題。

  「有喔。」成長痛連雪都那年齡都還會有,只是出狀況的地方因人而異,當然也有人沒有成長痛的煩惱。「『週期』就像是Second小爆走,能量外洩這種感覺,『成長痛』則是逆流,累積在身體某處無法釋放,生理上會被壓迫、循環不順,一般來說都是『週期』早於『成長痛』。」我試著引用醫生的說法解釋。

  「嗯……」似乎還是想像不出個所以然。

  「『成長痛』的時候大概就是我會痛得快死掉,『週期』時我反而要擔心仙人掌君會不會掛掉。」這就是為什麼我把傢俱和擺設都釘死的原因,打釘麻煩但不固定會出意外,仙人掌君被壓壞過一次,雖然它不會記恨不過我不希望再給它添加更多瑕疵。

  兩個同時的確都很可怕,雙管齊下的話我寧可現在被什麼人打昏,即使「週期」包含可能歷經曲變我也不害怕,可是「成長痛」會讓人痛不欲生,彷彿活生生地被野獸啃食,有人心急甚至會起自殘念頭,活地獄不斷反映在身上,也有人說這是報應。

  「這次藥改少量多次,只要有狀況隨時連絡。」他重寫了一張藥單給我,上面刪掉不少平時常服用的。

  「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跟那無關,只要是身邊的二心子我都有義務照顧。」乾咳一聲,似乎覺得害臊醫生又補上一句:「你這個未成年的少把自己當大人。」

  「好──」頭髮是有自然捲又會長頭髮耳朵,醫生每次都不厭其煩地整理它,這種事早已習慣。

  我從小幾乎是被醫生摸頭摸到大的。

  ■■■

  到晚上便切入降神已經是個例行公事,就算我有千百個不願意還是會被霜因拖上來,他還說我難得這麼排斥上線。

  「是學校很累嗎?」艾兒問。

  「很累我就不會強迫自己上來了。」

  「喔……」

  水晶大陸同鄉會時間。

  好不容易抽空到翡翠的迅龍牧場,因為洛因說沒看過所以就帶他來了,純粹放鬆心情,說好絕不提天使塵和裏世界。難得在騷動後官方還肯開放,到封閉伺服器維修前這段緩衝期就算去練等級、打寶物也有被回溯的可能,至少我沒那個心情到處亂跑。

  因為手太閒了,我們像家庭代工一樣量產紙花,當做消耗堆包包的無用素材。殤心小姐折的那朵洛因看一次就學起來了,意外發現他手如此靈巧。

  「唔……好醜。」奇怪,我怎樣都折不好。

  艾兒今天心情也不錯,還會折紙邊哼歌。「洛因真是不管去哪都很受歡迎耶。」

   那是比較含蓄的說法,實際上本人已經被迅龍圍得看不見人影。

  「還好亞魯亞還記得我。」在外地滯留太久反而很少使用馱獸,牠磨蹭的觸感彷彿昨天也感受過,把小澄咬去玩的壞習慣也是。

  坐在欄杆上享受短暫寧靜,天使塵世界彷彿是假象,其實在最後登場的破壞者更令人在意。

  「啊啊,總算找到你們了。」欄杆晃了一下,以絕佳平衡感立於之上的人……

  「是阿飛!最近還好吧?」艾兒大幅度地把頭往後仰差點沒摔倒。

  「在下很好,只是電腦出了點問題。」表情變得複雜,問題似乎不小,畢竟我們算同年,他應該也有作業要弄,只能節哀了。「響子姐找你們喔,不只這樣大家幾乎都上線了,去打聲招呼也好。」

  「全部!」有點詫異,意思是大家都好好的,可以鬆一口氣。嗯?不,等等。「鴉呢?」

  「不知道。」瞬間回答。臉色不怎麼好看。

  GM已經撤走了,玩家們的離線點也會歸位,響子姐姐他們最後應該是在EPIC城下線的。

  現在花已經多到可以裝箱了,不知道該怎麼處理乾脆帶著走。迅龍不會吃人洛因一個人大概也不成問題,累了還可以在動物們的包圍下入睡,我想他早就很習慣這些了。

  「吶,艾兒。」

  「噫?」

  「齊克後來有怎樣嗎?你們那邊。」在主城走廊漫步時我突然想問,EPIC大得不像話又沒辦法很快就找到人,聊一下也好。

  「沒事啊,下線後他就跑去NAO房間,已經睡了十二個小時不知道起來了沒。」

  姑且……把它當正常現象好了。

  到轉角處隱約聽到腳步聲,聽起來跑得很急。「艾……」因為他走在我前頭所以想叫他先等等。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

  在他回頭的同時不巧和人家對撞了,紙花滿天飛,金色和紫色混雜衝擊力到柱邊才消失。

  「娜娜卡?」一眼辨認出那個冒失女孩,死神候補生娜娜卡。「又沒什麼人不用跑那麼急啊。」把他們倆拉起來,不過都還站不穩就是了。

  娜娜卡怕人群,當初也是好不容易帶她出紫耀的,不是團員但也稱得上是朋友。

  「鱷魚……」心有餘悸只擠出這兩個字。

  不出所料後頭有人跟上,知道不只一人但地板卻連帶被震動著。「真是的……怎麼跑那麼快!」

  是奏,自然也少不了律,他像是掛在奏身上一路這樣過來,一副沒幹勁的樣子想追上娜娜卡也難,另外就是她口中所說的鱷魚。

  「瓦尼先生……」

  「是『瓦寧』。」因為眼睛只看得到兩側所以瓦寧先生走路搖搖晃晃的。

  「你們怎麼沒事追著娜娜卡跑?」

  「我才想問……為什麼她要跑啊!」大口呼吸把氣喘穩定,奏向我們解釋:「是瓦寧先生有事要問她,可是她看起來很害怕我還以為是起爭執,想了解一下結果她拔腿就跑了!」

  如果不是因為認識我看到一隻鱷魚和一個把人披在身上的副城主恐怕也會驚慌失措。「人家只是要找妳說話而已,別再逃了。」要是雪花在還比較好妥協,不然她也只會躲在我後面。

  「七……」

  「是七姐姐!」

  「嘻嘻,那麼愛哭的只有七姐姐而已。」

  悉悉窣窣的聲音從瓦寧背後傳出,最後從鱷魚頭後一個一個蹦出來,魔法師、煉金師、聖職者……全都是小孩。

  「『七姐姐』!」

  「咦?不會是小朋友們吧?」他們似乎相識,恐懼也因此退去不少。該不會一開始說要找認識的人就是指這些小孩?

  「七姐姐真的出紫耀了呢,已經不怕人了嗎?」

  「不是吧,七姐姐還不是一樣跑那麼快!」

  「至少,到了嘛,猜輸,不准賴皮。」

  三個小孩你一句我一句地拌嘴,在我們周圍繞圈圈。他們似乎都是「Double crosses」的團員,沒想到瓦寧先生憑聚會時一面之緣就認出她了。

  「『七』是名字嗎?」

  「是、是的,那是我恩師給我取的名字。啊,不能拉頭髮啊!」娜娜靦腆地說,不時被小孩鬧著玩。「他說『七』是幸運數字,如果能有些運氣的話多少可以抬頭挺胸,因為我總是犯錯……」

  「七姐姐跟我們一起玩嘛!」

  「組隊!」

  有些唐突,娜娜不時投以求助的眼神,可是這不就是她所期望的?「真是太好了。」

  「哎?」娜娜還來不及反應時就被小孩子們拉著走。「等、等等,你們等一下啊!」

  「不能等啦,沒一下就要維修了,要趕快探險才行!」

  「剛剛那個不起眼的哥哥是誰啊?」其中一個小孩說,指的人我多少心裡有數,畢竟人家是小孩就不計較了。

  「愛,知道他。」最後一個跑比較慢,小女孩拖著聖職者法杖,淡粉紅的髮絲從法帽跑了出來。「綠綠眼,會弄紙飛機的哥哥,人很好喔。」說話有點結巴卻非常有禮貌,只有她向我們揮別。

  「好一群精力旺盛的小鬼頭。要是這個傢伙也能這樣我就不擔心了。」奏手肘撞了一下律,他像在是昏睡般渾然不覺。

  「其實我帶他們也吃了不少苦頭。」瓦寧先生無奈地搔搔後腦。

  艾兒還在天旋地轉,我想把他扶好時奏先開口:「真澄有急事嗎?我想跟你聊一下幾個大陸的情況,不介意瓦寧先生一起吧?」

  「嗯……當然可以。」

  「天使塵事件聽說官方也受到不小衝擊,各公會還要協助支援,老實說我能理解律想逃避的心情,雖然他說這是在充電。」

  所以才趴在奏身上?

  「先不提這個,你知道要通貨膨脹了嗎?」

  「哎?物價上漲!」

  奏先打斷我胡思亂想。「我是指這裡的,銀貨要漲了,不知道為什麼很多地方傳出銀貨匱乏的消息,如果像我們這種公會級團體不釋出些銀貨物價很快就會上漲,對買賣影響不小啊……需要的話你們趁早買一些保存起來比較好。」即使維修完這世界復原情況依然不樂觀,奏是這麼說的。「還有就是瑟立爾。」

  「瑟立爾?」

  「他好像單方面認識你們團的封魔師,不管如何,少跟他扯上關係就好。」他沒有說明理由,但不止奏和律連熾姬也不是很願意和第二公會有所牽扯,不過我們也沒什麼交集,要再碰面應該很難。

  「還有一件事。」瓦寧先生難得說話,參著鼻息的重低音有點沉。「森之賢者……是你們旅團的沒錯吧?」

  「嗯。」

  「果然,你們有機會去琥珀大陸就知道我今天說的,雖然我不干涉別人私事,不過只是回去看看也好。」

  聊到最後他們都會笑著說都是沒什麼大不了的,單純希望平靜地體驗遊戲,卻像是什麼預言悄悄地靜待到發生那日。

  ■■■

  「哇啊啊──響子姐姐!」一見到面艾兒馬上跑上前去跟她撒嬌。

  「好乖好乖,還好你們也都平安。」

  響子姐姐人在國外出差,我們實際能碰面的時間不多,如此遙遠距離也發生同樣事情,長時間受她照顧的艾兒大概比我更擔心。

  嗯?有甜甜的味道。

  「還是一樣那麼愛大驚小怪,真是受不了。」NAO嘆了一聲。他讓齊克靠在自己身上的熟悉情景再現,就是所謂的「充電」。

  「齊克整個左手臂沒了,看到這麼怵目驚心的畫面我怎麼冷靜得下來!這樣憑空弄斷怎麼可能沒事。」響子姐姐不干示弱地喊回去。

  她說的沒錯,官方僅僅當我們回復資料連結功能,把外觀修復到正常程度,齊克左手、我胸口的傷和劍能不能復原都還是問題。

  「就是沒事啊!」NAO回嘴。「本人當然不可能斷手吧?他還不是在家睡覺,我都沒得休息他到這邊還睡耶。」

  「也是啦……」響子姐姐托著臉頰,不得不承認NAO所說。資料受損是一回事而肉體受創又是另一回事。「你們老是在胡來,我當然會擔心啊。」指尖推了下眼鏡,背後是一個安心的笑臉。「人只有一張嘴,沒辦法一個人吵架,關心的對象不在也很鬱悶呢。」

  「說這麼多……早點回來不就好了。」

  「哎呀,好高興喔,NAO要是平常也這麼可愛就好了。」

  「我不可愛真是抱歉喔!」NAO那種彆扭脾氣我想他要改也改不掉,粉紅從臉頰直至耳根,顏色越來越深。

  我試問響子姐姐之後有什麼打算,她是說打算回國然後等安定後就會跟平常一樣上線。

  「之後事情就之後煩惱吧,我剛剛餅乾做太多了真澄也幫忙吃一點嘛。」

  「原來是甜食啊。」雖然她不擅長家事對做甜點卻頗有心得。

  我一向都推不掉響子姐姐的請求。

  「幹嘛?」

  不經意地瞥了一眼也會被NAO注意到。

  齊克就睡在他身邊,沒有外物干擾看起來很舒服。

  「只是有點羨慕而已。」

  好似聽到什麼驚為天人的話,NAO看起來有些震驚。

  「你……要不要緊啊,不會是腦袋哪裡傷著了?還是多去找幾個人聊天吧,就算是那隻母老虎和變態女也無所謂,不,後者去除好了,每次她看人的眼神總是讓人很不舒服……」

  「嗯?」聽他碎碎唸了一長串依然不懂。

  「保持身心健康就好,沒錯!」

  肩上的雙手勉強算是第一次從NAO那收到的鼓勵。

  感覺還不壞。

  ■■■

  「拿一些去分給其他人吧。」響子姐姐說完這些便下線了。

  艾兒也要跟NAO他們一起,我就落單了。

  「真澄!」充滿朝氣的聲音,就跟那身顏色一樣充滿熱情。

  「大姐……慢著!後面拖了什麼東西?」

  「就洛因跟阿飛啊,剛剛不小心在牧場跟你們錯過了,結果看到他們被迅龍耍著玩,覺得挺有趣的,才旁觀一下兩個人就變這副德性了,哈哈──」很久沒聽到那豪邁笑聲,加上沒有星視纏人她今天心情特別好。

  出手救人比較重要吧……我的憂慮對剎那大姐來說肯定是多餘的。「對了,大姐你知道這藥嗎?」連餅乾一起,我把淚未做的藥也拿給她看。

  反正用看也看不出個端倪索性放進嘴裡。「嗯……藥糖?不對,啊啊,是慢性回復藥。」

  「慢性?」

  看我偏頭大姐便深入解說:「跟平常我們用的藥水不一樣,慢性回復藥在吃下後仍會持續作用,這個藥是生命和魔力一起回復,初期就有五分之一?相當於你的一半吧。」

  「搞不好不止……」我也才五十級而已,哪能跟大姐比。

  「這藥不錯耶,調配程度也相當,蠻適合用在團體戰,什麼時候弄到好東西也不早說。」在裏世界……我怎麼可能說啊!大姐滿臉期待接著地問:「你以為本姑娘是什麼來著,分析處方根本是小事一件。」

  意外紙花摺法和藥方被留下來了,覺得有些不可思議,而三個核心都在洛因抱的蛋裡沉睡,親密地黏在一起,悲劇什麼……好像完全沒這回事。都已經不會悲傷了,我卻一直高興不起來,哪裡悶悶的自己也不太清楚。

  「話說回來,你的劍跑哪去了?」因為煉金師的剎那大姐同時有鍛匠技能,我們武器都由她打理,沒想到她再次開口就問了這問題。見我沒回話便把臉湊近,瞇起了眼。「為什麼要用布包著放背後?而且那長度看起來是Lyra吧?」

  「斷了。」

  「什麼?」不敢置信,為了再確認她拉高聲音。

  「Aquila……已經斷了。」

  「怎麼可能!」她在失去理智之際緊抓著我肩膀。「雖然一直沒告訴你,你劍的武器強度可是相當出眾,而且Aquila是雄劍,級數比雌劍Lyra還上乘……裡面又包含本姑娘的心血。」

  「對不起。」

  「別道歉!這不是你的錯。」而後大姐要我把包袱卸了給她。「理由和歉意就免了,你一向很念舊,東西壞掉搞得像在弔祭一樣。」

  「只是難過有那麼誇張?」

  「你一樣把Lyra帶著,Aquila要先拿去檢定,看它損壞程度到底有多糟才有辦法從長計議,不……跟你保證,本姑娘絕對會想出辦法的。」

  光憑那句,讓一個失去武器的刃使多少能重拾信心。

  除了Aquila的殘骸,剎那也把洛因和阿飛帶走,說不知道邱比跑去哪玩了一個人也很無聊。「至少留一個陪我啊……」然而頭上的吊飾像抗議我無視它,拼命撞擊我側邊臉。「我知道啦,薩比。」

  「吶,未成年。」

  「唔啊!」

  無聲無息地從人家被後出現,是那位自稱「學者」的精靈煉金師。「只是叫一下就被嚇得成這,真好玩。」以職業來命名ID可以說相當少見,出於對歷史老師的心靈創傷和她手中持有物之故……我很想逃跑。

  「請問,老師手上那個是什麼?」

  「看也知道,項圈啊。」所以說為什麼是項圈嘛,拿那種東西正常嗎?怎麼看頸圍都比人類還大。「你自己也不是有,還附掛牌的咧。」像小孩子賭氣般,一句駁回我無言的質疑。

  「這個是裝飾。」

  「是什麼都沒差啦,項圈不就是項圈嘛。未成年,我是想問啊,你們團裡的賢者在哪有沒有看到?」

  「沒有、沒有!我沒看到!」眼下情況就算看到我也不會說!

  「名片總有吧?」她,不懷好意地笑著。

  「不,那個,我還有事!」隨她逐漸逼近的腳步本能性地後退。「我真的不知道啦──」

  結果還是做了跟娜娜卡一樣的事……逃跑了。

  ■■■

  以平均體力來說刃使要跑得比煉金師快不是問題。

  今天在學校有聽同學提到好像都沒看到老師,又因為大家心力都放在準備上這件事就不了了之。

  「啊……」在轉角不遠處看到白色物體從眼前晃過,雪白、毛茸茸的,好奇湊過去瞧瞧,見那東西在地上忍不住想伸手摸摸,沒想到反被它第二次揮動連人帶紙箱一起被掃起來,下一秒背後和高溫、軟綿綿的生物軀體相互接觸。

  「啊,真澄哥哥!」隨聲音翻身,會那麼叫我的只有雪花。

  「真澄?」我身下的是雪爸,聽這聲音便更加肯定。

  想也知道雪爸不會沒事換成狼型再走廊亂跑,所以我要他變回來人型再慢慢說。

  「是被追的?」

  「沒錯……」雪爸顯得有些無奈,果真和我前一個遭遇有關聯。

  「其實登出就沒事了啊。」

  「是沒錯,不過……說來慚愧,我已經兩、三天沒回家了。」那種鬱悶的表情不常見,尤其雪花小手環著我們倆手臂時,雪爸苦笑。「有些擔心所以去缺席的學生家看看,學校也有臨時會議……現在只是休息而已。」

  「原來如此。」只有在這邊才能和雪花一起。

  「雪花沒問題喔,一個人也會乖乖的。」

  「爸爸知道,只是爸爸很想雪花而已。」雪花坐到他腿上撒嬌,在剛剛逃難時長髮亂成一團,雪爸用手幫雪花梳好,邊和我聊天,不管怎麼看都是一對令人羨慕的親子。「話說回來。」原本下垂的狼耳朵立了起來。

  「話說回來?」

  「大家都沒事真是太好了。」

  「呃……是啊。」我應道。他又變回那個悠哉的雪爸,不過這次反應有點慢半拍呢。

  「可是我沒看到柳生,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我、我也不知道。」

  「這樣啊。」雪爸又接著說:「可是聽人說有看到他好像很沮喪的樣子。」

  「才不會,我之前才被他兇過!」

  「或許真的是空穴來風吧,但是後面我什麼都沒說啊。」鏡片底下,雪爸看起來很愉悅,我似乎被他套話了。「我還有聽到另一個,就是你心情不太好的樣子,這是洛因告訴我的。」

  「唔……」

  「不會真的吵架了?」

  和以前吵架不一樣,與其說是吵架不如說那是他單方面生氣,即使想了很久我也不清楚理由,那種落差實在太大了,所以才不打算主動找他。

  「這次大概是……想法上衝突了。」我不確定這樣音量雪爸聽不聽得到。

  「嗯……的確挺稀奇的,就我所知柳生雖然平常愛跟你打打鬧鬧,但他還是有很多細心的地方,應該不會那麼容易對人大聲。」

  「這……」

  「啊,我不是說你有錯。不過我也是一無所知,只能想大概,其實不說理由也沒關係,『是非』或『為什麼』你自己肯定有個底。」像是已經說了很久,雪花已經先睡了。雪爸一字一句都相當微婉,儘管他沒必要擔心這個。「堅持己見也沒關係,我想你們不需要我硬拉著你們和好才對。」

  「又不是小孩子……」換我苦笑,今天第二次說類似的話。

  「是這樣嗎?」雪爸笑笑地回應。「能對自己放開情緒、直言不諱的朋友,試著了解一下也無妨吧?如果因為誤會失去什麼豈不是很不值得。」

  我沒有雪爸和響子姐姐那樣成熟跟包容力,只有胡思亂想的份,要是沒有人提大概也只有「到此為止」這種有東西即將結束的感覺。

  「『真澄、真澄團長!』」

  「真澄──」

  三個女孩子慌慌張張跑過來。

  不過我被後者一個臂勾敲到額頭,波及到雪爸、雪花實在不好意思。

  邱比……以及清音、汐音姐妹。

  「不好了!」

  「發生大事了!」

  姊妹花手裡捧著用布巾仔細包裹的方形物,高得只看得到她們眼睛,失控地喊著一面靠過來。

  邱比只要激動起來就揪著我領子亂搖。「不管──你要負責啦!太暴殄天物了!」

  「先、先放我下來……」要是當場斷氣我也沒辦法聽吧?

  「我們只是想。」

  「送個便當而已。」

  喔喔,原來那東西是便當啊。一人一大盒是要去找奏他們野餐嗎?

  「俗話說要討好男人就要先討好他的胃,便當當然是獻殷勤首推!」邱比理直氣壯地說著,看起來像腦內啡全開,興奮度直升。

  那量多得嚇人的便當是要討好幾個人啊!

  「找我有用嗎?對象?」

  「『柳生先生』!」姊妹倆合音,輕巧地點頭動作也一致。

  好你個柳生。

  「因為他很瀟灑又很風趣。」

  「風度翩翩而且清爽。」

  難怪我以前聽數理組說過少女情懷比量子力學還深奧。

  「那哪裡需要我效勞?」

  三人同時倒抽一口氣,臉部為一層陰影所壟罩,鬼火幻覺也逐漸浮現。

  到連提都不想再提的程度,直接用蠻力綁人,不知道是城裡的哪條走廊角落,那裝滿紙花的紙箱和我一起被丟下,乍看之下的確像個勞碌命苦力,不管哪邊世界都一整天被人喚來喚去。

  視野意外廣,我之前都沒到過這地方,我摺的花和旁邊花草的確沒得比,即使同為「假物」。

  「公會真好,有這麼多好地方。」

  又變成一個人到處閒晃,好像都沒辦法再誰身邊待特別久。

  「嗯?」

  以為只是一時錯覺,天空色下有一抹深藍,正因為熟悉,所以我……

  躲起來了。

  「那那那那那是什麼!」從暗處看再觀察,果然不是我錯覺。裊裊白煙,悠哉站那在吞雲吐霧,像個老頭似地看著空無一物的遠方。

  白骨。

  大.哥.怎.麼.退.化.了!

  OK,讓我冷靜一下,變成白骨又沒好處,只會讓自己的桃花運開大凶,慘一點搞不好連人緣都有危機喔,因為其他人光看到半成的大哥心臟就受不了了,何況是跟白骨膩在一起。

  淡淡的煙草味飄過,不知為何覺得鼻子有點酸。

  我……

  曾是那樣過來的。

  是β版的時候沒錯,雖然憧憬冒險卻對新世界一無所知,老實說,那種無知令我害怕,因為一句有意無意的話像吃下顆定心丸有膽子到處跑,即便到現在仍有如護身咒語般存在著,也曾冀望如果有人肯對「真實的真澄」說這句話該有多好。

  從最初延續到前幾天的記憶讓我自打嘴巴。

  腦袋開始有點恍惚,連該做什麼都無法正確下指示。

  那片藍忽遠忽近的,清脆聲響之後只見紙花散落在藍色衣襬邊緣。

  指尖接觸到的是肋骨、臉頰貼著肩胛骨……糟糕,我都不知道剛剛幹了什麼蠢事,腦袋怎麼會突然迸出幾秒空白!

  骨頭撞擊發出喀啦聲,理智因此流失掉不少。

  「不要什麼話都不說啊!」這次,輪嘴巴自己動了。「你什麼都不說我怎麼會知道!我一樣會擔心難過,少擅自發脾氣,別把我當草包欺負啊!」

  還是說不出來,本該說的話。

  喀啦喀啦的聲音越來越大,那頭顱無聲地回頭。

  瞥見單邊空洞的眼,卻因為害怕錯按了登出。

  直到進入維修都沒有再上線。

第四十八章 災厄少女 (提到管錢總會使總務著魔)

  「睦月……你真的要這麼做?」

  標高五十層樓,採光絕佳的辦公室裡,聚會中某一位出聲,沒看場合發表意見、直呼上司名字,而且戴著太陽眼鏡對上司說話本來就有失體面也沒有人糾正,不過這是本人的堅持大家早已習慣。

  「一週無薪外派……」最高負責人把玩著原子筆,見部下反應不禁皺起眉頭,畢竟他是此方案的決策者。「果然還是太重了?」

  「正好相反……唔!」

  長月似乎沒有想停止爭辯的跡象,左右兩邊的人便出手把他嘴摀住。「怎麼會,其實恰到好處呢!我們樂意接受這樣的裁決。」不夠圓滑這點令人頭疼,為了別讓長月再把事情弄得更複雜所以神無月和水無月代替發言。

  擅自讓玩家進入降神的編輯模式,又使其曝露危險中,處分卻輕得不可置信,難免會有所質疑。

  「那我就放心了,如月、彌生、神無、水無及師走要另外照我指示做,其他人都跟著維修班去做檢修,聽懂了就快去。」

  「『是!』」

  天使塵事件後各各網路連接媒介都有必要進一部檢修,軟體、硬體任何小細節都不能放過。

  「睦月、睦月,那我們要做什麼?」水無月問道。

  「活動和公關就去弄這個。」說完便把一份文件推到他們眼前。

  「『夏季員工旅遊』……這個原來是真的?」翻閱了幾頁,雖然名額有限但確實是員工旅遊的批准文件。

  「不然還有假的喔?。」挑了挑單邊眉,睦月一樣不敢相信相處這麼久的同事還會懷疑自己為人。「如月。」

  「是。」

  喚了秘書一聲後便遞了一份文件給她,份量不小、用牛皮紙袋小心翼翼地包裹著。「那是本社員工的保險,一定要處理好,盡快。」只有在這時候擺出權力者架勢,使人對自己有敬意,一方面藉由權力保護自己之下的人們。

  「好的。」秘書如月代替睦月微笑,有時候自己也不懂他到底適不適合做總監。

  「睦月,那我要幹嘛?」因為身高,師走頭剛好可以趴在辦公桌,反倒被睦月用紙貼臉。「啥?為什麼我是『紅函』!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那邊的人啊。」

  「上面有註明是給你,由不得你拒絕。」手指在師走額頭補戳了幾下後,睦月難得苦笑。「是中央情報管理局來的技術協助請求,不是應該感到榮幸才對?我還沒機會踏進那一步耶。」

  「睦月才不適合那裡,全是些死腦筋的研究者,沒有技術是當然的啊!」

  「謝謝……姑且就把這話當讚美沒關係吧?」

  「哎哎,我最討厭阿諛奉承了,只是實話實說而已。」把紅色信封隨便折一折後塞口袋,到門口前像是忘了說什麼又回頭。「睦月也快點振作吧,不然其他人看到也會難過的。」

  待這扇門關上空間便回歸靜寂,睦月他也沒有自言自語的興趣。「為什麼只有那傢伙缺席?」打開電腦馬上與自己副手連絡,視訊螢幕對面卻是張睡眼惺忪的臉。「喂喂,大家都去忙了你在搞什麼啊,至少來辦公室吧?我可不是因為寂寞想找人說話才叫你耶!」

  視訊對象的青年開口並沒有發聲,想了一會兒後才意會過來。「我人已經在外頭了啊。」

  「什麼?」

  青年提好貌似裝滿家當的箱子對著螢幕舉起右手。「那,我去維修班幫忙了,反正我有留糧食給你,要好好吃喔,記得幫卯月餵魚。」

  說完後自己斷訊。

  「喂!竟然留我一個人!你搞什麼飛機啊,影──」

  ■■■

  有著祭典之名的慶祝會於我所就讀的公立高中開始了,在城市恢復穩定前的過渡期中參加情形卻比往年更為熱鬧,熱度因天使塵事件不減反增,至少在學生會要求臨前集合時我看到是如此景象,許多校外人士湧入學校,教學樓早廊人滿為患而繞了不少路。

  「怎麼這時候才說風紀人手不足?」和零一起到達指定地點時聽到學生會一員對我們的副會長兼本班班長提問。

  「技術組剛才回報監視器出問題了,大當機,所以先增加巡邏人手,有怨言的話大不了叫會長慶功宴辦盛大一點嘛。工作了、工作了!」

  沒有人再反駁,仔細聽她分派,雖然玩樂時間會因此少了大半,不過總不能丟下認真工作的班長去跟其他人瘋。

  「霜因去數媒社那裡當模特兒了,羽生你去陪著他。」

  「我嗎?」零特別被點名出來,眼神不時瞥到我這求救。

  「霜因人那麼漂亮,還有他行動不便,數媒社那也不知道是不是事情完了就會乖乖還人!」班長每一個斷句就逼近零一點,強勢得讓他不得不低頭照命令辦事。

  「妳確定真的沒問題嗎?」他沒想到班長還再糾結那次吵架。

  「我相信時間可以解決的。」

  明明都是好同學,總不能讓他們兩個這樣到畢業吧?班長是這麼說的。希望這不會太過求好心切。

  「那我跟誰一組?」

  「小咪,帶那位『小姐』過來一下。」

  小姐?是女孩子啊?

  「喔,好……等一下,再等一下下就好!」門後傳出學妹的聲音卻像在害怕般,隨時可能放聲尖叫。「唔……好痛!別亂跑啊!」

  折騰了一陣子只聽見空教室內喧嘩不斷,直到窗戶蹦出某樣物體,竄到我腳邊時才意會過來。

  「貓?」頸子還掛著鈴鐺、優雅的黑貓。

  「真的是個『大小姐』呢,碰一下就亂抓人。」班長亮出左手,上面有跟這位小姐奮戰過的勳章。「廣播也找不到牠主人,你就幫忙找一下吧。」

  「我幾乎沒碰過貓……」蹲下時大小姐便退到一邊梳毛,完全沒把我放在眼裡,雖然伸手可是也一怕被抓。「可、可以抱嗎?」對貓徵求意見好像也怪怪的。

  「『當然好啊。』」

  「哎?」懷疑是不是自己耳朵聽錯了。「剛剛應該沒人說話吧?」

  「沒有啊。」班長頻搖頭。

  大小姐像是同意般自己靠到我手邊磨蹭,愛嬌地呢喃。「喵──」

  那大概是我自己多心了,貓怎麼可能會說話。

  小心翼翼地抱起牠,如果沒仔細看可能不會發現……「大小姐的顏色跟我一樣呢。」不僅眼形漂亮,高貴的祖母綠也和牠相當稱。

  接下來怎麼辦啊?

  我的工作竟然是找貓主人,大小姐卻是一副悠哉樣,搞不好牠是自己跑來我們學校玩的。

   雖然今年一樣邀不到幾個人來玩不過也閒不下來。

  「先回班上好了。」不見得說非得巡邏的話,我也可以帶些慰問品給霜因他們。

  回到二年級文學組走廊,熟悉的門窗都被用蕾絲和水鑽裝飾,確實別有一番風味,從此處出入的人們身上都有股熟悉茶香和甜味,裡裡外外都靠手工佈置,沒有器材貧乏的問題,英文手寫看板上最後一稍微歪了一點,認真中帶有點笨拙,所謂風格大概就是這麼一回事。

  「歡迎光臨。」以紅茶和笑容迎接,語氣卻不怎麼高興。

  為什麼是夏納哥會在這!

  「哇……夏納果然光擺張臭臉就夠嗆的了。對吧,梅梅?」

  「嗯,好像放著好幾天沒洗的襪子一樣。」

  大手牽著小手,蕾姊和梅梅也在我們班的咖啡店作客。不過襪子不能用來比喻臉色啦!

  優雅地啜了口紅茶,而茶杯放下與桌面對撞時發出了鏗鏘有力的聲音。「『學園祭什麼時候會辦?我們校友當然要參觀一下。』你還記得當時怎麼回答我的嗎?」彷彿沐浴春風的微笑,連女同學都會忍不住上前來給他倒茶。

  即使生氣也絕不讓人察覺,這才是夏納哥可怕的地方。

  咦?四月上旬、中旬、下旬我到底是說了哪個來著?「我不記得了……」

  「我回去跟爸媽說你討厭這個家。」

  拜託別鬧了!

  「夏納哥不是討厭鬧哄哄的地方?而且回母校又容易引人注目。」他們兩個都是校友,學業傑出、人緣好而且在舒奈亞家打算收養二心子後有一陣子更是鬧得沸沸揚揚。真要說有哪裡不好的話……大概就是每天被同學問家人的事情問到煩。

  尤其夏納哥很喜歡照顧人,我們這屆也不少同學仰慕他。

  「好好,不捉弄你了,反正我們有收到邀請函。」說完便亮出邀請函,上面確實寫著「致夏納.舒奈亞」,那麼漂亮的草書我不曾見過。

  「是誰送的?」

  「朋友……可以這麼說。」

  還是賣了個關子,如果這是小報復的話我不會介意,總比對養父母說些有的沒的讓他們瞎操心好。

  「喵──」

  「貓咪!」梅梅開心地喊著,意外大小姐居然願意低頭給梅梅摸,不禁猜想牠搞不好是很疼小孩的母貓。

  「那隻貓咪是哪來的?還是你想養寵物啊?」蕾姊明知道我住的公寓不能養貓還問。

  「只是走失的貓咪,我在找牠主人。」

  「嗚喵!」不知怎麼大小姐突然開始想從我手中掙脫,見我稍微使力就伸出爪子,發狠用力一抓!

  「好痛!」牠到底是淑女還是悍婦啊!「不能亂跑啊!」

  就像團黑毛球亂滾碰到也不見得會察覺,階梯教室走道窄又難走,大小姐卻靈活地在桌下和行人腳邊到處亂鑽,甚至跳到別人餐桌再躍上客人頭頂,人家不是說雞才會喜歡高處嗎?

  「啊噫!怎麼變黑了!」戴著鴨舌帽的客人帽緣被大小姐踩個正著。

  「大小姐啊!」頂多捉拿不能馴服,連客人的帽子也被牽拖進來,我怕用力得連人頭都起來了。

  「喵!」不甘示弱再補一爪而後輕盈地落到餐桌上梳理毛髮。輕聲地喵喵叫,從母老虎變回小貓咪。

  「穆雅!」

  客人見到大小姐喊了一聲,不管帽子被抓得破爛或是那頭不可思議的銀白流瀉出來,太陽眼鏡後是張白裡透紅小孩臉蛋,嘴角還黏著餅乾屑。

  「對、對不起!」

  「咦?」

  二心子?可是我感覺不出來。

  「嘻嘻,連隻貓都不會抓,還讓牠得意成那樣。」儼然我今天只有被自家人調侃的份。

  「不要緊吧?」夏納哥稍微關心一下後看了那位客人一眼,似乎有些驚訝。

  「啊,我沒事。」努力把那頭重新塞進帽子裡,或許是因為被我們圍著有點不好意思臉上泛著紅暈。「我頭髮天生就是這樣,請別介意。」

  「白子啊,難怪……」夏納哥若有所思地唸著什麼。「今天太陽這麼大你一個人勉強出門沒關係嗎?」

  彷彿看得見很多問號從那位小客人頭頂閃過。「只是想來看朋友而已,而且我不是一個人來的。」

  「喵──」

  「牠是你的貓嗎?」剛剛好像有聽到這孩子叫大小姐。

  「不是寵物喔,穆雅是朋友。」出乎意料的可愛反應所以被蕾姊摸頭。

  「要看好牠才行,別再走散了。」

  「不,其實走散的是我啦。」

  再聽下去連我都想摸頭了,這種少根筋個性是渾成天然?

  「我是二年級的真澄,剛剛抱歉嚇到你了,因為被人拜託找貓咪主人……」

  「真澄……」重複了一次我的名字,像是被打開什麼開關猛地站起來,身高頂多到我胸口附近。「我……啊,『里歐』!叫我『里歐』就好。」

  我都不知道「男孩子」也會有這麼可愛的笑容與聲音。

  「喵──」穆雅似乎已經坐得不耐煩,反正沒人管牠就自己丟下里歐跑掉。

  「啊噫!穆雅──」難怪里歐會說他是走散的。

  ■■■

  里歐那邊夏納哥代為照顧,他說里歐的體質盡量別讓他曬太陽才好……真的他愛照顧的個性幾乎都沒變過。

  等回去回報完再去看看里歐好了,中午人那麼多搞不好沒兩下又跟他們走散。

  忽然眼前陷入一片黑暗,甜膩的聲音攻陷左耳。「猜猜──我是誰?」

  「……米菈。」

  「為什麼小真會知道呢?有這麼好猜嗎?」

  若非褐色大衣掩飾根本查覺不出來那是貨真價實男人的身體,沒有前凸後翹的美人。那是雪都體內的住人之一,是個女孩子。

  「如果是雪都的話應該是直接臂勾過來。」

  他曾略微提及過身體的事情,不像是心理學上所說人格解離,用一間房子住三個人比喻,所以才說是住人,而且雪都也敘述得出另外兩人的具體形象。

  「也是啦,他總是很粗魯。不過小真的邀請函確實收到,先說聲謝謝了,因為雪都他每次都不會好好說。」

  「靜哥沒一起來嗎?」今天也一樣沒看到他啊。

  「因為要和人商量事情所以留下來看家了,雖然雪都常說他本來就是做雜事的,果然留他一個跑出來不太好……」

  「妳就當他們兩個都習慣這樣就好了。」事實也是如此。

  米菈提了不少東西,搜了搜手邊袋子,拿出用透明塑膠袋仔細包裹好的東西。「給你的慰勞品,趁熱吃比較好喔。」

  「真的?」

  啊啊,是總匯三明治。

  「來,嘴巴打開。」

  「咦?」

  原以為會遞過來,反而是由她拿著。即使是熟人,我還是不太習慣那張臉用女孩子的方式相處,因為雪都本身就是個回頭率很高的存在,尤其又是溫柔可人的米菈,即使是二心子搭訕一下也不會有多少損失……很多人就是有這種想法結果下一秒就被雪都本人秒殺的,他還炫耀過這些紀錄。

  想也不用想,周圍射過來的視線全都充滿嫉妒,彷彿說著「一個漂亮大姐姐主動送食物給你會不羨慕嗎?」

  前提是再對方是不超過少女年齡的女性才行啊!

  「前面的請讓讓!」

  「唔?」

  我們本來就站在路中,但還不至於到會阻礙通行的地步,先是一個穿體育服的同學從側邊跑過,從後方追上的第二人則是來不及閃避。

  然後……

  就被那纖細手臂用過肩摔丟出去了。

  「好痛……搞什麼啊!」看起來是田徑隊的同學氣急敗壞地對這邊大喊。

  「這句話是我說的才對吧!搞什麼啊!沒看到人那麼多還在走廊奔跑,老師怎麼教的?不要以為人家站著就是給你撞!知道了就給我好好用走的!」

  幻想破滅的瞬間連圍觀者也噤聲。

  最低限度的難看臉色和暴力,那才是雪都。

  比起溫柔餵食他反而是直接用塞的,要我一口咬住。「這間學校是怎麼回是啊?人有夠多的,而且熱得要命。」拉開領口搧風不時碎碎念。

  嫌熱脫掉那件大衣不就得了。「天使塵的關係吧?中央網路還在修復,待在家也是閒著,當然哪裡有活動就往哪裡走啊。」我說出客觀看法雪都也一樣不以為意。「沒想到你真的來了。」

  「當然,我在放假耶,而且是有薪假,不趁機出來走走很悶啊。」話雖如此卻還是把靜哥丟在家了。

  「總務長!」回過頭發現是學生會的男同學,不知道他們在這條走廊上辦什麼活動。出聲的是風紀委員,看起來是好說話的老好人,只是因為個子高大不巧就被硬塞這個職務,身旁的醫療班正辛勤地替剛才被雪都摔出去的傷者敷藥。

  「有什麼大活動嗎?需要在這裡監視。」

  「是啊……剛剛在比『障礙賽跑』。」

  「這種東西在走廊辦不好吧?」

  由田徑隊和別人比賽長跑,單純是體力分勝負,不過裡面似乎是把「行人」當成障礙的樣子。風紀委員像是有苦說不出,只能默默在旁邊實行監督,實則被當裝飾品。

  「這樣有什麼好玩的?」雙手於胸前交叉,雪都一臉興趣缺缺。

  「贏的人可以對輸家強制『命令』或要求『扮裝』,還有喪家犬專屬布偶裝。」轉眼間田徑隊的圍到雪都身邊推銷,連服裝型錄都遞給他了。

  「喔喔,準備挺周到的嘛。」

  我該去跟田徑隊提醒一下這是自取滅亡的行為嗎?

  「服裝是家政社製作,活動由數媒社贊助的。」

  怎麼走到哪都會聽到衣服或數媒社這兩個詞!「快點把這亂七八糟的活動停掉!怎麼老拿預算去做些奇怪的事情!」一定又是會長故意把我跳過隨便核准。

  「耶……別這麼掃興嘛。」

  「怎麼可能不生氣。」

  「那我們兩個玩如何?」

  「雪都!」完了,他已經興致在上頭,阻止不了了。

  「你們是分學生會跟社團兩派是不是?那我應該算社團那邊吧?假設你贏的話有想要幹麻嗎?」

  「當然是扣贊助這個活動社團的經費,風紀可以作證,剛才你還不是差點被撞。」

  「這樣啊。」他嘻嘻地笑著,通常雪都異常亢奮時都不會有好事。「同學們!想被你們總務長扣社團預算嗎!」

  「當然不想!」

  「這樣太霸道了!」

  喂喂,搞清楚誰才是反派啊,你們現在拜的那位是魔神耶!

  「所以說我是那邊的打手。」

  「不成,奇蹟發生機率搞不好比我會贏還高。」誰會想完全沒勝算的仗。

  「你也知道我有鍛鍊過。讓你一百步,給你機會使用Second如何?」當真?雪都不會忘了我是怎樣的Second吧?「要當正義使者就別半途而廢啊。」

  「贏了就扣預算,由不得在學校胡來。」

  「輸了就不准,要像隻小狗聽話。」

  惡魔的交易,完成。

  「學長加油──」

  「小班要比就不要輸,不准讓學生會面子掛不注!」

  不知是不是我錯覺,人群中好像混了學妹和班長的聲音,連路過的人都不經意地過來湊熱鬧,不知不覺事情好像被雪都弄得更複雜了。

  「要是總務長當初加入風紀委員就好了。」文弱風紀委員即見證人。

  退路,這兩個字都快從我腦中蒸發掉了。

  ──關於這個變相的障礙賽跑一些規則說明。

  田徑社在定點上放了感應式標的,標的附近通常行人不多所以沒關係,只要照著順序通過感應點路徑方面不受限制,途中不能互相碰撞、干擾,最後先回到終點者勝,就這麼簡單。

  「至少還有地利啊,真不錯。」

  我倒不認為這樣我勝算能有多大。

  「預備──」

  裁判拉了長音,彷彿只有一下子又好似持續很久,眼前只有走廊底的第一個標的,待到那唇形改變便打破預備姿勢。

  「開始!」

  對體力沒什麼自信的我也為了賽跑而邁開腳步,頭也不回衝刺了一段距離,過程也才沒幾秒卻看到鵝黃髮絲略過眼前,在顛倒視點內自信地笑著,從上頭飛躍過的剎那彷彿註定我只能從後追趕那鵝黃色燕尾。

  在感應後標的語音提示:「標的二,五樓圖書館前。」

  「先走了──」

  差距……親眼見識後又有更深一層感觸。體力和腦袋普普並不代表什麼都不行,可是周圍卻老是出現的人老是讓我覺得還有另一個世界的存在,而且我並不屬於那邊,至少我曾如此深信著。

  「小班,你在做什麼!那裡很危險的!」

  等回過神時,我已經站在矮牆上了。這裡是七樓,是會要人命的高度。總時會有意識到自己不同於人的時候,異常的瞬間和永遠只在一念之間。

  「預算,我扣定了。」

  先不論這台詞倒底是瀟灑還是蠢,既然要玩我也奉陪到底!

  背對著天空,強風灌入衣服,那個世界或許只有一步距離。眼睛與四肢都在發熱,掌握在手中的是物理法則。

  只要還碰得到牆、只要這棟建築裡面不是黑心建材我就能發揮Second。沿牆壁順勢而下也不用擔心會掉下去,六樓下緣只要身體使一下裡就能晃到五樓走廊,到圖書館的話這邊是最快捷徑。

  「標的三,四樓文2A教室前。」第二個提示音為我而響。只是使用能力體能不會隨之變強,下來時腰……很痛。

  「這不是幹得不錯。」雪都從後追上,臉不紅氣不喘的,又像嘲笑又像讚美般地說道。「下一個不讓你。」

  很遺憾,我也不想讓。

    ■■■■

  「外面又有活動嗎?好像挺熱鬧的。」

  沒想到現在還有人卯足全力投入活動,的確那邊比較像現在青少年該有的熱情和衝勁,反觀社團聯合的遊行結束後就清閒許多。

  「各位辛苦了。」

  「『辛苦了。』」

  「羽生,最後跟韓同學離開時要記得鎖教室喔。」

  「好的。」

  家政社同學叮嚀完後便逐各出社辦,社辦變得空無一人。因為只有這邊有更衣室,剛好把衣服歸還後即可離開。

  零被副會長委託隨侍在側,畢竟霜因的腳並不利於行動,但霜因堅持要自己換衣服所以獨自更衣。

  「不過好像……有點慢?」靠著桌子發呆,算算時間霜因也該從更衣室出來了才對。放不下心便去更衣處探個究竟。「沒事吧?」

  「唔……!」

  布幔後影子停下動作,僵硬地維持著某種微妙姿勢。

  「……不會是勾不到拉鍊吧?」一般禮服拉鍊都裝背後,偶爾會有手勾不到或拉到一半卡住的麻煩。

  「總之,別進來!」霜因繼續嘗試不放棄。

  「好好。」只是口頭上打發,零抓著簾子一端好讓手伸進去,沿著霜因背脊找到拉鍊,輕觸一下便解開了。「我就在旁邊而已,有不方便出個聲就好了。」

  察覺到自己正笑著,為什麼呢?不久前明明才為意念不同而起爭執,現在卻可以這麼理所當然地在這。

  「呼。」被純白夏季制服取而代之,跟禮服相比學校制服還比較舒適。

  「衣服都皺了。」禮服折得亂七八糟,收納袋整個鼓起來,讓零也看不下去,索性連人帶衣服一起抱到桌子邊再整理一遍。

  零突然發覺霜因今天話特別少而有些詫異,通常他應該會要人放他下來不然就直接罵下去了。

  「辛苦了。」重複一次剛剛說過的話,感覺有些不同。「會覺得渴嗎?要不要我替你拿點涼的?」仔細把禮服收納好後零問霜因。

  「椅子。」

  「哎?」零頓了一下,試著把那兩個字的意思重新翻譯:「你是指『輪椅』嗎?」他說的是霜因的專用座椅,沒有它就不方便行動,照理說是不離身的工具偏偏現在卻找不到。「你放去哪了?」

  「學生會辦公室。」

  「哈……會辦。」會辦跟社辦差一個字實際上就差一棟大樓了,出乎意料霜因偶爾也會迷糊。「我去幫你拿好了,在這裡等一下可以嗎?」

  「好。」霜因淡淡地應道。

  待零也出這間社辦就只剩他獨自一人,靜寂得彷彿與外頭隔絕。

  「喵──」

  綠眼珠靈動地掃過四周,視線最後固定在霜因身上。

  「貓?」看來他不是一個人。「我以前好像見過你,特地過來的嗎?」不需霜因費力彎腰,黑色身軀踩著輕盈步伐到他腿上後蜷起身子霸占大腿處。「謝謝你陪我。」

  這句話剛剛也有說出來就好了,霜因如此想。

  ■■■

  曾有人試問世界倒底是大是小、緣分為何物、靈魂的存在諸如此類問題。

  「三者是一體的東西還何必拆開來想。」那位少女、歷史的罪人和殞落的怪傑勢必會這樣回答。

  「因為肯定了靈魂的存在,緣分即是前者牽動的產物,愛啊、恨啊、約定與互相詛咒都成為了吸引彼此靈魂的因素,有美妙的相遇亦會有不幸的重逢,我們就是在這樣的環狀關係中感受著那些感情,繼續為緣所牽動。」

  在相對位置上少女笑著,沒有人能確定其中是否存在著喜悅。

  應該是無人的學生會辦公室裡卻有紅眼少女存在。

  「深紅……」再一次說出了那個名字,連同三年前的記憶一同喚醒,零的右眼想起了當年的痛。

  「世界真小,所以我們又再會了。」嘲諷地冷笑,彈指間彷彿有火焰燒掉那虛假的黑,長髮上綻放赤色華蓮。

  「不可能,深紅當時也一起死了。」

  「你這麼想否定掉我嗎?如果我死了那你就是殺人兇手,為怨恨驅使回到這裡。」二心子少女她的生命早在那場災難中消逝了,那種情況根本不可能僥倖存活,不然她就是貨真價實的幽靈。「在走廊碰面你承認這個名字的時候就註定以這種方式再會,羽生零彥。」

  凜然不可動搖,朱唇下接著訴說著關於羽生零彥這個人。「武者羽生家長子,你母親是二心子呢,繼承母親和人類父親才會是隱性血,看看你的處境,靠這份血得到多少好處?羽生家卻又跟著中央起舞策劃推翻現狀,想再看更多無辜的人受傷迫害嗎?」

  「閉嘴!」

  聽到由別人說起自己身世難以遏止不斷湧現的厭惡感。一面搜索著能作為武器的東西,不過會辦裡頂多只有刀片類工具,要是真的起衝突可能沒有勝算。

  「失落技術……」話題一轉,深紅暫時放任零的行動繼續說:「維克拿曾盜走被視為文明躍進指標的四項技術,『赤血編碼』、『返骨煉金』、『藍鑰』以及『潘朵拉之棺』。」深紅一躍踩到桌子上頭,居高臨下的視線慢慢靠近零。「而羽生家對此也是別有用心,一旦牽扯上失落技術什麼都做得出來,沒錯吧?」即便以旁觀者般若無其事地敘述,深紅所擁有的情報更證實她的危險性。「不過我現在對那些沒興趣,因為我在你眼中是個鬼魂嘛,那我也該做鬼魂該做的事。」

  無聲地擲了一小片刀片卻馬上和硬物對撞,密閉空間內莫名閃起火花。

  「『燃』、『煙』、『麻』還有剛剛的叫『屑』,威力和煙火差不多。」宛如魔術般銀色小球一個接著一個出現在她指間。「你沒忘記我的Second吧?」

  「火焰……」自在地操弄火焰與熱度,也曾讓零吃過苦頭。

  「來做些鬼魂會做的事吧。」

  光景浮現眼底,明明四周是足以燒盡一切的高溫,卻有個溫度一點一點從自己手中流失。

  ──慢慢後悔吧,幸福的傢伙。

  紅瞳閃著光輝,炙熱的詛咒又回到身邊。

  「霜因!」

  想到這個可能更是坐立難安。零把刀片折半夾在指間,手上那些細小傷痕跟那個人受的苦比起來根本不算什麼。

  「敘舊結束了!」

  話語落下深紅率先擲出小球,在近距離下零只能硬碰硬,用刀片擋掉的同時小球卻竄出黑煙,能見度大打折扣,待到黑煙驅散之時只見大門敞開與空無一人的會辦。

  「糟糕!」

  ■■■

  學園祭彷彿沒有結束的一天,有時真的很懷疑一天二十四小時到底是怎麼算出來的。

  「標的十五,七樓原點。」

  這總該是最後了!

  激烈運動後腦內啡大增,Second也處於亢奮狀態停不下來,話說如此……

  「這樣就累了?你行不行啊。」雪都小跑步到我旁邊拍肩,要不是一起跑普通都以為他才剛活動沒多久。

  用Second哪裡有優勢啦!體質型跟體力好事兩回事啊!

  「啊噢!」跑在前面的雪都忽然停住,我一個腳步沒踩好就撞上去了。「別故意擋路啊!這樣違規喔。」

  沿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才知道,跑了那麼久都忘了這裡是四樓而且我們還在毀壞的樓梯口。

  「可惡!」

  像是被雪都預料到會出事般,一聲巨響後伴隨著人聲,人影從我們眼前跑上樓。「零?」

  「認識的?」他往下探頭時隨口問道。

  「同班同學。」

  「我們跟上去。」

  「去哪?從前面上去才是終點啊。」不經意地瞥到剛剛零走過的地方,焦黑的地板終於坍塌了,幸好下面有圍起來不然有人經過就危險了。「雪都……」怎麼想都不對勁,如果只是在上面跑根本不可能讓地板立即毀壞。

  「有問題啊,你那同學被人下暗示了!」

  「什麼!」

  雪都是精神型對這方面比較了解,倘若他說的是事實,有人有理由要這樣對零?跟著雪都往上跑時並沒有感覺到其他二心子的氣息,連那位少女也不在其中,然而她也是精神型的。

  「不會吧?」她說過她不會傷人。

  樓上是社團用教室,照那方向看來似乎是往家政教室去了。

  「白痴!快閃啊!」

  眼下聽到雪都警告時身體傾了一下,而後聽到硬物卡進社辦大門的聲音。「刀、刀片!」

  俯身飛速地直逼過來,那是零。

  「喔……這可有趣了。」雪都反手把我推開,試探性地對零用掃腿,反而被擋下,他步伐站得相當穩。

  零的眼睛,失去感情,黯淡無光,還有幾只刀片卡在掌心,即使任血液滲出也毫無感覺,只執著於眼前的我們。那手靈巧地翻動一下把刀片移到指間好對著雪都。

  「抓到了。」和零手腕擦身而過的剎那抓到他了,一股勁把整個人往地上摔後扣住頸部和右手。

  「雪都你想做什麼!」見他掄起拳頭而加以阻止。

  「他還在幻想中和假想敵對戰,修理一下就好了!」你下手絕對會出人命啊!

  「沒有輕一點的方法嗎!」

  「巴掌!要換快點,他有夠會掙扎的!」

  「唔……彈額頭!」

  「好啦、好啦!彈額頭就彈額頭!囉唆──」

  彈指,聽到不止「啪」一聲,似乎還帶有硬物碎裂的聲響,清脆得令人發寒……不會彈個額頭也會彈到頭蓋骨裂開吧!

  「好疼……」零一手掩著額頭,好在額頭沒有裂開頂多出血而已。

  「零,你還認得我吧?」

  「真澄……」緩緩做起上半身,似乎想起什麼又激動起來。「霜因在哪!」

  「霜因?」對喔,他們應該是在一起的。環顧社辦內他的位置一目了然。「好像是睡著了。」居然一個人打起盹來,看樣子是累了。

  「太好了……」

  「還以會是什麼大事。」雪都無趣地呶呶嘴。「那種程度的暗示只要是精神型都會,不過未免也陷太深了。」沒事之後他好像又要開始長篇大論,可惜這番訓話沒多久就被打斷了。

  「猜錯了喔。」

  ──這是真實的幻覺。

  少女的聲音如是說。

  把精神都放在聽覺時一股怪味滲入嗅覺濃厚得令人頭疼,忍不住掩住口鼻。

  「不好!」零大喊。

  「怎麼會放那種小型炸藥在這!開什麼玩笑!」

  聽不懂零和雪都的默契喊話,像要逃生一樣零抱起霜因、雪都則是匆匆把外套脫下。「小真,你知不知道跳水入水角度有偏差會骨折。」

  「幹嘛跟我說這個!」

  「你也過來!」雪都把往反方跑的零拉到窗邊,將大衣蓋在我們三個身上,而後見他扳斷一根指頭。「閉上嘴別多問,怕的話眼睛也閉起來。」熟悉的藍亮起白熾光芒,那美麗的顏色為強大力量所環繞。

  看到雪都開窗馬上有不好的聯想。「雪都……沒有更好的方法嗎?」

  「你剛剛還不是做了差不多的事,少說廢話,跳就對了。」

  這跟那個不一樣啊!

  爆炸聲後社辦玻璃窗破碎,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傷害,零的假想敵搞不好正在哪裡觀看這一切並嘲笑著,雪都應該也很清楚,到最後我們都被掌握某人手中。

  假如真的有神的話……拜託別讓零和霜因再受到更多牽連。

  倏地那片天空跳脫出視界被水藍取而代之。「是游泳池!」筆直地落入水中,在衝擊力作用下只覺頭皮一陣酥麻,吃了不少水胸口也很難過。

  「還是被耍了!痛……」雪都用力拍一下水面出氣,手指斷都斷了那樣胡亂用力只會更痛。

  「咳、咳!」

  霜因他已經醒來了。「沒事吧?」見狀,我游過去扶他一把。

  「我還好……」只是霜因面帶倦容。

  「你先別亂動我好帶你上岸。」

  似乎是從夢中醒來意識有些朦朧,最後仍笑了。「幸好你沒事。」

  「嗯。」淡淡地應了一聲,無枉之災後看起來一切又恢復正常。「你等一下。」好不容易把他帶到岸邊,自己先上去後再把霜因拉上來,我們全身都濕透了。「……哎?」把霜因瀏海撥到一邊,這些小動作的過程比平常還輕而易舉,一時之間還以為眼前的是洛因。

  「啊……」

  「什麼?怎麼了嗎?」

  另外兩人同時上來,雪都反而在狀況外,零的反應和我們兩個一樣。

  「唔!」臉上泛潮紅直至耳根,霜因拾起地上的水管對著他們噴水,在空檔時抓了我就跑。

  跑──

  用自己的雙腳。

  「霜因──不要跑那麼快啊!」身上還留有阿摩尼亞的味道,大口吸氣時覺得空氣格外清新,身體吹風有些冷卻有一絲暖意劃過臉頰。

  才一小段路就已經上氣不接下氣,無力地攤坐在路旁椅子。「我、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咳──咳咳!」

  「就說你太急了。」於是伸手幫他拍背。世上總是有些荒繆而難以理解的事,至少我認為自己身邊就有不少,但也不盡然都是壞事。「先通知你姊姊吧,記得去醫院檢查一下然後好好休息。」

  「嗯……」他掩住眼睛輕聲應道,少許水滴沿著濕淋淋的手臂滴落。

  雖然丟下零跟雪都有點不好意思,我還是決定先送霜因回教室收拾東西,他說輪椅忘在會辦那邊,不過我想那東西應該也用不到了。

  「改天見。」

  等到家人來接他時已經黃昏了,學園祭也到此結束。

  ■■■

  「回去一定要快把這身衣服換掉。」好在有帶備用毛巾,果然有備無患,總比著涼感冒好。

  「修好了耶,還有附加保護程式。」

  「這次總不會有問題了吧。」

  不經意地聽見同學拿著顯示器在討論,一時好奇便打聽了一下。「為什麼要帶顯示器來學校呢?」

  「因為我們學校裡有設檢修站啊。」時常跟班長在一起的男同學解釋:「之前那個網路病毒不是鬧很兇,所以官方就決定關機一陣子好進行防護程式加載和硬體檢修。」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都不知道!

  「那個檢修站在哪!」

  「耶?你們學生會不是有幫忙佈置嗎?活動中心……」

  聞言後開始狂奔,一直以為自己專注於工作,結果還是冒冒失失的,真正沒搞清楚狀況的是我,要問為什麼老是這樣我也無從回答,自我厭惡只會不斷加深。

  「不會吧……」

  那些吊著牌子的校外人士在眼前晃來晃去忙著收拾,週遭電子器材也撤得差不多了。

  「那邊那位同學,有事嗎?」回過頭有兩男一女,看名牌應該也是工作人員沒錯,大概以為我是錯過檢修的才好心詢問。「有什麼問題儘管說沒關係。」其中一位特別高、戴太陽眼鏡,明明天氣很熱卻穿著長袖襯衫。

  「是的,呃……我想找某位員工。」

  「找人啊?知道名字嗎?」

  用暱稱應該不行吧。「不知道……特徵可以嗎?」

  「請說。」

  「嗯……男的,大概是十九歲來著、應該對美術蠻有一套的。」

  「椿辰啊?」另一位戴著厚鏡片的女性回答,不過我對自己的描述沒什麼自信。

  「個性有點老成,不過人還挺幽默的,只是偶爾會損人。」

  「華生?」那位先生說了一個不同的答案,讓我更不知所措。
 
  「有時候很固執,而且生氣時……很可怕,可能是出自好意,但還是很可怕。」

  「你們兩個幹嘛同時看我……」兩位同事同時回頭看那位先生,他不好意思地乾笑一下。

  「聽起來很像海悠。」

  啊啊,看樣子又錯了,這麼籠統的敘述人家也會搞不懂啊。

  「同學?啊……你怎麼哭了!莫非是很緊急的事?」

  咦?

  水應該已經擦乾了,可是怎麼用手抹臉都還有些濕潤。重要的人……連我都不確定自己為何要行動,如果能說上幾句話、看他是怎麼樣的人也好,離開遊戲後一直很鬱悶,不想讓自己後悔卻總是事與願違。

  ■■■■

  雪都原本玩得很愉快,沒想到碰上來路不明的精神型的二心子,還整落得全身濕。

  「里歐──」

  他大叫某人命字,差點忘了今天自己是當保母的,雖然大家分開行動不過要是不把人帶回去就糟糕了。

  「艾米里歐──」

  「我在這啊。」抱著黑貓出現,里歐還帶了一點食物當土產。

  「不要站在別人背後不出聲啊。」雪都拿下帽子,用力擰一下把水擠出來。「穆雅也在?你們倒玩得很高興嘛。」

  「你自己不也弄得全身濕。」另一個女聲從里歐在懷中斯條慢理地說道。

  「妳以為我願意啊!」

  一人一貓拌嘴看起來或許有些奇怪,不過對他們來說這已經不是什麼不可思議的是了。「雪都,回去後有事想跟你談。」

  「小貓少囂張,我還在放假,別跟我談工作。」

  雪都跟人爭執是司空見慣的景象,不過打起來穆雅絕不會屈於劣勢。

  「艾米里歐,你有找到想找的人了嗎?」忽略雪都,穆雅轉問他。

  「有啊,連周圍的人都很親切,只是他人看起來很忙的樣子,穆雅走掉之後我就跟他分開了。」有點可惜,但里歐相信以後會有更進一步的接觸。

  「快點回去啦艾米里歐,靜久搞不好還傻傻的等我們。」

  「不用叫我全名啦……」

  「──『艾兒』就好了。」

第四十九章 無須祈禱 (無法誠實說出那幾個字只會讓更多幸福溜走)

  「好孩子,乖乖回香菸盒裡喔。」

  「古丁、古丁。」

  跟我家仙人掌君比起來洛因的尼古丁實在乖多了,對我這陌生人也不會反抗,尼古丁很聽我的話高興地在子機座孔裡鑽啊鑽的。

  「今天過完你就要跟你主人一起回去了。」

  他身體狀況好轉許多,就沒必要再一個人煩惱,回家休養恢復情況肯定會比在同學家可觀。

  至少替他慶祝一下。

  「我們」是這麼想的。

  「仙人掌君到一邊去啦。」擦桌子擦到一半老是跑來擋,難道它也會捨不得有幾日情誼的尼古丁?

  門外有人輕輕敲了幾下而後被粗魯地打開,食物的甜香飄入室內。「耶──我們拿蛋糕來了!」

  「還有梅梅的。」梅梅袋子裡裝著好久不見罐裝奶茶,的確和甜食很好配。

  「夏納哥……那個是酒嗎?」見他拿著兩瓶仔細包裝過的酒綠色瓶子,連緞帶都特別打理過。

  「香檳,從爸那裡拿來的,你們未成年不能喝酒,不然早被他塞一打紅酒。」

  哈……那我真是敬謝不敏。

  「蛋糕只有十六吋而已,因為老闆娘說再大會趕不出來。」蕾姊可惜地嘆道。大家合訂「Laural」的蛋糕,聞起來應該是巧克力蛋糕沒錯,有堅果和冰淇淋的那種,純色交錯的小世界、黑森林絕景!瞥過設計草圖,整個豪華得不得了。

  明明只是低調的慶祝會,感覺比在班上辦得還興奮。「可是,十六吋也太……大了。」大到晚餐都可以不用煮了,我們人又不超過十位數,好歹做些墊胃的料理,看到那蛋糕大小開始有點後悔了。

  「哎……本來想訂二十吋加層的……」

  「『結婚蛋糕啊!』」

  和夏納哥同時反駁,但蛋糕也不會有什麼改變,十六吋就是十六吋。

  慶祝會弄得像禮宴的話低調就沒意義啦!

  梅梅手上東西很多聚精會神地接近矮桌,可是……「呀!」

  滑倒了。

  早知道會這樣就從旁拉住她。「襪子要脫掉喔,我打過蠟小心會滑。」雖然木質地板在住進來之前就有了還是得保養一下,心血來潮打蠟似乎打得很失敗。

  「對了,你兩個同學還沒來?」東西擺好後夏納哥突然提起。班長似乎對他們兩個說了多餘的事,蕾姊也是一頭熱打算火上加油,所以乾脆霜因、零一起叫過來。

  「表情很難看耶,就說我有好辦法了。」

  「喔……有何高見?」

  「一切交給氣氛解決。」清爽笑容並附上拇指。

  駁回啊!駁回!這未免太草率了──

  「看就知道了。」自信地繞到我背後,不知道又再策劃什麼。「梅梅,關燈!」

  「好!」

  除了電燈,門窗也都緊閉起來,只剩微弱光線從米色窗簾透進來。在眼睛尚未習慣黑暗……他們抓準了這個時機。

  「什、什麼東西?喂!別鬧啦!」是繩子,皮膚被緊緊勒住,上衣皺在一起,被用了最難掙脫的反手綁法。

  「抱歉了……」夏納哥打算放任,語中略帶歉意。

  「好了好了,我們到一邊去吧。」蕾姊愉快地哼著小調,我邊聽著《多娜多娜》的旋律邊被拖進浴室裡。

  「多娜多娜多娜多──娜……」

  「梅梅別唱啦!」我又不是小牛!

  蕾姊她最後決定連我嘴巴都封起來。

  想都沒想過會有被自己姊姊五花大綁的一天,至少霜因姊姊就不會這樣對弟弟。唔……似乎相當熟練?有夠緊的。一個花樣少女會對人使用這種技術真的沒問題嗎!

  「安靜點。」

  室內悄然無聲,大家皆屏住氣息注意門外的動靜。

  叩叩的敲門聲響起。

  「請問有人在嗎?」見沒有反應便轉了門把逕自進屋內。「還沒回來嗎?這樣真是危險啊……出門沒鎖。」零當真認為我們不在。「哎?電燈怎麼不亮?」

  打不開?是壞了嗎?連我都不禁這麼想。室內照明主控設定我記得應該是……仙人掌君啊!

  蕾姊應該是發現我在想什麼,纖指在半空俏皮地輕點幾下。「小.意.思.啦。」輕輕動嘴唇小心不出聲。

  仙人掌君明明都不讓我動它內部設定,為什麼其他人就行!

  「……算了。」零嘆氣。好像放了什麼東西在桌上然後打算離開。

  奇怪的是,有開門聲卻沒有關門聲。

  靜了好一段時間終於有人說話了。「怪了,燈打不開。」

  好不容易聽出來後來來的是霜因。

  在照明問題後,雖然有兩個人的腳步聲卻沒有對話……外面氣氛可想而知,兩個又不是冰塊至少也互動一下吧?

  「腳……已經不要緊了嗎?」

  「嗯。」

  嗯,好短。

  「他們兩個要不要緊啊……」夏納哥都說出我的心聲,同學間只有兩句寒喧,果然硬是要他們好好談真的太勉強了。

  「真是太好了。」零說完後腳步聲逐漸遠去卻被阻止。

  「你要去哪裡?」

  「哪裡都好……」

  「開什麼玩笑!」驚訝的不只我一個,誰也想不到霜因會這樣大聲,語氣也激動起來。

  「小心啊!」

  要是聽到有什麼滑來滑去肯定是地板打蠟劑的受害者又增加了,所以就說脫襪子嘛……零一定不會讓他跌倒,可是確實有東西撞到地板了,外面變成什麼樣子完全無法想像。

  「真不是普通的痛……」零小聲地咕噥,好在沒事。

  「少自己為是了!別把我的回憶當成紀念品!為什麼你總是擅自開始又擅自結束!告訴你我一點也不覺得苦,不要隨便定義別人的悲劇!」

  「我……」

  「不要不說話啊……不要只聽我說話……明明說過想多了解你,你不開口的話我會搞混……咳!我不難過啊,可是為什麼你看起來總是一個人在遠處……咳!」

  他平常話不多,想說的時候又很著急,搞不好他們比想像中還更了解對方。

  大概流淚了吧。

  即使我們一直在一起他也不會輕易給人看到懦弱的地方。

  「抱歉,我不像你那麼聰明也不太會說話,該怎麼辦呢?」

  「想說什麼、想做什麼只有你自己知道,別什麼都問我啊……」

  「真的嗎?」雖然徵求意見很多餘,可是零好像有點高興?「別亂動。」

  不知道在做什麼,聲音細小而黏膩,剛剛霜因還咳得很厲害現在似乎平靜不少。

  「衣、衣服摩擦的聲音……」

  霜因!

  因為蕾姊那句,從來不打算在家人面前用Second最後還是用了,密度改變後繩索變得像棉絮一樣可以輕鬆扯斷,撕掉封口的膠帶衝出浴室門外。我也不清楚自己是否有非插手不可的理由。

  「原來大家都在啊。」笑咪咪的,和初次見面的感覺很相似。

  「嗶咕。」眼睛右眼閃紅光的仙人掌君被零抓在手裡,看起來有點無辜。

  「錄音模式……」原來家姊是這麼個危險人物。

  「哈哈,沒想到還是被拆穿了,本來想事後好好糗你們的。」

  「可惜我對機械聲很敏感。」

  霜因眼睛有點紅,現在低頭瀏海也不會蓋到視線。他猛用手背擦嘴,有點尷尬、好氣又好笑,不過在值得慶祝的今天他當然不會大發雷霆。

  「『恭喜康復!』」

  「嗯,謝謝你們。」

  我們的祝福還不夠,所以大聲喧嘩,代替話語的是擁抱。靠自己雙腳來到這裡,明明「共鳴」是二心子才會有的現象,但相對視線中已經感覺到了滿滿的幸福能量。

  ■■■

  「『咬合不正』?」

  「唉……」那是比西太平洋海溝還深沉的一嘆,在我們大啖美食之餘霜因繼續解釋:「人工關節跟我的骨頭有那麼……『一點』不合,連結不順自然就沒辦法走路,那天意外矯正了。」果然跟跳水脫不了關係。他特別加重了兩個字,以食指和拇指形容了那差距,那「一點」誤差讓人看了都覺得汗顏。

  下次別找那麼兩光的醫生啦。

  「話說回來蕾姐,妳怎麼知道我們沒有吵架?」早在很久之前就被原諒了,但尷尬又是一回事,零試著提問。

  「嗯──女孩子對那種曖昧氛圍特別敏感嘛。」

  「少來。」啜了一口香檳後,夏納哥難得吐槽。「我們很久之前就知道你們互相認識,零常常往你們班上跑,主要是找小因。」

  原來零也有讀過我們國中部?那時候的事我都不記得了。

  「呼,真是一點說服力也沒有。」攤開雙手自傲地搖頭,蕾姊的觀察力更是不可小覷。「你們兩個看的書類型蠻相似的,有幾本甚至重複到了,一般來說不會那麼湊巧吧?而且小因有自修外語對不對?」蕾姊拿了幾本霜因在這裡看的書,的確如她所說,有幾本是零祖國母語的相關教材。「撇開這些不說,你們兩個戴一樣的東西怎麼看都不像感情不好啊。」

  「什麼東西?」

  她指了指脖子的位置。「頸繩。下面好像有掛什麼,不過繩子編法跟顏色蠻特殊的,學園祭你們玩得全身濕的時候剛好有注意到,學校的制服還是老樣子碰水就會很透。」

  「的、的確沒錯……」兩人一致地把蛋糕送進嘴,相當有趣的畫面。

  「哈……連我都沒發現。」明明每天都會碰面的同學。

  「同學愛還不夠呢。」梅梅跟這些風波一點關係也沒有,專注地享受甜食和奶茶。不過制服透不透什麼的在意這個算正常嗎?「人家都說『床頭吵、床尾和』了嘛,是真澄哥哥想得太複雜了。」

  那句話是用在夫妻上。

  「畢、畢竟我們小時候有段時間天天玩在一起。」零靦腆地搔搔臉頰說道。

  「青梅竹馬呀,不說還真看不出來,真好、真好,你們感情一定不錯,雖然個性差很多有點難想像,到現在還有交情真是不容易呢,對吧,夏納?」

  「問我幹嘛。」他冷淡地回答。

  說道青梅竹馬,以前好像也有這麼個人,常常夏納哥和蕾姊在一起,可是長大後就沒看到了,時間太久連長什麼樣也記不太得。

  「小因呢?真的是這樣嗎?」

  「才不是。」

  框啷一聲,不知道是誰的叉子掉了。

  霜因有別平常,在微醺的醉意中展笑顏,看起來格外清爽。「是單戀。」

  一時間我也找不到我的叉子。

  「『愛情是一種甜蜜的痛苦,真誠的愛情不是一條平坦的道路』。」

  霜因這麼喜歡莎士比亞?

  「心意不是三言兩語就能帶過的,人云愛恨為一體兩面,我偏說那是非一即無,這種得來不易的心情倘若不見天日就讓它沉入夢吧──」

  「夏、夏納哥?」

  「等等、等等我在看標籤。」儘管未滿十八只是慶祝一下開瓶酒應該也沒關係,更何況是香檳,爸爸收藏的品質不會有問題才對。「酒精濃度也才百分之十二而已啊……」

  霜因註定跟酒精無緣啊。

  「……嗝。」不停地傻笑、打嗝,甚至會找人撒嬌。「小零……」

  「怎、怎麼辦?」

  「嗯──注意別酒後亂性就好。」讓人笑不出來的答案。「人家說真的啊,別那種眼神嘛,而且巧克力會催情,小因他現在可是腦內啡全開喔。」

  霜因不太喜歡甜的所以這巧克力蛋糕非常「忠於原味」,連梅梅的奶茶都洗刷不掉這味道。雖然說得好像事不關己,大家都留到霜因安靜下來才肯離開,只差那個份量錯誤的大蛋糕。

  「沒關係,我吃得下。」

  「不用勉強啦。」

  可是就真的像零說的,絲毫看不出他有飽足感,聊個天蛋糕一下就不見了,是因為發育嗎?

  「那我們先回去囉。」

  「晚安。」夏納哥和蕾姊最近常抽時間陪我已經很感謝了,托他們的福玩得相當愉快。「梅梅要記得刷牙喔。」

  「知道啦。」

  好似很長又很短,小小聚會正式告終。「現在很晚了,你們要不要等明天再走?」

  「那太打擾你了,我會好好送他回去的。」零自作主張幫忙收拾。「謝謝,今天真的很愉快。」

  「不會,大家都是朋友嘛。」

  「朋友啊……」零若有深意地重複了一次,像是想起了什麼又坐了下來。「以前母親常在我受傷的時候邊摸傷口邊說著『疼痛飛走吧』然後傷口就真的不痛了,既不是神奇咒語也沒有特別涵義,或許只是單純渴望被觸摸、被關心,一點點接觸也能感到滿足。」

  「零的母親……很溫柔呢。」

  「是啊。」零苦笑。「可是我沒有做到,尤其是在他受傷的時候。」摸了一下霜因的頭,他像是做了個好夢,淡淡笑意顯現在睡臉。「另一個傷口明明隨著時間麻痺了,不會痛可是想哭,再一次期望對面有什麼人肯對自己伸手。」彷彿放下心中大石,為了什麼而嘆息搞不好本人也不知道。「感覺舒坦多了,謝謝。」

  「你們兩個和好,對我來說比什麼都好。」我的日常也在不知不覺中有了變化,即使如蜻蜓點水般讓人覺得無所謂,一旦發現便會更加珍惜,尤其在見證這般奇蹟之後。

  「唔,真澄……」

  「你醒來啦,要喝點水嗎?」霜因一臉昏沉,沒想到香檳也醉得這麼厲害,早準備好開水給他。

  「謝謝。」

  「都收得差不多了,你們也早點回去休息吧。」接下來連假霜因得休養,身體狀況調整好才能正常上學。客套習慣了一直改不掉,感謝話不斷重複,我也從霜因身上感受到喜悅和溫暖。

  「晚安,學校見。」

  一樣到聲晚安,比說再見好多了。

  霜因的行李都收拾掉了,說實在空間突然變大反而有點不太習慣。「這是什麼?」桌上還有一樣東西,是忘記的私人物品嗎?「松……果?」啊,我之前有看到霜因有拿,可是這顆綁緞帶的我是第一次見到而且有點新。為什麼是松果呢?這點令人百思不解。小巧玲瓏的可愛模樣的確很適合做紀念品之類。

  「這是剛剛香檳上的緞帶嘛。」

  是要我收下嗎?

  把它跟仙人掌君擺在一起,雖然不能代替尼古丁還是想這麼做。

  床位變得寬敞,屋內恢復夜晚本該有的寧靜。「可是原本有這麼安靜嗎?」

  真希望今晚一個人也能盡快入眠。

  ■■■

  白光澄澈而刺眼,然而佇於其中的形體若隱若現,大人們的交談中微弱的喘息,無力地俯視所有陌生的臉孔,動彈不得,明明感覺得到背後的暖流,胸口卻像破了個大洞似的,悲傷源源不絕地溢出、體溫流走。

  明知接下來會發生可怕的事,身體卻一點也使不上力。

  心痛比身體的難受更加巨大。

  直到壟罩在頭上的陰影隨著倒地聲全數消失。

  ──就因為你是那個性,才總是那麼不走運。 

  另一件白袍浮現於眼角。穿著白袍卻覺得這個人不是研究員或醫生。視線暈開之後更無法辨識來者何人。

  姿勢被端正、髒污不堪的身體被清理著,但注視那純白身姿時反而感到害怕多於感謝。即使如此,我卻被擁抱、被別人的體溫包覆,也因此感受到對方身體在顫抖。

  錯落於指間的金色髮絲,變成打破純白世界的一抹夜色,彷彿受到吸引無法把視線移開。

  ──我會保護你的,所以別哭了……別哭。

  在那人手指撫過臉頰時,才意識到右臉上有到溼潤的痕跡。

  如果我能記住那個人的臉就好了。

  ……

  「好像做了個怪夢?」從朦朧中醒過來。

  很久沒做過夢,可是醒來後就忘掉了,往往不負責任地留下難以言喻的感覺。在地上翻了個身,很想起來可是身體不聽使喚,連回床上都沒辦法。

  「好痛……」全身冒冷汗,濕濕黏黏的很不舒服。左胸緊揪的痛楚不斷重複,或許是吃了藥現在反而沒那麼痛。

  「嗶咕。」

  「仙人掌君……」浮起來了,在半空中飄浮、搖擺不定。「抱歉,你先忍耐一下。」勉強驅使身體移動,把零碎東西裝到玻璃罐裡再一起放到矮桌下,早預料到會這樣所以把一些傢俱釘死在地上。

  好痛……

  五臟六腑都在絞動,身體內部像被人挖開,心跳聲變得無比清晰,被節奏催促著,即使呻吟吶喊也無法減輕一分。「藥……」只有這時候才會想依賴,至少可以抑制一下不安份的Second。

  側臉緊貼著矮桌桌面,現在的樣子肯定很頹廢,以心臟為中心的痛楚像蕨類蔓延全身,要不是視力還正常可能以為自己手指已經扭曲的不成人形。「拿不起來……」膠囊和指尖擦過,拿起來又會掉落,體力和觸覺已經被痛感刮分得差不多了,下一個是精神嗎?

  啊啊,好想泡在熱水裡面。

  用剩下的力氣走到浴室應該綽綽有餘。

  很不湊巧,偏偏電鈴挑這個時候響起。

  ……裝死。

  現在是放假,通訊機能重整中啊!難道這個時間還有人做推銷嗎?不對,正因為是「這種時期」才需要推銷,不過行銷什麼的跟我無關,也只能繼續裝死等人離開了,如果是夏納哥、蕾姊、梅梅或是霜因他們的話只能先說聲對不起了,我現在真的很不想動──

  想了一下。

  眼鏡正好放在伸手可及的地方,還是去看一下比較好,搞不好是醫生已經巡診回來了。

  「啊。」

  開門就知道猜錯了,而且錯得離譜。

  門對面的西裝青年我並不認識。

  「您好。」非常公式化的笑容。「中央情報中心恢復狀況良好可是您還有斷訊的不便煩惱嗎?這邊有幾個方案……」

  「請回!」這裡並不發達,住保留區時早有這點覺悟。

  可是門卻沒有順應關上。

  「開玩笑的。」這傢伙竟然用腳擋!

  卸下偽裝,口氣變得輕浮許多。「快還我!」一個不注意眼鏡就被人給摘下,這樣眼睛顏色就掩飾不了了。

  「果然是沒度數的。」還拿去自己戴……要是我還有力氣的話搞不好會大開殺戒,可惜我現在連呼吸都覺得肺臟會裂開。「嗯?你臉色不太好,沒事吧?」

  「快回去!」

  這一個甩門體力已經到了極限。

  醫生對不起,把眼鏡犧牲了。

  攤坐在地上一會兒馬上起身,腦袋脹得很厲害,恍恍惚惚的,靠著走牆壁才到達浴室,今天大概又要睡浴缸了……

  「喂……你在做什麼!」

  是錯覺嗎……那個人還沒走?

  溫度逐漸從指尖流掉,溼透的身體和空氣接觸真的好冷。眼前一片白茫,意識搖搖欲墜,現實分界早已變得開始模糊。

  好像快壞掉了……

  轉眼間又回到了矮桌旁,全身無力地倚靠著床,剛剛的藥還沒吃下去,無秩序地飄移。比起存在我更希望能身體能隨痛楚被粉碎,第二個心臟佔據了大半的人生,改變的念頭早就打消了。

  Second也控制不好、老是給人添麻煩,就算離開舒奈亞家也始終如此,沒辦法像雪都一樣有遠大夢想,不了解自己所欠缺何來談起充實,就像過去人們所說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無法愛人就不會被愛,究竟要有多大的力量才能顛覆命運?既定規則這種東西實在太殘酷了。在另一個世界無力地遠觀著互相思念的兩人被分離、朋友受到傷害以及破壞者肆虐,無知反而使自己傲慢起來……所以我終究還是惹人厭了。

  「對不起……」

  只要有一點點勇氣,當時就說得出來了。

  對不起。

  明顯沒有碰藥手裡卻殘留著藥粉。「……痛……」像是肋骨斷掉、內臟刺穿的疼痛,手部痙攣根本拿不好東西。

  臉似乎碰到什麼,脖子歪斜的角度被橋正了。

  熱源從口往體內流,有些苦澀,可是非常、非常的溫暖……令人不捨的溫度。

  拉扯至極的絲弦終於崩斷。

  大腦關閉了一切思考行為。

第五十章 咖啡牛奶 (毀滅食材原味的黑洞乃廚師的天敵)

  四肢相當沉重,身體似乎僵硬了許久想翻個身。

  側臉陷入柔軟的棉質感,還有清爽的太陽味道,當初為了習慣保留區,只要天氣好就會習慣把寢具單拿去陽台曬,上面殘留的溫度像人類體溫般會比較好安心入睡。

  真是舒服……

  常有人把睡覺當興趣也不是不能理解。

  可是閉上眼只有一片黑暗,意識漂浮在虛幻的夢中,縱使那是自己的一部份總覺得少了些實感。要是閉上眼時能看見星星就好了,那是在睡夢中無法感受的真實,時間不段流逝天空和星星卻不會受任何人影響持續閃爍光芒,高掛在遙遠的視界邊緣,實在太過浩瀚、太過古老,羨慕那片天空的自己反而顯得渺小。

  星……

  星什麼?

  雙手撐起上半身,彷彿腦袋快速運轉過後疲乏,精神不是很好。

  前一段記憶是地板和制服,現在卻是天花板和體育服,為什麼?雖然床是擺在屋子角落,不過廚房那邊有落地窗,從光線看來應該快正午了,我怎麼會睡那麼久?

  對了。

  直到手撫過眼睛邊緣,憑那一點點熱度才有印象。

  昨天應該是碰到週期,接下來、接下來是……呃,忘了!

  一想到這裡就覺得暴躁也頓時清醒,通常之前發生什麼是很容易想不起來,這次心裡卻有個芥蒂,好像「真的有發生過什麼」很重要的事情可是沒印象了。

  為什麼呢?

  再往另一邊翻動一次身體,除了微妙感覺到電磁波以及機械運作聲外,還有黑色頭顱背向這靠著床邊。

  ……霜因在用功嗎?

  不對啊!他人早就回去了──

  怎.麼.會.有.陌.生.人.跑.進.我.家?

  慘啦……先生你誰啊?完全沒記憶,要是以後被人坑了都沒知覺後半的人生怎麼過啊!難怪爸爸老說我是都市傳說體質,當過職業傭兵的管家竟然會特別疼我,常常會莫名奇妙聚集怪人怪事!

  這位似乎只是睡著了,電腦自動進入螢幕保護程式。至少可以剔除闖空門之類負面想法的樣子,我家又沒辦法劫財劫色,要劫內褲不成?笑死人了。

  「……」

  動了動嘴巴發現聲音出不來,甚至深處有些沙癢,像是快感冒的前兆。

  內心還在糾結,糾到變死結。

  偏偏肚子比本人我還不爭氣。

  ……餓了。

  就像電池快沒電的無力感,活動能量見底。沒辦法,肚子空空的時候什麼事都會不想做,還是去弄點吃的比較好。

  在床上磨了好久腳才碰地,小心翼翼地從另一邊下來且小心翼翼地湊過去看一下陌生人不驚醒他。

  和霜因一樣有漂亮的黑髮,不過有一邊特別翹,皮膚有如白瓷般無瑕但不至於看起來病厭厭的,外貌我不太會形容,大概就是「歐巴桑會讚不絕口的好青年」這樣,和霜因的朦朧感不同而是英氣十足的清秀面容,披著西裝外套打盹,規律穩定的呼吸著,意外只要在陌生青年旁邊周圍便靜得不可思議。

  走到冰箱那打開,開始估算裡面的存糧可以撐幾天,情非得已連不營養的真空包都得算進去,畢竟保留區店家這幾天也關門休息。

  感冒吃粥比較好吧?好在菜葉跟地莖類還挺多的。

  做兩人份應該沒關係,原本以為霜因會留久一點所以有多買些存著。

  砧板上排列著蔬菜連罐頭都是醃菜沒有肉類。

  今天吃素。

  高舉著愛刀卻放不下來,難不成我對那些冷凍蔬菜抱有不同的情愫?

  「病人拿什麼菜刀,快去休息。」沒好氣的命令聲,菜刀偏偏又被那個剛醒來的陌生青年捏住不放。

  眼鏡……仔細一看他竟然戴著我的眼鏡!

  抗議無效,尤其是對沒辦法說話的我來說,三兩下就屈服於小小肘擊,不巧週期時痛的正好都是那些地方。

  連在自己家沒有自主權能怎樣?

  在床上亂滾。

  好餓啊……

  偷瞥廚方的方向,我都不知道除了老闆以外還有人習慣用兩把菜刀,最好別讓我發現一把麵包刀的被拿去切蔬菜。消極地把頭別到一旁,聽著菜刀俐落揮舞的聲音,心情有點複雜。

  給陌生人進家門又讓人家做菜……

  這世界還有道理可言嗎?搞不好連最簡單的一元一次方程式都會變成無解。

  「好了。」

  青年總算走出廚房,手上兩個素色瓷碗冒著熱騰騰蒸氣,兩人份的清粥小菜剛好上桌。

  矮桌兩端各佔一席,不過沒有人先動筷,在對方的注視下反而變成一種尷尬。人家清秀又乾乾淨淨沒什麼好忌妒的,只是不知道那死魚眼什麼時候才會活起來。

  啊……好懷念前一個願意吃我做的實驗料理的同居人。

  撇撇嘴,對方終於受不了了這種堅持。「我開動了。」隨性舀了一口粥放進嘴裡。

  那……我也不客氣了。

  飯菜也不能浪費啊。

  第一口。

  ……

  嗯?

  第二口。

  ……

  唔、唔啊──這東西!

  根本沒味道!

  粥該有的水量稍微多一點就算了,酸甜苦辣鹹雖然個人偏好辣可是我不挑食,惟獨過期食物和食之無味的東西我不能忍受。蔬菜應有的原味徹底流失,怎麼連醃漬物都可以如此乏味!不得不說能完全抹滅食材本質也算是種天份。

  「怎麼了?好吃到痛哭流涕?」

  想起老闆的諄諄教誨,「在廚房裡能相信的只有自己」。

  ■■■

  碗盤收拾好回頭發現他又繼續窩在筆電前,活像是某個宅仙人掌。

  我坐在對桌食指敲著桌子像在打摩斯密碼一樣,心裡的疑問遲遲未解,「你到底是誰」這話我想問也問不出口。

  「昨天還那麼吵,今天怎麼不講話?」

  就是有這種不看場合說話的人,該巴。

  「……」手指指著自己不適的喉嚨,他好不容易理解點頭。

  他把筆電轉了半圈,擺在我們的中間,螢幕中開出了個小小的文書軟體,意思是我不能說話就用打字的。

  終於問出了第一個問題,對方卻當場怔住了。「你當真不知道我是誰?一點可能性都懶得想?」左手亂過左邊頭髮,會那麼翹似乎就是這習慣使然。反身找找皮箱和西裝外套半晌終於拿出個東西來。

  名片。

  柳……影……生……

  誰啊?

  「你喔……」一臉不可置信,像是遇上白目卻不知該打還是該罵的那種感覺,手掌在臉上停滯幾秒才放下,表情變化總算比之前豐富多了。食指給他拉了過去,遮掉了名片上中間的字。

  柳……生……

  柳生?

  大哥!

  要不是桌子被釘死早被掀了。

  「神啊,為什麼會失手錯把這傢伙的腦袋填成豆腐?」

  沒禮貌,還有不准汙辱豆腐。我很認真地用文書軟體敲下這幾個字。

  「不能驚訝一下嗎?好歹我也犧牲了右腳和手指才進來。」他說昨天被我關門兩次夾到,早沒印象了。

  在螢幕前猶豫了起來,不知道該打什麼才好。

  「先問你,你知不知道硬體維修這件事?」

  我只能說,廣告信真是個讓人暴躁的東西。

  「你最好別再多打一個字,我不想這麼年輕就高血壓。」依然抓著翹髮,隨性個性和平板西裝實在不搭。

  在Enter鍵前發愣,手指點著同一顆鍵點了好久。最後沒頭沒腦地打了一句話。

  ──「眼鏡還我」。

  這樣簡單幾個字讓室內所有細微聲音全消。

  又喜又像怒,愉快和悲哀沒有一個是正值,哀莫大於心死,手終於又回到了臉上,要是沒有被擋住底下是什麼表情?

  「有膽子敢搶眼鏡回去就把你推倒,混帳。」

  猶如霧中花出乍現的笑容,優雅中卻帶著一點變質的變態氣息。

  ■■■

  認識的一個好青年不僅有大叔個性而且說了可能違反刑法來著的宣言,那個好青年又擅闖民宅然後拿走人家眼鏡不還,難怪人常道網路交友暗藏危機。

  不過也會有例外。

  咖啡和牛奶,家裡兩樣都有,因為霜因不喜歡甜的,而且他的咖啡因抗性高得超過標準值。溫牛奶可以讓人放鬆,可是桌上這些都不是我準備的,反倒自己像是被照顧的那個一樣。

  連在家裡都會麻煩到別人啊……

  「有砂糖嗎?」

  糟糕,糖不久前才用完了。

  看大哥盯著他那份深色的成人飲料遲遲沒去動它。

  「嗯?」

  給我啦。我伸出去的那隻手是這個意思,透過眼神了解後從他手上接過那杯咖啡,再去拿空杯把咖啡和牛奶分一半混成兩杯咖啡牛奶。

  把咖啡牛奶遞回去,指尖互相接觸時停留了。「原來你一直都是這樣。」淡淡地說了一句後啜了口咖啡牛奶。「坐吧,我大概……有很多話想跟你說。」

  筆電螢幕蓋被蓋上,桌面清空。

  「你不能開口,就聽我多說一點。」

  面無表情,就跟那時候一樣,每聽到那沉沉的聲音肩膀也跟著變重。

  眼睛該放哪裡好?

  咖啡牛奶渾濁的顏色就跟現在心情一樣。

  「眼鏡暫時不能還你。那句話再這裡也算數,我不會在意你是怎麼樣的人,只是不希望你一直遮遮掩掩的……然後,天使塵那件事我也想了很多。」

  從微怒的口氣轉為平靜。

  手中馬克杯傳過來的溫度逐漸冷卻,但香味依舊。

  「我跟你一樣是玩家可是有管理者的第二身份,最初我就已經下定決心在我能力所及的範圍絕不讓任何人出意外。」輕輕地開口,一個微小嘆息與空氣擦過。「如果你不是滿腦子為了別人,留一點退路給自己我就能幫你了,作為管理者我幫到的實在太少了,不要讓我……也失去當朋友的資格。」

  聲音還是出不來。

  「明明知道你的個性還是對你大聲了……」

  一個重量輕落在頭上,原本哽在喉嚨的苦水又吞了回去。

  「抱歉。」

  「謝謝。」

  「還有,辛苦了。」

  不公平。

  我也有話想說啊!有很多、很多……

  「你很努力了,好好休息吧,我會待在這。」那隻手一直搓我腦袋,搖搖晃晃的,連不想讓他看見的東西都從眼界的縫隙溢出來了。

  甜味在留在舌尖,以為冷掉的咖啡牛奶仍殘留些溫度。

  「有什麼我可以幫忙,儘管說吧。」

  看著自己雙手有意無意地懸在半空,印象中自己不曾會這樣有所求。

  果然還是有點難為情?

  或許也沒想像中那麼糟糕。

  緩緩移到大哥,手伸得比剛剛更高更遠,足夠環住一個人,對方在嚴肅之後終於有了笑容。

  手心到胸口,溫度環繞身體四周,即使有些僵硬的肩窩也捨不得放開。

  「你……不會顫抖了。」

  快要融化的溫柔,對我來說這是奢侈的幸福。

第五十一章 共用荷包 (小地方也要投入120%的玩心遊戲精神才不滅)

  「唔、唔唔……」

  腦袋隨生理反應劇烈脹痛著,週遭的氛圍也明顯與平時不同。

  「手拿開,我不好動。」

  就是因為被抓著才想打掉他的手。

  別人手指陷入自己大腿的羞恥感覺直接反應在雙頰的熱度。大概大哥力氣不夠了一股作氣把我腳放到他肩頭,上衣整個往上翻,腹部留下胡亂過的痕跡,痛覺殘留、酥麻感也逐漸往上蔓延。

  「這樣更痛,住手!」

  「好緊,你……不會是第一次吧?」

  這種事會是第二次我就拿仙人掌君扎自己。「不能輕一點嗎?好痛!」

  「嘴巴閉上,小心吃到髒東西。」

  「就說很痛了啊──都說不要了,真是沒品加缺德的二次方!」

  「咬牙一下不就過去了?你才是神經開根號!」

  我也壓根兒沒想到會痛成這樣,腳筋異常伸展,熱氣讓人覺得昏沉,不只是我連大哥也在冒冷汗,黏膩感在皮膚上怎麼樣揮之不去。

  一陣慌亂中他大概是因為被我踢到幾次開始不耐煩了。「算了,你自己解決。」

  「自己來,我不知道怎麼辦啊……」說完雙腳便落地,感覺輕鬆許多但他人也跟著不見,就這樣被丟下了。「大哥?」

  「……」

  「唔……」

  「……」

  明明求助了卻像是在賭氣般不理我。

  「不說一聲就跑進別人家裡、還笨笨地錯過大檢修前的最後一班傳送,然後又看到我最不想讓人知道的事。」

  「我原本還打算悄悄地來再悄悄地回去在線上好好笑你,結果就……」大哥手指敲著地板的顫動我也感覺得到。「不過這是兩回事。」

  「但也不算全然無關。」不然就不可能一觸擊發。「我要上訴──」

  「好、好好,你閉嘴。我又不是真的不管你。」這次他不再抓腳,把手放到我腰邊。「這樣還會嗎?」 

  「嗯。」

  只是因為我們一直硬碰硬才會弄得兩邊都覺得煩躁,一點一點來其實根本沒什麼問題。

  「手給我。」他伸手拉了我一把,上半身無力地攤到大哥身上。

  「差點以為會死掉……」腹部跟腳都還有點麻麻的。

  「哪那麼誇張。」拍兩下哄人後又推開直接把毛巾往我臉丟。「下面那麼髒,虧你還敢進去。」浸過冷水的毛巾冰冰涼涼的,只是擦的人粗暴了點,現在才知道原來他剛才離開是去浴室。

  「嘿……謝謝。」

  「別笑那麼噁心啦,可以說話就囂張了?」

  過了小時候最不穩定的時期我就幾乎沒有得過重感冒,喉嚨自然不藥而癒,好在不用麻煩醫生。

  說起大哥還在這裡的原因啊,不是不想回去而是回去不,顧慮當時我週期的情況插手了一下卻誤了時間,正好現階段傳送系統未恢復所以他暫時待在我住處,或許彼此都有很多麻煩事不過主要是他不嫌棄我自卑的那部份,想對待朋友那樣招待他,他反而好像已經在這裡住很久似的了,一派悠閒。

  「沒辦法啊,你說要微電腦才能做軟體維護,偏偏微電腦跟我的仙人掌君都滾到『床底下』去了。」

  大型傢俱都是釘死的,大哥又這麼大隻怎麼可能鑽到床底下,不過事實證明就算是我也很勉強,不然就不會被卡在那了。床底是打掃死角,這樣進去出來臉上就沾了不少灰塵。

  「草包……啊!幹嘛捏我!」

  「嘖!沒有贅肉。」真是意外,還以為上班族都會有點小腹,果然年輕就是不一樣?「還有不准叫我草包。」

  「那是你自己說的,草包。」

  我已經後悔說那句了。

  「對了,大哥的衣服好像髒髒的?」右肩附近一片灰灰的,似人臉的印子像變相的靈異照片般印在那。

  「啊啊,大概是你剛才靠上來弄到了。」加上留了點汗,灰塵都快要融進純白襯衫裡。

  「沒有帶換洗的嗎?」

  「怎麼可能。」

  說的也是,大哥借宿本來就是意外中的意外。「脫掉。」

  「啥?」

  「我來洗啊。」

  「不要。」大哥,你眼神閃避是什麼意思。

  「不會是要一直穿這件吧?」

  「反正我幾乎都不穿西裝的,就這樣也……喂,聽我把話說完啊!別扯釦子會壞掉的!你這個草包──」

  說了也是白說,這種場合比較適合先斬後奏,我絕不會給沒有清洗過的傢伙玷污潔白寢具的機會,脫掉還不是遲早的。

  雖然不曾抱怨過一個人的生活乏味,這個房間現在幾乎都吵吵鬧鬧的,不是因為「兩個人」的緣故,只是很不巧我和大哥在一起就會這樣。

  ■■■

  大概是有藏了一手,降神恢復運作速度實在是出人意外,當然這個虛擬世界沒有因此而有所增減什麼,連大家也像這樣聚在一起,天使塵的大騷動就被日常輕輕帶過。

  「噫,恭喜!」艾兒遞給洛因的花束上還有蝴蝶沒飛走。

  「恭喜。」響子姐姐的香吻輕落在額頭。

  「恭、恭喜。」平常很大聲的NAO說話都結巴了一下。

  艾兒和其他人對洛因道了聲恭喜,直到最後他被齊克使勁抱了一下發出微弱悶聲都還是一臉困惑,手上全是來自旅團同伴的禮物,心底累積滿滿的祝福。

  收起詫異表情後才微笑。「謝謝……」他常說不喜歡因為身體情況受到別對待,不過給大家一起慶祝一下也沒什麼不好。

  「你們兩個……真是慢的可以!」

  「『非常抱歉。』」

  我們因為太晚上線所以被大姐狠狠教訓了一下。不過是洗個衣服也會弄得身心俱疲。

  「雪爸,有什麼好笑的嗎?」瞥見雪爸一直傻笑不停,大哥比我快先問。

  「沒有啊。」

  「爸爸。」雪花拉了拉雪爸袍子一角。「果然是老人癡呆?」雪花太小了,大概看不到自己爸爸笑容變僵硬的那一瞬間。

  玩笑話和再聚的喜悅就到此為止,儘管今天只有鴉沒有出席。

  「大姐、大姐,劍的事……」

  「別急啊,解釋起來有點長。」剎那大姐摸摸下巴思考著從何起頭,畢竟她不是全修鍛匠技能調查本來就有些吃力,她仍盡力做到最好。「首先,劍是修得好,材料是可以想辦法的,主要是因為團上缺了最最最重要的鍛匠。想聽一下你有什麼想法?」

  我們旅團成員職業種族的確跟大雜鍋沒兩樣,所以不曾有需求不足的時候。「我不想再徵人,如果大姐有意思的話嘗試一下也無妨。」

  月彎的弧下露出一點虎牙,不像是女孩的有力手臂在我頭上隨性撫了幾下。「那可是你的劍喔,這麼太抬舉本姑娘。」聽得出來她應該是在高興。「不過本姑娘沒拜過師呢,鍛匠技能比較弱。」

  鍛匠啊,說到鍛匠就會想到那個人。「有一個在……」最近身體比較懂得靈機應變,有東西過來就知道要閃,仰頭正好和黑色刀鞘擦過。「做什麼啊?大哥。」

  「沒有,只是很想把刀改用扛的。」

  說是這個說卻一臉作賊心虛。

  「剛剛不是想到了什麼,繼續說吧。」

  「喔對,其實紫耀……」大姐催促下文,彷彿有個受到詛咒的關鍵字不能講出來,不然我脖子旁的妖刀會要人命。

  「阿柳你亂什麼啦!」

  「不行,只有那個不行!NO!我拒絕!駁回!」

  我明明都還沒說。「你就這麼討厭『正宗』先生?」

  「啊。」

  啊,說出來了。

  「『正宗』?你說紫耀的那個妖人鍛匠,他是很有名沒錯,不過正宗是以破壞出名的妖怪,修理武器的話有點……」

  我還在跟大哥的手臂奮戰中,空隙時咬了一下才有喘氣的機會。「可是他幫我補強過武器啊。」有點低級又酗酒好美色,不過手腕真的不錯。「而且他還是大哥的關係人。」

  「這點就不用強調了!」久違的太陽穴螺旋,氣得說不出話來,只有之後的「笨」字強調得特別用力。

  「拜託──看稱號就一目暸然了。」大姐補上最後強而有力一擊。

  「正宗之鬼」啊……

  「翡翠的工房也不夠修,那勢必得折回紫耀才行,現在重點來了。」食指抵在拇指上,千古不變的手勢。

  不知不覺也跟著比了。「果然是那個呢,旅費……」如果全員來回的話肯定吃不消。

  「喂,不會是想走回頭路吧?」NAO終於耐不性子而出聲。

    啊啊,談錢果然傷感情。

  如果不是因為修劍延遲行程的話下個目的地理論上是琥珀大陸,紫耀沒有到琥珀的船隻,逆向往回也不是不行,可是大姐還有話要說的樣子。「最近打聽到了消息,基本上不推薦逆向走去琥珀。」

  「為什麼?」

  「水晶很亂。」由阿飛代替回答,就像真的忍者一樣把打探到的東西一一報告。「水晶現在在打公會戰,人人都想稱霸最後一塊大陸,雖然和旅團不相干,不過我們這裡也有三個水晶出來的名人,要是現在回去很容易被捲進混亂。」

  水晶出來的……不就是指艾兒、洛因跟我嗎?

  「名人也說不上來啦,再說沒交集又不可能拉攏之類──」

  「『Holy Eyes』……不光是在下推測,大家都很看好這公會。」

  瑟立爾。

  我們彷彿同時聯想到這個名字三人互相交換眼神。

  果然回不得,雖然以我們的立場來說應該支持水晶同胞,但根據不久前的經驗已經打算和這個人保持距離。

  大家遲遲還未有共識令人焦慮,最後終於有人爆發。

  「管他什麼正向反向的,說到底這個行程根本就是預定外!齊克的手臂修理也是一筆開銷,大家平常沒什麼個人花費消耗這麼快簡直見鬼,而且財產又是共用的──」NAO咬牙切齒說了一大段,他對這份額外支出有不少怨言。

  共同財產倒還好,要是依私人開銷來分配的話……我大概會很嚴,好歹本人也是個學生會總務來著。

  不過我看到大姐已經在揀選等會兒要拿來丟的危險藥品。

  「修歸修,不過聽說正宗平常都是維持魔物的樣子,要是見面的話搞不好得先打一架……」

  「嗯嗯,真是聰明,跟只會用肌肉思考的傢伙果然不一樣。」雖然她是在誇我,某方面來說更像對第三者挑釁。「所以才要多帶點人啊!」理直氣壯地自己下結論。

  「我能去吧?畢竟是自己的劍。」

  「我也去,怎麼能放正宗到處亂跑!」

  「爸爸,我們也去嘛。」

  「還是一起行動比較好。」

  「噫……大姐可以帶上我嗎?」

  「不對啊──這樣還是全都一起去了!」覺得NAO在部分地方也蠻理性的。

  「NAO你不想跟大家一起嗎?」響子祭出哀兵策略,淚光微漾的楚楚可憐模樣的確讓他動了搖一下。「這樣我們會寂寞的。」

  我猜最後一句是敗筆。

  「一直在那嚷嚷要回國、要回國,還不快去收拾──艾兒不准湊熱鬧!」

  「噫──NAO、小氣!」

  一下子NAO就變成囉唆老媽了。

  「齊克!」

  「只是孩子叛逆期到了,不用在意。」採放任教育的父親懶洋洋地插科打諢隨便回應。

  「反正早想好解決辦法了。」不知何時剎那大姐從腰包拿出了遮陽帽。「邱比!」

  「是!」

  看得出來兩人事先預謀過了。

  邱比把大量附手繪圖的資料表塞到每個人手中,上面寫的是某個補給品的配方,如果我想的沒錯應該大姐把淚未的藥糖分析出來了。

  翡翠是以純淨與自然聞名的魔法大陸,珍貴魔物和藥材是其他大陸所無法相比的,從翡翠輸出的物資價格總是特別貴,所以像律的公會也靠商業優勢累積了一點財產。

  「分組競賽,一組不超過三人,一個人只要找到一樣就有往返紫耀的權利!下好離手、下好離手!不能隨便更動喔!」

  大哥和艾兒還我有自然而然靠在一起,這樣的組合已經很久沒見了,可惜一組只能三人,洛因和阿飛已經被邱比拉走了。

  第一樣材料……紅色、精靈的毛髮?

  「玩家也能當材料?」

  「玩家又不是保育類。」

  無法反駁。

  開門出來便聽到疾馳的腳步聲,風景中的一點紅呼嘯而過,某個抗壓不足的公會之首又拋下繁忙公務跑出來了,意識到我們便轉頭打聲招呼:「真澄?真澄──要不要一起去附近……逛……逛?」知道自己大難臨頭語尾也跟著顫抖起來。

  「抓住他!」

  律的哀號聲便是旅團分組對抗的開始。

  ■■■

  第一個素材最大攻略方法以一言以敝之就是「交情」,要不是靠這點說服搞不好旅團會因為一撮頭髮跟一個英雄槓上。

  「至少我們先馳得點了!」原以為是個不怎麼樣的遊戲現在連幹勁都來了。

  接下來是需要獨眼鯉的橙色觸鬚和黃色鱗片。依表單的順序匆匆往森林深處去,只有單隻眼睛的怪魚棲息在溪邊樹蔭底,捕捉的唯一方法只有……用釣的。

  「大哥──沼蚯蚓和史萊姆的團塊渣就行了嗎?」艾兒所持的麻布袋不實有汙染視覺的液體從縫隙溢出,聞起如餿水般的味道連呼吸頻率都會變吸一次吐五次。

  此外,大家對用具短缺這點也感到困擾。

  「所以、所以說……為什麼你們那組會有釣竿?而我們得用樹枝!」用具檔次最低的NAO對著洛因他們那組怒吼。

  有捲線器的釣竿真是讓人忌妒,搞不好釣鱸魚也不成問題。

  邱比熟練地甩竿,寧靜風景中劃過一絲漂亮的弧。

  「因為人家的職會有開放用具出租嘛。」

  有魔物獵人別稱的弓箭手,本次競賽的最大威脅。

  雖然我們這組還不至於要用樹枝當釣竿,不過也只能用大哥的愛刀將就一下。

  「大哥,是說你會溪釣嗎?」

  「開玩笑。」一副自信十足的樣子。「釣魚不就是靜靜等於來吃餌然後把牠拉上來而已,有什麼難的。」還渾然不覺地說出絕對贏不了別人的宣言。

  「很好,又一條。」阿飛輕鬆把魚拉上來,就算不是目標物也是一臉滿足。「今晚加菜。」

  洛因一直靜默不語,看他眼睛多眨了幾下就知道剛睡起來。「從前從前有句諺語是這麼說的,『姜太公釣魚』……」話說到一半被某個物體抓準時機衝出水面,一身金黃、準確無誤地落在洛因釣竿上。

  「『願者上鉤』。」

  「裁判!這組作弊啊──」

  真的是……能力極致犯規的三人組。

  ■■■

  紫色的寇拉果實。

  可惜這東西之前就餵薩比跟自己吃掉沒了,少了一樣優勢。

  「嗲、嗲嗲……」讓薩比在附近飛一圈,小雛鳥一陣子沒飛就累得停在我頭上休息,一趟下來帶了果實的花朵及果實未成熟的情報回來。

  「奇怪,那時候在紫耀明明有很多啊。」和艾兒一樣有同感,因為可是代替補給品恢復魔力所以有一段時間都在吃。

  「也只有水土因素吧?這種果實一般長在比較熱的地方所以翡翠的都比較慢熟。」

  照大哥說法也完全不是沒有,只是大家分頭行動時運氣不好沒有找對林子,不然另一邊如火如荼的戰鬥實在沒辦法無視,金屬鏗鏘聲中夾雜暗器,只要一頭栽進去就會無差別波及到別人。

  「我們換其他的。」妖刀村正,沒有出鞘輕輕一揮就打下三個手裏劍。

  「大哥好歹也是武士,怎麼不去參一腳?」搞不好還有機會弄到果實。

  「說笑吧,就算電腦運算再怎麼強,打到那個樣子早超過普通人的境界了,他們不會真的有鍛鍊過吧?」

  NAO我不是很清楚,可是阿飛認真起來就跟和真的忍者沒兩樣,身手也不錯跟平常愛開玩笑樣子判若兩人。

  「你們知道為什麼TVC的時候阿飛沒贏那個爬蟲類嗎?」

  要是給NAO聽到了肯定會生氣。

  「不是因為等級嗎?」順勢反問。

  「他們差不多啊,主要是地點啦,寬廣的雪地不好發揮阿飛的特長,不過在林子這種隱蔽地方又不一樣了。」

  「喔……」

  這時遲那時快,剛好那兩個人越打越往我們這靠近,在太陽反光下以為看到NAO用風系魔法做了決定性的一擊,偏偏命中的只是個木頭替身。若不仔細看的話很難發覺NAO身邊佈滿細密絲線,天羅地網在剎那間已佈局完成。

  「怎麼可能!」猶如落入蜘蛛網般無法逃離,一旦被細絲纏上後越掙扎只會綁越緊。

  一段紅圍巾從樹上露了出來,阿飛得意地倒掛在樹上操弄絲線。

  「好在有留下剛才的釣魚線。」

  而且果實也保住了。

  戶外求生組的技術我們根本沒法比。

  「洛因、阿飛、邱比這組全數通過。」大姐在筆記本記上一筆,順便回收素材。

  艾兒剛好歸來,頭上還頂著一顆寇拉果實。「啊噫!我太慢了!」盡全力尋到成果被別人搶先而沮喪。

  「艾兒,你手上那是什麼?」大哥問道。

  「受傷的兔子。」

  衣角被染紅,跟他和服顏色相近的毛球窩在懷中,虛弱地抽動。

  ■■■

  「我覺得有點像狗,不對應該是狐狸……」

  「兔子!」

  「膝蓋想也知道是水精靈嘛,你們兩個非得要無視後面的魚尾巴嗎?」

  「兔子!」不管哪個都說不過艾兒的堅持。好在他的治癒術也能在這種地方發揮效用,傷口癒合後的水精靈正好吃果實補充體力,現在正趴在陌生的艾兒頭上休息。

  「艾兒不要學真澄的壞習慣什麼都拿來頂頭上。」

  「我哪有!」

  「嗲!」好啦!也就只有薩比會站我頭,因為放肩膀容易重量不平衡。

  下一樣材料是月彎人魚的藍色眼淚。

  阿飛把NAO那邊困住了所以我們才可以用散步的速度延海岸線找人魚。

  「人魚跟瑤之民不一樣嗎?」看著有如繪本圖片的人魚時困惑了,不禁聯想到某位女神和祂的神官。

  「好像不太一樣,基本上『瑤之民』這個詞在那次也是我第一次聽到,而且他們可以完全變成人的樣子,一般人魚只能算是NPC或魔物而已。」

  「原來大哥也有不知道的事啊?」

  「謝謝你這麼高估我。」不是轉太陽穴的話表示不在意,會捏我臉頰……應該是還不至於生氣。

  走著走著找到了月彎形的瀉湖,礁石後看得到和可食用魚類大小不成比例的尾巴愜意地搖晃著,人魚不只一隻,淺灘水底藍綠色的身影若隱若現,自信地在陽光下展現妖艷身段和秀髮,充滿杏形眼框的藍足以勾人魂魄。

  「『大哥,怎麼了?』」

  沒看得很仔細視線就暗下來了,艾兒似乎也一樣被他用手蓋住眼睛。

  「囉唆,你們還未成年。」

  自稱十九歲也算成年嗎?

  「那你說怎麼辦?」

  「嗯……痞一點的說法就是『把妹』,高級一點就叫『搭訕』,完全無私心去互動可以稱為『交流』,如果你想的跟第一個一樣我就戳你眼睛。」

  不能吐槽只有扁扁嘴的份。沒關係,我們這裡還有可愛的小精靈和小雛鳥。

  整理儀容後瀟灑地往人魚姐姐們身邊走去。

  「艾兒……我果然什麼都不行對不對?」臉就算了,能力也不怎麼樣。

  「噫。」艾兒和水精靈玩了一會兒後用牠的手來碰我手臂。「沒有肉球,所以是兔子。」天真和個性好是他的優點,因為愛笑每次都會讓人覺得心情放鬆。「沒關係啦,真澄只要是真澄就好了,人家不是常說要沒特色也不簡單嗎?」

  這句鼓勵話隱約存在殺傷力。

  「而且真澄也有很──厲害的地方喔!」

  「什麼?」

  「吐槽。」

  要是在這一刻反駁艾兒我以後的定位就改不了了。

  「妳們的神祕美貌是不可探究的,一旦有所獲就會讓人墬入那魔性之海,讓我留點理性欣賞吧。」完全不同境界的談笑風生,人魚嬉笑著,一反魔物常態而如少女般泛紅潮,尾隨著藍袍後微笑踐別。

  「眼淚拿到了。」大哥從袖中拿出第二樣戰利品。「我說你們……那什麼眼神?」

  「……官腔。」

  「啊啊,因為常聽到同事說,不知不覺就學起來了。」

  拜託認真工作啊!

  「還差一個,你們這組再接再厲。」瞥見大姐在筆記本也附註了「官腔」兩個字。

  ■■■

  綠色的精靈寶珠,是清單上唯一沒有寫明的物品,取得方法是個大問號。

  大哥好像知道便跟著他到處走,他反而繞去了大瀑布那裡,第一次得知這個地方的艾兒張大嘴巴仰頭讚嘆。

  「把那小傢伙放回去。」

  「噫──」

  一聽那聲音就知道是在抗拒。

  那隻精靈的出現是預料外沒錯,不過也不能一直這樣帶著跑,沒想到他直接硬起心來要艾兒跟新朋友道別。

  「你不會是想把精靈當寵物養吧?」

  「不是寵物,是朋友!」似曾相識的情景,是想像水實帶著白銅那樣嗎?

  那隻精靈看起來也一臉無辜,好像要回去也不對跟著艾兒也不對。

  「艾兒,放牠回去吧。」我也試著勸看看。

  「噫……」不知怎麼表情變得有些落寞。「最近大家都怪怪的,小齊跟NAO也是,好像有事隱瞞不說。明明大家聚在一起明明應該很開心才對,還硬要跟別人唱反調。」

  很少看到他說喪氣話,頭一直低低的不願抬起來看任何人。他總是會說喜歡旅團、喜歡大家在一起,摩擦產生的距離感大概讓他覺得不安。

  「不可以養寵物。」彷彿看準了時機撥而開草叢出現,齊克頭上還卡了根樹枝。「兔子寂寞會死掉的。」

  「真的嗎?」

  「如果你讓牠沒辦法跟同伴相聚的話,肯定的。」說話仍有點機械式卻非常理性,齊克讓艾兒好好看看四周,在暗處遠觀的水精靈們悄悄跑進了視線中。

  「我和NAO沒有吵架,那叫感情交流。」

  原來是私人因素!

  雖然晚了點才跟我們解釋,因為齊克介入天使塵事件還把一隻手臂弄斷被NAO罵過,NAO他口氣本來就不怎麼好,旁人聽起來跟吵架沒兩樣,或者說……看他們兩個互動就算打起來也沒什麼好奇怪。

  「嗯。」心結解開自然就會放下執著,儘管看著水精靈時仍是有些不捨。「要保重喔。」

  敏捷地從紫服懷中跳出,輕盈躍入水中。

  「下次別再胡思亂想了。」

  「是……」

  「齊克怎麼會跑過來?」他看起來對分組競賽興趣缺缺,所以沒有特別注意他。

  「只是來看看,而且那個笨蛋今天太吵了不想跟他待一起。」

  主因肯定是後面那個。

  大哥假咳一聲喚回我們注意力。「家務事先放一邊,趕緊先找……啊!」不知道大哥身體不自然地往後傾了一下,那隻水精靈也很有膽地把他的頭當踏板。

  身體有點濕牠還是喜歡往艾兒頭上跑。「怎麼了嗎?」親暱地磨蹭了一下後把嘴上啣著的東西放到艾兒手心,還有一個同伴則是把一的東西給齊克。

  「我也有?」

  慢慢鬆開手指,璀璨綠輝裡夾雜白色玉紋。「精靈寶珠……」

  「大哥、大哥!這個是我們要找的寶珠對不對!」艾兒把意外的驚喜拿上前去給他看。

  「對是對啦……」邊揉後腦門邊對清單的圖畫,接下來只要等大姐來回收就圓滿完成。

  「東西都到齊了沒錯,不過齊克想一起去嗎?」素材重複了大姐還是問問本人的意思。

  「去哪?」

  NAO無預警出現,除了NAO以外大家親眼目睹齊克徒手把貴重寶珠捏碎的瞬間。「去不了沒關係,還有我。」

  「那不就跟平常沒啥兩樣,這樣上線也沒意思啊。」他洩氣地嘆了一聲,似乎已經放棄分組競賽。「乾脆好好等響子回來再上來。」

  「忘了說雪爸、雪花有在漂流園地拔到群青色的土茄子,所以他們也過了。」大姐把他們兩個算在一起。

  這、這樣算是皆大歡喜吧?

第五十二章 偷天換日 (系統不穩也能列入焦躁主因嗎?)

  深夜,被壓抑的聲音還是和淺眠意識擦到邊,彷彿對一點小動靜很敏感而不時停下手邊事情。透過棉被縫隙,螢幕反光和人影映在眼底,似乎在處理什麼棘手的東西,大哥不斷搔頭髮,習慣使然以至於那邊頭髮翹得離譜。

  真是……是誰說晚點再睡的?

  一直看著那個背影,很奇怪也沒有下去勸說的衝動,只是盯著到入睡,直到天亮時才聽到硬物碰撞的聲響。

  一天下來發現累了才睡、餓了才吃是大哥的生活規律。

  「真不健康。」

  霜因的習慣偶爾也會有點偏差,不過我也很少會放任。

  「先起來吃早餐,晚點再睡啦。」

  「啊──什麼?」

  起床第一句話就像熊在低吼。

  低血壓的人臉色一向都很糟糕果然不在話下。

  ■■■■

  ──Fantasia所屬主城EPIC。

  和平時有些不同,耳朵灌入嘈雜聲音。

  同樣的大陸,眼中景致卻和前一段記憶不同,不知這是怎麼回事自己瞬間也混亂了起來。

  「真澄、真澄──」過來的兩人喚著這名字,著純黑束裝因職業特色而不同。「今天真早上線,怎麼了嗎?剛剛一直發呆。」儘管友善,手忽然被人抓住還是覺得哪裡怪怪。

  一樣的身分、大家所熟識的臉孔以及碧眼。

  「我、我不是真澄。」

  阿飛跟洛因相互看了一眼,不好的預感浮上心頭。

  ■■■

  大概是那夜沒睡好所以一整個就很不想動,意識清楚卻沒力氣起床諸如此類原因而讓人越想黏著床,然後像悲情戀人一樣呼喊不要再分離──啊,我又不是在睡覺!

  猛地挺起上半身,明顯是理智戰勝睡意。

  小小黑色團塊從上半身滾下來,似乎是因為它的緣故才覺得躺得不舒服。

  黑團塊伸出兩片薄翅,寶石般的複數紅眼眨呀眨,那是不同於普通動物擁有兩對眼睛,細長的頸子恍惚地搖擺,親暱地在自己腹部上磨蹭。

  「繆。」

  「白銅啊!」

  就算只有手會受罪也要讓牠遠離我的脖子,要是又被抽乾可不是鬧著玩的!

  「繆──繆繆!」

  「你們,小聲點……」

  這次是一團雜草在說話,此時安靜下來對睡夢中的人來說是最好的回應,於是又倒頭回去睡。那是非常漂亮的翠綠色,我還記得、絕對不會認錯。

  「清雨……」

  曾經靠得很近,可是也僅止於打招呼而已,我並不了解這個人。

  正坐在他旁邊,其實腦袋一片混亂,今天是怎麼了?上一個登出地點不是EPIC嗎?白銅怎麼不會咬我了?

  右手一把揪著胸口,終於發現狀況有異。

  「我唯一的白色衣服只有外套才對啊……」總是繫在腰邊,還有黑上衣跟頸圈,都被漂白了嗎?

  現在,連夾在指間的髮絲也不是原本的顏色。

  「這、這不是我的身體!」

  被換掉了嗎?要不然我怎麼會變成「水實」!

  完全無徵兆可言,這是意外還是預謀?

  「繆。」熟練地飛到我頭上後趴著,就像薩比一樣發出安心的呢喃。

  「白銅……」至少這個糟糕處境中沒有任何敵意。「冷靜下來想想。」

  如果是官方維修出錯的話我不會前一天還可以跟大家分組競賽,異變的可能原因往前推算只有天使塵那大事件有可能留下後遺症。

  「清雨……」低聲唸了一次這名字。

  胸口的確被他砍過了一刀。

  神經連結恢復程度很差。

  這就是原因嗎?

  「對了,登出、登出……」和虛擬設定不一樣,摸了後頸跟腦袋完全不覺得這是數據資料表現出來的觸感,彷彿是真正的身體,沒有擺脫的辦法,一方面無法循玩家基本功能對外求助。

  所以得開始想討厭的事了。

  「該不會……水實在我的身體裡吧?」我沒辦法當它是假設,反而百分之百肯定事實。非常不妙,再過幾個小時就要去港口搭船了,要是一直往負面方向想的話連求生意志也會被抹掉。

  「把找水實當首位」和「先確定恢復方法」為做出選擇陷入兩難。我對資訊技術見識甚低,連這樣現象也解釋不出個所以然。

  「怎麼辦?」

  白銅很乖也讓我能集中,但是過於專注反而忽略了清雨。

  後面伸出來的手把身體往反方向押,跌入柔軟的懷中。

  「小實。」

  「什、什什什什什麼?清雨?」

  剛剛不是說還要睡!誰是小實!

  清雨很高,光坐著下巴就能頂在我頭上,沒有加以梳理的髮絲落在眼前。

  「充電。」他這麼說,語氣顯得有些愉悅,學白銅輕輕磨蹭著。「對不起,最近有點累。」

  「沒關係,別在意。」隨便應了幾聲後他換了個姿勢,索性靠到比較舒服的肩窩。

  「小實。」

  「怎麼不像平常那樣叫我?」

  哎?

  慢著,平常是哪樣?就我所知水實不是都一個行動?之前也沒好好想過他們是什麼關係,水實也不會莫名奇妙跟陌生人一起才對,畢竟是個被通緝的對象。呃,先生、同學……

  「清、清雨哥?」

  「嗯。」回盪在喉嚨底的聲音顯得有些高興。「小實不是有事情要問,雖然現在腦袋還有點不清不楚的。」

  「問?」

  「對,關於天使塵。」

  「你知道那是怎麼來的?」

  「從『來源』起頭啊……」清雨面露難色地捻了捻髮絲。「研究機構,除了這個沒別的,唯一有可能儲存龐大資料的場所,有段時期私人研究是被禁止的,也有發生過誅殺學者這麼一事,但是為了擺脫政治力,私人研究所必須慎重保管資料所以紛紛投靠強力後盾。讓小實想一下吧,以利益前提,放在天秤上可以和官方相對的東西。」

  歷史嗎?除了學校外我還得受這種折磨嗎?但稍有遲疑的話清雨可能會開始懷疑。

  「嗯……財力跟……技術吧?」

  身邊就有很好的例子,舒奈亞家也有從事這方面的投資。

  「沒錯,只要有人傳承,技術就無法被限制,因為是專門的沒辦法以強弱來比較,表面上說給予是『保護』,但選擇『自滅』也不是不可能,誰知道呢?一千名研究者就有一千種心思。」

  「……那不就沒意義了嗎?哎唷。」清雨伸出手,只是想摸我頭而已。

  「小實煩惱的樣子真可愛。」插入一些無關的事至少讓話題變得沒那麼嚴肅。「可以推測是被環境影響的,是二十五還是二十六世紀呢?因為自然環境問題研究風氣一時大開,但緊接在後的便是倒退時代,各種怪病流行又失去當下最重要的四項技術,研究機構勢力很快就被消滅,而後引起多方權力者去挖掘,所謂贊助者的『保護措施』也有可能變成『處分』,自己無法有效運用只好處理掉。」

  電影或小說常看的劇情一樣,但沒有想像中那麼浪漫。「然後就有人誤觸了這個保護機制?」

  說完又被摸頭,這次多了點讚賞意味。

  「致幻程式要這樣大量增殖也不簡單,這件事已經有人善後就不用想那麼多了。」

  天使塵一事彷彿事不關己,用兩三句結論就打發掉了,事實上的確和他們無關。

  「裏世界……跟去那裡有什麼關係嗎?」

  「嗯──」他閉上眼開始思考,像是想確認什麼把手放到我臉頰。「是為了『採樣』啊。就算我推演能力再怎麼強也需要些樣本數據才行,玩家、AI、NPC、地域等,目前我手邊的線索還不明確,只好去編輯模式裡碰運氣,但似乎都沒有要找的東西。」

  頭已經開始暈了,這種半句不投機的話題真是讓人受不了。「前前後後的關係簡直亂七八糟……」用自己聽得到的聲音抱怨,他都小心翼翼的把我想聽的都藏在文字後,只能自己一吐不快。

  「以前啊,都是由學者定義未知事物,乍看之下毫無意義,但是那些本來就是只打算給自己人知道的。有一句話是這麼說……」

  「──『唯一樂園、異相二心、三色勢力、失落四技、五過世紀、六次毀滅、七得永恆』。」

  原以為又是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在我聽來……卻異常熟悉。

  清雨搖搖晃晃的,睫毛微微垂下,酒醉大概就像這樣整個人飄飄然,跟喝酒無關但他也睡起來一段時間了,然而那笑容讓我所知道的真實變得有些扭曲,

  「他們把五個時期分別用寶石命名,以第二黑死病爆發的那個世紀為例,稱為『水晶紀』……」

  「清雨。」精神有些疲憊也不想再多說什麼。

  「抱歉多話了,過去的事已與我們無關,只要小實恢復就好,到時候我們再談談夢想吧。」

  我們完全是在不同世界,身體也是精神也是,儘管迫於情況不能開口澄清。

  「對不起。」笑容漸漸軟化,變得更為祥和,倒在我身上的身體軟綿綿的。「我又睏了,所以晚安。」

  「那……晚安。」不趕快離開不行,可是這麼一問總覺得就脫不了關係了。「還會再見,我有預感。」

  清雨還沒完全躺下去,當他輕點我肩膀時還以為自己心臟漏了幾拍。

  眼神矇矓卻依舊笑著,彷彿那是必要的面具,但語中透著對水實的溫柔。

  「我愛你。」

  很遺憾無法告訴他,我不是水實。

  「繆繆──」白銅嘀嘀咕咕的想說些什麼。我只管往前跑,盡自己體力衝刺了一段距離後果然就不行了。

  這裡是高地,又和EPIC是完全反方向的大陸邊緣,直線距離長到會足以讓人掛在半路給妖精們圍觀。

  「要是有快點的方法就好了……」

  拜託我不想被扣船票!

  「繆……」白銅咬著我衣服一角試圖拉著我走,因為還是隻幼龍小動作都很可愛,不過也因此無奈。

  「白銅還太小了。」

  「繆!」賭氣般哼了一聲,而後停止飛行直接往衣服裡亂鑽。

  「欸?白銅做什麼啦!別亂跑……好癢!哈哈──」正面背面一直繞呀繞的,等揪出來之後看牠嘴上啣著一塊水晶,我都不知道原來水實身上有放這種東西。「不要亂拿比較好,白銅,快放開!」牠緊咬著不肯放,我也拿牠沒辦法。

  「繆──」利齒下的硬質面出現裂痕,光自水晶中溢出,包圍著最近距離的白銅,強大風壓襲捲頓時失去反應突發狀況的理性。

  中間間隔不過幾秒,發現天色暗下來了,如樹幹般接時的黑色異物在觸手可及的眼前。

  「不會吧……」

  抬頭,又是個令人驚訝的事實,即使是深沉夜色中紅玉眼瞳仍清晰可見,並看到自己的模樣映在其中。

  「白銅?真的是白銅?你竟然可以一瞬間長大?」

  不是那隻瘦小無力的寶寶,而是前所未見的成熟飛龍。

  不過牠好像很不滿意這個樣子,一直想找個地方躲。

  「不會嫌棄你啦,乖乖,白銅最可愛了──」這孩子有時候真討人喜歡。

  一但意識到接下來的移動方式就會想收回前言。

  ■■■■

  「真不像是真澄會開的玩笑。」阿飛若無其事地說著,原來要給予安撫的手從淡咖啡色髮絲落到頸子。

  「阿飛。」洛因這一聲是為了確認。

  「真澄,在哪裡?」

  笑容有很多種但其背後意義不盡相同,至少可以確定阿飛現在的表情……絕非善意。

  指尖身陷皮膚對準了脈搏,因壓迫而劇烈跳動著,他沒有當場滅口的打算,在痛苦中的求生意志或許會吐露想要的線索,只是在這之前……就只能繼續掙扎。

  「冷靜點。」洛因也注意到氣氛不對勁,阿飛根本沒把他的話聽進去。

  相當突畸畫面,不曾發生也沒有人想讓它變成事實。「你們在做什麼?」代替眼神呆滯啞口無語的艾兒,雪花冷靜反應。

  「阿飛……」洛因捧著阿飛雙頰,只有這樣他視線才會對著自己。

  清新乾淨的臉蛋,搭著冷色系衣服和髮色卻不會感到沉悶無朝氣,沉著冷靜和知性所帶出來的神秘感才令人著迷。

  「哼!」

  一語不發給了一記頭擊。

  骨骼健康的十七歲,有好好補充鈣質才會發出那麼響亮清脆的聲音。

  「好痛……」

  「艾兒!」一片混亂中只有一個可信任的人,所以甩開阿飛後他便跑到艾兒身邊。「艾兒是我啊!」

   ──水實。

   用著真澄的臉,那樣的外貌告訴他們另一個身份。

  「水實?」

  「對……好痛,艾兒別咬我啊。」一時鬆懈下來便對艾兒伸出手,可惜艾兒不是給人逗開心的貓兒而是沉睡的獅子。

  「你還在生氣嗎?」

  從緊咬不放這點看來包含了很深的怨念。就算是為了自己,在裏世界所發生的到現在仍心有餘悸,艾兒一直認為那不是水實的本性,心中矛盾越來越難解開。

  「對不起。」默默承受齒下的疼痛,意外說出了這句話。

  一度認為水實跟真澄很相似,到底是指哪裡?他們明明有很多地方很好辨明,但相處至今還是覺得……

  「還是很像呢。」這是說給自己聽的,這樣就足夠確定接下來該做什麼了。

  「冷靜下來的話大家就好好坐下來談吧。」頂著雪花特製冰袋的洛因打斷兩人談話。

  在場者幾乎都不是第一次見過水實,除了艾兒外名字倒是頭一回聽說,印象仍停留在「碧瞳殺手」和「被通緝者」,現在對他們來說這兩個稱呼一點實感也沒有。

  大家分兩邊坐下,楚漢河界沒有王,只有個怕寂寞的忍者。

  「不要排擠在下啊……」第一印象是很重要的,阿飛剛剛嚇到人家了,不給冰敷也是額外懲罰。

  「剛剛是未遂嘛。」雪花同情他,稍微挪動小小身軀。「放心,雪花不會說出去的。」雪花是好孩子,剛剛像黑市交易的台詞一定是錯覺。

  「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嗎?」洛因單刀直入地問。

  「嗯、嗯,原本是在睡覺,醒來後就變、變這樣了。」說話結巴起來,在水實看來洛因不只漂亮,而且比想像中容易親近。

  「互換身體了嗎?」

  「如果假設沒錯有點不妙啊。」對著窗外嘆了口氣,不用洛因說大家也知道為什麼。

  再過不久他們就要離開這塊大陸了,真澄不會固執到不使用基本功能或離線求助,在未知地方的他搞不好也碰上困難了,獨自一個人令人不放心,所以他們必須快點想對策。

  比起出島,不能離線、意識脫離不了更糟,他們沒有研究過虛擬實境的原理,如果有官方人員的話或許還行得通。

  「我、我們去問別人看看吧!」

  「問誰?」

  「哎?那個……」雖然艾兒想打破思考瓶頸卻缺乏具體意見。儘管知道有個偽裝玩家的GM。「怎麼辦……都是死路一條!」舉報的話怎麼想都一定會有傷亡,不擅動腦的艾兒只會跳躍性做出最糟結論。

  若非致命性的情況絕對不能提到清雨這個名字,水實打算對他的事保持緘默,不可以一直依賴清雨。在這個世界他認識的人少之又少,踏過的屍體也無法浮現記憶一角,得到艾兒的信任感已經夠奢侈了,這樣的自己怎麼可能有人肯伸出援手。

  「啊。」原本在把弄著什麼的雪花,注意到水實的視線時便迅速把它藏到背後,不過一身白色反而使那東西突顯出來。

  那一個很懷念的象徵物

  「水實!你要去哪?」

  立即拔腿狂奔。在哪裡?哪個暗處?如果是方便注意別人的地方的話……對了,一定是高處!

  從這邊的窗戶出去延著平台走可以到較低的城頂,別棟城頂都相互貼近所以多繞幾次就可以到最高的主城頂,水實運動神經較突出,跑步速度跟在平地上沒兩樣,相較之下其他人必須阿飛帶才追得上。

  「我需要你幫忙!」

  他終於在某個地方停下,城頂莫名奇妙放著一個布偶,水實對著布偶喊話。布偶眼睛部份被遮住了不知從何評價起它的外貌和手工,但意外大家都認得它。

  「……」只是個布偶它當然不會說話。

  「身體被換掉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所以呢?」布偶第二次問話時確實出聲了,生靈附身啊!

  「真澄大概也發生跟我一樣的事。」

  「然後?」

  「我要回去!我還有很多是必須做!我要靠自己走出這個世界!我不能背叛清雨哥!」

  已經太多人知道他的存在了,他一直都不認為孤立無援是最大困境,要是掛念的東西越多就越難收手,如果在這點近似真澄的話就永遠無法擺脫束縛,一直當個沒有肉身的思念體、真實被人抹去的黑歷史,說什麼都要恢復原狀然後跟罪魁禍首討回這一切!

  「……」

  「所以我必須是『水實』才行!」

  「翅膀剛好乾了。哎呀呀,最近一直曬太陽好像有變黑。」說了一句牛頭不對馬嘴的話,正主其實躺在城頂的另一面。

  「『鴉』!」

  沒想到他會是水實信任的對象。

  「其實你們不是早就計畫好了,對吧?阿飛、洛因。」轉頭看自己點名的人,阿飛還用易容改變樣貌變成第二個真澄。

  除了先找到真澄外沒別的重點,至少不要讓其他人知道本尊出了狀況,看水實的應對情形就讓人不放心,不如讓他出城去找。

  「我知道真澄在哪裡。」食指抵在唇間,看似無意義的動作是要水實知道,他不會跟別人說他們的暫時隱匿處。「他也在往EPIC的路上,不過太靠近主城很容易被發現,我們去中繼處會合吧,去租迅龍比較能節省時間。」

  「好是好,可是……」他們光走到城頂就花了大半時間。

  「雪花,來做『那個』吧。」

  「好!」兩人似乎有秘密,「那個」是指哪個啊?

  雪花雙手畫了個大圈圈,彷彿跳舞般愉快地擺弄著,大型的魔法通常得附加唱咒外的東西。魔法粒子順著城頂,這是典型的造物魔法,拿手冰系魔法的雪花做了個巨型溜滑梯,直逼自由落體的角度和軌道,和粉碎性骨折距離不遠了。

  「棉花糖。」

  「泡──」洛因隨身攜帶的安全氣囊。

  「雪花不去嗎?」跟他們暫時道別,阿飛很意外雪花沒有跟上去。

  「因為要給阿飛演技指導啊。」被識破的話還有雪花可以用苦肉計。

  此時有人注意到窗外的溜滑梯和不明飛行物而放下手中的羽毛筆。「奏,那個好像很有趣耶。」面對公文山的公會會長只能望洋興歎,他很羨慕那些每天生活充實又刺激的旅團。

  「你敢再出走一次就試試看。」被拖下公文海的花朵面帶微笑單手折斷鋼筆,要是他再做一次深閨怨婦下次就去當帶刺的玫瑰。

  ■■■

  翡翠大陸沒有人工道路,會顛是正常現象,迅龍腳力當然不會輸給區區山路,只是騎的人就有得受了。

  「啊啊──不要啊!快放我下去!」

  標準暈龍例子。

  「不幫他不要緊嗎?」艾兒的安格納雙載仍游刃有餘,後面的洛因開始擔心起水實那邊。

  「唔……迅龍會認人我也沒辦法嘛。」對迅龍粗略了解的艾兒無辜地答道,而且亞魯亞難得出來跑跑完全就是處於亢奮狀態,每個動作都是最大幅度。

  鴉一個人可以飛,水實不懂怎麼駕馭迅龍所以當時對亞魯亞只有這樣指示──Follow me。

  「這附近應該就可以了。」鴉在樹上收起翅膀拿出慣用的橫笛,只見他唇在上面停了幾秒沒有動靜,大家都不明白意義何在。

  「嗯?」

  風的方向變了,自身後橫掃而去的風壓中似乎帶著某種慘叫聲。

  「啊啊──要掉下去了!要掉下去了!」

  大瀑布的方向龐然大物墜落掀起水花,果真在那邊打撈到一人一龍的浮屍。

  ■■■

  「噗咳咳咳──」

  被空氣餵飽了之後又吃水,以後絕不坐沒有飛安的東西。

  「真澄──沒事吧?」

  「艾兒、洛因……」他們特地跑出來嗎?還有那是……

  「『我的身體』!」

  如同照鏡子般,食指指著對面自己的動作也絲毫無誤差。「『噁──』」不會也同時感受到胃液的反撲吧?

  「你們兩個這次又怎麼了?」嘴角揚起不自然的角度抽搐著,只有鴉這時候會沒良心地想偷笑。

  「『暈龍』啦!」

  不然會是害喜嗎?

  「我的手給我。」

  「啊?」水實沒頭沒腦地聽我話做,把恢復原樣的白銅嘴巴撐開到完美角度後給他。「白銅──啊、啊噢!好痛喔白銅!」

  「乖乖,呷飽緊睏,嬰嬰仔嬰嬰睏,一眠大一寸。」我已經親身體驗水實橫跨大陸的唯一辦法,今天特別餵白銅我的血,所以要快快長大才不會再用那種傷身的方法變大龍喔。

  「有受傷嗎?需不需要治療?」艾兒的治癒術一向都實用,所幸沒有受傷,不過暈龍這點真的無藥可醫。

  「沒有。還好你們還認得出我。」表示他們也知道了,我跟水實身體被換掉的事,只是沒想到好久不見的鴉來湊熱鬧了。「不過我還是沒找到換回來的線索。」

  「這邊也一樣,沒有收穫。」洛因垂下頭,他們沒有地方需要感到抱歉。

  「不就是進入編輯模式的後遺症?」鴉自然地開口,彷彿他對那件事瞭若指掌。「編輯模式感應到相似的數據就會自動進行修正,你『這裡』破的那一塊應該是系統誤判臨時用水實的部份填補才造成錯位。」

  「『我們哪裡像了』!」

  天殺的系統你瞎了眼!

  「鴉……你應該知道我想問你的東西堆積如山。」

  「那好心的我就來幫你解決其中一樣吧。」雖然神秘但他還是我的同伴。「受損的那部份是『神經連結』知道吧,可是『使用者權限』卻是被固定的。」

  「什麼的權限?」

  「舉例來說迅龍是以『真澄』的名字登記的,這種外部權限撇開不說,這段期間你們有使用過『Alastor』或是『火素質』嗎?」

  「沒有。」

  「我連那東西放哪都不清楚。」印象中水實的Alastor好像是長在手上的,可是我確定身體除了印紋外沒有哪裡有異樣,也沒有收容那種大體積武器的包包。

  「只能靠Alastor修正喔,不過只有水實知道怎麼使用就是了。」

  「可是我們都被換過來了!」

  「水實記得Alastor是從哪裡植入的嗎?」

  「植入……」聽到這兩個字他反射性地摸摸頭而不是手,其他什麼也沒說。

  「兩個人把手弄出一個傷口作為連結通道,然後頭靠頭。」

  「真的要這樣嗎?」

  「也只能照做了。」我比較快認命。

  兩把刀都被剎那大姐保管所以跟洛因借了匕首在手心劃出傷口,血液和疼痛隨著縫隙溢出,緊貼著自己的手也一樣。

  「你們應該沒有私人恩怨吧?」鴉湊了過來,帶著格格不入的疑問。「表情像是互欠幾百萬一樣,放輕鬆比較好冥想喔。」

  「水實過來一點啦!」

  「你才是不要亂動!」

  他的身體猛往後退,也不知道在動什麼,這種天外飛來一筆的懲罰遊戲到底是怎麼樣啊──

  「洛因,你有沒有聞到怪味?」

  「嗯,好像有東西燒焦了。」

  集中精神、閃避眼神,什麼都不要想,最後是水實先把我推開。

  「著火了──」明明是自己的身體卻對燃起火焰有所反應,慌慌張張的去泡湖水滅火。「好燙……嚇死了!」

  鴉拍了拍我肩膀說:「好好相處嘛。」

  「知、知道啦!」

  重新來過。

  的確一開始我們很不合但不是用好惡來分別,對水實的感覺也一直在改變就像對清雨那樣,我們沒有什麼交集所以只能依賴自己的價值來判斷,隔閡便是那其中的落差。

  嗯?好像哪裡怪不舒服的。肩膀很沉,肩胛骨那邊……「啊啊──Alastor從背後跑出來了!」黑色利刃從背後突出,左肩完全不受控制。

  「糟糕、糟糕!弄錯了!」趁它還沒長出來以前把它壓回去,當然是靠四人份的重量才得以解決,身體沒被撕爛也快被折成兩半。

  「再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自己玩死自己是遲早的。

  「再來!」

  頭幾乎是對撞,為了恢復原狀,這點痛早就不放在眼裡了!

  「嘿咻。」艾兒牽著水實另一隻手。「反正空著也是空著嘛。」

  「艾兒……」

  「固執只會把自己搞得更狼狽。」掌心也有另一個溫度傳來。「不要心急,我們也在這。」

  「洛因,再等我一下下。」

  「很快就能拿回身體了。」

  把心思放空,水實會處理的,他懂得使用Alastor沒有把它當成一般武器,傷人那不是他們的主要目的,因為還有清雨在,那個隱藏在歷史之下的新生怪傑。

  「『Alastor』──」

  手腕黑影凝聚,猶如黑蛇的活武器靜靜地伸出刀刃高舉在半空,接收到使命的那一刻便無情揮下。

  「洛因,現在怎麼樣了!」看到Alastor時緊閉著眼睛,可是一直沒有動靜。

  「咦?我是艾兒啊。」

  「我不是牽洛因嗎?」睜開右眼一瞥,對面綠瞳也慢慢打開。「水實?」那衣著和頭髮我不可能會看錯,因為到剛剛為止都還在自己身上。

  「『恢復了!恢復了──太好了!』」

  我們都抱住了對方,不過他是水實啊……算了,還是原來的自己好!

  「得快點回去找清雨哥才行。」

  「回紫耀的船應該還有時間。」

  「白銅!」

  「亞魯亞!」

  一聲令下,各自坐上了飛龍和迅龍。

  「啊噫?就、就這樣嗎?至少說聲再見吧?」艾兒本來期待著什麼,不過從反應看來似乎落空了。

  「『暫時不想再見』!」

  不然每次出問題都一發不可收拾。

  「鴉,不一起回紫耀嗎?你看起來挺閒的。」想說聲謝謝卻又把話吞了回去,或許還不是時候。

  「不用了,最近工作很多呢,偶爾上來放鬆一下。」

  「這樣啊。」

  「好好休息喔。」

  「晚安。」擅自出場又恣意隱沒,隨性地丟下這句話後黑羽展翅,靈巧地消失在我們視界中。

  晚安。

  ■■■

  「大哥。」

  「嗯?」

  「那是很急的工作嗎?」總算是下定決心出聲叫他,看他整夜埋首敲鍵盤,手幾乎沒有停下來過。

  「我是先苦後樂型的。」

  「維持勤奮青年形象也比不上睡眠重要吧?」苦笑了一下,往牆邊挪出一個床位。「反正遲早都會撞桌子,睡一下精神也比較好啊,有太陽的味道喔。」

  「管那麼多幹嘛。」隔著棉被亂搓我頭。

  不過在那之後的確沒聽到機械運作聲了。

第五十三章 死亡愛好 (黑歷史就是冬天燒來取暖的)

  在天藍與海藍的交界,群鷗飛翔,與眾不同的混濁劃開白波,一直到紫耀大陸。

  「不是我說,阿飛你暈船真的暈得太誇張了。」

  「抱歉,嘔……」臉色明顯一片慘白,大家都對那硬擠出來的笑容投以同情。

  雖然這沒有污染海洋的問題,不過連到遊戲裡還要折磨自己,真虧他這麼有耐心跟著我們到處跑。

  「聽說平衡感越好越容易暈呢。」雪爸分享一些小常識,邊遞上冰水。

  大概是製藥手腕受到打擊,大姐看阿飛像在觀察新品種生物般。「既然暈船藥不行要不要逆向操作試試催吐劑?」

  當然,要是阿飛點頭的話等於是把自己推向旋轉世界的深淵。

  像郊遊一樣的氣氛感覺也不壞。

  ■■■

  久違的奈守津,嚴格說起來我們上一次沒待很久,對這裡印象是充滿詭異回憶與微妙遭遇的地方。

  「要先去補藥水嗎?」

  「藥水倒不是問題啦……」話雖如此,大姐的眼神一直飄忽不定。「正宗好說歹說也是這區域的頭頭,攻略法嘛……阿柳你怎麼看?」

  「喔。」

  這位仁兄到奈守津就一直採取不合作態度。

  「原來如此。」有意沒意的敷衍回答她也好像能知道什麼。「出發前先去『詛咒之家』一趟吧。」

  「詛、詛咒之家?」光聽名字就覺得非常不妙。

  「不用緊張。」阿飛把拭過嘴角的紙巾用力一揉便從掌中消失。「只是一般『古董店』而已,只要進去時支付入場費,雖然有個人限數,但裡面的東西可以隨意拿,大多是些道具店沒見過的古物古書。」

  「聽起來不錯啊。」

  阿飛眼神飄向兩個鬼妖同胞。「在下印象中詛咒之家以前好像有個告示牌,可是沒什麼人在意加上字已經糊掉就被撤走了,是寫了什麼來著?」

  由此可見他也不怎麼注意這個家店。

  「『商品一旦賣出,持有者其後遭遇任何病痛傷亡及慘絕人寰悲劇等,本店一概不負責』。」從長相或說話都帶著不祥氣息的人把手放在我肩頭。「如話說得好,百聞不如一見……」

  「知道了,去就去啦!」想也知道大哥只是想看好戲,大不了等悲劇發生再算帳。

  雪爸呆然地望著遠方似乎對話題沒興趣。

  「雪爸?」

  「呃?啊啊,沒事。」雪白耳朵搖個不停似乎有點心不在焉。「總覺得附近好像有什麼騷動。」

  「是噪音!」狼的聽力相當靈敏,連雪花都開始不耐煩。

  「該不會又有人到處惹事了?」大姐瞥了一眼遠方,沒有特別目的。「真是一點長進也沒有。」

  「真不舒服。」無力地嘆了一聲,深色瀏海隨呼吸搖擺。洛因左手緊揪著右手肘,像是想起什麼不好回憶一樣。

  「紫耀雖然被公認是種族強度突出的大陸,不過也聚集了不少丟自己形象臉的雜碎就是了,讓人很不愉快。」

  今天大姐說話特別尖銳,她有時候是很嚴厲沒錯,不過平時是相當明理且識大體的。

  「這些事又不能以偏概全,我們自己人不要對種族職業有刻版印象就好了,何必跟不認識的人生氣?」種族職業在網路遊戲中很容易成為辨識對方的手段,可是一樣米養百樣人,誰知道在既定認知的組合中不會有特異出現,包括我,偶爾也會依賴這個永遠測不準的資訊。

  「但是被人貼標籤誰都不喜歡吧?」大哥屈身,興味索然的表情正好讓我從側邊瞥見。

  興味索然嗎?可是總覺得哪裡不一樣。

  「你在生氣?」沒頭沒腦脫口而出,為什麼要這麼問自己也不清楚。

  「嗯?沒有啊。」反應相當自然,沒有任何反駁和吐槽,看來是我會錯意了。「那就快走啦,要是因為店關了還要再多留一天我可受不了,尤其又跟那傢伙有關,唔──雞皮疙瘩都快跑出來了。」

  大哥為了正宗的事碎碎念大半天,這麼說有點沒良心,可是不管看幾次都很有趣。

  ■■■

  箱型屋內特有的壓迫感,過於整齊緊密的空間反而使人神經衰弱,空氣在縫隙間流動然後被壓縮,帶著微微腐蝕氣味充滿其中,不是那麼令人討厭,搞不好還有人就是鍾愛這獨特的芬芳,但我只要在這種地方敏感的反射神經必定會被牽動,動作及聲音都會不自覺地誇張起來的瞬間……

  「哈啾!」

  正便是所謂的……灰塵過敏。

  「喏,衛生紙。」

  「謝、謝謝。」接收阿飛的好意鼻子才暫時得救,他還真是細心。「如果是找道具我還能理解,可是為什麼我們還得來『藏書區』?」

  詛咒之家內部分成道具和書籍兩個部份,專門收藏任務或事件相關道具,而且貨源還是玩家,說到底普通商店也不會有相關買賣,要是不想繼續上面兩者來這邊還可以把東西高價脫手,並依照困難程度抬高價格,也有人靠這管道了一筆發小財。

  以上資訊是掛網時找到的。

  雖然沒預習還可以事後用功。

  「所以邱比、艾兒、洛因跟雪爸才會去道具那邊找啊。」大姐專注地翻閱書籍。

  藏書區像是被人惡作劇過般,大半的書書背都朝內放,不拿一本一本翻過來看根本不知道那是什麼,大姐倒是已經見怪不怪了,一聲抱怨也沒有翻了一個區塊後再換下一區。

  「這裡高等冒險區偶爾會有濃霧出現,最好有個地圖或指南針比較好辦事,不然跑到高等魔物棲息地的話只是等著變成光屑。」

  「也是呢。」就像阿飛說的,以前已經受過一次教訓了。「然後艾兒那邊如何?」好在室內可以用密語互通。

  「咦?什、什麼?我嗎?」聽起來剛回神,慢了幾秒才搭腔。「指南針之類好像沒看到耶……哎?洛因拿那個是什麼?」

  「傘。」

  「好漂亮喔,能打開嗎?」

  也不是說他們無心找東西,道具區那邊實在是太琳瑯滿目,找到有意思的就會想停下來看看那種感覺我能理解,而且運氣不夠強根本沒辦法和詛咒道具長時間相處。

  真是羨慕啊。

  他們大概無法理解直線橫線包圍的感覺。

  密語背後夾雜其他聲音,像是在拆包裹,只是個雨傘的話有必要包裝起來嗎?

  「喔喔,跟新的一樣。嗯?上面的花紋……」

  「指南針比較優先啦。」

  「噫呀……抱歉。」提醒後終於把注意離放回我們需要的道具。

  一直漫無目的找也不是辦法,大姐像注意到了什麼,視線固定在高層的書櫃上。「你們可以去把梯子推過來嗎?」

  「梯子?」大姐想拿什麼放那麼高?「看到了。」不曉得為何書本跟櫃子都有一定程度的腐朽,梯子卻格外別緻在這裡顯得相當突兀。「啊,好重!」

  「大理石做的,沒辦法嘛。」阿飛苦笑道,似乎也有所感觸。

  「不過是個梯子而已!」多對道具保存方式多下點工夫不是更好!

  「謝了。」豪邁地把秀腿踩上去,接下來的指示卻一點也不留情:「再推過去一點。」看看那精美的大理石梯和大姐花般絢爛的笑容,我們一點拒絕的權利也沒有。「對了,阿飛。」

  「在?」

  書本抽起來翻了翻就往旁邊堆,剎那大姐往書櫃更裡面探,櫃子比想像中更深,半身都進得去,一點也不浪費時間在找書時邊問:「你應該會用卷軸吧?」

  「是的。」雖說是在回她話卻朝我這邊看。「放心,在下會大略說明一下捲軸的作用。」

  「請說……」真了解我,不喜歡查資料的習慣不快改掉不行呢。

  「卷軸是含有『術』的道具,算消耗品,等級夠高就可以從職會領卷軸的技能教學書。對魔法師以外的職業來說相當便利,順帶一提,除非魔力底子夠硬不然最多只能用輔助卷軸而已。」

  「連我也能用嗎?」

  「當然。」

  這樣還蠻方便的。

  「阿飛幾乎什麼都學過了嘛,真是可靠。」

  「還好啦。」實際上本人反應比口頭回答更愉快。

  「闖那種冒險區還要把傷亡降到最低可不容易,事前準備得謹慎點才行。嗯?」

  「找到了?」

  大姐已經夠高了還墊起腳尖,整個人都栽進書櫃裡了。「放、放得有夠裡面!」做最後的掙扎後便突然一動也不動了。

  「卡住了……對吧?」

  「唔!胸部真是……礙事!」照她說來不只卡住而且卡很緊。「你們打算閒著也不幫忙就是了?」

  都已經語帶殺意了哪不敢不動作。

  對面的書被人抽走,縫隙剛好看得見我們這邊。「真是……明明換邊就拿得到了,這麼想累死自己?對吧?雪花。」

  雪花坐在大哥肩上,手裡拿的似乎是大姐想要的卷軸。

  「對啊。」趴在大哥銀色頭髮上,表情有些微妙。「只是阿柳哥哥好像有電腦肩,不舒服……」

  「雪花,別連這個也挑剔。」

  ■■■

  詛咒之家的事辦完後還是去城鎮中央走了一趟。

  「借到劍了嗎?」到集合時間時大哥問道。正因為這次目的是要修理Aquila,他說既然都免不了要自己適應新武器,還是向刃使職會借品質比較好一點,而且省錢。「雙劍使對劍方面本來就會比較挑,暫時忍耐一下。」

  「知道了。」

  第一次和大家一起闖高等冒險區,加上氣候因素偶有迷霧出現,在分配行動時不謹慎一點不行。

  「洛因,你有在聽嗎?」發現有人恍神了。

  「抱歉。」他不像是愛睏,只是眼神一直飄走沒有把注意在討論中。「大概是我多心了。」

  「那我最後再確認一次分配。前鋒是阿飛、邱比跟我,然後洛因和艾兒當輔助,後勤的部份麻煩你們了;攻擊主力還是歸雪爸跟雪花,雪花要跟好喔;殿後的大姐跟大哥配合行動這樣可以嗎?」

  「分配方式相當保守,腳踏實地當然沒什麼不好,考慮進退和保全的話蠻適合的。」正覺得難得被柳生大哥稱讚下一秒就被潑冷水:「可是你把自己排前鋒要不要緊啊?」

  「照我們腳程配置看來沒問題的,抓間距也不會麻煩。」

  「人家和阿飛不會把真澄弄丟啦。」

  前鋒組來的打氣,不過怎麼把我又不是行李來著哪會弄丟!

  「到中繼點前就別客氣盡量使用魔力。」玻璃瓶輕微撞擊聲從大姐袍下傳出,蓄勢待發。

  「那在下也事不宜遲。」說完便拿出再詛咒之家選的卷軸,紙捲展開在半空比想像中還長,滿載墨筆書寫的文字。阿飛大聲誦著我們所不知的詞句:「氣制四方、通五門、轉六奇、剋七殺、招八異,顯鏡……」

  即使是設定使然,只要看著阿飛常常覺得忍者什麼的搞不好真有這麼一回事。

  明明沒有多餘的碰觸紙捲卻在他手中翻動著,慢慢地揉合成其他形體,毫無附加任何外物的紙雁伸展雙翼,而後鼓翅飛翔。

  走囉!

  奈守津外郊高等冒險區,附有迷霧氣候的竹林,看得出來大哥他們一直在警戒著什麼卻沒有說出口,迷濛的林子雖暗藏危險,不過至少在我看來沒有害怕的理由。

  「風牙!貫通!」

  悄聲接近的魔物一下就被邱比發現,弓箭如風般掃過我們側邊射中兩個妖燈籠,精準且分毫無差,誇她是神射手也不為過。

  光是這樣還不夠。

  「飛燕──連武!」Lyra輕易穿透燈籠外層防護使得裡面妖火外洩,但對同回火素質的我來說影響不大,接著無名長劍斬擊便將它們完全消滅。

  雪爸牽著雪花和平時沒兩樣,悠閒地踏著腳步、相當輕鬆愉悅,那白袍一角隨風起伏,直到揚起幅度變大。

  「『零度冰風暴』!」

  少見的親子聯合,冰晶包圍四周,那不單單只是純白而且非常耀眼,寒氣拍打著每一吋土地,不完全滲透敵人的呼吸中便不罷休,讓他們在白色的溫柔中連嘆息都遺忘。
 
  「再加油喔!」和艾兒擊掌,他手心和小孩子一樣柔軟,掌心也暖暖的很舒服,體力跟精神都被治癒了。

  都只是等級普普的小妖怪,前段路還算輕鬆,唯一困難就是人海戰術,慢慢打後面絕對會沒力氣,難怪大姐會說到中繼點以前盡量用魔法。

  「阿飛!」確認一下他位置,紙雁飛很快阿飛或邱比才有可能追上。果然不出所料,越深入林子霧越是濃厚,就算他不用刻意隱藏早連個人影也瞧不見。

  「這邊。」邱比點出方向,事前他們橋好了方法,透過微弱聲音辨識位置,她的弓箭手素質讓我們可以更快向前。

  確認後取了一個大姐特製的爆裂瓶打散濃霧給後面開路。「好了,邱……」
 
  回頭後,人呢?

  「我落後了嗎?」如果是得快跟上才行。

  這附近似乎是某種叫鬼墨地藏魔物的地盤,而且有相當的魔法耐性對雪爸他們不好。「飛燕連武!」妖燈籠依舊對不死心地成群纏上來,弱歸弱卻容易曝露別人所在給其他魔物知道。

  「真澄!」

  連艾兒都追上來了。「你沒有跟著雪爸他們走嗎?」到底是哪裡不對勁,他一出現騷動都消失了。「該不會大家已經走散……」

  「沒有啊。」

  手臂頓時被不自然的力道緊揪著,怎樣都不像是艾兒會做的事。空洞藍瞳彎成月般的弧,並非沒有笑意而是在嘲弄:

  「因為打從一開始就沒有在一起。」

  糟糕!

  我雙手被壓制但對方也不是什麼三頭六臂,在打什麼算盤不清楚,只是僵持不下。

  偽裝艾兒的東西面部有條若隱若現的縫隙,那是什麼?

  「嘻。」醜陋地、扭曲地笑了,然後身體就被別的力量引走,至少遠離了他。

  「魔物!」阿飛手指纏繞絲線,另一端連繫著那個魔物。

  那是忍者擅長的暗殺術之一,儘管技術不及「陽炎」弦絲殺手早乙女,無疑,那頭顱那條命都在他掌握中,指尖緊收的瞬間便漂亮地把假面開切卻沒有流半滴血,那剖面看去艾兒外貌連殼都稱不上,用完即可丟的外皮裡面滿是墨色液體,那是黑到不能再黑,貪婪地想把一切吞噬的漆黑。

  「嘻。」

  裸露在外的兩點紅彎成半月形,猶如孩童的聲音對我們加以嘲笑。

  自己信任的人面孔被濫用,不適感就跟那弦一樣滲入了膚下。

  「炎龍覺武!」

  龍火不留情地將牠燒毀,一點痕跡也不留。

  「它們知道要模仿玩家的同伴,還好沒事。」

  「阿飛才是怎麼跑過來了?」

  「跟邱比換了一下位置,因為有些緊急所以沒來得及通知,抱歉。」一表正經地說著,邱比那時是發現了情況有異才臨時掉換。「有沒有發現魔物只跟著真澄走?」他伸手摸過我脖子一圈,最後把我轉過去。「果然……」

  「果然什麼?」

  「項圈上扎了根針有抹藥水,外套也有。」

  簡單來說就是被暗算了,這樣沒刺到脖子到底是幸還是不幸?想看一下他說外套情形便從腰上解下來。

  「啊啊──」

  「怎、怎麼了?」

  深色的液體自袖口暈開,似乎已經有段時間了之前都渾然不覺。

  「外套是白色的!白的!你懂嗎?」竟然這麼大一片都藥水浸透了!

  「這、這對在下說也沒用啊……」

  也是啦。

  算一算後面的人也快跟上了,先密語告訴後面的人,然後再繼續往前。冒險區有其他團隊出現並不奇怪,但是被人盯上就另當別論了。

  「噫呀呀──」還沒發送密語不好的預感便靈驗了。

  艾兒?

  「快趴下!」熟悉的聲音喝道。

  因為那一聲連自己也跟著緊張了,腳變得僵硬無法彎曲,是阿飛推我一把才閃過烈焰和冰針,雪爸他們不是故意對著我們而是有某種「情況」不得不這麼做,眼角餘光瞥見被魔法鎖定的黑影,從我們上空躍過也巧妙地避開魔法,以黑色披風覆蓋全身,在那短暫的瞬間卻四目交會了,不像是打算敵對反而帶有點挑釁意味,細長的眼彎成漂亮的弧像是在說……

  ──「來抓我吧」。

  黑影晃進竹林間,再最後又再黑影身邊瞥了一個無奈表情。

  「艾兒!」該死!這年頭怎麼還有人喜歡幹綁架!

  身體可以動了,不過針對我們而來的狀況並不會因此停歇,眼底有兩只銳利的尖端迅速逼近,和阿飛分別擋下後他手掌翻了個角度把絲弦緊收,而後用力一扯把藏在暗處的陷阱一併拖到陽光下,光劍竹和飛行武器就不下數十種,甚至剛剛的弓箭,共同點都是為了置人於死地。

  「盡會耍手段。」阿飛丟下冷語,把劍竹踢到手中朝前方投擲。

  中標!

  不出所料有東西掉了下來,但阿飛連看都不看一眼。「在這等大家會合,對方也是團隊,別衝動。」

  「好。」回應完後阿飛消失。大概又是想獨自去解決最棘手的部份,一切都很突如其來現在也只能相信他。

  至於方才追上的雪爸他們似乎在那黑影上耗掉不少魔法,三個人都氣喘吁吁。「我身上藥水放比較多可以湊合著用。」除了艾兒的治癒術外得等大姐跟上來才行。

  「沒關係,也給你自己留一點。」雪爸把部分推還給我,笑笑地對著我們三個一點也沒有勉強自己。

  原本該嚴肅點去思考一下處境看到洛因還是忍不住問了:「你拿那個是……」

  「雨傘。」眼神又飄走了,臉上汗珠一清二楚。「在詛咒之家發生了點事。」

  「晚點再聽你說。」他會被怪東西纏上的體質我在清楚不過了,不過現在不是解決那東西的時候。「雪花等等要跟好喔。」補充得差不多,也該看看剛才阿飛是把什麼打下來,提高點警覺我也有自信跟人正面交手。

  說也奇怪都已經過了一段時間也沒人出手。

  「唔啊啊……」尋微弱聲音找到一座小土丘可是跨上去才看到有坑洞,裡面躺著黑抹抹的物體。

  「小孩子?」確實是個小孩,而且摔得不輕。「沒事吧?起得來嗎?」

  伸手之際發覺強烈的殺意近在咫尺,除了這孩子之外另有其人,所幸提早擋下右手邊的劍擊,刺客彈開後擋我們面前似乎是要保護那小孩。

  「不准對魯碧出手!」

  一把扯開蒙臉布,亮麗的黃橙髮絲傾洩而出,紮成長辮感覺較好行動……以「刃使」來說,她是持雙短劍的刃使,透徹藍眸光輝閃爍,我不覺得她和那小孩是單純想找我們麻煩的人物。

  「『絕對冷凍氣』!」

  忽然雪爸、雪花雙手對周圍一揮使地面凝聚出錐狀冰柱,正巧刺中幾個埋伏。

  一個、兩個、三個、四個……喂喂,這會不會太多了點?原來我們根本就是被包圍了!

  「聽從你主人之名召喚!」透過獻血和招換器劃破時空障礙,鷹獅威風凜凜地佇立於前,以熾熱的魔性火焰對著敵人,不得讓他們傷及使魔心中最崇高的存在。

  「你的對手是我!」少女反手緊握短劍一股勁地往這裡直衝。「迅華閃!」雙短劍閃著小火花,光是靠近就讓人覺得一陣麻,這個劍是不導電材質應該不要緊才對。

  待到劍撞擊的瞬間--

  「雪爸!」

  他被我要求用冷凍氣對著我們的劍,一旦凍住就沒那麼好分開我也知道,所以大可把她的劍給抽走。

  「火焰斬武!」這正好可以融掉冰,在斬擊時那把短劍也彈得老遠。

  不過她並沒有死心,即使剩一把劍也打算戰到底。

  「迅閃……」

  「等一下、等一下!」雪爸反而跑過來把她左手抓住,基本上在雪爸那樣職業的人手下掙扎也是徒勞,但雪爸跟我一樣不打算傷害她。「如果不想打的話何必勉強自己?」

  「少瞧不起人了!」

  少女一被激怒就對空亂揮,雪爸就像抱雪花一樣輕而易舉把她抱起來,少女只是氣得脹紅著臉不再多說什麼。

  「還以為是多厲害的旅團竟然出這種紕漏!」埋伏有人跳了出來,是趁亂逃過一劫的盜賊,頂著龐克頭、穿袒胸露臂的皮衣和劣質飾品,最近小混混好像很流行這種打扮。

  仔細一看他們並不是所有人都穿黑衣。

  「藍姐姐!」

  不知何時盜賊挾持了剛才的小孩子,怎麼只有這時候才善盡盜賊本質!除此之外還有……

  「雪花!」比女兒還驚慌的爸爸吶喊著。

  「這跟之前說的不一樣,放開魯碧!」

  洛因有意示咖哩攻擊可是一下就被發現了,所以才連雪花也一起挾持。

  「他們只是小孩,敢出手的話我們旅團絕不饒輕饒!」

  「就算這樣我們還有那個魔法師小妮子。」盜賊愉悅地輕彈手指感覺自己佔了優勢,舞弄著小動作,像指揮著什麼。

  「粉憐不要!」

  少女對著別處大喊卻無法阻止魔法光矢攻擊,先是容易閃避的零星光矢再來雷箭,我閃避還算輕鬆,可是雪爸還抱著那女孩沒辦法用法術,洛因體能有跟沒有一樣!

  「洛因快閃啊!」

  一支光矢角度正好,洛因還傻傻站在人家軌道上!

  以速度來說根本躲不成,但是他也沒擊中,當下反射性地抓住身邊某樣東西把光矢力量抵消了。

  「雨傘。」這是今天第三次聽到他提這個詞。

  終於懂洛因為什麼會那麼在意那東西。

  他手上那個純黑外表和內裏紅的和式傘畫著微妙的金色紋路,品味的確與眾不同,尤其是畫在傘上的四只眼睛,三小一大的金色眼眸彷彿擁有生命般打量著週遭。

  洛因是個體質特異的封魔師這點人盡皆知,各方面對活物有不可抗力,也就是說……

  那把傘是魔物啦!什麼古董店連這種東西也敢收!

  「怎、怎麼可能會有這種鬼東西!」

  換了較高等的雷箭也一樣,洛因不徐不急地收傘,擺出別的姿勢應對,本人少了幾分魄力也不要緊,雨傘架在肩頭雙手緊握著傘柄,對準前方目標──用力揮棒!

  撞擊出更強烈的雷光,飛出去了,飛出去了!朝著盜賊過去了!

  「搞什麼!」

  竟然閃開了,可惜!

  「雪花生氣了!」雪花愛損人可是從不說假話,發狠咬了對方的手一口後快速凝結出大冰塊砸人家腳尖,就算我們不出手也能自救。「呸──」拉著那個叫魯碧的小孩一起跑開還不忘給一個鬼臉。

  「別以為這樣就可以囂張!」

  急促地呼喚倒在地上的弟兄,因為沒有多加理會他們也恢復得差不多了,紛紛拾起武器,如果把洛因解決的那部份算進去的話人數方面是我們處下風。

  「啊哈!就是看你們成群結隊玩朋友遊戲不順眼,從哪邊開始好呢?女孩子倒是不錯,反正這也不違反規則,就好好跟我們玩玩吧!」

  「喔?玩什麼呢?」

  盜賊驚覺情況不對,尤其發覺兩個黑衣人站在身後更是恍然大悟,而其中一個就是阿飛和素未謀面的弓箭手。

  「哎唷,像這種人的話我一定先拒絕再說。」

  剛才說話的那個是大哥哥還是大姐姐?

  「所以,現在呢?」就算沒有武器,阿飛光是一個眼神就能刺穿精神最脆弱的那部份。

  更加地害怕和不安絕不能放開武器,盲目地在恐懼和理性間徘徊。「給我上──」

  我們也準備好要硬碰硬卻天外飛來一腳。

  直接踩在盜賊的臉上。

  「不好意思,借過、借過。」從不該出現的方位出來,下了小土丘後把流氓群對流氓完全視若無睹的他轉過頭對我開口。「啊啊,原來在這裡,我們找好久了。」大概是一時興起口氣變得格外溫和,如果是對初次見面的女孩這招應該很有用。

  剎那大姐也跟在後面,一派輕鬆地撥了下艷紅髮絲,即使不認識的人也會想把視線在大姐多停留一會兒。「本姑娘只要跟你並肩走就會迷路,真是莫名奇妙!」

  「喂……」存在感瞬間被耀眼兩人削去大半的盜賊出聲。

  「我自己也覺得莫名奇妙,這次可不是我帶路的。」

  「兩位……」越來越卑微了。

  「別計較這個啦,現在情況變得很麻煩了!」

  「『嗯?有嗎?』」他們有時候說話非常有默契。

  「先聽人把話說完啊!混帳!」也不看場合流氓就直接撲了過來。

  「吵死了!」村正刀鞘招呼下去聲響非比尋常,用刀鞘就可以打敗人的刃使我也只知道大哥一個而已,解決了一個後其他的便會乖乖閉上嘴。

  「這很複雜啦,我沒辦法慢慢說。」麻煩就在後頭為什麼非得要我說明全程!

  「那好,三十字。」

  「穿黑衣服的是自己人,其他都是混混,找我們碴還挾持雪花和黑衣人同伴。」

  「剛好三十字還真會算,你等等。」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真的了解還是怎麼,突然從包包拿出淚未的藥糖往我嘴裡塞。

  「這不是你的份嗎?」

  「沒關係,我一向對自己實力很有自信。」大哥手碰了碰我臉,有些刺痛,什麼時候受的傷自己也不清楚。「做得不錯,辛苦了。」

  真是的……

  另一邊,大姐對混混們扔了個藥水瓶,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是要和解,爆炸後才知道那是她特製的爆裂瓶,爆炸風襲捲五感,夷平草地甚至連強韌的竹林也支撐不了這力量,猜得出來裡面肯定放了滿滿的私怨,搞不好是在精靈大陸時弄出的新作。

  「哼,雜碎。」

  比起火爆,這樣優雅的大姐或許更具破壞力?

  這樣就解決了吧?

  「小碧!藍!柩!」拖著過大的袍子跑過來,粉色杏眼梨花帶淚,看那黑色束裝不難猜是那三個人的同伴。「哎呀!」

  跑得太急竟然踩到自己袍子!

  少女像習以為常般嘆了口氣,輕聲安慰:「粉憐,抱歉妳一定嚇壞了。」

 「沒關係,你們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儘管臉上一層污泥還是先關心對方。

  果然左看右看都不像是壞人。

  不曉得要先從哪開口才好。「請問一下,或者說我想問的事還蠻多的。」仍試著和少女搭話。

  「什麼?」她笑盈盈地丟了個問句回來。「啊,糟糕……」

  糟糕?

  「『事情已經夠麻煩了沒想到還把無關的人捲進來』,她大概就是這個意思,不過我倒覺得蠻幸運的。」有重量壓上來,沒開口的話大概不知道那不是自己人,這是誰?

  「這個、這個白痴哥哥──啊!」

  對面少女一腳朝這招呼過來,但也不要對著我啊!

  所幸及時被剛剛那人拉開。「小藍,妳果然還不夠冷靜。」親暱喊著少女名字的他無所謂地笑著,彷彿之前不把之前混亂當一回事。

  為黑色束裝包裹的手懷在胸前,被別人頭髮輕輕地撫過側臉,是漂亮卻有些凌亂、熟悉的金色髮絲。

  「艾、艾兒?」

  「唔……!」相當心不甘情不願地被陌生人抱懷中,尤其跟如此身形高大的人相比顯得更像小動物。「就說了放開我!很煩耶!」甚至氣到直接咬人家手。

  「哈哈,真是──連生氣時也這麼可愛。」

  這個人,腦子沒壞掉吧?「那個,可以也把我放開嗎?」不知不覺也被牽連進微妙的領域裡。

  「嗯,這個嘛……還不行。」他的態度依舊故我,逕自把我們兩個算在行李中一起帶走。

  「把人放下啊這個白痴哥哥!你還想去哪?」

  「去哪啊?我想想,既然方才這位提問了我們也有回答這件事來龍去脈的義務,站著說話很不方便吶,F團的各位不介意一起到中繼點喝個茶吧?我們知道路怎麼走。」

  「你知道我們?」

  「哈哈,當然。」只是笑笑不多說什麼。「我是旅團『死亡同好會』的赤遠,順帶一提我妹妹怒藍才是團長。」短髮讓臉部輪廓和脖子曲線更鮮明,睫毛和頭髮都和妹妹顏色一樣。

  ─「讓我們好好相處吧。」

  黃橙色半圓弧下眼瞳若隱若現,跟他名字一樣是紅的。

  ■■■

  「對不起啦,人家不知道怎麼把紙雁停下來。」一方面無辜笑臉絲毫沒有反省的意思,被穿破的卷軸當垃圾扔一邊。

  「那也不要把它打壞啊!」這是弓箭手本性使然嗎?

  「啊啊,真澄今天好兇喔。」邱比繼續裝無辜。「話說回來那些像諜報片角色的是熟人嗎?」

  「錯了、錯了,黑色是不祥的標記,我們只是把它披在身上而已。『死亡同好會』、F.Pursuers,和你們團名有些異曲同工之妙,一樣都有追求的意義在喔,再介紹一次,我是赤遠。」

  「弓箭手,黃柩,請多指教唷。」說話參了一點嗲音和V字手勢,可是本人體格又頗為結實的?

  「粉憐我、我是魔法師,剛才沒辦法隨心所欲控制施術,希望沒讓各位受傷。」雖然怕生卻意外對人相當禮貌的女孩子。「還有,很謝謝你們照顧魯碧了,魯碧要記得跟人家道謝喔。」

  「嗯,謝謝!」

  「不會、不會。」下意識地互相客套起來了?

  一隻手伸到眼前,只是發楞一下那手便急切過來握住我右手。「怒藍,剛才已經提過了,得說聲抱歉把你們扯進這淌混水。」

  「小藍,偶爾倒楣幾次被怪人盯上也不是什麼大事,坐下慢慢談吧,妳這孩子真是急性子。」赤遠用老媽子口氣打發自己妹妹。

  「你比人家還變態根本沒資格說別人,還不快把你手上金色那隻還人家!」

  「欸……晚點再說。」赤遠始終不把艾兒意願放在眼裡,該說是強硬?可是又像個任性小孩般前後有著極大反差,總覺得是個難以捉摸的人。

  「那兄妹本來就是那樣啦,習慣就好。」酥軟的聲音突然靠到耳邊,一時間無法適應。「要吃串丸子嗎?我們明明人那麼少食物反而帶很多。」甜味悄悄地喚起饑餓感,為糖衣包裹的三色糯米團近在眼前。

  「謝謝。」還是收下了。「那個,到底該怎麼稱呼?」

  「黃柩就好了,如果覺得有距離感的話可以叫小柩柩,因為你很可愛所以沒關係。」

  魯碧從旁邊拉拉我衣角:「柩是男生喔,不過人很好喔。」在點頭同時大大的黑帽也從額頭前滑了一下。

  試圖讓自己冷靜點卻打了個冷顫。

  可愛?是說誰?

  只有在一邊傻愣的份,氣氛莫名地和平融洽,連坐墊都舖好了……慢著!幹嘛突然弄得像賞花活動?

  「你有沒有想過自己是專門吸引怪人、怪事、怪東西的體質?」給大哥抓到調侃的機會。

  「沒有!」就算有我也不承認!

  「黑衣旅團……奇怪,有印象可是不深刻。」上個話題過了就算了,大哥反倒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大概不重要吧。看你剛剛就一直坐立不安,別緊張啦。」

  「就說了我沒有!」

  「好好,等等我跟剎那她們坐,有什麼事隨時都叫得到,不會有問題的。如果他們別有目的就不要讓他們有下手的機會,很簡單不是嗎?」從大哥的話聽來還是對這個旅團很介意,只是因為他摸我頭才沒再那麼焦慮。

  和我所知,現實那個大哥比較成熟穩重。

  「話雖如此……」他眉頭微妙地促動了一下。「我也很擔心艾兒,好像壓力值隨時會破表。」

  口水緩慢滑入喉嚨,試想著我們家天使開殺戒的樣子。「你還是別再想了。」兩人立場反而顛倒過來。

  「也是啦。」

  對艾兒來說赤遠八成不是什麼壞人,不好就算了偏偏「難搞」又「糾纏不休」,明明都已經把人弄得這麼不高興還是不放手,說是不會看臉色應該也是極致了,或做是我的話大概也沒辦法應付吧?

  「真澄。」

  「啊?是……叫我嗎?」沒有自我介紹就被直呼本名了,而且沒想到赤遠他會坐到我旁邊。

  「嗯,你剛剛不是有問題?關於我們的事。」

  「對。」

  「那真是場無妄之災啊,不管對哪邊來說。」用著輕巧的口氣開始跟我解釋整件事。「那也算是工作一部份,旅團本來就帶有點傭兵成分。」

  「你們受僱於那票人?」看起來不搭調且彼此排斥,最後甚至倒戈,前後因果怎樣都連不起來。「果然中間有什麼隱情?」

  「哈哈,沒那麼嚴重啦!只是因為跟那些人起爭執而已,可是是我們有錯在先。」

  「不能不理他們嗎?」

  「藍是不會允許的,她很重視道義,正是『我們有錯在先』,所以才接受了這份『工作』,偏偏那群人是拆團惡棍,喜歡分裂團隊或促使團體對立為樂趣的玩家。」這種事無所謂啦──赤遠的表情大概是這樣說,一面磨蹭艾兒頭頂,不知道是不是我在這邊的關係,艾兒從嫌惡變成無奈,所以得不時給他補充甜食。「小藍的確比較適合領導團隊,只是有時給自己太多壓力了,不管是她、你,還是律。」

  「唔!」噎到、噎到了!

  「給。」馬上遞上的綠茶一飲而盡。

  啊啊,果然不是我錯覺。

  「你知道我?」

  「在今天遇到之前就認識了,更正確來說是單方面的。」

  從赤遠口中聽到律的名字多少覺得有些古怪。「你們是熟人?」

  「這麼說也沒錯,再所有遇過的人之中他算相當特別,甚至到了特異。曾有拉律作伙伴的想法不過被拒絕了,大概是因為那個吧,他是『雙心』的緣故。」

  「咳咳!」這次竟然是被茶嗆到!

  「糟糕、糟糕,你的反應真是有趣極了。」

  到底哪裡糟糕啊!

  雙心並不是什麼隱晦說法。這個人該不會……「我跟律是一樣……?」

  不動聲色地用手指捂住我的嘴,才把話吞回去。「收聲,尤其不想被同伴知道自己是『二心子』的話。」聲音壓低再壓低,或許他根本沒出聲,但那唇形想表達的大概和我所想相差不遠。

  連想大叫的衝動都得努力壓抑。

  「看來我猜中了。」

  「猜的?」

  「你可能不知道吧?」恢復平靜後和之前一樣只是一味傻笑。「律是『絕對不可能』告訴跟自己毫無關係的人這類事情,剛剛單純想套話而已,我很喜歡觀察你們這樣的人,可以說是喜歡到無法自拔呢。」

  跟這個人說話……不太輕鬆,還有被觀察的壓力呢。「這麼說的話奏……」

  「當然,正是因為奏的關係我才拉不到律。奏是律的絕對準則,需要友愛、忠誠和全心保護的對象,這正是我自己觀察到的,所以我才覺得你知情反而很奇怪。」

  「會知道就是會知道啊。」用只有自己聽得到的音量小聲地嘀咕,一般人大概不了解共鳴的感覺。

  「可惜平常只有偶爾互傳無關痛癢的訊息。我很中意這種純粹的感覺,就是所謂的真性情吧?」有點懂為什麼他喜歡抓著艾兒不放了,就算被怨恨賭氣不說話也一樣。「這次有機會和你聊聊真是三生有幸,聽說你們處得還不錯。」

  「勉勉強強。」苦笑,我不得不說律的確以奏為重,除了公事外。「所以你是想問律的事情?」

  「律是律、你是你,我是想了解你的事。」茶的苦味剛剛好不會澀,他也悠哉地啜了一口。「看過律與奏的相處之後我對你們這類人的交際關係無比好奇,你也會愛上別人嗎?像律那樣?或是對喜歡的人有幻想之類?」

  「噗──」

  老實說噴茶還不足以表示我內心的震驚。

  「哈哈,那反應是有的意思囉?」

  「不是──」心底大聲喊冤,為什麼非得對未成年提這類事?「艾、艾兒,剛剛聽到的要忘掉喔,當作被騙也沒關係。」

  「嗯?好。」偏著頭咬了一口丸子,看來他當真不知道。

  「有這麼誇張?」

  「如果真想被他的保護者追到天涯海角我也不會費心提醒。」為了兩邊著想。

  「略過這話題還挺可惜的。」他聊天聊得很起勁,說可惜也看不出哪裡失落。「我認為啊,網路是人與人之間最差勁的聯繫方式。」

  「哎?」

  「科技只是讓人圖個便利,光纖技術好幾百年前就有了,但不會比面對面說話更有傳達力、文字也欠缺了感情,只要有意便可以偽裝成另一個人,這點大多數的人應該都心知肚明。」

  贊同和否認幾乎參半,可是一想到贊同那個論點時卻開始猶豫不決。

  好似哪處將要支離破碎。

  「那你為什麼……還刻意來玩網路遊戲?」

  「『玩』根本不是目的啊!」彷彿是打從心底在高興,赤遠淺淺的笑意頓時變得激昂。「差勁歸差勁,唯一可取的就是時間和空間的壓縮,為了在少得可憐的人生和人相遇,人的際遇也是人生的一大課題,你也可以想想你遇過的人們或是眼前的同伴。我是不求深交,可是希望能有所關聯,就像我透過了律知道你一樣。」毫無規則、無法計算的東西比比皆是,他卻挑了一樣我無法想像的。「話說回來,你知道我們旅團的主旨嗎?」

  「還不清楚。」腦袋被塞了好多東西,只能這樣簡單回答。

  「人們常有『希望被某人結束生命的想法』吧?以此為契機我常常在想像,能符合條件的某人會是實力高強、天賦異稟還是溫柔感性?『死亡同好會』的目的跟死亡無關,而是尋找能達到這個層次的人,透過比試或組隊,再者……」

  「再者?」

  「搶人。」每每看到璀璨笑容就知道不會有什麼好事。

  「真澄放心,因為我們約好了要一起嘛,為了了解別人和了解自己我會一直跟著F團的。」艾兒對某些事的堅持總是覺得有些感動,所以我們才在一起那麼久。「嘿咻。」輕而易舉脫離赤遠手臂,到離開一直都沒有好臉色。

  「丸子要咬很久吧?算一算我們也聊得夠久了。」看似有主見又隨波逐流,老實說這個人真的跟我不合。「這不只是個小遊戲,還是我們團員間的共識,有人動搖的話不擇手段能搶則搶。」

  「難道說其他人也……」

  不會、不會啦,剛剛那個正直的團長應該不會做這種事才對。

  「看看那邊。」赤遠手指著我後方。

  「不要!」

  「好好,轉過去看看嘛。」

  「就說不要了!啊──」幹嘛別人都說不要了還硬扳!

  「藍姐姐喜歡比年紀自己大的人。」他們團的魯碧跑來插花,無所謂地解說自己團長的偏好。

  年紀比自己大的,洛因和阿飛大概是範圍外,大哥那邊……也沒有啊?

  「雪爸?」

  不可思議,真的在那。頭被定住只能乖乖當個旁觀者。

  和樂融融的也看不出哪裡不對勁,只是有點納悶那兩人從開始到現在都是正座聊天嗎?

  「雪嵐先生在現在的旅團過得還好嗎?」

  「一直都很好,跟大家在一起心裡就會感到平靜,主要是看到他們開心就會覺得滿足,我女兒也是。」

  雪爸──我好後悔剛剛沒有坐一起!

  「雪嵐先生,那個,如果可以的話,名片……」女孩子特有的嬌弱感,怒藍在跟我們打的時候根本看不到有這種東西。

  「爸爸。」雪花撲到雪爸懷中理所當然地撒嬌著。「好餓喔。」

  「剛剛不是有吃甜食嗎?」

  「沒有啊,雪花舌頭很挑呢,雪花是美食家。」

  不愧是雪花,話中有話還不會被雪爸發現。

  兩個女人眼神交會時所迸出的火花、那般強烈執著及恐怖程度是利刃所如法比擬的!

  雪花是我們最後的防線了!加油!

  「妹妹很可愛呢。」

  「雪花也喜歡漂亮的姐姐。」治癒人心十歲孩子的天真笑顏。「不過內在美比較重要呢。」

  沒想到卻是笑裡藏刀。

  「這樣啊,旅團裡也有這樣的人嗎?」激起鬥志之後怒藍的冷靜程度不輸哥哥。

  「憨厚老實煮飯洗衣樣樣行,新娘修行目前還算合格,口碑掛保證的美人喔。」

  「怎麼會有這麼賢慧的人?」

  連我也不知道是哪位,響子姐姐嗎?

  「啊,這裡有照片。」邱比順手遞給怒藍,她淨是留些奇怪的回憶,不,說黑歷史或許比較貼切。「以前大家在水晶打工時的合影,店面徵選知道吧?」

  「嗯嗯,略有所聞。」

  「雪花說的是這個人喔。」

  「是……咖啡色頭髮的那位?」

  「炎龍覺武──」

  避開了人把照片燒他個徹底!

  笑、笑、笑!還笑!笑的人全都是沒良心的混蛋啦!就算會罵到自己人也無所謂!

  嗚……

  「真澄不能哭喔。」艾兒很貼心,不過表情就不是那麼一回事了。

  「怎麼,照片裡是前女友?」赤遠沒頭沒腦地補上一句。

  「不用你管!」

  難得被雪花稱讚當然很開心,只是這場合我怎樣也高興不起來,令人驚訝的是,怒藍她當真放棄了?

  「那個,雖然你好像蠻投入的,不過說實話赤遠說的只要聽過就算了。」

  魔法師……我記得她是叫粉憐的樣子。

  「如果我們這麼強硬的話也不會到現在只有五個人而已,實際上旅團是藍組的,運行方式是赤遠選擇的,但是過去被赤遠說服成功的只有柩、小碧跟我而已,並且在此之後沒有任何增減。總是有適合和不適合嘛,這樣說會不會太悲觀?」

  「不會,真的。」

  「人少偶爾也會寂寞呢,不知不覺中大家步調都變一樣了,打打鬧鬧的好像也不錯,可是我還是敬而遠之好了。」

  人群恐懼症啊……還好她的症狀算是輕的了。

  「對了,那位叫柩的……」

  「他對人很熱情呢。」粉憐說的這點我已經見識過了。「聽說剛剛你們團有人幫了他,浪漫的英雄救美,所以柩今天心情特別好。」

  「是……哪位?」

  「名字不知道,不過本人像時代劇裡的暗殺者一樣。」

  我想不是很像,本來就是啊!

  阿飛──

  「好像有什麼微妙的感覺。」阿飛左看看右看看,沒注意到大家被有意分散繼續低頭品茶。「……是邪念嗎?」

  「討厭,放輕鬆、放輕鬆,需要再一杯嗎?我可以替你服務。」

  「不好意思,麻煩了。」

  直覺明明很準確不知危險近在身邊,我們只能默默守護了嗎?

  淡茶遞上,動作卻在兩者之間止住。

  「黃柩,水瓶座,O型,詩書琴畫和美麗的東西皆在興趣範圍,能否請教一個問題?」

  「哈啊……」

  「『這個』有了嗎?」伸出小指。

  那是哪個啊!

  阿飛也瞥了一眼自己小指,浮現曖昧紅暈,露出少見的愉快表情。「嗯,有了。」

  瞬殺。

  「哈哈哈,是慘敗呢。」就是到此為止,不管是遊戲還是下午茶時間。「吶,那個小小的,是艾兒吧?」

  「唔!」一臉不快,可惜我身後也不夠給他躲。

  「這個東西,我想你們會需要的。」赤遠給艾兒一個看上去有些年代的羅盤。「原本流氓那邊有地圖,不過被我弄壞了。」

  「謝、謝謝。」到剛才還很討厭赤遠的艾兒還是道謝了。

  「糟糕,還是帶走好了。」赤遠說出不妙的誘拐宣言。

  「你少來這套,要是敢把難得的女友弄哭了就不饒你!」怒藍對赤遠揮空拳。

  難得的女友?這我倒是現在才知道。

  他們團上除了她之外的女孩子是……

  「嘻。」那個害羞的女孩子即使和自己人站開了點距離也是滿足地笑著。「我第一個喜歡的人是有點任性卻會認真斥責我的人。」

  道再見時不經意地捕捉到她的話。

  到處遊說拉同伴的點心團,或許比想像還來得更特別,他們不斷持續「與人相遇」這件事,最後交換名片什麼的根本就忘了,只要還在這裡會碰面就是會再碰面,不需要什麼特別理由。

  ──你也會愛上別人嗎?

  這是今天唯一無解的問題。

  抬眼看看身邊的人們,試想了一下過去沒發現的可能。

  「發呆啊?」大哥明明很會說話卻沒有做什麼打交道的工作。

  「只是覺得你長這麼高真是要命。」一直抬頭脖子好痠。

  ■■■

  暫時離開一下遊戲,現實時間大約接近黃昏時分,鵝黃暖光令人有些睡意。

  「唔──」木質地板多了點讓人隨性的空間舒展四肢。「大哥。」

  「什麼?」揉揉眼後理所當然似地戴上那副無度數眼鏡,就算自己不是持有者也一樣。

  「這樣算詐欺吧?」

  「你想說什麼啦?」

  「有時會覺得柳生大哥跟現在好像是不同人,根本是兩個樣子。」模樣就不在話下,眼前的大哥遠比另一個寡言甚至不常笑。

  「啊啊,這就像是我說的『標籤』啊,那邊也是『我』卻不全然是我所有的模樣,只是一小部份而已。」語言輕輕地擦身而過,所碰觸到的是另一顆微弱鼓動的心臟。「換個說法好了,在網路裡掩飾是手段之一,但那個地方也能讓自己成為『想成為的人』,我會是那種樣子可以說是憧憬吧,不過『表裏如一的人』比前兩者更特別甚至珍貴。」

  「特、特別嗎?」會這樣想的人本身就夠特別了。「……果然很難理解呢。」更何況要了解自己或是喜歡的人。

  「都和那麼多人接觸了怎麼還會覺得難?」突如其來的重量貼到背上,他語氣變得柔軟且透著一絲睡意,幾天觀察下來很少看見大哥這樣。「從聊天開始、從朋友開始、從興趣或是喜歡的食物也好,你有你自己的方式。」

  「……大哥。」

  「嗯?」

  「晚餐吃燴飯如何?」冰箱還有點材料。

  「燴飯不錯啊,不過有紅蘿蔔就免了。」

  哇啊……竟然挑食!

第五十四章 心的鏡射 (光害那麼多要看星星有點難呢)

  妖怪、惡靈與幽靈如果硬要在物理方面分類就是實體的有無,同樣是從死者衍生出來的怪異現象卻被區別開來了。

  不具人類常理,實物上殘留的慾望歷經長時間累積而成為了妖怪。另一方面,由負面意念轉化出具體形象的便是惡靈,一般來說惡靈和幽靈是不可觸的。最後,會以生前願望抗拒死亡事實的則被認定為幽靈,出沒時間過於短暫所以只會在任務時看到。

  「──以上是為師的解說,心懷感激吧,小子。」

  這大概是坐過我頭頂的小東西之中最囂張的一個,還「為師」咧。要不要先把自己分類看是上面三個的哪一個?

  「大哥的燈靈……跟巫毒娃娃有的拼了。」三頭身白骨一具。

  「少挑三揀四的!」本人當然是毫不留情地用刀鞘賞了一記。

  會對這三者的分類感到困惑莫約再幾分鐘前發生了某個小事件,已經打喪屍打到麻痺時,大家在討論中得知了一件過去都沒有人注意到的事……

  ──F團裡沒有人有除靈能力。

  連艾兒也不例外。

  「那個,雖然我有喪屍的應付對策,可是幽靈那些真的沒辦法喔,該怎麼說呢,應該就是那個嘛,要有『摸得到和摸不到』的前提,這樣說會比較好懂嗎?」

  在其他人對艾兒的分類法有疑問時把焦點轉向了「魔物」的類型,看他冒冷汗慌張地說明兩邊都應對得很辛苦。

  為了祈禱和贈予祝福的只有聖職者,他們能給予同伴力量,是無可取代的職業。「逆十字使徒」是個容易讓人混淆的名稱,亦屬於聖職者的一支卻是以戰鬥為重。前者配套的職業能力是為了別人,後者則是為了自己。

  再來看看一開始魔物方面。魔物的魔性有些是天生資質使然所以又再多一項妖物的分類。

  殘留在有形之物上的慾望時間一久就會和宿主融合變成妖怪,但是好壞有別。就像……

  「洛因,你那把怪傘有名字嗎?」

  「金蔥。」他還特意把眼睛的部份轉過來給我看。洛因好像很中意它,因為多少可以拿來擋魔法、擋太陽。

  「……蔥?」怎麼還是跟食物脫離不了關係?「可以把它轉過去了。」一直被雨傘的眼睛紋盯著看感覺怪恐怖的。

  惡靈,即是惡意的具現,像詛咒一樣不用做什麼就可以單方面就對人有影響,所以需要祈禱。

  還有未了願望徘徊在界線邊緣的是幽靈,有人代替完成遺願或給予祝福他們就可以安心離開,淚未應該就是這類型。

  以上理由以至於我們在後半路程時遇到惡靈就非逃不可。

  得到結論後雪花站到艾兒身邊,微笑讓稚嫩小臉蛋浮現曲線,白白嫩嫩的甜美笑容足以引人犯罪。

  「這個……神棍。」

  「雪花啊──」連雪爸的吶喊都救不了刺中艾兒內心的那擊。

  「我、我……」臉上陰影下那眼神已經快壞掉了,小小身軀顫抖不止。「對不起噫啊啊啊啊啊──」眼淚源源不絕地、源源不絕地溢出眼眶。

  「別哭啦,不是正統聖職者也沒人介意啊。」

  「噫啊──沒有學除靈能力真的很對不起!可是人家真的不是神棍啦──」

  不知道NAO和齊克在場會怎麼說。雖然這樣說很沒良心,覺得艾兒有點可憐也有點可愛。

  「好乖、好乖。」

  「如果找到正宗先生的話應該要做什麼?」一時好奇之下問了大哥,畢竟是他的關係人。

  「這部份我處理就好,別想太多。」提到這名字時依舊是那副臭臉,不過排斥感沒當初那麼強。

  「嗯,好像很可靠。」

  「意思是平常都不可靠?」

  哎呀呀,我什麼都沒說啊。玩笑話到此為止就好。

  其實我真正想問的是……正宗先生到底是屬於上面三種的哪一種?以前遇過的NPC或AI幾乎個性都不錯,甚至到感覺不出來那是人工智慧該有的外在表現,如果還有機會聊聊的話或許能有更好的關係,不過我不像洛因那樣那麼受歡迎就是了。

  輕嘆了一口氣後大哥再開口:「正宗比你想的還單純啦,不管他是怎麼的魔物依然跟NPC、AI沒兩樣。」

  「那就別做那麼複雜的設定啦!」

  「說的也是。」大哥本身和這項工作沒什麼關係還是聽了我的抱怨。「可是你不覺得有點意思比較好玩?」

  「『有點意思』跟『好玩』本來就是同義詞吧。」

  所以我才會這麼喜歡這個世界。

  ■■■

  越是深入便離竹林越遠,看起來反而像是脫離了這個冒險區,來到另一個新境地。

  「不過我是敬謝不敏啊。」

  一片荒蕪、毫無生氣、拒絕日光的土地,眼睛會不自覺地注意腳邊會不會有東西竄出來,地質比想像中還柔軟,深怕隨時會陷下去,但是精神已經先被大環境的氣氛牽著走了。

  倒是有個人仍有玩的興致。「避諱稱呼?」大哥隨口說說。

  「夜總會。」

  「另一種古語說法?」

  「墓仔埔。」

  「通俗的……」

  「啊,就亂葬崗嘛!亂.葬.崗!」不要人都在這裡了還討論怎麼叫啦!

  見過不愧是鬼妖族領地的紫耀大陸,什麼怪力亂神都少不了,至少前一次來的時候就見過不少,只是沒一個會像這散發著如此陰森的氣息。

  「離魔物活動時間還很早,我們這就去『斷劍塚』,運氣好的話就可以避開戰鬥。」大哥拍胸保證,而後隨他移動到目的地,令人訝異,最後一段路程比想像中還平安,並非被魔物忽視,而是魔物們迫切迴避我們的領路人。

  斷劍塚,不見任何追悼之意的花束或線香,僅剩斷絕破壞力的武器,彷彿對入侵者宣示自己的不滿和強大,連大姐多少也為那些好武器感到憐惜,沒想到和冶鍊之道背道而馳的人曾是個名震一時的鍛匠。斷劍居下,一塊無名墓石卻高高在上,我想那便是正宗沉眠之處。

  大哥示意我們退到一旁,事情交給他辦。「等會兒,眼睛閉上腦袋放空,聽到聲音別回應,被什麼碰到也盡量別亂動,尤其是你──」

  他的指頭在眼前放大。

  「我?」

  「你見過他,他會認得你。」他這麼說,那些話是專門針對我交代的。

  柳生大哥逕自走到墓石前,不徐不急地抽出佩刀村正,互相共鳴般墓石也震動著,彷彿進行儀式,眾人皆屏息,看那刀鋒輕觸土地,一瞬間有什麼溢了出來,不透明的墨色在大哥四周騷動,儘管如此他仍保持冷靜,毫不畏懼地直視著。

  「起床了,正宗。」

  那聲低語沒有任何感情,只是單純的呼喚。

  視線為那片景色所吸引,無法移開。

  「阿飛。」

  「嗯?」就算聽到我叫他也沒睜開眼睛。

  「圍巾借我一下。」

  「好。」

  氣氛太古怪了讓我不太想直接目睹魔物化的正宗,乾脆把自己眼睛矇起來比較實在。視線急速地暗下,知道眼睛被蓋住反而安心。

  可是,什麼時候才結束?

  「真澄君。」

  和大哥一樣的聲音,叫法有點不同便不予與回答。

  「真澄君。」

  無視他。

  「別這麼無情嘛。」

  沒想到圍巾直接被揭開一小角,不是說不理他就沒事了!

  「手放下來,媚惑人心飛緣魔比我厲害多了。」

  語氣相當溫和,不過那個硬扳我手指的力道是怎麼回事?

  「看,沒事吧?」

  熟悉的臉孔得意地微笑著,要不是服裝不同恐怕我也分不出來誰是誰。

  「正宗先生?」他凜然地站在那,只管等我開口。「這裡是哪裡?還有,大家去哪了?」原來不知不覺間被那墨色吞沒的人是我。沒有黑暗那樣的深層,我能清楚地看到自己也能看清正宗先生的身影。

  「『正宗』只是個名字,有名字的確很方便辨識,然後『我』是什麼呢?」

  那個表情……其實更像個孩子,滿心期待著答案最後只得到失落,勉強地笑著的他卻伸出了手,放在我頭頂可是我感覺不到一絲溫度。

  「那把刀和我被賦予的東西只有憎恨,除此之外一無所有只能墮落成鬼。可是追根究底憎恨是什麼顏色?有什麼樣的存在形式?還是說有更具體的形狀?什麼都不知道的自己就這樣隨波逐流,時間一久就麻痺了。」正宗先生不斷地說著,彷彿是對著一個遙遠的人說。「我就像是被那傢伙排除在外的感情,被拒絕的人是我,別太靠近我比較好。」

  ──所以你該醒了。

  「唔!」恍……剛剛好像恍神了。

  「早安,真澄君。」圍巾滑落,那面孔再一次出現在眼前。

  「早、早安,正宗先生!」這次我沒認錯了吧?

  「雖然被吵醒有點不愉快,不過能見到真澄君感覺還不壞。」

  果然是本人。

  「這邊的好像大哥,可是大哥剛剛在那啊。」不只艾兒一人被弄得一頭霧水,大家初次見面的反應和我當時差不多。

  「兩個柳生?」

  「正──宗──」

  我說,生氣起來比較像鬼的那個才是本尊喔。

  「他們平常就是這樣交流的。」至少我上次看到情形是這樣。

  「那真澄和正宗的關係是……」阿飛一臉困惑邊把圍巾掛好。

  打鬧中正宗先生往我這撲了過來,不懂這個人怎麼行為還跟小孩子一樣,但是傻裡傻氣的部份比大哥多了些。

  「我們是『酒友』。」

  「正、正宗先生!」

  「這個白痴正宗!」

  現在多少能體會大哥焦躁的理由了。

  來談談正事,目的是修劍,如果正宗先生拒絕,大哥說就算用拖的也要把人拖回奈守津,可是……

  「真是可憐,劍,正不能為主人盡忠而哭泣。」感覺無比溫柔,正宗先生不像是那個令人聞風喪膽的亡魂鍛匠。「我有技術,可是我鍛匠的業已盡,不再收弟子了,何況已經有了個讓人頭痛關係人。」

  「睜眼說瞎話。」大哥不屑地哼了一聲。

  「只是教方法也不行嗎?」主要進行鍛造的人是大姐,她也試著向正宗爭取機會。

  「美人的話,樂意之至。」

  那、那是哪來的營業用笑容!

  「剎那,適度的暴力他死不了的。」

  「不要隨便開殺戒啦!」人都死人做什麼急著要人家再死一次!

  還好正宗最後答應了,不過沒想到這麼輕易改變原則,不對,他比較像是會隨自己喜好做事的人。

  「時間有點晚了,今天大概回到奈守津就差不多了。」聽大姐提醒,我們一起對時發覺得差不多到下線時間,晚餐雖然打算做燴飯也還沒開始弄。

  「大姐呢?」

  「跟正宗討論一下後也會跟著下的,你們有事就先去忙沒關係。」

  「嗯,晚安。」正準備登出,洛因卻抓住我手打斷。「怎麼了嗎?」

  「沒有,我只是想說中央快修復完成了,馬上又可以回去學校……」洛因平時都不會把心情表現在臉上,現在卻能看得出一點點興奮和喜悅。「到時,學校見。」

  「學校見。」

  ■■■

  「我的天……」

  這個人是不要肝臟了嗎?竟然半夜爬起來工作又睡倒在桌上,我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原來他還會胡亂勉強自己,真是一點也大意不得。

  「棉被、棉被。」放著不管會著涼的,等他累了應該會自己回床上。

  唔啊!

  不知道他會突然往後仰,連棉被帶人一起給他拖下去。「好痛痛痛……」後腦撞地板發出那麼大的聲音連自己都嚇到了,沒他吵醒就算了。

  嗯?拉、拉拉拉不開!

  大哥的頭靠在身上,很想把他拉開,可是對睡得那麼熟的人實在有點捨不得。

  胸口不止軟軟的也暖暖的,他的體溫稍微比我高了一點,光是這樣抱著就很舒服。

  「感覺好奇怪。」

  反而是我覺得很安心。

  落地窗在不遠處,仰頭便可看見天空。「星星好少……」在降神裡看到的還比現在多許多倍,但還是有喜歡這種微小光芒的人。

  「都忘了問大哥會待到什麼時候。」既然都市機能快修復完成也意味著他得回公司忙碌。

  那時候,明明只是我自己一個人意氣用事反而是看到你來到我身邊,老實說有些慶幸大哥以這種方式出現,我卻仍在猶豫可以說謝謝的時機。

  共同的東西在回憶裡不斷堆積,明知總會面臨忘卻的一天還是想留下些什麼,如果這溫度一直殘留,大概可以想像自己不爭氣哭泣的樣子。

  「明天。」

  震驚!

  「嚇!你居然還沒睡!」

  換了個姿勢,變成我靠在他胸口。

  「就是……明天。」

  重複了這句話後,任靜寂領我們入眠。

  雙心鼓動的旋律卻依然加速著。

第五十五章 綠色連鎖 (代名詞換成「你這死鬼」的話跟夫妻有什麼兩樣)

  嘗試獨立時盡量不靠家裡提供生活費,為了維持自己自足而跑到偏僻的保留區找房子和打工,工作是商店街委員會分配,哪裡缺人就去哪,目前最滿意就是現在的咖啡店,老闆後來和商委會達成共識可以讓我長期工讀不需照週期換,各種不安定因素也消失了大半。偶爾會跟老闆學一些簡單的料理跟店裡招牌餐點,不過大概是我手拙跟味覺問題,失敗機率很大,而且一個人住對飲食管理就會比較鬆懈……

  「好了,已經可以停了。」

  終於看不下去,大大的雙手搭上肩把我制住。

  「啊啊,糟糕……」因為腦袋放空才嚇了一跳,回過來看那被千島醬淹沒的生菜真是慘不忍賭。

  「我們也才兩個人而已,還是你病剛完胃口特別好?」

  「我想那根本沒關係才對……」誰知今早起來精神特別好,反而做早餐做到忘神,沙拉、濃湯、三明治跟紅茶,明明只是一人份的早餐弄得好像兩個胃也消化不完。

  份量拿捏不好。

  是太習慣一個人住了嗎?

  ……不過總是得吃掉。

  「你今天怪怪的,不會是撞到頭了吧?」

  的確是撞到了,還是被人絆倒撞的,如果對面那位表現得心虛一點至少我還能反駁一下,這麼理直氣壯叫人從何開口!

  「反正後腦又不能敷藥,就算了。」

  「這樣啊。」沒有其他感言,大哥繼續品嚐著早餐。「其實不特別調味你也做得不錯嘛。」

  「我也不會天天吃辣的食物啦,那對身體不好,只是以前聽說怕辣會吃不到很多好吃的東西。」

  印象沒錯的話老闆和雪都好像都說過類似的話,辣其實是觸覺的說法也曾有耳聞,好奇歸好奇總覺得去求證的話就沒什麼意思了。吃辣主因全虧雪都那句話:

  ──「你果然是天字一號遲鈍呆子」。

  那個雪都也會有一臉愕然的時候。

  體質型五感不能不敏銳,所以聽到醫生對我說「不及格」的時候真是大受打擊,這比穩定Second的練習還要花更多時間和心思。

  不過雪都是指這件事嗎?嗯?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我吃飽了。」

  好快!

  「那、那個,大哥確定今天就要回去了嗎?」

  「對啊,想必應該有人已經急瘋了。」語氣輕巧,而且完全看不出哪裡像是趕著回去。「我西裝是曬在陽台嗎?」

  「嗯,要我幫你拿嗎?」

  他只是要我坐好慢慢吃自己過去拿了。晴空萬里的好天氣,明明一直都是如此卻有種懷念的感覺,陽光充足的那塊小地方多了個除自己外,還會在那邊發呆的人。

  悠悠哉哉,理所當然地在那裡。

  「那我要回去了。」

  紅茶未見底時放下了杯子,突然感到些許……焦躁?

  「東西都拿了吧?確定沒忘記收什麼?」於是跟著大哥走去門邊。

  「眼鏡得還你才行。」到最後也沒有惡質的玩笑,他把那副粗框眼鏡小心翼翼地歸回原處。「這幾天被你養得很好,就不麻煩送了……那,拜拜。」

  眼鏡沒有度數。

  可是我覺得好模糊。

  無言地揮揮手,難道只有我覺得奇怪?一切都很自然,可是喉嚨哽住說不出話來,提醒著不該如此卻沒辦法有所行動,在莫名奇妙的點上打轉,變得很不像自己。

  「等等。」餐具先擱著廚房,回來把筆電打開後隨便套了個便服。「仙人掌君看家。」

  「路上小心,嗶咕。」

  「這麼巧你也要出門?」

  「想說去打工的地方看一下,順便送你去傳送站那邊。」

  「你身體不要緊吧?」

  「都說沒事了。」

  「我是說腦袋,快去檢查一下比較好。」

  現在終於有機會我多踩他幾腳也不會產生罪惡感。

  ■■■

  「你自己一個人看起來也沒問題呢。」

  「畢竟住有段時間了。」我們都只是隨口聊聊,比平時對話更為平淡。「大哥那邊應該比較最近會比較忙吧?」

  「辦公室雖然每天都吵吵鬧鬧的,感覺精力都不像用在工作上。」

  蠻愉快的,他是這麼說,但是總有幾個人認真才對,不然怎麼會被催著回去,不對,他能在外面逗留這麼多天本身就是個問題。

  「大哥不用上課嗎?」

  「我是跳級的。」

  「跳……!」

  「念書時有空就修了大學學程,然後大學讀資訊和神經動力一類,修滿學分、論文交上去很快就拿證書了。」

  困難的事可以說得這麼輕巧……「嗯?不是美術嗎?」記得大哥他還說過他有學畫。

  「啊啊,當時我沒有說得很清楚,高中時的確念專科,只是……」

  「只是?」

  「沒事,也沒什麼有趣的事可以說。」苦笑了一下,彷彿掛念著什麼般。「還是你想知道怎麼一瞬間分辨種紙質和原產地,或是洗掉沾在衣服上顏料的方法?」

  「你想全說的話我就聽。」

  剛剛那種讓人心疼的表情一定是我錯覺、錯覺啦!說兩次不夠,那肯定是錯覺!

  「下次吧。」站在人來人往傳送站前,那身影隨時會隱沒於其中。「這次就先這樣了。」

  「慢走,反正之後上線還有機會聊。」

  似乎想起了什麼,嘴角揚起不可思議的弧度。「昨晚看見了綠色的星星,感覺會碰上好事。」

  留下這句話,背影被人工光源包圍後便消失了。

  綠色的?

  那個時候我一顆都沒看到啊。

  「回去時繞到店裡好了。」

  不知是否是自己問題老是跟莫名奇妙的事扯上關係,不過最奇怪的莫過於那個頭獎,只是生活又多了條延長線,也不曾想過它和現實是平行關係,沒有改變任何事實卻遇到了溫柔的人。

  「啊,果然出現了。」

  溢滿咖啡香的自然色空間裡,老位子又見那兩個熟悉的人,只是今天我們的相對位置有些不太一樣。

  「天氣熱不能來納涼嗎?我還想說奇怪你怎麼不在,這次原來休息這麼久?不會都窩在家吧?」雪都叼著湯匙說話,心情看起來還不錯。「所以今天上工嗎?」

  「沒有啦,只是想來看看有沒有需要幫忙的。」洗個盤子或打雜。

  「小真是好孩子。」靜久哥摸我頭時常有被當成小動物的感覺。「香草冰淇淋,要吃嗎?」

  「要!」

  沒有多加什麼東西調味,非常單純且便宜,香草和奶味混合得恰到好處,這味道還不至於太膩,因為在夏天時很受歡迎所以開放可以再續一次。

  「對了、對了,這次主要是來說出差的事。」

  「又要出差啦?」不是才剛回來沒多久而已。「這是也很久嗎?」

  「不會很遠啊,這次是海島國家,難得可以輕鬆一次,而且現在氣候正好搞不好會有很多土產,時間安排上還不會久到讓你寂寞就是了。」

  「認真工作啦,怎麼反而像是去觀光的。」

  「那個地方緯度比較高,季節也快進入夏天,不知道有沒有機會看到『六月雪』。」聽到那個詞時才知道這就是他高興的原因。

  六月雪。

  夏天的雪,記錄上是實際存在過的現象,但那也是幾時幾百年前的事了,雪都卻說那是對他影響很深的一個景緻,本人自己也不否認裡面也有不切實際的地方,只是純粹地想再看一次。

  「這算假公濟私吧?」

  「我一直都是這樣啊。」毫無掩飾地咧嘴一笑。「雖然遺忘是人之常情,但是要讓回憶有『未來』的價值才行。」名字有「雪」字也是為了不要忘記這件事,反過說,要是六月雪不存在大概就沒有「雪都」這個人了。

  「吶,雪都。」

  「嗯?」

  「世界上,有綠色的星星嗎?」

  我想,見識廣闊的他或許會知道。

  「這個嘛……」

  和靜久對看了一眼,不知他們在想著什麼。

  ■■■

  回家後把餐具收了便早早上線。

  如果沒有猜錯的話去鍛造工坊應該能遇上幾個人,因為需要相當的工作空間蓋得離市中心有些距離,工坊不只一間所以以出租的方式提供給煉金師使用,大姐說過煉金師能力男女有別,想當然耳鍛造區清一色都是男人。

  某個和式白色建築前擺了張長椅,三個人聚在那打盹然後有第四人在一旁看著他們。

  「艾兒,怎麼了嗎?」

  他只是蹲在兩黑一白的聚集體前發呆,沒做什麼。

  「噫,只是在想啊,那樣子一起睡覺感覺很舒服。」

  阿飛身上靠著一人一狼,不知是誰好心給他們家毛毯,毛毯長度來看還有夠再擠一人。「艾兒好像也很想一起睡的樣子?」

  「啊噫……」只是嘆了口氣,沒有真的鑽進那縫隙。「總覺得大家最近都好忙啊。」

  「還好啦。」常常不自覺地就伸手摸人家的頭,不過看他打起精神比什麼都欣慰。「到的時候只有他們在嗎?」

  「好像是,除了阿飛他們外還有大姐,就這樣。」

  邱比沒上線?真是難得。

  談話時衣角被人扯了幾下,雪花大概聽到我們說話才醒來並下了長椅。「呼嚕哩……」狼耳朵還垂垂的,似乎還沒睡醒,說話都還不大清楚。「抱抱……」

  好──可愛!

  「怎麼了?雪花今天沒有跟雪爸一起?」

  「爸爸……很忙啊,雪花要當好孩子不打擾爸爸,只是上來時只有姐姐在,可是姐姐也在忙。」說完後又打了個哈欠,整個人軟趴趴的,好像隨時會再闔上眼睛。

  「工坊室溫還蠻高的,靠著外面牆太舒服結果大家都睡著了。」阿飛開口,不像雪花或洛因那樣睡意濃厚。「在下只是閉上眼休息,沒有真的睡。」

  「噫……阿飛真狡猾。」

  當然他也發現艾兒在旁邊看很久了。「抱歉、抱歉。」他輕輕地把洛因搖醒。「起來吧,兩個要睡還是下線休息比較好。」

  「唔……」搖搖晃晃地起身,洛因和雪花兩人低血壓的不相上下。上來沒做到什麼事有點可惜,卻也難敵睡魔侵襲。

  今天也沒什麼重要行程,和阿飛一起半慫恿半催促他們回床休息,他們才乖乖下線。

  「如果是這樣的話下次可以寄郵件給我,我會早點上來。」

  「沒關係,難得有悠哉的時間。」他還沒有好好睡,辛苦阿飛陪他們了。「不過有件事還是報告一下比較好,修劍好像遇上瓶頸了。」

  「瓶頸?」

  阿飛和說話時隱約聽到什麼雜音,像是事先安排過,工坊迸出的爆炸連同我的疑問一起捲入黑煙中。

  「咳、咳咳!」豪邁和優雅同時並行,但動作一樣都是咳嗽。

  「正宗先生,還有剎那、剎那哥?」忘了大姐要轉換性別才能使用鍛造的能力。

  「可惡,又失敗了。」掩住口鼻輕咳一聲,大概是被煙嗆得太難過才眼角帶淚珠,甚至有些狼狽,這樣的剎那連女孩子時也很少見。

  「哎呀,真澄君你終於來了啊,話先說在前頭,你的劍沒事,沒損傷但也沒恢復,雖然這樣的事情已經重複『好幾次』了。」即使鍛匠服被燻得灰灰的也若無其事地展露招牌笑容。

  「我應該能了解一下發生了什麼事吧?」問題似乎不小,要是Aquila那麼好恢復的話我們也不會請正宗先生幫忙了。「要不要坐著邊吃邊說?」來的時候順道去買的幾串糰子和茶當慰勞,上次給赤遠他們請過後有點喜歡上這種淡淡的甜味。

  「嗯──真該把我那任性的關係人換掉才對,如果是真澄君我大概也不會常窩在墳裡躺。」

  「……謝謝讚美。」

  恢復女性身份後大姐也打算休息。

  「Aquila材質的密度……很怪。」食物在前卻遲遲沒動口,大姐稍微理清了問題才肯進食。「可能以前只有嘗試過雕金,冶煉的感覺完全不一樣。」

  「什麼意思?」

  「真澄君知道鍛造的根本就好說了。」正宗拿出一個金屬方塊。「五行運用是不可缺的,另外還有鍛造四字訣,『解』、『煉』、『融』、『固』。這是給鍛匠生手考試用的模擬道具,完全是實心沒有切割過,而且是銀製的。」方塊平放後,他把糰子串的籤指著,專注地凝視後輕觸了方塊。「『解』。」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方塊便解離了,俐落得連邊邊都像是被利刃切割過般。而後將解離的碎片拾起分兩堆。

  「正宗,別在這裡用火!」

  壓根兒不把大姐的抗議當一回事,紫色火焰從右手微微點燃。「火是最重要的一項,在鍛造過程中成敗都在『煉』這步驟。」液態的銀自右手指間流出,完全沒有附著在正宗先生的手,緩慢地優雅地將其掌握於手中。「『融』和『固』只是在塑型這就得看個人想像力了。」

  方塊不見了,以銀色的小刀取而代之。

  連一粒糰子都還沒吞下去。

  「那大姐是卡在『煉』嗎?」

  「不對,是『融』喔。」正宗先生代替回答。「以初學者來說本身程度不錯,而且『紅蓮火』是冶煉火最上層的,這是最理想的鍛匠資質。」

  「那你說到底是哪裡出問題?」大姐不服氣,甚至拿顆紅豆往正宗彈,不過沒打中。「別光說風涼話,拜託明確地指出來!」

  「說幾次都行,是鍛匠對劍的『感情』的問題。」

  「這樣說誰聽得懂啊──」

  也難怪大姐會不耐煩了,自己的理解和正宗的想法完全是兩個世界的東西,自然無法配合。

  「真澄君,糰子還有嗎?剛才示範完後又餓了。」

  「我是每個人都買兩串啦……」阿飛是四串,不過從吃的速度看來好像稍嫌不夠。還有一份是大哥的,可是也不知道他何時上線,真傷腦筋。「沒辦法,我的份給正宗先生好了。」剛才吃太慢還有一串是完整的。

  「真澄君對我真好,不管飯糰還是再回來我都很高興。」正宗先生不是拿多出來的,反而咬我手上的糰子。

  這樣不是很難咬?「小心點,都掉下來了!」所幸用手即時接著才沒浪費食物,反過來攤在掌心的糰子看起來有點變形就是了。

  「抱歉,我會小心點。」不知道為什麼他很中意那粒,因為是抹茶的嗎?

  「我拿新的給你就好了。」

  「啊,真澄。」

  有聽到艾兒在叫我,不過正宗先生仍不放棄,再把糰子從我手中咬走。「別咬我啦……」如惡作劇般的搔癢感覺從指尖傳來。

  「你來了啊。」阿飛的話聽來好像是誰來了。

  深藍的衣袖掠過眼角,俊挺的外貌一向是眾所皆知,只是今天臉色差到像人家欠他幾百萬,左手右手夾住和自己相同的臉,毫不留情地……

  頭擊!

  「去死一死算了!」

  關係最差的關係者,連大姐都說放他們兩個在一起就會互剋對方到死也說不定。

  ■■■

  冶煉材料也所剩不多,乾脆大家一起上街採購,正宗先生則是被強迫留下顧工坊。他跟不跟來我是沒關係,兩個反對票遠比三個沒意見的還強勢。

  「沒有具體意見。」大姐比較講求實際。

  「麻煩跟到哪裡還是麻煩!」大哥嫌關係人嫌成這樣。

  大哥、大姐加上艾兒跟阿飛,這組合實在有些微妙。

  「可是、可是,我覺得正宗先生人不錯啊。」艾兒一開口,包括我在內頭上都冒出了大問號。「原本我想進去工坊看看大姐的情況,正宗先生突然走出來,雖然面無表情有點可怕,他卻說……」

  ──「裡面在用火很危險的」。

  「這樣。」

  或許艾兒沒發現他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自己的頭。我猜正宗先生一定是把他當小孩子看。

  回到正題。

  先前有討論過紫耀的種族強度略高於其他大陸,對道具和裝備的需求相當增加,港口系統發達本身就搜羅不少外地貨,而這個古都便從玩家交易漸漸轉為市集型態,當然有好有壞,像上次給雪花買手鐲時就碰上賣方集體抬價導致商品價格上漲的現象,不知情的人到這邊後荷包在一夕之間削瘦反而是常態,至少大姐是這麼說的。

  「是銀貨沒錯吧?」阿飛像想起什麼似的,略帶不安地問道。

  「當然是銀礦比較好,銀製品還要熔掉重調和有點麻煩呢。」

  「有問題嗎?」

  「真澄忘記了嗎?」阿飛這麼說我還是不清楚他是指什麼事情。「離開翡翠前那公會的領導和他副手不就是在忙『通貨膨脹』的事?」

  「……咦?」等等,我怎麼好像也有印象,而且相當不妙。

  ──「真澄有急事嗎?我想跟你聊一下幾個大陸的情況。」

  對、對,就是在走廊碰頭那次。

  ──「先不提這個,你知道要通貨膨脹了嗎?」

  啊……

  ──「銀貨要漲了,不知道為什麼很多地方傳出銀貨匱乏的消息,如果像我們這種公會級團體不釋出些銀貨物價很快就會上漲,對買賣影響不小啊……需要的話你們趁早買一些保存起來比較好。」

  啊。

  「啊──他的確有說過!」

  「不會吧……」大姐臉色也開始變得難看,她一向都很熟悉附近行情,這個晚來的消息似乎是戳到痛處了。

  「看起來就是『失算了』的樣子。」要大哥安慰大姐似乎還差很遠。「就別再想市集了,現在也只能先去『二股』看看了。」

  「為什麼偏偏要提那個……」

  「『二股』是指地方還是東西?」

  「是『貓又』。」兩人和音,沒一個是好臉色。

  「和『奸商』差不多意思啦。」阿飛苦笑拍拍我肩膀。

  和隱藏在繁華城鎮的小路只有他們三個知道,步伐時急時緩似乎對剛提及的「二股」有些抗拒,但也沒有多做討論。

  一直到一間門口掛著大鳴鈴卻沒有招牌的房子前,木頭老朽程度和那個古董店有得比了。

  大姐警告:「你們三個在外面就好,不准進來。」

  「沒錯……不對,意思是我也要進去?」

  「廢話!」

  大哥難得沒反駁陪她一起進去。

  閒來沒事也只能靠牆坐下,艾兒比我更好奇他們的反應於是問了阿飛:「阿飛,『貓又』是什麼?」

  「貓又啊……簡單來說就是貓妖怪,有兩條尾巴,另一種稱呼是『貓股』。」

  「都搞不懂是可愛還是可怕了。」我們想像出來就算貓有兩條尾巴好像也無殺大雅。

  「好像會吃人,然後可以化身成吃掉的那個人的樣子,雌貓甚至會誘惑男人。」

  「啊噫!」

  「不過大概也沒什麼人會相信這麼古老的傳說了……本來想這麼說。」阿飛一臉吃驚的看著艾兒。「現實沒有貓又啦,貓很可愛,在下也喜歡貓。」

  「阿飛怎麼會知道這麼多奇怪的事情?」說是情報通就算了,好像偶爾會從他口中聽到些奇妙的事。

  「從奶奶那聽來的,老一輩總是喜歡說些故事嚇唬小孩。」他捂住口輕語:「雖然這麼說很沒禮貌,不過那老人家搞不好比妖怪還可怕。」帶著淺淺笑意,這是我頭一次聽他談自己的事。「在下多言了,無關的事就忘掉吧。」

  除了大哥、洛因和雪爸之外大家背景都是一片空白,反過來從大家的視點看來我也是。

  「忽然覺得劍還是再買就好了。」

  「真澄在介意什麼?」艾兒偏著頭問。

  為了「修劍」還這麼大陣仗來回兩個大陸,現在想起來有些不好意思,沒人提醒也理所當然照自己步調走,如果當時強硬拒絕的話也不會這樣繞了一大圈。

  不同於艾兒,阿飛換了一下位子,原本中間者是艾兒改他位子之後就變成了我。「沒關係的,大家是因為旅行樂在其中,有的時候不繞點路反而會錯過新的東西。」彷彿知道我在煩惱,口氣很認真但還不至於太嚴肅。「我們不是完全無關的陌生人,至少在下是這麼認為。」

  「謝謝……」難過了一下,原來自己是這麼不細心。

  「呼啊──大姐和大哥進去好久喔。」這次換艾兒想睡了。不會是遇到了什麼困難?不知道能不能看一下。「嗯?」艾兒瞥過頭,隨他視線看過去,只見圓形物體自門口滾出,剛好停下時與我們並行。

  「毛線球?」怎麼突然出現?

  挪了一下位子,伸手去碰那東西的同時一個柔軟的觸感也正好蓋在手上。

  「哈喵?」抬頭看,裸露在黑色瀏海外的是對金黃貓眼。「喵,有人類小孩!」通常在紫耀聽到諸如此類的話壞事肯定少不了,著厚外掛的黑色貓又眼裡閃爍異樣興奮的光芒。

  「……不會吧?」門後久久不見的兩人像是親眼見證了什麼無法彌補的大事般。

  「原來想要秘銀的是你啊?應該進來讓墨珠招待一下啊,喵。」渾圓的貓眼瞇成細線,讓我有些擔心是不是這隻貓兒是不是有想把人拆骨入腹的打算。「呵,小店『二股』也難得有幾位大人物光臨,墨珠我真是受寵若驚。」

  「墨珠,妳不會是想否認剛才的交易?」大姐質問,似乎先前已經把事情談妥,但剛才那小意外讓她有些不安。

  「呵,任何商品小店應有盡有,但信用是無形的,任何一項交易絕對少不了的附屬品,墨珠我一直都看在眼裡,不過那也是在雙方都達成共識的前提,喵。」檀木扇和毛線球不離手,墨珠仔細打量者放置於眼前的東西。「『二股』的規則是『以物易物』,為了不抹殺商品本質價值,一樣東西只能用一樣換。啊……紅蓮大人親手製作的『紅蓮寶珠』,啊……妖刀村正的『符文纏布』,好想要、好想要,兩個都好想要啊,喵!」

  「等等,那兩樣東西是打哪來的?」我還是第一次聽說。

  「寶珠是實習完後第一次試做的雕金作品啦,不知道為什麼裝飾品雕得特別好,連稱號都進去了。後來覺得只雕裝飾品太小家子氣了,所以就沒再做了。」

  「符文纏布讓村正安定的道具而已,另外可以拿去當魔法抗性裝備的素材就是了,我是沒想過它到底有沒有高價拋售的價值,反正是從正宗那拿來的就問看看。」

  「別把那麼貴重的東西說得像百圓商店的商品一樣廉價啦!」又不是再賣什麼鍋碗瓢盆的!

  「呵,稀有是稀有,可是墨珠真的不知道怎麼選嘛,還沒點頭都是猶豫的時間喔,喵。」

  「兩個都拿去也沒關係,只要把秘銀給我們就好了。」

  「統統給我收起來!」管他們怎麼決定,直接把東西掃到一邊最快。

  「就是嘛,規矩是一樣換一樣,兩樣寶物同時出現墨珠也很傷腦筋呢,喵。」檀木扇在她手中慢慢收起,略見背後原本拿著毛線球的另一隻手露出銀色光澤。「秘銀比銀礦更來得有價值絕對不在話下,小小一塊便能鍛造出一把好劍,怎麼辦、怎麼辦?好不想脫手,因為這塊秘銀原來有三樣寶物的價值,都怪墨珠眼光淺短和無知,才差點讓這麼一個寶物哭泣。」

  雖然我不像家庭主婦那麼專業,剛剛那段話翻譯過來就是「秘銀漲價了」!還是我們自己把它抬高價值的!

  「兩樣選一樣不行嗎?想要我們其他東西?」

  「呵,難得看到這麼大方的人類小孩。不過墨珠並不是貪婪,有價值、閃閃發光的東西在眼前就被迷住了,不能用數字計算的寶物才是真寶物啊。」墨珠靦腆一笑,即便是個子小小的貓又在這也充滿女性魅力。「慾望為根本,我等魔性之物為慾而生,但是物欲是所有慾望中層次是相當低的,因為魔喜歡的是赤裸在理智空隙的『慾』,部首是心的。交易是追求這些的過程,墨珠我便樂在其中。所以人類小孩……」

  「嗯?」

  「你身上的『精氣』和『血』聞起來味道不錯,墨珠只是想說這些。」

  「墨珠──」

  真是久違了,那足以震破頭的吼聲。

  「在這裡不能用武器啊……」至於在大聲的那邊放著不管就好了。「阿飛你知道怎麼放血嗎?」

  「真的要啊?」其實也別無他法,採血我還沒問題,可是精氣是什麼來著完全搞不懂。阿飛想到的辦法是:「咬破手指試試。」

  「會不會被嫌太少?」

  「可是要去冒險區割喉嚨、割動脈再回來嗎?」阿飛說的那個應該不是採血而是叫屠宰。「其實放臼齒附近會容易施力。」要咬破也不容易,會痛還是會痛,愣個幾秒馬上就會怕了。「用點唾液,皮會比較軟。」

  「嗯。」食指仍是有點紅腫刺痛,不過再挑戰一次。不小心流了點手汗和唾液攪一起很容易滑動,勉強在嘴裡調到差不多位置,才一口氣……咬!

  「喀」地一聲牙齒碰撞時眼眶馬上溢出生理淚,嘴巴也滿是鐵銹味。

  「噫,這裡有瓶子!」艾兒拿的是藥水空瓶,似乎是即時喝掉的,拿來裝正好。「不痛、不痛,等等我再用治癒術。」

  痛到不太想開口所以用嗚噎聲含糊帶過,剩下交給阿飛處理。

  「喵哈──好漂亮的色澤,是閃閃發光的闇紅!」墨珠伸手卻抓不到東西,瓶子被阿飛巧妙地換到了另一隻手上。

  「這是我們團長的血,有價值相當的東西才能換。」

  「好啦、好啦,秘銀就給你們了,這筆交易成交,喵!」

  臨時湊合出來的東西就給我們輕易換到比銀礦還好的秘銀,等會兒瓶內血的溫度馬上就會退卻,但最後看到墨珠珍重地將那瓶子收藏起來,當作寶物那樣珍惜。

  「白痴啊!」可惜我沒有獎勵只收到熱情的頭擊。「我們明明處理得來,怕痛死撐什麼勁?」

  「不管怎麼樣東西都到手了,本姑娘還有機會可以表現。」儘管還有些生氣大姐還是笑著安慰:「辛苦了。」

  總覺得用貧血換到了不錯的收穫。

  ■■■

  接下來只能等了。

  倚靠著暖烘烘的牆壁真的會讓人想睡,但是又想等劍修好後再下線。「大哥還醒著嗎?」乾脆開密語聊起來了。

  「嗯啊。」

  「喔……回公司這麼快?莫非離保留區很近?」

  「也沒有啦,只是不想再聽到筆電的郵件提示聲一直想才趕回去,很多公文在想我嘛,難不成想要我分一點給你?」

  「對不起我錯了,就算你跟公文親熱到死我也不要擔心你才對。」原來他還有力氣開玩笑。「對了,大哥?」

  「什麼?」

  「像正宗先生、墨珠、茵坷、梅坡、塞格勒斯……」

  「嗯。」

  「魔羅、亡靈騎士、咖里、薩比、燈靈們還有那些魔物,都是有感情的嗎?」

  我似乎問了個令他為難的問題,大哥表情變得有些複雜。「不要讓自己完全陷進去啦,無庸置疑他們都是貨真價實的數據集合體,但這個系統、人工智慧的撰寫者另有其人,我也沒辦法說清那人近乎創造生命的執著是如何讓AI和NPC如此栩栩如生。」闔上眼,他低聲地說:「……抱歉。」

  「沒事啦,我只是……有點好奇而已。」

  「不過他們還有一個依據是『心燈』,拿正宗來說的話被『敵意』包圍他自己會判定對方是敵人,意識得到的東西是『心燈』促成的『環境壓力』,差不多是這種感覺。」心燈和燈靈都算是一種具現體的系統介面,遊戲時都不常使用。「其實照正宗的說法,剎那只要看著心燈火焰,讓它維持一定顏色持續冶煉就行了,那才是他所說的『感情』……我把這些說出來你會不會很失望?」

  「不會啊。」

  「喔?」

  「因為程式那麼難的事我不懂啦。」連自己家仙人掌君都搞不定,雖然這沒什麼好自豪的。

  「我想也是。」聽到他竟然贊同的瞬間反而有些小挫折。「不過我還是得說不要太陷入這裡的情境,多注意自己身邊的人不是很好?」

  「例如?」

  「我的話裏外都可以給你看個夠啦。」手掩著半邊臉,一副就是想把自己皮給撕了的樣子。

  「人體圖鑑我自己找就好了!」

  「只是說說而已嘛,緊張什麼,哈哈──」

  就是這種開玩笑方式,才多少有點恢復的實感,當初會超過這個距離是個意外,只要這麼想心裡,就不會再覺得不安了,可是……

  「臉好痛!別一直捏啊!」

  「你們兩個,玩得很開心嘛。」滿臉倦容的大姐突然出現,一身燒焦味,不用多說大概又碰上瓶頸了,一方面她手指也捏著艾兒的臉停不下來,這、這不會是在宣洩壓力吧?

  「還是不行嗎?」

  皺著眉頭的大姐抿著下嘴唇,卻在快要爆發時把那口氣吞回去。「是比之前順手很多,可是在最後猶豫了,結果又大爆炸。」

  「嗯?」

  猶豫了?

  她的見解是……修復只能因應現況,Aquila一樣隨時會斷掉,二度傷害可能導致整把粉碎。

  「對,Aquila和Lyra的確可以靠本身的強度優勢繼續撐,但之前也說了修復只是權宜之計。」

  要修它果然靠一塊秘銀還是稍嫌不足。

  無意間聽到她最後如此低語,一面提醒著自己不能嘆氣,想什麼全寫在臉上。

  「如果是我的關係可以不用顧慮那麼多啦……只是因為用它們太習慣了捨不得換掉,不過就算Aquila和Lyra有所改變,我也有自信能適應。」

  「不、不是!本姑娘沒有怪你的意思!」面泛紅潮,和她談到一半就突然激動了起來。「只是自己對『心有餘而力不足』的部份覺得很焦躁,不是在生氣啦!」

  「對劍的處理也不容易,偏差的話相性自然就沒原來順了。」阿飛提供一點關於心得,他是使用消耗型武器,但每一樣都有制式規格才那麼好上手。

  「對啊,雖然Aquila壞了它們依然是『對劍』,不只機能連材質也一樣,沒道理單把Aquila做改變,這樣反而無法讓Lyra發揮……」她喃喃自語一長串,終於下了新決定。「這次一定可以!」猛地把視線轉過來。「那個,能用嗎?」

  「吊牌嗎?」那是頸圈的裝飾,依我關係人塞格勒斯的說法,這塊是神劍的碎片來著。

  「這是最後一次了,讓本姑娘放手一搏吧!」

  「好。」

  吊牌遞給她後馬上收到熱吻,之前已經有幾次體驗了,但背還是被嚇得直起來。「正宗──要上工了!」看到瞬間轉變成寬肩膀的背部,我想不管男性還是女性「剎那」大概一直都會是那個樣子。

  「很有幹勁呢。」

  「是啊,你也別老是一副懶人樣就好了。」順口調侃大哥一下,當然會被巴頭。「我會留下來等,你們要不要先下線?」

  「啊噫,可是我也想留下來。」

  「在下最後再下線。」

  眼神游移了一下,大哥慵懶地開口:「反正我很閒。」

  假如後面補一句「咬我啊」,我可能會考慮實行。

  「公文呢?」

  「那什麼,能吃嗎?」

  哈……這樣假公濟私好像不是第一次了?

  不過這次之後的確沒看到大姐再跑出來,只能一直閒聊和等待,白色牆壁吸收室內著的溫度變得更暖和,果然沒一下就讓人想睡……

  ■■■

  「真澄君、真澄君……」

  「呼啊!」在睡夢中,被人搖起來了。「大哥……不對,正宗先生?」包括我在內其他人剛剛都等到睡著……大姐也是披著凌亂的頭髮,靠著牆好夢中。

  「給你。」正宗小心翼翼地把絹布包裹放在我手上,重量和我同時拿著Aquila跟Lyra感覺差不多,上面還留有點餘溫。

  完型是單獨一把銀質長劍,劍身甚至清楚映出了自己的瞳色,另外有顆紅色寶珠鑲在中心,大姐似乎對它別有用心。

  「『Cygnus』……」

  「嗯?」

  「那是我關係人的名字,也是這把劍的新名字。」糟糕,眼皮又變沉了。「正宗先生,再讓我睡一下吧……」

  「那,晚安。」

  畢竟我們是坐長椅靠牆壁睡,一直到頭痛的頭痛、落枕的落枕才下線休息。

第五十六章 翡翠騷動 (人多好辦事也好牽拖)

  「小班,好久不見了!」

    一早就聽到班長活力十足的聲音,就算低血壓馬上精神就來了。

  小班是高中生活出現的另一種稱呼,因為當班級副班長,和班長一起索性就被同學用班長和小班來區分。

  「也才一週而已,沒那麼誇張啦。」

  「可是覺得沒看到大家心裡就癢癢的。」

  班長眼神露出一些無奈,畢竟事出突然,「天使塵」的意外沒有人能預料,不管是什麼人做的有意還是無意,我們都只是事件的局外人。

  放假是不錯但不便出遠門、通訊癱瘓在家悶一週也會讓人開始想念教科書。

  進教室開始有件事令人在意。

  「好像有……食物的味道?」

  隨著香味塑膠袋沙沙聲出現在眼前。「這個。」霜因出現在水平視角裡,看到他健康的樣子比什麼都欣慰。

  「反正放假沒事就在家裡算算學園祭後的餘額,以前收穫都沒這麼好呢!果然班上有新血就不一樣。」班長瞥了一眼霜因,滿足地微笑。「韓同學正好康復,可是他又不要全班擁抱跟擁吻或拋人。」

  「我沒自信承受得了這麼大份量的熱情。」

  「那是你太害臊了。」最後班長是用比較微婉的方式,今早通知全班先不要急著吃早餐,拿餘額請大家吃東西慶祝,正好霜因也在學園祭時幫到不少忙。

  手上這袋熱呼呼的東西就是兩邊的心意啊。

  「喔?福利社的熱麵包啊?」乍看之下很像小餐包,不過裡面都是有料的,記得沒錯熱麵包會依酸甜苦辣鹹五種基礎味道每天變換內餡。「不會整袋是都我的吧?」是錯覺嗎?這份量夠撐到午餐了。

  「啊,那個……小班你知道嘛,大家都不太敢吃辣。」

  「嗯嗯。」

  「先說我們沒把其他的拿掉味道的掉包喔,只是今天辣的餡料是麻婆豆腐,有參一點辣椒籽的那種。」

  「喔喔,我那早餐午餐都可以省了。」我這份還真的是充滿全班同學們的心意。

  清點了一下數量,班長發覺除了辣麵包外幾乎快被分完了。

  「我都沒看到羽生呢,這樣的話他也只能跟你一起挑戰味覺極限了。」

  辣椒籽後勁的確很強,其實試過一個後也沒她說那麼誇張。「水……」不過誰有冰水,喉嚨辣辣的很不好說話。

  「就說很辣吧,真虧你吃得下去。」

  接過班長事前準備的冰水,好似她之前有看其他同學做過嘗試。燒燙的深處只是被水輕輕掠過但透心涼的感覺讓整個人都活過來了。

  但只維持了一下又開始熱起來了。

  這次不是喉嚨。

  不協和感壓迫著知覺邊緣,不痛不癢,可是令人在意。

  「噗──」果然不是錯覺,雖然能即時意會過來卻把好好的冰水給浪費了。

  「哇!小班?怎麼了嗎?」

  「我出去一下,上課前會回來!」

  二心子在動用Second的時候容易牽動到其他二心子然後產生共鳴。學妹很乖巧不會做這種傻事,而且如果真的是學妹我應該也分辨。

  方向……是頂樓嗎?

  那是非常焦躁不平靜的波長,彷彿被壓抑許久,隨時一觸即發的臨界感,具攻擊性,一個……不對。

  是「兩個」嗎?

  頂樓大門不知何時變成敞開狀態,那的確是不易被其他學生打擾的場所,但我也不希望有人亂來,絕不能再發生跟學園祭一樣的事情!

  被門後晴空排除的暗色,皆是如墨無以附加的深黑,在此時卻沒有像夜一樣安靜沉著的氣質,暴躁異常的精神確實化成噪音在腦中迴盪。

  紅和綠的對比在此處交集了。

  「區區一隻貓敢打擾我!」紅瞳少女散發狂氣。

  「唔喵──」

  啊啊,連我在旁邊看得都嚇出一身冷汗。

  ……不對。

  「不要沒事跟貓打架啊!」

  ■■■

  不管怎樣還是先去保健室拿了一些繃帶和藥再繞回來,因為他們根本沒再聽我講話,好在勸阻的代價只是挨了一次貓爪。

  真是意外,那個大小姐竟然會出現在學校,還以為上次已經跟主人回去了。

  「喵──」甩了甩尾巴,從容地踩上我的腿蜷曲著身子休憩,彷彿剛剛粗暴的樣子全是假的。

  「老是往外跑不好吧?主人會擔心的。」

  說歸說,牠大概也聽不懂人話,只是親暱地撒嬌,漆黑的毛非常柔順,即使是黑貓也能在人們面前抬頭挺胸,這樣驕傲的大小姐會跟我親近也挺不可思議的。

  另一方面……

  「手給我看看。」

  「包紮就不麻煩了,這種小傷自己會好。」她彆扭撇過頭去。

  她今天以女孩子模樣出現,目的為何從未提及,偶爾會在意她的情況,不過萬萬沒想到竟然會和貓打起來……

  「好了啦,明明就會痛,看妳一直抓手臂消個毒也好。」穆雅應該不會帶傳染病,要不然貓抓熱可不是開玩笑的。

  「隨便你。」纖細的手臂伸到眼前,爪痕留在上頭讓那漂亮皮膚顯得有些狼狽。「嗯……包得挺漂亮的。」

  「馬馬虎虎啦。」跟醫生學過一點,能免強湊合用。

  她打量著自己手臂,原以為她心情會很差反而輕笑問道:「今天怎麼是你主動過來?」

  「因為被共鳴『打』到了。只是想晃晃就算了,妳可千萬別在學校裡鬧事。」不過那真的是錯覺嗎?當時認知到的反應有兩個,現在卻都平靜下來,不知道誰是誰。

  「只有那隻貓煩我。」

  「我覺得穆雅很乖啊。」基本上別動粗就不會吃貓爪,吸飽陽光的黑色柔毛很暖和,牠現在還舒服地發出呼嚕聲。

  「你不用上課嗎?」

  「我?」第一次聽她問起我的事。「離早自習結束還有些時間啦……」而且二年級也不像一年級要頻繁集會。「對了,妳會餓嗎?剛剛班上同學在分食物。」

  「才不……」停頓一下,隱約可以聽見某處發出對食物的渴望,剛出爐的麵包總是會有總讓人無法拒絕的小麥香,奶油化在裡頭不管和什麼樣的餡都很搭。「不巧餓了而已,我可不會感謝喔。」

  「反正這麼多麵包我也吃不下。」貓能吃麵包吧?雖然把麵包剝成魚型想討穆雅開心,還是被嫌棄了。

  「……唔!」

  「怎麼了?」

  面有菜色的她,低喃的幾句聽不清楚,最後是忍無可忍大吼:「我說了給我水!哪個沒神經的會在麵包裡放辣椒籽!味覺遲鈍也要有個限度啊!這種東西哪算食物!水拿來──」

  忘記裡面幾乎都是辣麵包。

  「抱歉,忘了說一聲。」看來吃辣的同好真的很難找呢。

  從保健室裝的清水所剩無幾,都是冰塊她也入口,不顧形象地咬碎冰解熱。

  「你有什麼話想說嗎?盯著女孩子的臉看很不禮貌喔。」

  唔……單純覺得她今天反應很有趣。

  「我在想,妳要來上學嗎?」

  「上學?」

  「嗯,有什麼問題嗎?看妳一直在這學校晃那麼久了,如果真有意思的話來當同學也無妨啊。」

  「噗……哈哈哈哈哈哈──去學校?你是認真的嗎?」

  某方面來說這種回應讓人蠻受傷的。

  「因為妳也沒提過來這裡的事,我以為應該是這樣。」

  「你不是才說怕我惹麻煩,這樣不就前後矛盾了小傻瓜。」

  「小、小傻瓜?」

  「算是私人恩怨吧?不過怎樣還是跟工作脫離不了關係啦。基本上大學以下的教育機構都不太歡迎精神型二心子,對普通學生影響太強了,不如參與研究計畫好,你醫生都沒告訴你嗎?」

  「大概是我忘了。」要是給醫生知道肯定會被罵。「我可以問那個『工作』是什麼嗎?」

  她嫣然一笑但並不愉快,微垂的眉目似乎夾雜著複雜的心緒。

  「就是……『活著』啊。」

  「嗯?」

  「跟勵志無關,有那樣想法健康是不錯啦,可是我指的是更純粹的『活著』、令群體完整不脫序。我不是領袖但我想成為有力的指標,所以有時候得用Second去『說服』別人,這種行為可讓不少人將我視為眼中釘。」抬眼看了看天空後往頂樓邊界過去,那處風很強,被吹散的頭髮蓋住了部份臉頰,原本就模糊不清的微笑又變得更矇矓。「我還蠻討厭高處的。」她說道。「所謂居高臨下一點意思也沒有,站在高處只讓人難以產生聯繫,而且風景非常破碎不堪。」

  站得越高越容易遠離人群還是被人群疏遠?從高處掉落時被粉碎的是自己,但風景不會因此有所改變,向量所蘊含的能量越多在倒退時也極為可觀。

  就像從過去至今所歷經的那個「時期」。

  最可怕的應該不是起始與最終,而是中間過程吧。

  「別太靠近那裡,很危險的!」

  「不要緊,剛好我也差不多該走了。」

  是說門口在反方向耶?

  「可以等一下嗎?有件事忘了說。」

  「什麼?」

  「我的名字……真澄.舒奈亞。」

  「你不用開口我也知道,根本不需要特意報上名字。」

  「自己報才比較正常吧?」精神型都是跳躍性思考?「我在二年級文學組,如果下次再來的話可以找我,至少可以補償一下那個麵包。」應該不會那麼慘每次都碰到辣椒籽啦。

  「你果然是個十足的傻瓜。」感覺上有些讚賞意味,至少這次的笑臉比剛才愉快多了。「我佇立之處是『永久俯角』,這個身驅是背負所有因果的『原色人柱』,你的一字一句在被人稱為『黑棺之子』的這個人面前或許真的有不同的意義,不過會是什麼呢?怎麼,連我自己都開始有些期待了?」

  「喵!」穆雅猛地挺起身子,雖說是在對她威嚇卻身體僵硬得嚇人。

  「我可以讓你知道我的名字,遠比其他稱呼更來得珍貴的名字……」

  ──「卡爾思」。

  讓人猜不透,不管是那抹身影還是最後的表情,事實消失在樓層狹縫中,沒有任何機關,如風般瞬即失去蹤影,神秘感卻遲遲無法散去。精神型除了雪都和律外好像沒什麼認識的,個性全都不一樣,雖然卡爾思像是到處漂泊卻覺得她應該是回去了某處。

  「真澄──」

  門後的聲音便從恍惚中回到現實。

  「原來是……零啊。」

  「剛剛在和誰說話嗎?」

  「對啊。」

  「喵。」穆雅很好心地替我給他答覆。

  「貓咪啊,跑到這裡來會有人擔心的。」牠對零非常溫和,甚至會貼著他指尖讓他撫摸下巴。「別發呆,真澄也是。」

  「我、我嗎?」

  「快上課了你還沒回來,班長就叫我來找人。」

  「不過我不是貓……」你摸我也不會叫啦。

  零之前也見過卡爾思,不過最後還是沒有透露跟她有所接觸的事。大概有陣子會看不到那如幽靈般的存在,但這樣譬喻實在不符合卡爾思的形象,搞不好會被她責備。

  不變的視點「永久俯角」,她在這小小的地方觀察到了什麼?背負因果的「人柱」這樣的話未免也太過沉重了,「柱」代表「支撐」,「人柱」則是「活祭品」,這會和她的「工作」有關嗎?「黑棺」是什麼東西?

  好像一瞬間接近了遙不可及的人。

  但是卡爾思說這些稱呼遠不及那個名字。

  只要有名字就足夠產生關聯了。

  ■■■

  遊戲中的天氣非常晴朗舒爽,完全想像不到現實是夜半月高掛的時間,我們早早集合搭船回翡翠大陸,雖然紫耀有很多東西令人留戀,但只要旅行計畫不斷往前遲早有一天會再回來。

  另外,劍修好了。

  比Aquila還有些重量的雙手劍,秘銀的魔性全顯現在劍刃上,耀眼無比,秘銀是有別於普通銀礦、附有魔力的金屬,會依使用者能力發揮倍數力量,鍛造時亦然,所以普通鍛匠絕對處理不來,不過我們旅團的鍛匠也非尋常人就是了。

  「因為兩把劍融合成一把所以劍刃部份有好好加強硬度囉,劍柄也改造很多,怕你會掉劍就直接改成槍式握法,剛好面積夠大好加工,上面雕金是提升魔力傳導的……怎麼了嗎?」滔滔不絕解說自信作的大姐忽然停下。

  「沒啦……只是想說,謝謝。」

  比起分配或是直接購買,要讓壞掉的武器重生實在不容易,大半人應該都會想買把更好的,或許跟自己感性的那部份有關,只要產生感情就會捨不得,沒想到大家還是接受我的任性,甚至不問原因。

  「這、這才不是本姑娘特意為你做的!現在它變成雙手劍了,跟之前習慣的雙劍不一樣,不足的部份你就得自己想辦法。」

  「好、好。」的確還有技能的問題存在,雖然只剩一把劍也不見得雙劍的技能跟著被封鎖,是沒有規定說刃使只能佩帶一把劍,如果還想繼續用雙劍得重新習慣才行。

  「不過這把劍……好長啊?」

  只比我身高短一截,重量相當可觀,因為還沒修正劍套部分就一路用抱的抱上船。

  「還好吧?」偏著頭的大姐,理所當然地把問題又還給我。

  「其實在下也認為那把劍對真澄來說稍嫌長了點。」阿飛解釋道:「基本上刀劍長度在使用者身高相當就很難出鞘。」

  「可是大哥的刀就很長啊,用起來很帥氣呢!」艾兒點出跟我一樣是刃使的柳生大哥,比較之下的確是如此,無可否認我也覺得大哥用刀的時候很帥氣。

  「對嘛,阿柳哥哥剔除這點的話就沒有可取之處了!」雪花補充時早已感覺到背後一陣寒。

  「小白狗不要亂叫啦。」大哥不甘示弱反擊了。

  「雪花──是──狼!」

  還是很可愛的小狼。

  「叫法還不都一樣!」

  雪花賭氣直接轉成狼型,一身蓬鬆的白色柔毛繫著粉色大蝴蝶結,低鳴後竭盡全力喊出屬於狼的高傲吼聲。

  「汪!」

  ……

  「雪、雪花,妳超可愛的……」不只邱比,大家都在忍笑,可是那模樣讓人小花到處開。

  「啊嗚……爸爸。」沮喪地走到雪爸旁邊撒嬌,連人型都沒變回來。

  「小狼還沒辦法叫得像成狼那樣,你們就別鬧她了。」雪爸本人和狼型時的氣勢實在相差甚遠,他抱著小雪花笑了笑。「汪。」

  花田好像近在眼前了……有位子的話我也想往那白袍鑽。

  回到正題,阿飛打量了新劍後問大姐:「這個在塑型的時候應該是別人塑的吧?」

  大姐呶呶嘴,儘管不服氣卻仍被說中了。

  「長度部分是正宗的主意沒錯,原本想做成厚刃或斬刀,他卻說真澄比較適合機動力高的細劍,在測量的過程也沒有出錯就一股作氣把它完成了。正宗也說劍本身不會有問題,既然要改變持劍者也必須改變,兩者才會有成長。」

  其實正宗先生偶爾也會說些中聽的話,這次受教了。

  「不過到最後都沒看到正宗先生,沒有告別真的沒關係嗎?」

  「不用對他那麼好,就算正宗知道你的心意也只會被嫌麻煩而已,別用那種眼神啦!他本人就是那死個性。」

  大哥跟大姐都覺得正宗先生是「難以應對」的類型,嫌棄歸嫌棄他這次也幫了不少忙。

  艾兒拉我衣角示意我耳朵湊過去。

  「那個,正宗先生說……糰子很好吃,有空隨時可以去找他。」

  真意外他竟然有偷偷留話。

  「我當時沒睡著嘛,只是看別人躺我也會想躺。」艾兒也到處看有沒有人注意,才說他自己的想法:「大哥的脾氣跟正宗先生有點點像呢,只是反應不一樣,一個是笑笑臉一個是愛生氣。」

  哎呀,因為他們是關係人嘛。

  好像不了解又好像很了解對方、互相吵鬧的對象只要一個就夠了,關係人就是這樣,應該是種觸發新關係的媒介。

  話說回來,對這次紫耀的短暫旅行若有所思的不止一人。

  「很像柳生的那位你們好像很早之前就認識了?」

  「應該說只有我啦。」第一次相遇是百鬼夜行那次,被正宗先生說是酒友實在有點誇張,難道雪爸終於認真起來要訓話了?

  「一直聽你們在說什麼鬼、幽靈的不是很懂,不過『過去的人』表示他們與世間緣分已盡,如果還有人記得自己,這份心意應該就夠了。」雪爸不像是在訓誡,而是十分認真地提醒我們。「如果只是『玩家』可能都不會想那麼多,沒想到你會供奉飯糰給他,真澄的個性真的跟名字一樣。」

  好像……被誇獎了?

  大哥說接近百鬼夜行時正宗先生不會待在斷劍塚,前夜會到奈守津近郊的無名墓睡比較不會被玩家發現,那次真的是瞎貓碰上死耗子,事後聽說有這回事當然也是嚇一跳,大哥也不會那麼無聊找正宗先生一起設計這麼無聊的玩笑,只是覺得當時這樣做是應該的沒想太多。

  知道自己很弱、腦筋轉不過來又處處惹麻煩,不依靠同伴的話可能撐不下去,可是這次不止修好了劍還被誇獎。彷彿閃過一絲感動,假如不是用「意外」簡單帶過的話,我對自己的選擇也有點信心了。

  新生的銀星──「Cygnus」。

  接下來也請多指教。

  ■■■

  修完劍之後我有發郵件通知沒有隨行的四人會合的時間,然後跟艾兒確認應該會有人在港口迎接。

  「響子姐姐說工作結束還要去應酬,今天可能不來了,所以應該是NAO跟小齊吧?」

  響子姐姐人在國外忙還是肯抽出時間上線,總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好在我們行程很自由,反正大陸又不會跑掉,可以慢慢來。

  不過從搭船開始我就覺得很怪,今天不只來翡翠的人少,怎麼城市都冷冷清清?涼風颼颼,要是再滾來一團乾草球肯定很有戲劇效果。

  「人實在少得不可思議……」

  「你也這麼覺得?」彈指聲引起注意,沒想到大哥臉一下靠得很近,似乎不是徵詢我的意見,他雙手環胸思考著像是發現了什麼。「照統計資料來看翡翠不可能出現空城的情況才對,BUG的話除錯小組不可能坐視不管……」煩躁地搔弄右邊頭髮,現在想起來他本人頭髮有一邊特別容易翹,大概就是這習慣來的。

  天使塵事件弄得人心慌慌,遊戲熱潮才還沒完全回溫,雖然裝作輕鬆但是每步行動依然謹慎,遺憾我也幫不上他什麼忙。

  「奇怪、奇怪,人家都沒看見小妖精們出來,照理說秋收時會有很多啊?」

  用燈靈查了一下地域資訊後邱比也跟著皺起眉頭。聽說季節感最接近日常的是水晶跟翡翠,在遊戲時差影響下明顯比現實快很多。

  看著陷入思考的兩人腳步越來越慢,明明很在意又沒說出來。

  「等一下!」

  「什……哇啊!」一直盯著他們都忘了注意前面。

  「好痛!」因腳步不穩第一個受害的是走在我前頭的雪爸。

  他抱著雪花不小心鬆手,雪花前傾撞上撐傘的洛因,洛因又拉阿飛圍巾,好在大姐有警覺才躲過這串骨牌效應。

  「有什麼事需要大叫嗎?」雪爸含淚搓搓有鞋印痕的尾巴問道。

  「抱歉啦……總之我想跟大家確定一下這區的屬性。」

  聽大哥的話後大家紛紛叫出燈靈確認。

  「翡翠大陸,地圖編號3001,靈都葛森,區域屬性為冒險區。」小澄語尾照慣例附上一聲「唷」。

  好像真的哪裡不大對勁……

  不久有人在我頭頂施加壓力而不是太陽穴,已經算溫柔的了。

  「遲鈍跟資訊落後我已經不想唸了,首都就是首都,哪會是什麼『冒險區』!」

  「插個話。」洛因冷靜反應。「接我們的人來了。」他指著街道的一頭,黃沙滾滾看不清楚有東西,但希望地面的震動不是我錯覺。

  塵土襲捲的黃浪在近距離下顯得非常龐大,而後有人影從中衝出。

  「閃開、閃開、閃開!做什麼還站在原地發呆!看到東西過來不會跑啊──」

  「NAO!我們回來了──」

  「打招呼不會等晚點啊!」說完就單手把艾兒剷上肩。

  黃浪中能見度很低,為了不落單大家分成小團散開,我跟著雪爸、雪花一起行動。

  雪爸雙手碰地施展魔法。

  「冰錐陷阱!」

  瞬間結冰的地面如擁有意志般猛地直立起來,數不清的冰針依附在上,連視覺都隱約能感受它的銳利程度。

  「不過雪爸,下次能不能把針朝外側?」被夾在裡面的是我們三個,靠卡位躲過一劫,不然等著身體被開洞。

  雪爸汗顏苦笑。

  「要忍耐、要忍耐……這只是當作躲風沙的屏障。」他對這層保護的堅固度很有信心,我當然也沒得懷疑。

  地面依舊被不明東西撼動著,夾雜零碎雜音,半透明的冰錐壁後隱約看見什麼。

  巨大黑影有著銳不可擋的氣勢,彷彿尋找什麼般,屈於它之下的我們抬眼可見在暴沙中閃爍一點紅。

  ……這東西,我見過它。

  待它注意到我們這裡便一把將半面屏障擊碎,理由不明,我們莫名成了被追擊的對象。

  「雪爸、雪爸!我好像看過這東西!」

  「真真真真的嗎?真澄已經有了應對方法?」抱著雪花逃跑的雪爸有些驚慌失措,似乎拿那龐然大物沒辦法。

  不知道大哥有沒有注意到?但我們也只有一知半解的程度,到底是怎麼招來這種大麻煩的?連首都都可以改成冒險區!這是哪招啊──

  「大哥有沒有想到?」盡最大能力在混亂中捕捉大家的聲音,就算是接收密語也有點辛苦。

  ──「冰……」。

  好不容易給我找到一個不同的關鍵字。

  「雪爸,雪花給我帶,快用冰風暴!」

  「冰風暴?要、要在這裡用?」

  「只要是越強的冰屬性魔法什麼都好!」

  「不通知大家一下可以嗎?整個大陸都凍結的話後果不堪設想啊──」眼鏡後眼淚婆娑而下,我也不是有意強迫他,沒想到雪爸對魔法的使用會如此謹慎,看不出人處在慌亂中。

  「那,折衷。」

  語畢,雪花變成小狼後撲到我身上,一方面雪爸緊急轉身展開魔法書專注吟詠咒語,部份書頁脫離書本圍著雪爸排開,書頁印有咒文,隨著雪爸口中的字句波動著,咒文散發冷光,寒氣隱隱蘊含在冷光中。

  是說,雪爸的折衷是折多少我還沒想過。

  ……滅掉半個大陸?

  「凍神──」

  「拜託,請住手!」

  聲音打斷即將完成的魔法,魔法施展途中時全身都是破綻,對方卻相當嚴謹地對雪爸用了術,紅色符文環在他頸子和雙手,似乎是類似封印魔力的術,雪爸現在要開口也很困難。

  人影闊步往我這邊貼近,一眼可見參在髮絲間的朵朵小花,那特徵實在讓人難忘。

  「自從那東西來了之後根本是一團亂,城市不能再被破壞了,Fantasia從哪生那些經費啊?現在經濟不景氣只能靠作物撐一陣子,我們作物還沒收成別.亂.放冰系魔法!」

  「對、對不起……」唔……奏好凶。仔細一看他臉色很差,短時間沒見竟然冒出這麼深的黑眼圈。

  奏在這裡那也就表示律跟其他成員也來了。

  「暴風核心!」有人投擲的發光物體爆炸後一口氣將沙塵吹散,造成這場騷動原因的正主也慢慢現形。

  全身皆是冰冷的金屬色,它四周充斥嘈雜的機械聲,身軀龐大卻能移動靈活,它甚至有雙翅膀可以任其飛翔,雖然是「第二次」碰面才知道真面目為何卻仍吃驚不已,更何況初見的其他人也是啞然以對。

  「飛、飛飛飛龍!」

  閃爍的銀質皮膚和那紅眼,怎麼看都不像是這大陸的本土魔物啊!

  沙塵散去除了眼前的入侵者外還又旅團的大家,果真如猜測律也在場,以英雄姿出現,而他的隨行同伴只有之前見過的那幾位。

  律的同伴有煉金師,記得沒錯他們都稱她「老師」,她手持的試管內放有發光結晶,那持法和大姐一樣除了投擲外別無它用。

  「再來一發--暴風核心!」

  瓶子碎裂之時招來小龍捲,律順著風勢躍上飛龍的背鰭附近,可惜對方也夠機靈,翅膀一揮立即拉開距離,頭也不回地振翅飛離此地,根本沒把我們放在眼裡。

  「今天也是一樣啊……」律卸掉英雄型態時說了無力地低咕道。「也一樣」,那表示這件事可能在更早之前就發生過了,而且情況和現在差不了多少。打量了一下律,他和奏同樣有著深邃的黑眼圈。「奏!」

  「知道了!」

  互相呼喊後他們各有一隻手穿過我兩邊胳膊。

  等等,怎麼會是我!

  「清音、汐音,回去給旅團安排休息。星視,聽說你跟他們有交情,好好招待人家,不要對團員太失禮。」

  聽奏把事情快速交代完發現有異處。

  瞥眼發現的確多了一個人。

  「別驚訝,我後來入『Fantasia』了。」左擁右抱的根本沒有手空出來打招呼,邱比是看起來很樂,不過剎那大姐手肘一直頂星視左胸他照樣笑得出來。

  「那……」

  「『我們就把他帶走了』!」

  頭一次受到第一公會領導和副手如此熱情的迎接。

  而且是一路拖行回主城。

  ■■■

  其他人是休息,我則是被帶到律的專用室來,雖然這房間是以海量文件出名的,不過我們去紫耀一趟回來跟前次記憶比較……不減反增。

  原本這房間就充滿了肅殺之氣,在裡面的一步一舉動都比在冒險區還刺激。

  奏面色凝重地持著羽毛筆,將它交到我手上時甚至緊緊握住了這雙手。

  「答應我!就算倒下也別絕望、也不要放下這支筆。我們現在是站在同一陣線,要相信事情總會有辦法解決的!」

  「喔……嗯!」

  「雜物文件跟玩家信函只要畫重點就好,報修單優先把單價為銀以上的過濾出來,律趴下來的話過半個鐘頭叫醒就行了。」

  「就、就這樣?」

  「對,就這樣。」一口氣把事情敲定後奏的表情變得相當爽朗。

  然後開工。

  原來是要我來打雜的。

  「等等,讓我看這些文件沒關係嗎?你們自己的人來會比較好吧?」

  「這就說來話長了……」眨著眼也沒有,律全神貫注批閱,眼神閃動一秒就解決一份,不知道是批了多少才有這種處理速度,他一方面也苦惱怎麼樣也跟不上文件增加的速度。

  「職位一旦分配下去的話權限就會鎖死,能瀏覽的東西自然有限。原本老師應該來幫忙的,不過她只想當個遊手好閒的參事,我們也勸不動她啊……」奏呶呶嘴,一邊把文件堆疊整齊。「因為那支筆是權限代表物,所以我們授權後你就能用了。」

  「不過,怎麼會是找我?」

  律放下文件若有深意地笑了笑,杏仁般的紅眼瞇得更細了。

  「如果只是交換名片就能變好友的話……互有秘密的『密友』關係不是更親嗎?」

  奏輕笑兩聲像是好笑又像在同情。

  唔……這兩個人喔。

  「我還記得我被律討厭過。」

  「啊,那是有原因的,想聽的話事後可以跟你說喔,不過那又算是另一個世界的話題了。」律並不否認,但是我覺得在「這個世界」不方便聊他口中的話題,他有相當多的秘密。

  不只如此,在遇見一些人後,我有時會覺得這個虛擬樂園其實沒想得那麼單純,秘密背後連繫的東西為何?沒有人肯說。每當擦身而過的時候,常常會問自己是否要繼續碰觸。

  相較之下水實比我有勇氣多了,除了真實之外別無所求,到現在仍維持住自己的方向。

  方向……

  「對了,我有事情想問。」

  「如果是範圍外的話,盡量不要超過十個字。」

  好嚴格!

  「星視怎麼會加入『Fantasia』?」英文單字算一個吧?就算用音節算也不會超過才對。

  「星視……記得當時是他是自己向律毛遂自薦的,沒錯吧?」奏把印象交由律接續。

  「因為實在抽不開身去訓練新手,而且星視好像跟你們團關係還不錯。」

  種族職業不在律的評量範圍,等級、資歷、人脈及交際手腕正好可以緩衝非常時期公會的不足。

  「平常都是由律去教菜鳥的,說也奇怪,星視看起來輕浮卻風評不錯,雖然真的是讓他隨心所欲地去做反而有不少人想入團。真不知是想學誰。」奏眼神瞥過來,似乎另有所指。「在β版的時候,你們團的紅蓮也是這樣呢。」

  「嗯?大姐嗎?」

  「β版時期大家對遊戲的摸索可辛苦了,大家都急著在開放前搶個好稱號或組團體,對人冷漠的依舊冷漠,為人不錯的一眼即可辨出。」

  β版至今的千人中我遇過了幾人?儘管我們全都把角色保留了下來,仍是有人選擇重新來過。我知道依大姐個性肯定放不下別人,而且行動迅速,是細心是單純想必受過照顧的人想法都大不相同,何況這種「風格」也不是她的專利啊……

  說給她聽,會被笑的。

  不過大姐還真受歡迎。

  「有看不懂的地方嗎?」奏不經意地問道,只因為我邊看著成堆的文件苦笑。

  「沒有,只是有點亂。」

  有點亂,不只是這些紙。

  回憶二月至今的零碎事情很亂,發覺自己的人際關係變得有些微妙,還有我對這世界的一切……

  都還理不清。

  工作時反而讓自己放空去想事情,還好今天這種狀況不用持續太久便可結束,而思考完後的行動也已經決定了。

  發訊息通知旅團今天先散會,直接前往迅龍牧場。

  「斯嚕──」亞魯亞貼在我胸口磨蹭,讓牠忍受了一陣子的寂寞還是如此高興地迎接。

  這趟要去找人。

  「薩比,帶路!」

  就算方向感差到人不知身在何處,棲宿在水晶裝飾的聖靈會帶我去找那個路痴。

  ■■■

  據說以大陸自然景觀比較琥珀大陸勝於翡翠大陸,實在很難想像還有比這片受精靈們庇祐的大陸更為美好的景緻,我印象中翡翠大陸的植物都非比尋常,花每一個物種都色澤奇特且惹人憐愛,樹木也都高大壯碩且實用,各自都有各自的特色和活力。

  活力……

  「這是第幾次了?」

  不禁和新手時在水晶大陸的經驗有聯想,這種感覺真是妙不可言。

  翡翠大陸特點之一就是幾乎沒什麼具殺傷力的魔物,反而要對植物特別小心。

  「這些藤蔓好難摘掉!」只是不小心纏到頭髮竟然整個人都被捲進藤蔓堆裡了。

  「『彈簧藤』本身會對移動中的物體有反應,只要被抓住就很難掙脫,不過這份韌性很適合做弓的弦唷。」小澄只是坐在亞魯亞頭上玩,我也不寄望他什麼。

  「解說就免了,先幫我弄開吧?」好在亞魯亞的牙齒比小澄還可靠。

  就這樣一路跌跌撞撞到跟著薩比到牠停下為止。

  龍骨……

  一瞥四周曾被我以為是樹根的東西實為龍神卡楚的一部份,的確,不會引人注意又有聖靈作伴、森林裡食物又隨手可得,這種沒人注意的秘密處所不多帶上幾天實在有些可惜。

  「這樣坐在卡楚大人身上不怕遭天譴嗎?」

  「骨頭擺著也是擺著嘛,躺起來還蠻舒服的。」大言不慚地坐在高處的旅人如此回應,介於自負與單純間的隨性,連神也拿他沒辦法。

  閒情逸致地躺在龍骨上,覆著純黑的羽絨。嗯?那個黑色的是被子嗎?

  「塞格勒斯……」

  「噓,小聲點,會把鳥兒弄醒的。」

  雖然我知道「他們」在紫耀時有一面之緣,不過怎麼會這樣?這是什麼進展來著?

  「塞格勒斯,那個,不會是我的同伴吧?」

  「你猜呢?」

  一直抬頭講話很累,最後我也忍不住直接跑上去,如果我會「單手捏住人家臉頰看起來一副就是想砍人的樣子」那一定是錯覺啦,至少我覺得自己還有維持理性。

  「我換個問法,為.什.麼.鴉.會.趴.在.你.身.上?」

  「就……遇到的嘛,想說你們去紫耀辦事可以作伴。」

  「真的嗎?」鴉沒必要為了等我們一直待在線上才對。

  「而且你看,翅膀那麼大把躺著睡會很不舒服吧?我人這麼好哪忍心放他不管。」

  雖然聽就知道一半是為自己辯解,不過……也沒錯啦。

  「塞格勒斯。」

  「什麼?」

  「你……沒拿下來吧?面具。」

  「戴面具就是叫人別看的,我為什麼會給他拿掉?」

  這是我聽過最理所當然的回答,或許真的是我想太多了。

  黑羽微微抽動著,有醒來的跡象。

  「呼啊──」面具一如往常覆蓋著眼睛部份,不知道鴉是真的疲憊還是嫌無聊沒事才睡在這。

  「早起的鳥兒有蟲吃。」塞格勒斯一手指著這邊。

  塞格勒斯的話似乎進去半恍神的鴉的耳裡,雖然知道回頭但整個人都搖搖晃晃的,對看了一眼後他雙手合時低喃道:

  「……我開動了。」

  「給我清醒好好當個人啊。」竟然睡迷糊了。

  「當然醒了,只是想鬧一下而已。」本人不否認,可是不常見他一本正經地說笑。「雖然會想休息,但我很不喜歡做夢。」

  聽起來不是很有精神,但私事他通常不會讓我詳細問下去。

  「對了,你知道最近發生的事嗎?」

  「銀色飛龍出沒跟劍修好……你是指哪一個?」果然是原本的鴉,一件都不會漏掉。

  「原來Aquila和Lyra壞掉啦?」

  「是啊,好不容易搞定了。」

  「畢竟是在編輯模式裡被打壞的,要修復應該不太可能,沒想到還真的給剎那弄好了,應該是把兩把合成一把吧?」

  「啊,真的耶,那Aquila和Lyra本身就是好劍了,這把看起來也不賴,不過你有體力揮雙手劍嗎?」

  「嗯,總會有辦法的。」等等,這對話還真是流暢。「塞格勒斯,你知道Aquila斷掉?」

  「我不就前幾秒才聽你們說。」

  「鴉,我有跟你提過編輯模式裡發生的事嗎?」

  「沒有啊,不過對自己人以外時我會當啞巴的。」

  之前和水實身體調換的意外多少覺得有露陷了,可是「劍在編輯模式下被打壞」我壓根沒提過半個字,照理說消息會官方嚴密管理,可是他又這麼輕鬆的接話,曾有是想過他是管理者的可能,但……

  他時常越界。

  都在到達邊緣之時即時收手。

  想把他當同伴一樣對待的話就會很頭痛,因為鴉好像要讓自己變成某種消息管道一樣,訊息來自何處,或是他想把消息帶給什麼人?

  「別──那麼嚴肅嘛。」在塞格勒斯手腕範圍內的我們被擠在一起,儘管那個想讓我們窒息的人好像很開心似的。「我不討厭這樣的變化,如果這樣的變化讓你有所成長的話也不錯啊。那,真澄接下來要怎麼辦呢?」

  「什麼怎麼辦,不是你找我來的嗎?」

  「這個嘛……雖然你已經是英雄了,我還沒配裝備給你,只能算是『半個』英雄吧。」心虛地冒出一滴冷汗,不注意還沒發現他刻意藏在行李後的未成品和針線。

  「『半個』……哪有人每次講話都只講一半!難道飯吃一半,睡覺也只睡半熟,路也只走一半!不要每次都想笑笑就算了,我也不想只當個半吊子啊──」

  「這是你說的,不准反悔喔。」額頭被他彈了一下,彷彿豁然開朗,把那段紅色的布給抽出來。「先斬後奏,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他只是在紅布上縫了幾釦子,剩下的我拿出來看幾乎都完成了。

  「這是給誰穿的?」

  「當然是你啊,傻孩子!」塞格勒斯的口氣跟活像是個現代家庭主婦。「英雄不完全等於強者,需要純粹的力量和一顆善良心地。翡翠最近的不安寧卡楚大人似乎也很頭疼的樣子。」

  「不會吧……」

  「那英雄新手的任務就決定是處理翡翠近日的騷動了。」

  當系統提示音響起就知道我已沒有回絕得權利。

  塞格勒斯……他到底想把我變成怎樣的英雄?

第五十七章 新生篇章 (雖然難為情英雄還是得厚著臉皮登場)

  「抱歉,都這麼累了還來幫忙。」雪爸冒著冷汗,狼耳下垂看起來很沒精神。

  其實他也不用介意那麼多,跟著律他們做事的這幾天也只是多了黑眼圈而已。

  「誰叫大家都去忙了,反正做個飯糰不會比批文件累啦。」

  我和雪爸、雪花一起在EPIC城的廚房裡做料理。

  我們遲遲沒有離開翡翠大陸,或者說是「沒辦法離開」,銀色魔物的騷動越來越頻繁,翡翠大陸便緊急封港,在封閉的情況下旅團接了些臨時打工殺時間,團員分組做不同的支援工作,跟銀色魔物的消耗戰也不知何時才能有突破。

  「我除了魔法外的勞力工作都做不來,沒想到體力竟然差成這樣……」

  雪爸一直很在意這件事,可是怎麼沒人告訴他魔法師類型體力本來就好不到哪去,嗯……不過也有NAO那種例外吶。

  「雪花要做大飯糰!」雪花捲袖豪邁地把米飯堆疊在一起使勁捏,看她那麼興致勃勃也沒打算阻止。

  現在可以說是難得清靜的時間。

  「這樣你會不會覺得寂寞?」忽然迸出問句,要不是有視線暗示,我還不知道雪爸是在問我。「好像很久沒全部人一起聚了……」沒有嘆息聲繼續捏飯糰卻聽得出有些感慨。

  網路遊戲的確是什麼人都有,社會人士的比例也不少,要讓娛樂佔去生活大半時間實在很難,我也得顧課業和打工,在線上的時間多不到哪去,另外,我一直沒讓雪爸知道他在網路遊戲裡和自己學生處在同一團隊,但他幾乎不對我嘮叨課業,不然我們也不會這樣心平氣和地一起做飯糰。

  「雪花飯分我一點嘛。」我手邊的飯已經不夠了,看雪花還是給那大得誇張的飯糰再添飯上去。「哪有人吃得下比自己胃還大的東西?」

  「有啊。」雪花理直氣壯地把大飯糰再增加體積。「阿飛哥哥不就很會吃。」

  「他的發育程度早超過常識範圍了……」還好他的實戰方面經驗豐富,不然哪天就會聽到大姐來跟我提削減伙食費的事。「我還要準備鴉的,雪花就分我一點嘛。」

  「喔喔!」反應相當意外,但那並不是討厭。雪花把大飯糰一角剝下來再揉過。「這份雪花來用,真澄哥哥只要把小鴉好好帶回來就好囉!」

  「好好。」

  ■■■

  「歸隊的事等之後再談吧。」

  提著便當大老遠跑來龍骨聖地會面第一秒馬上遭受打擊,何況我半個字都還沒出口。我的腦袋根本沒半點隱私嘛!不會頭髮只是在上面長好看的?

  「你這幾天果然變很怪……」

  「有何高見?」

  「鴉的風格應該會更拐彎抹角、更神秘吧?什麼時候說話變這麼直接?」說完回神便當都已經給他、茶也泡好了,塞格勒斯帶亞魯亞跑去哪裡野了不清楚,這裡只剩我們兩人互相對話。「難道發生什麼大事了?」

  「任何事背後不見得都會有深刻的理由啊。」

  迴避問題的方式倒是沒什麼變。「我覺得就是因為有深刻的理由你才會是這個性。」

  「嗯,猜得不錯。」話說如此他也不會輕易給答案。「不過,就像你選擇這個世界一樣,沒什麼大道理在裡面吧?」

  把問題都轉到我這邊了,感覺像是在過招一樣,我並不擅長這樣的對話。「只是來聊天跟提醒你歸隊而已,至少讓我帶個你過得還不錯的證據回去啦。」當然我是指空飯盒。

  「聊天啊……」原以為他又會把問題扯遠,意外他提了這樣的問題:「聊你的事不行嗎?」

  「……過來、過來。」要他坐到臂長碰得到的距離,探了探鴉的額溫。「奇怪,沒發燒呢?」

  而且本人非常冷靜。「也是啦,『詩人』這職業背後有個情報庫,專門匯集該職業玩家的『見聞』,說話本來就讓人不自在,如果沒事的話你還是趕快回城吧。」

  原、原來有這回事?要是真是如此那就更不用多說什麼了嘛。「我是沒什麼讓你有興趣的話題啦……只要你不介意聽這些無聊話就行了。」

  「本來就是打發時間啊。」面具下溫和的弧度若隱若現。如果是情報販子應該會更狡詐和不擇手段,刻版印象是很糟糕沒錯,可是也依賴自己感覺依賴慣了。

  「你都知道不是什麼深刻理由了還問。」抽獎抽中獎這件事是沒什麼稀奇沒錯,最神奇的還是把封測帳號當頭獎的老闆,一度以為自己大半運氣都已經在那次耗光了。「身邊很多都是有目標、積極的人,大概『羨慕』的情愫佔比較多吧。現實還在原地踏步,這裡的我卻又一直旅行,很矛盾呢。」

  「這就是所謂平凡的煩惱?」

  「是啊,還是幸福的煩惱。」早有一種預感了,但很難說清。「在網路遊戲裡談現實的東西可能有點掃興,可是遇到某個人後讓我覺得這期間發生了很多事都不單純。」

  「很害怕嗎?」

  「對。」兩個世界的關係一直擦邊,讓人靜不下來。「話說回來,有結局的網路遊戲真不是普通奇怪,鴉也知道吧?拿到稱號的話關係人就會告知自己結局的形式。」

  「嗯。」

  我沒跟任何人提過,如果鴉真的什麼都知道的話,就算說了也無妨啦。

  「我的結局是……」

  ──「背叛」。

  塞格勒斯是沒有說清楚是主動被動,但單單兩個字就讓人絕望,第一個想起的便是旅團的大家,有句話說「沒有信賴就不存在背叛」,要使我們的關係和這個詞有所牽扯,心裡五味雜陳。

  「對我而言,那也不要緊。」彷彿是鬆了一口氣,在這方面他非常肯定地說:「因為我一直站在你這邊。」

  「喔──你很有自信呢?」這次不會搖擺不定,反而覺得……很可靠。

  「當然,只要你不嫌棄一個秘密太多的人的話。」

  「我那麼小家子氣的話一定會在你加入的時候拼死拒絕啦。不過,真是謝謝了,讓我有機會說些有的沒的。」

  「彼此彼此。」

  聊得很愉快也確定鴉不是故意遠離同伴,只要騷動趕快解決就能一起到下個大陸了。

  「真澄──」塞格勒斯喜孜孜地牽著亞魯亞回來,好像還沒過癮情緒反而很激昂。「休息夠了就快下來啊──你要學得東西還很多呢!」這幾天都得過來給他操練,不知道騎術是不是也包含在內,反正不管哪樣都不輕鬆就對了。

  被催了不下去不行。「鴉,從剛剛開始怎麼不見你動便當?那是雪花弄給你的,我回來前要好好吃完喔。」

  「原、原來是雪花妹妹啊。」那個被喻為「兇鳥」的鴉也有預料之外的事?

  「不然你是覺得那個便當哪裡不妙嗎?」

  「我以為是你做的……」

  那是哪來的偏見!正常的料理我也會做怎麼就是有人不相信!「算了先不提這個,鴉,我可以再問一件事嗎?」

  「嗯?」

  「你的工作……莫非跟這個遊戲有關?」

  雖然臉上黏著飯粒,兇鳥的架勢依然不變,沒有謊言也不等於說出真話,集一切神秘於自己的語言,彷彿享受著語言的操弄而喜悅。

  「我只能說,猜得不錯。」

  ■■■

  話雖如此,還是一點頭緒也沒有啊……這個騷動,大概能確定那東西是瀑布那次所見的,可是像我這等級和素質去跟那條龍拼命只有變成光的份吧?

  想得太專心往專用室的轉角不小心和人對撞,抬眼看是許多人稱羨的挺拔相貌,紳士地幫忙扶穩腳步,但我沒有什麼少女情懷去把畫面修飾得更好。

  「啊啊,真是的,這麼晚回來,很想你呢……」聲音柔和地在耳根附近輕盪,像是要把人含進嘴化掉般。「尤其是這些寂寞的文件。」

  我就知道!

  把文件攤成扇形在那搧風,雖然無傷大雅,不過用那墨水味來激人倒是真的有幾分效果。「敢問,大哥怎麼會在這?」

  「不行啊?」

  當然不行!「你不是應該跟阿飛他們在一起?」旅團裡除了我和雪爸、雪花守城,艾兒和大姐負責後勤,剩下都是去追蹤銀龍了。

  「要說那是『追蹤』我倒覺得比較像『討伐』,正面衝突次數太多了,對我們很傷耶?說也奇怪,物理攻擊和魔法幾乎都起不了作用,卻還是有人屢試不爽。」
 
  「真是辛苦那些人了,總比明明耍嘴皮子工夫不輸自己等級、還在悠哉閒晃的人好。」

  「嗯──什麼時候變這麼會回嘴了?翅膀長硬啦?」嘴上那麼說本人仍不以為意。「也是啦,大概只有閒人才想順道過來做這種累死人的文書。」文件扇闔上後當然是整疊塞給我。

  「……哎?」粗略瞥過後發現裡面文件沒有半張留白,早有人先一步整理過了。

  「沒有聽到官方插手翡翠的事,應該和病毒扯不上關係。」和這句話相比前面根本都只是玩笑,怎麼「天使塵」的風頭都已過去了還在擔心!

  「我說──」本該好好提醒一下卻給大哥用文件堵住嘴。

  「我還想到處晃晃,別掃興啦。」

  不只被擺了一道還被嫌囉唆!

  明知大哥是屬於官方人員,會操勞這些問題也是不得已,這方面作為「同伴」我反而沒立場反駁,並不會覺得難堪,可是心裡總會有個疙瘩,如果只是為了公司和多數玩家,那上次的「幫忙」不就沒意義了?要大哥說實話也不容易,不過他肯跟我談些什麼的話我也很樂意。

  「那下次出門就帶上我吧。」

  「嗯?你有想去的地方啊?」

  「只是怕你無聊,反正那張嘴也只會消遣人,至少我覺得自己耐心不錯。」不然也不會甘願當個最弱的刃使或在人家公會裡打雜,但我絕對不是被虐狂,這聲明當然也只是說給自己聽。

  「口氣這麼大?」看到煙管從他袖子出現,一時間小鴿般的心臟受到不小的驚嚇,煙管沒如我所想這裡過來,反而飄出淡淡菸香。「你那邊忙完的話我會考慮一下。」

  「嗯,喔、喔……」

  「對了,公會那邊就麻煩你『善後』囉。」對這邊雙手合十,大哥突然變得謙虛異常。

  ……律那裡肯定出問題了!

  不安的感覺比那些文件沉重多了,想到還有更不妙的事在後連腳步都比平常快上許多,到專用室前使勁推開黑色鐵門,沒想到等同於卸掉那混亂空間與外面的隔閡,不長眼的凶器從臉頰旁掃過,早已來不及反應,任憑暗紅液體飛濺而出。

  瞥眼瞧見一本書無辜地躺在腳邊,上面還沾有自己的血。

  冷靜?只是內心晴天霹靂和驚滔駭浪的情景實在表達不出來才會這樣,有練過的。

  「律你這混蛋,自己的事都處理不完了還要調資源……你把人家公會當米倉啊!」

  「我就是看不慣別人輕鬆,反正都結盟了要累大家一起累!」

  低氣壓在兩個人中間產生,坐擁降神中「第一公會」及「第三公會」之首眼中閃著火光,再不制止可能等會兒就要見血光,但似乎沒有我這小小「旅團」團長開口的餘地。

  「還不都是有個不知節制的會長才沒辦法使喚部下,一定是報應來著!哈哈哈--」昂首大笑後快速收歛,其實熾姬的倦容不比律差。

  以我的認識來說,紫耀大陸出現稀有角色要素的機率還蠻高的,且玩家種族優越意識很強,不覺得自己比別人弱,就所以強硬風氣勢必以強勢管理法較有效,聚集為數不小擁有稀有要素的玩家,當然包括自己在內和忠心的左右手都是稀有職業,至今為止這些事都是由「Heart Haze」和眼前這嬌小的女孩子所為。

  「才不稀罕別人乖乖聽話,有奏當我的心靈伴侶,怎樣的困難都可以咬牙撐過去!」律將奏拉到自己身旁,奏聽到令人難為情的話也沒有把律抓起來訓斥一番,就這樣呆然靠在律肩頭,面無血色、眼底餘灰將燼……

  「就說了這是不純潔交往!啊啊──」

  壓力累積程度已經高到兩邊都開始胡言亂語了,根本就跑題了啊。

  要讓他們好好聽人家說話需要很大的勇氣呢,對我來說。「……那就,休息一下吧?」被複數以上視線釘在原地,都不禁想問自己何必急著自掘墳墓。「既、既然都那麼累了,不讓自己喘口氣也太奇怪了吧?」

  「其實,你才是主因……」奏勉強擠出簡短字句,沒想到矛頭指到我這邊了!

  「我、我可以聽聽是怎麼回事嗎?」

  「一開始是你們團的刃使過來……」

  時間點最開始是似乎是柳生大哥來找律,默默地拿了我一些工作去做,聽他們說速度快得異常,原本大哥希望他們不要說這件事的,律有問他來專用室要工作的原因,大哥也非常有個性地用那句老話回答律:

  「──『因為很閒啊』。」

  「真叫人生氣,實在太囂張了!工作效率好又怎樣,時間多了不起?外表不錯就可以這麼囂張嗎?」熾姬當時好像也在場,不過我都快聽不出來她是在罵人還是在誇他。

  然後是大姐跟邱比,一樣也是來詢問工作,正好碰到熾姬所說「自治商協」的問題,因為紫耀擁有最大的玩家交易市場,所以想從這裡著手把幣值浮動不定的情況壓下來,但這塊市場相當挑嘴,沒有新東西流進便沒有讓步的餘地。買賣和市場情報正好是大姐的領域範圍,所以就出了新法子。

  ──買賣情報。

  大姐把一部份藥物祕方和武器冶煉法的情報渡讓給「Heart Haze」,並指名高階祕方授權給一般商店,一段時間後讓中階祕方和冶煉法在玩家市場流通,用這種方法刺激中高等玩家行動;另外,邱比也照樣把稀有魔物情報給了「Heart Haze」,若問原因她們是這麼說:

  「有本姑娘在就好了,只要團裡資源不匱乏其實怎樣都沒差。」

  「嗯……這些東西不怎麼重要啦,人家還是比較喜歡大家相親相愛的,談錢傷感情耶。」

  但還是向「Heart Haze」狠狠敲了一筆。

  「『怎樣都沒差』……聽起來好像世界末日都無關痛癢。」律無力地說道,很難想像他們一直苦惱的問題三兩下就解決了,翡翠的煉金師本來不多,只是大姐她們比較有經驗而已。

  操作市場……我都不知道還可以這樣做,是因為剛好有機會才順便提的嗎?「不管是有意無意,把問題緩衝下來不是很好?」

  「不是啦,聽我說、聽我說──」

  熾姬接下來題到雪爸跟雪花,正好是我們給大家送伙食的時間,大哥在這,理所當然他們會找到這裡,看他們忙雪爸當然也會慰問一下。

  「好久沒看到這麼親切的長輩了。」奏眼神茫茫然,臉上卻有近期內鮮少見到的小小幸福。我開始好奇到底這個專用室到底有幾個「Fantasia」的人進出過。「被問起要不要吃東西的時候連我都覺得不好意思。」

  因為他們一直是吃城裡NPC做的飯菜。

  「我的胃都感覺到世間冷暖了……」

  「我也是。」難得熾姬和律意見相同。「雖然狼爸爸人很好,女兒就另當別論了。」熾姬和雪花常看對方不順眼,不難想像她會被雪花鬧。「『阿柳哥哥這是爸爸、雪花和真澄哥哥做的喔,NPC做的菜雪花都吃不下去,俗話說料理就是愛嘛,所以要統統吃光喔──』這什麼意思!我也忍耐很久了啊!」

  熾姬是用多大的怨念把全部的話背下?

  沒有派遣任務了,結果洛因、艾兒和NAO也找上門來要工作,他們是有話直說的類型,所以大剌剌地在他們面前討論很實際的話題。

  「『誰叫真澄那傢伙太好說話了,現在連我們也得跟著打雜』。」

  「『不快解決的話也出不去啊……幫別人公會處理事務,真澄也夠辛苦了,我們也得幫點忙才行,如果是小齊的話大概會說……』。」

  ──「真是麻煩」。

  律和奏像熾姬那樣流利地把對話模擬一遍,說話口氣相似度跟本人不相上下。

  「你們團裡不是有個很漂亮男孩子嗎?被叫『睡美人』的那位。」

  「洛因啊,他怎麼了?」

  ──「正直的人不怕被陷害,只怕被利用。我是覺得團裡講義氣的人也不少,倘若真有什麼萬一,我想一定會對那些違背道義的人趕盡殺絕,當然,這純粹是我的猜測。」

  「洛因說得太誇張了。」

  律抓住我肩膀,軟弱的力道似乎透著一絲絕望。「旅團真好,大家會互相關照,你們感情好到一起做飯,真澄你待在那裡肯定很幸福,不過有件事請你務必老實說。」

  「嗯?」怎、怎麼氣氛變那麼沉重?

  「我們……果然被怨恨了吧?」

  這──

  「我想這只是他們隨口說說的啦……狠話什麼的,大家都是外冷內熱的相處方式比較多,習慣就好。」話說回來,洛因沒事嚇人家做什麼?看他們都已經神經緊繃得非不清楚玩笑話和正經話了。「對了,你們還會餓嗎?不介意我用你們公會的存糧……」

  「請便。」Fantasia公會正、副會長兩人這次回話格外有精神。

  ■■■

  「嚇死人了,你連手工點心都會做?」奏的眼神飄到專心進食的律身上。「一樣是外宿的,未免也差太多了。」他是不針對食物,反而聊起日常生活瑣碎事,對我來說認真做還是能弄出像樣的東西,不然就太對不起老闆了。

  「普普通通啦。」用糖份弄醒腦袋後熾姬恢復以往的高傲,優雅地一口茶一口蛋糕配著吃。「以你來說不錯了,還好我不會挑剔口味。」

  「大小姐妳也吃了不少啊。」律咬著叉子瞥了熾姬一眼,調侃一樣少不了。

  「在這裡吃多少都不會有罪惡感,你這混蛋男人哪懂少女心啊!」

  在降神裡吃東西只是一種自我滿足,對身體實質上並無影響,所以官方對玩家的飲食需求沒有下太多功夫,充其量頂多是咖啡店和餐廳之類,變化不大容易膩是一定的。

  「雖然拖了點時間才有機會問,熾姬是什麼時候來這裡的?」

  「什麼來不來,從聚會到現在我一直都待在『EPIC』啊。」

  「沒離開過?」

  「對啊。」

  熾姬對律使了個眼神,不安的感覺比神秘多,律則是相反。「妳說沒關係。」

  紅茶潤喉完後她長嘆一口氣,想必其中有相當深的原因。「其實我是在這接受『保護』的。」聲音越說越小,似乎不願回想,但她又強迫自己正視問題。「你會不會覺得紫耀不太平靜?」奏和律兩個人已經有個底,所以熾姬是針對我卻一時間無法肯定回答。「沒關係,看你反應我大概也猜得出來,在紫耀這些事都見慣了。可是最近玩家們都很浮躁,動不動就會衝突,不論大小公會退會的人也變多了,最糟的是……我被襲擊了。」

  「對熾姬?」

  「還好沒什麼大礙。」她若有所思地仰頭對著天花板說話。「我也試想過是不是我的問題,不滿其他大陸種族指揮的大有人在。」熾姬是精靈,本來就是翡翠出身卻將公會據點設於紫耀,或許正如她所說,背後原因要是這麼單純也不會找律幫忙了。「真澄,律說聚會時你們團有人被襲擊了對吧?」

  洛因被襲擊的那次,名為「路蘿」的封魔師在事件後煙消雲散,當下根本來不及查出目的。

  「『影子魔女』已經從強者排行榜裡消失了,公開、非公開列表和職業分類排行都沒有這號封魔師。」奏公式化地敘述,稱號資料會和人名一起進官網資料庫,若不想被知道什麼人有什麼稱號,可以把玩家ID設定為非公開,但稱號一樣會顯示。

  掉出圈外是表示她已經不具威脅呢?還是用什麼手段隱瞞了自己行蹤?

  討論到最後大家也沒什麼頭緒。律隨性地把兩腳抬到桌上,思緒轉動的途中他喃喃唸道:「『我來介入你的故事了』……不知道為什麼很讓人在意。」八成是從其他人那裡打聽來的,沒想到律一直記著這個事件。「你那朋友的稱號是什麼?」

  「記得是『闇夜的睡美人』吧?」

  「沒有這個稱號喔。」奏否定,表情漸漸沉重了起來。「沒有這稱號,我查過了,那稱號只是在玩家間流傳,並沒有什麼特別意義。」

  「一個稱號背後必定會有一個故事……」

  ──那他的故事究竟是怎麼樣的故事?

  「吶……律。」

  「嗯?」

  「如果你招怨了的話可別怪我……」

  「對、對對對對對不起!那只是我的想法而已,沒有懷疑什麼人的意思!」

  肺腑最深處吐出了平常沒說過的話,不知道自己聽到這些談話後自己是什麼表情,沒什麼魄力的我會可怕嗎?或許吧。三人驚慌失措的樣子非比尋常,也不想過問什麼,但要是我聽到旅團有人被問罪的話,和兩個公會的交情恐怕就無法維持下去了。

  「明明聽了我們不少苦水,抱歉拿這事惹你生氣。」相較之下,奏就微婉許多。

  「不會啦,啊哈哈……」臉部肌肉僵硬得很難過,笑不太出來,希望別又讓他們誤會。「結果現在連我都有點坐立難安了。」

  「我跟奏在更早之前就在擔心了。」像在炫耀般笑著,至少他們倆在談話後看起來心情穩定不少。

  「啊啊,煩死人了,現在連區域武力戒令都沒了,你們至少也擔心一下吧?這裡有弱女子耶!」

  官方強制規定,在城鎮或村子範圍內無法使用武器和魔法無力化,不過翡翠大陸這時期被迫取消了,就因為這個銀龍騷動的事件。

  「說笑,從β版撐到現在的玩家哪弱得到哪去。」律說話的同時奏也跟著有動作,奏愛用的旗子卡在桌子邊緣,要是他沒抽出旗幟布我還以為那是裝飾品。

  大窗玻璃破碎的瞬間劃破談話聲,複數人影闖入這空間,我想或許在更之前律就一直警戒著,等體力補回來後他才明顯暗示我們週遭有異。

  一個、兩個、三個或更甚近十,全都是刀械在手的近戰型。

  「早乙女、般若。」熾姬的語氣平靜得不可思議,慵懶地呼喚不在視線範圍的人物名字。「拿下他們。」

  「『在』!」

  疾風述地擦過身旁兩側,轉眼,響起俐落的打擊聲後對方已有兩人倒地,鬼般的左右手皆是和阿飛同職業的恐怖角色,然而主子並沒有打算開殺令。

  「原來我也被算進去了?」我沒像他們那樣反應靈敏,但瞄準自己的利刃在眼前也不得不行動。兩名敵人站在身後,情急下直接用未出鞘的Cygnus向後橫劈,化掉一人的攻擊卻被另一名閃過,發覺不對勁稍嫌晚了,可是他們等級和素質似乎在我之上……

  「阿飛!」

  試著呼喚這名字,果真地面搖曳的影子中又多出了一人。「聽到了。」一手撥開劍擊使對方站不住腳,阿飛用擅長的苦無對準兩人的手腕,使其喪失攻擊力。

  「原來你也在……」

  「說來有些不好意思,在下是中途才潛進來的。」阿飛一派輕鬆地說道,我根本沒有發覺被他跟著,只是想喊看看。

  另一邊,奏沒有展旗,旗桿一掃直擊對方頭部,看別人後腦杓被那鐵製旗桿打到連自己也覺得痛。「比起擺陣還是這樣比較有效率。」不知不覺中奏也開始走暴力路線,至少沒有弄死人就是了。

  「熾姬大人,這些人……」般若先生抓起昏迷的人手臂,亮出襲擊者衣上的繡紋。

  「『Fantasia』,原來如此。」早乙女,那位冷酷的大姐展示懷中各式暗器,以睥睨的眼神對著口中所提及的公會領導。「賊人喊捉賊……」

  律不可置信地檢視其他人面孔和手臂繡紋,的確是出自自己公會。「怎麼可能!」

  「早乙女,別鬧他們了。」有熾姬擋著那位大姐,可是我們都不覺得她剛剛是在開玩笑。「這種手法,跟我們當時是一個樣呢。」

  「一樣?」

  「意思是,『內奸』。」和阿飛交換耳語,就算他沒大聲說出大家心裡也有個底。

  這般被複雜的事情困擾的已不止熾姬一人,當然還有另一件事雪上加霜,偏偏壞事都是在大家最不願它發生的時間發生,一股強大的力量撼動EPIC城,彷彿在城附近遊走般,持續時間之長不是說停就能停下。

  「律你快去制止那東西啊!」律聽見熾姬對自己大聲時愣了一下,她又不耐煩地解釋:「內亂的原因我要自己查,有膽小看熾姬我和『Heart Haze』的傢伙絕不饒恕!」已經氣在上頭了,也沒人想阻止她。

  「我跟城內的人確認情況後也會盡快跟上。」奏允諾。

  「阿飛,你跟奏去。」

  「咦?」

  「現在還是多一點人行動比較好,搞不好想襲擊我們的人只這些。」

  困惑又糾結的情緒他毫不保留地表現在臉上。「那你怎麼辦?」他大概是想只有五十等的我說這些根本是自打嘴巴。

  「我跟其他人密語聯絡了,等會合後再做打算。」

  「好……」仍有些遲疑,不過隨後跟在奏後頭。

  律喚出燈靈Cello和聖靈Bowsting,將兩者融進自己身體中,藍光乍現後便是重現那英雄身影,銀鎧和長矛上的古老銘刻裡所隱藏的魔力依舊深厚且銳利,只是今天這個英雄沒當初果斷。

  「真、真澄。」

  「如果是道歉的話,先過來給我打一下。」是有想過為什麼總是遇上麻煩事,牢騷滿腹又快積勞成疾,但真說要怪罪什麼人的話還是免了。

  「這樣啊。」他走到破碎不堪的大窗前,最後說道:「很難想像你是跟我完全相反的類型,我完全沒輒。」

  「哪種類型都不輕鬆啦。」順手比了個吐槽手勢。「什麼都能看透的話不是很無趣?要不然我們就不會在這裡了才對。」

  律打趣地笑了,看上去心情相當愉快。「如果再被偷襲的話就別顧慮了,以你現在等級應付我們公會的人會很吃力喔。」

  「我盡量。」

  要不是律現在是這副模樣,他的話連我自己也覺得想笑。

  ■■■

  分開行動後的第一步是直衝屋頂,那裡比較不會有人來打擾,剛才並沒有對阿飛說謊,我確實和人約在那邊會合,某方面來說是沒說實話,這種迂迴的說話方式多少被他給感染到了。

  「鴉──」

  「在公開頻道喊會被人聽到的!」他拍拍翅膀穩定著地。

  「有什麼關係。」他要求切換成密語,不然就沒辦法繼續對話。「你有什麼發現嗎?」

  鴉遞上一片白紙,但那形狀並非一般而是類似人形的小紙片。「我也抓了一個來查,結果找到這個。」

  「嗯……這東西會對玩家有影響嗎?」

  「指玩家實體上的話沒有,如果是指遊戲效果就另當別論了。這紙片原本是黏在人的背後,拿掉後當事人根本記不得發生了什麼事,你覺得會是什麼?」

  「有人在操作嗎?」

  「叫人不敢恭維的惡趣味呢。」紙片如活物般在鴉的掌中掙扎著,看得出來使用者一定有相當程度的能力。「八成是稀有職業的玩家所為。」

  「你也有不確定的部份?」

  「既然你這麼說我也只好改口了,『絕對』是稀有職業的玩家做的,怎樣?」

  「我只擔心這又是針對某個人,希望別又像上次那樣趕不上。」封魔師是個可強可弱的職業,就算出了學院仍需遵守封魔師的規矩,不成文的同儕懲處制度也是為了預防有封魔師力量獨大才設立,所以那次我被塞格勒斯制止了。「鴉,等等如果覺得哪裡奇怪可別取笑我。」

  塞格勒斯做的那套服裝已經被小澄記錄起來了。之前猶豫了很久變成英雄到底會發生什麼事、通往結局的中間章節又有什麼?這些問題真不是普通惱人,這遊戲卻又讓我想深入,只要回想一下煩惱便能迎刃而解,曾經對某人承諾過……

  ──我並不害怕「未知」。

  伴在自己身邊的燈靈化成磷光滲入胸口的寶石,光刺眼得連自己也睜不開眼卻傳來令人安心的溫度,宛如接觸著人類體溫般、被擁抱著,覆蓋習慣束裝上的是一襲鮮紅,換來貼身的半身輕鎧和披風,睜開眼連瀏海色澤也有些許不同,彷彿透明卻讓人感覺溫暖的橙色。

  「薩比,過來吧。」拔出Cygnus,我和律有部分不太一樣,聖靈不是直接依憑而是附到武器上,正好Cygnus上有和薩比相配的寶石,劍柄附上一層護甲像是要成為身體一部份,牠進去後Cygnus也浮現古文銘刻,不可思議的是……我懂它的意思。

  上面敘述「神諭英雄」故事的後半。

  神諭英雄對自己的罪過懊悔不已,請求三主神賜與嚴苛責罰,用痛苦償還罪過,讓自己的心變得破碎不堪也在所不惜,龍神卻憐惜這名心地純粹的「人」,便賦予他新使命,與其為了所愛的人悲傷不如用剩下的生命去使更多人幸福,作為「龍神御史」重生。

  「總覺得有點難為情……」故事本身沒錯,可是我不喜歡妨礙行動的披風,用紅色也太招搖了!

  「先別急著走,有東西要給你。」鴉拿出一樣眼熟的東西,那是塞格勒斯幾乎不離身的寬緣帽。

  「這是他要給我的?」說舊是舊了點,戴起來卻相當舒適。
 
  「還有另一樣,我做的。」

  東西放在掌心非常輕巧。「面具?」雪白色的半罩式面具,眼睛部份裝上了類似魔術玻璃的東西,內側可以清楚看見外側,外側則瞧不見內側,周圍加上一點裝飾細工看起來頗為精緻。

  「其是你自己很喜歡吧?面具。」

  「還好啦,這只向某個腳踏實地的最弱團長致敬。」

  「謝了。」

  道謝時就那麼一瞬間鴉遲疑了,而後緩緩開口:「如果和他人的相遇是好件事的話,即使走在不平坦的路上應該也會覺得愉快吧……」那是有點來晚了的、應該是接在聽我吐完苦水後的話。「怎麼,笑得那麼開心?」

  「沒有、沒有,只是你的話,實在太棒了!」

  鴉鬆開手,方才握在掌心的紙片便隨自己意志飛舞於半空。「不去追嗎?」

  「啊?」

  「那東西應該會飛回主人身邊,不快追上去會很不妙吧?」

  「要早說啊!」

  也不知哪根筋不對,身體自己做出這種延屋頂弧度滑行而下、有勇無謀之舉,腳跟燃起火花的同時躍下屋頂,高低差讓滯留於半空的時間變長許多,身體很輕盈,甚至覺得有飛翔的勇氣。

  我想告訴鴉,白色面具下有多少喜悅。

  又想問,那張黑色面具後是什麼表情?

  紙片移動的速度相當快,不止要拼腳力視覺追逐也不能落後。EPIC城各角落隱隱傳來騷動聲,時而起伏時而平靜,馬上和在專用室的情況聯想在一起。「……自相殘殺嗎?」視角所及之處不外乎是臂上繡有同公會紋的人們劍鋒相對,這般情景暫留在眼底,焦慮感催促著卻腳步,事到如今已經沒有退縮的餘地。

  不知不覺已隨紙片出城,這麼長的距離不禁讓人懷疑是陷阱的可能,但它開始往護城河上游移動,那裡並非只有森林,另外有公會專用的工坊和儲藏庫等,嘗試抄到前頭,不出所料真是同個方向,如此人煙稀少的地方會有誰在?

  「紙片!」

  停住了。

  避免被人發現,二話不說拔劍將它斬成兩半,Cygnus只是輕輕劃過便使紙片燃成灰燼,使用火焰不需大量耗損自身魔力素質,劍的潛在能力顯而易見。現在,屏住氣,就算想起剛才EPIC城的景象在有動靜前也得先忍住,好好觀察這裡發生了什麼事。

  「人類,還是特殊職業?一路從β版撐過來很辛苦吧?」

  「不會,一點都不辛苦,而且還遇過些好事。」

  有兩個女孩子,其中一人的聲音我可以清楚辨明。「大姐?」確認位置後找尋她們身影,除了大姐和一個素未謀面的少女外還有洛因在工坊外休息。

  那粉色和式套裝乍看之下很像是紫耀大陸出來的玩家,不過剛剛聽到說是人類。映著柔光的淡茶色髮絲貼著鵝蛋臉,稚氣感覺較多,杏眼則是專注在談話上,不時撥弄著髮帶上的錦紅色寶石裝飾。

  「我的武器是消耗品,至少要β版時期的煉金師才有辦法在製作,遇到紅蓮姐真幸運。很多人都說紅蓮姐是酷酷的大姐頭時我還有點緊張,可是我覺得比較像鄰家姐姐。」少女靦腆地說道,而大姐似乎感到不好意思般紅了臉。

  「以前的話可能是吧……」

  「現在呢?」平穩而無表情,可是隱約能感覺到洛因的淺淺笑意。「現在和以前比不同的地方是什麼?」

  「哼。」大姐指頭彈了洛因前額,沒有半點猶豫。「好小子,你想套本姑娘的話還早哩──」

  「啊啊,秘密嗎?不會是自己人的秘密吧?這樣就不能聽了嗎?」

  「不……只是會有點難為情。」

  洛因一直揉額頭,不管是剛剛的聲響還是紅腫程度看來大姐力道不小。「果然跟以前有差……」

  「洛因,如果想被多彈幾次直接說不用客氣。」以大姐的個性來說想虧她沒那麼容易。

  「這樣的旅團會讓人羨慕呢。」托著雙頰傻笑著,某方面來說那女孩子說的話聽了連我都覺得害臊。

  「抱歉,都忘了妳現在也離不開翡翠。」經大姐一提我才想起,翡翠大陸現在處於封閉狀態,有些人可能因為這樣跟自己同伴暫時隔離,我們只是很湊巧在封閉前回來,大家聚在一起還有得依靠、不會悶。

  「不會不會,反正偶爾自己上線亂晃也別有收穫。」愉快地哼著小調,她的樂觀反而令旁觀者放心。「我也是加入公會,那制度蠻完善的,不過人情味又是一回事啦,我是比較喜歡跟人聊天跟活動才會到處跑,紅蓮姐跟洛因有興趣嗎?」她問道,意思不是很明確但多少有些邀約意味。

  「在哪個大陸?」

  「水晶,畢竟是人類嘛,也會想入個自己大陸的團體。」

  「我們要先到琥珀後才會往水晶,要去看看的話還要等段時間呢。」

  他們簡單地提及行程部份。鑽石大陸出入有點問題,所以四個大陸繞一圈是目前目標,提升點等級後也方便到處跑,之後的事暫訂這趟旅行完再想。

  「哇啊,真的有點久!」她連嘆可惜。「不能先去水晶大陸再去琥珀嗎?」

  順時鐘繞行大陸已經是固定模式了,不然像修劍那趟多花一筆船費又累了大家,但那只是我沒規劃好,要是他們想去我也不介意。「解釋起來有點困難,我們只是喜歡跟著這個旅團的步調走而已,這已經變成一種默契了。」雖然洛因所言不足以代表全部人,可是大姐真有異議的話也不會這樣笑笑就算了。

  平常大家也不會聊這些,現在聽到覺得很窩心,倘若不是私底下默默玩遊戲,我最想跟人炫耀的大概就是旅團的事情。

  那女孩子一知半解般地微微頷首。「剛剛我忘了說,洛因,要是有人想見你呢?」

  「想見……我?」

  「嗯,一個很特別的人。」少女往右邊伸展的振袖飄出白色紙片,緩緩在半空整齊排列,猶如士兵般默默遵循既定的指令。

  見情況不對大姐便擲藥瓶毀了大半紙片,表情瞬即凝重了起來。「很久沒使用攻擊性藥物了,本姑娘對敵人也很仁慈的,但想對同伴不利的就另當別論了。」

  「不放心的話,紅蓮姐也一起去就好了呀。」

  「問題不是這個……」兩人同時動作大姐卻還是慢了她一步,被紙片餘燼覆滿的雙手根本摸不著藥品試管。洛因毫不猶豫舉槍對自己,他認真起來絕對不好,熟知這點的人自然不會讓洛因有機可趁,所以少女也好好把握機會,封住他的召喚。

  「我真的沒有惡意啦──拜託一起走好不好?」雙手合時抵在唇間,剛才還一直有說有笑,她現在困擾的模樣看起來反而有幾分認真。「跟你們聊天很開心,我很喜歡紅蓮姐和洛因,畢竟我『都琉』和路蘿不一樣啊。」

  路蘿,那個名字再次出現的情形和第一次一樣糟透了。

  清點著人型紙片的數量,都琉眼角淚珠打轉。「紙神只剩一點點了,紅蓮姐現在大概也不肯幫我重做……傷腦筋。」她指揮著名為紙神的人型紙片,讓它們聚在一起變成鳥型紙神,還特意弄成可以載人的大小。「這樣應該到得了紫耀,然後轉回水晶就沒問題……了?」回頭,發生在束縛兩人紙神的狀況大概出乎她意料外。「燒、燒起來了!我的紙神!紅蓮姐、洛因──」

  「不是本姑娘做的。」大姐回覆洛因困惑的視線。「這火一點也不燙。」稍微使力紙神便成了灰燼,他們可以輕鬆掙脫卻沒有離開。「紅色的,你是站在這邊的嗎?」

  大姐的問話真是讓人倍感壓力。

  「沒聽過旅團有這個人,不會是『Fantasia』的?」

  隔在兩方中間的我無名可報,不過等搞清楚EPIC城事情緣由後我自有打算。

  「城裡已經一團亂了才找過來的吧?可惜我不會收回紙神的,雖然我喜歡那個旅團的人,可是我討厭『Fantasia』和『Heart Haze』,非常討厭!」都琉做了個鬼臉,一點也沒有開玩笑的氣氛,而眼神是深深地痛惡。

  「有個問題,如果是針對我來,也和公會沒關係吧?」

  因為洛因一句,都琉也停下思索順手摸了一下髮帶上的寶石。「真的沒關係嗎?我不這麼覺得。」前者是對我們的質問,後者則是她自己的答案。「我也想幫忙、給喜歡的人好好誇獎啊……」

  不論她心情如何我現在都站在和都琉對立的位置。

  無須都琉命令鳥型紙神直直飛往天際,要眼睛直視陽光非常刺眼。不過四周空氣流動非常劇烈,一股壓力自上頭準備劈下,如果我老是手足無措也枉費旅行這麼久。

  本身火焰素質的我不會那麼輕易被紙神附身大可放手一搏。披風鼓動,在和紙神交會的瞬間留下紅色殘像,和披風糾結在一起的紙神在地上掙扎著,趁空隙斬斷紙神半片羽翼,紙神如同雪般散落了,而劍刃接觸到的只是一陣空虛。

  奇怪,揮劍時一點鬥志都沒有,甚至感到排斥。

  「唔!」注意到都琉緊促眉頭時,燃燒的紙神也毫不屈撓想再戰。

  距離非常之近,彷彿即將穿入身體。

  黑傘介入,把紙神和我隔開了,主人把傘優雅地輕轉一圈闔上,沒有任何東西再擋在洛因面前。「停手。」

  「都琉,妳不想被其他公會通緝就聽洛因的。妳也屬於某個公會一員的話獨斷行動反而會拖累自己公會。」

  「收手?我怎麼能收手!」已砸下紙神在擾亂「Fantasia」,然後又燒掉了大半,在翡翠封閉期間只要通緝一下來這女孩便無處可去。

  「當然可以,只要妳收回其他紙神的話。」

  她習慣性地伸手觸碰寶石讓自己冷靜,並伸出左手召回紙神,一語不發地將它們拼湊成翅膀在自己背上,彷彿如鳥兒一樣輕盈,但離去前她眼中帶著一絲不甘。

  「洛因,這樣真的可以嗎?」

  「嗯。」

  大姐和他確認後把焦點轉到我這邊來,對他們來說我這樣子應該很陌生。「有沒有受傷?需要藥水儘管說沒關係。」大姐還是很親切,不過她對放走都琉的事似乎有些愧疚。

  「請保密。」

  聲音穿過耳膜,洛因又把話重複了一遍。

  「關於這件事,請你不要對任何人說。」

  平靜而堅定,那溫柔的話對我來說有那麼一點點痛。

第五十八章 銀之人型 (空氣不等於影薄所以開心點吧)

  「又出現了呢。」

  鴉只要有點動靜他便能察覺,幾天下來我們持續追逐著翡翠肇事的源頭,最近都在城郊徘迴,雖說沒有再大剌剌地闖入城鎮,可是這次幾名「Fantasia」的巡邏小隊比較倒楣,偏偏在支援範圍外遇上銀龍。

  「怎麼了?不幫他們嗎?」

  「唔……」有點被誤會了。

  由上而下觀望,和鴉一起當局外人,看著底下中、高階魔法被銀龍身軀反彈,連我們也得稍作閃避,擊劍聲漸漸轉弱,他們體力恐怕快吃不消了。

  俗話說,葉易藏於林。

  憑藉環境優勢隱藏自己,就目前讀過各類文獻中聰明人都懂得利用這點。佈滿全身的艷紅一反樸素,面具和變色可以掩人耳目,但變裝英雄出現在此看起來格外滑稽,畢竟這不是個絕對必要存在的人物。

  冷不防地……

  「嘿!」

  被鴉從樹上推下去了。

  好痛、非常痛!

  換作是普通刃使時的話血條肯定掉了不少。仰望視角中只見鴉冷靜地伸出食指,指著前方。

  不遜於火燄充滿破壞力的暗瞳近在咫尺,論體型和個性我搞不好還比較喜歡老是黏水實的白銅。

  在銀龍的注視下瞥見牠舉翼,打算橫掃樹林,在附近肯定會被捲入,但對牠而言一切都無所謂。

  出現時機也很會挑,在笨重外表下意外會應付人,猶如挑釁般不斷挑戰人們精神力邊緣。

  「給我──安份點!」

  用未出鞘的Cygnus阻止銀翼揮舞,基本能力的差別和先前不同了,連牠也知道單純力量的較勁毫無意義,很快地龍收手,彷彿感到無趣掉頭就走,相同的事不斷反覆著卻沒有任何牠看得上眼的東西。

  「那、那個,非常謝謝您出手幫忙。」小隊伍推出了一個代表上前,風度不錯,如果不要有那像是看到稀有動物的表情更好。「從其他小隊伍耳聞過您的事情……」

  在轉型成英雄之後被迫接下追查銀龍一事,無謂的使命感一直作祟,最後常變成幫助落難的「Fantasia」成員為優先。

  「不准……」

  不准問名字!

  正想這麼說卻像鬼打牆般撞上東西。

  「不好意思,我們家的御史最近還在熟悉工作中。如果大陸有諸如此類騷動可以去龍神遺址祈禱,遺址各大陸都有,以後請多關照。」

  「啊,好、好的。」對方聽了只是一愣一愣地敷衍回答後撤收隊伍回城。

  竟然趁機打廣告!

  「塞格勒斯,不會以後都是要這樣?」勞碌命的變裝英雄?

  「沒錯。」豪邁點頭,絲毫不猶豫。「要是你需要什麼情報,找卡楚大人問就行了,水實的事也一樣。」他似乎以為我很照顧水實,其實不然。

  管理者曾對水實發出追緝令,彷彿有人動過手腳般追緝效力彷彿隨時間消逝,無意中從緊迫盯人變成放任,他現在可以說是自由之身,可是比起水實,我更在意另一個人。

  ──清雨。

  自稱怪傑十四代。蘇西醫生說沒聽過十三代怪傑有子嗣,基本上怪傑的歷史已經走入末期,即使可能是假冒,清雨的自信也讓我有些動搖。

  「果然消不掉。」卻下英雄裝,胸口附近的刀傷依然存在。

  「沒事的話,我們就這樣一起跑回龍骨聖地吧,而且不可以用迅龍喔!」

  「塞格勒斯!」給我適可而止啊!

  除了幫忙律他們的公事外還要定期去龍骨聖地鍛鍊,體力支出遠勝於平時。

  「真澄?」

  一陣暈眩感直擊意識,剛剛是誰叫我都分不出來,即使是虛擬,地心引力也相當忠實地存在啊。身體和眼皮在陷入一片迷茫後便無法再使喚自如。

  ■■■

  清醒時人已回到EPIC城了,房間被公文層層包圍,反而是在小而寧靜的休息室,身體情況似乎也不允許我再外出。

  疲勞感和異常痠痛的四肢充斥全身,而填滿棉花的床具是目前的最大安慰。

  「說實話,真澄哥哥真不是普通的弱啊。」那小小毒舌還是一樣愛澆人冷水。「翡翠明明沒有攻擊性魔物耶,還會在附近昏倒。」雪花佔著床的一角和我說話,感到不可置信的當然不止她。

  「雪花就先別吵他了,我們出去吧。」

  就算雪爸勸說女兒也無動於衷。

  「雪花還是想跟真澄哥哥玩。」本身是狼卻也會像小狗一樣會黏人。「不能一起就會很無聊啊,雖然老是在幫別人做白工,但是一定要記得只有我們才能照顧真澄哥哥喔。」

   房間裡還有艾兒跟洛因在,就連NAO都空下工作過來了,站在門邊揉著肩膀,了解情況後才知道是他把我帶回來的。

  「也是呢。」不過每次都放心地給同伴添麻煩我也會有罪惡感喔,雪花。

  傷口大部分艾兒都處理好了,除了小傷外一定會發覺那個刀傷,他這次沒多問什麼便留下洛因隨雪爸他們離開。

  「那個傷沒有被不知情的人發現,你比其他人還累,就安心休息吧。」洛因拿封魔匕首代替水果刀,但本人不太會使刀子以至於他削的果實原形是什麼我還是不知道。「身上的傷好像變多了?你該不會是去找那條龍……」

  「被關係人拖去訓練弄的啦,他決定要做什麼時都不會理別人意見的。」

  「這樣啊。」

  在御史模式下能力會倍增,所以在普通狀態時會對等級設限以防力量濫用,可是那超乎常人的力量強度跟速度我都還沒辦法掌握,鍛練時也搞得全身是傷已經是家常便飯了。

  當然這只是部分事實。

  「對了洛因,最、最近身邊有什麼不平靜的事嗎?」試著問他上次的事情,因為大姐的口風比想中還緊我也只能向本人打聽了。

  「嗯?沒有啊。」幾乎接在我話後,不假思索地回答。「煩惱的事倒是有。」彷彿被有相當深度的問題困擾著,平時不太表現情緒的臉孔現在卻是眉頭緊促。

  「是什麼?」

  「期中考……」

  「糟糕,我都忘記了……不對啦!沒有其他的嗎?」考試重要固然沒錯啦,經他這麼提醒我也才驚覺期中考已近。

  「沒有了,真的。」他平靜的樣子看起來不像有意隱瞞什麼。「最重要的當然是念書,如果留級了就沒辦法一起畢業了。是同學、是朋友也是同伴,我喜歡維持現在這樣子,至少我認為沒有比這更要緊的事。」

  洛因根本不需要人替他操心,甚至比以前還可靠。

  「如果有麻煩就告訴我一聲吧,因為我在這邊很弱,至少在另一邊讓我有辦法幫點忙。」

  「嗯,一定。」洛因淡淡微笑,秘密什麼的彷彿無所謂般,他留在這裡的理由非常堅定。

  ■■■

  在疲勞狀態完全恢復前先掛網休息,喝點茶什麼的。

  「哎?」瞥見微電腦竟然閃提示燈。「是律啊。」

  ──本來想去探望你,結果被金髮小不點咬了,好痛。

  艾兒終於獸性覺醒了嗎?

  有聽他說過他不喜歡律,沒想到真的下手了。

  「好像很痛的樣子,不過我沒事,謝謝。」就這樣回覆給他,可惜我現在中場休息沒辦法繼續跟公文奮戰。

  「真澄──在嗎?」聽見沒門外有人喊我的名字,女孩子的聲音,但不是梅梅。

  「蘇西醫生?」

  「嘿嘿,我回來了喔。」

  「歡迎回來。」門後的人看上去有些疲憊,活力的笑容卻不讓人這麼認為。「這次去得好久啊。」

  「不會啊,可能因為還蠻開心的關係吧?」掛在手上的醫生袍上有些塵,普通看診照理說還不至於這樣,應該是和研究所的孩子玩起來了。「你看起來也不錯呢,這樣醫生就不會再對我碎碎唸了。」

  「啊……我就這麼讓他操心嗎?」

  「不這樣的話就不像醫生了嘛。」蘇西醫生笑著回答,和我們初次談話時的立場顛倒了,她似乎漸漸習慣醫生的行事風格了。「我想先去睡個覺,這趟實習好累喔,晚點還得告訴你下回的看診時間,可以嗎?」

  「好。」應諾時伴隨著某個人肚子因飢餓發出的悲鳴,看來它故作堅強很久了。「晚餐……要不要一起吃?」

  「唔哇哇──果然還是真澄最好了!」

  聽蘇西醫生說巡診是去偏遠的研究所,精神方面非常充實,生理方面卻不怎麼滿足,就算是正值花樣年華的少女,只要是在醫生手下實習不免會被蹂躪一下……或一下下,大概吧。

  看來今天得提早下線才行了。

  算算也差不多該回線上看看情況,不過等茶喝完也不遲。

  顯示器暫時冷落在矮桌上,明明那麼小一個卻在裡面旅行快半年的時間,只不過走過三個大陸而已,截至目前為止不可思議的事也沒辦法詳細數清了。

  「嗯?」隱約聽見顯示器的雜音。「不會是壞掉了吧?」是不是該把那快被遺忘的保證書翻出來比較好?「不對,好像是……人聲。」有誰過來房間了的樣子,掛網休息還沒跟其他人告知,果然還是回去報備一下比較好。

  把顯示器戴回去,等候連結,一無所有的畫面閃過一道冷光,視覺才回到這個身體上。

  「原來是掛網啊?」定好視線後只見大哥拉了張椅子在床邊坐下。

  「先說,『翡翠沒有攻擊性魔物,結果還昏死路邊』之類的話我已經聽過了。」

  大哥砸了砸嘴,調侃的話先被人講走讓他失望了一下,不過這人振作速度比失落更快。

  「大哥可是好心來關心你的,怎麼可以這麼說?」

  「你人真好──」

  「你才知道──」不知道得意個什麼勁,剛才還故意表現得很失落。「這只是照慣例配合一下,看來你身體跟腦子真的都沒問題。」

  「是誰先開始玩起來的!」就算全身痛死也會忍不住起床吐槽一下,要走搞笑路線別把我也算進去啊!

  「當然,我真的只是過來看看而已。」雙手環胸,悠悠然地闔上金眸。「然後聽聽你的抱怨。」

  「抱怨什麼的……沒有啦。」

  「你那套根本是鬼話。」

  「所以才說給你聽啊。」習慣性地反駁了,下場當然只有「慘」字可形容。見他抬起腳以為是想伸伸腿,誰知就這麼往我方向扣下去!「痛、痛死了!」一順間覺得自己會命喪大哥腳下,事實證明我連身體恢復程度都估錯了,腰撐不太起來,只能翻個身而已。「要抱怨的話這已經是第一件了……」

  「應該不止吧?」點起煙管,熟悉的菸草味飄過反而讓腦袋平靜下來。「反正現在時間很多,你的煩惱我聽就夠了,我的耐心也不比你差啊。」

  雖然不服氣但大哥專注起來我就很容易跟著他的步調走,哪怕錯失了什麼字句或認真的說話聲。

  「是在翡翠被困久了有點心煩沒錯,不過我真的沒什麼要抱怨的。」當然這麼說就被大哥懷疑的眼神死盯著。不能到處跑、聽不到想聽的話,最後常變成藉由別人來給自己安心。「我還是覺得自己的問題比較多……」

  因為太弱了。

  不僅止於等級,連個性也很弱。

  「你真不會隱藏,表情就看得出來了喔。」

  「那我真該先用棉被蓋住臉的。」最近的疲倦感早就藏不住了,卻又不知自己為什麼要讓自己像平常一樣。

  「吶,你起來一下。」他笑著說道,在催促下拉他手才勉強坐得起來。「艾兒在『Fantasia』也蠻受歡迎的,只是待遇比較像吉祥物就是了,老是有人喜歡送他甜食。」大哥把話題扯到無關的地方去,不知道想做什麼。

  「這樣的話會沒胃口玩酥餅集點吧?」

  「所以他就給大家分著吃啊。」將甜食放在床頭,都是相當小巧可愛的蛋糕,砂糖和奶油喚起了些許食慾。「這次就不問了,我很心胸寬大吧?」

  「我覺得……」

  「嗯?」

  「大哥很像空氣呢。」

  然後又被他用腳扣回床上,而且本人還笑著散發殺氣。

  「我知道因為腰痛變成光挺丟臉的,唉,要拿捏好力道還真不輕鬆。」

  「……可是!」這回使盡力氣也爬不起來,放棄。「大哥是最常上線的,就算不意識到大哥在也難吧?」就像活著的必要元素之一,每天無意識地感受著如此重要的事物。「還好有大哥在,在翡翠快悶到窒息了,我也不想只是想像下個大陸可能會發生的趣事啊。」

  「你喔。」維持著那樣的笑容卻反過來捏我鼻子,要是一個不小心我搞不好真的會窒息!「就算讓我開心也不會早點放你下床的。」

  「知道了。」嘴裡甜甜的,只能對律抱歉休息時間延長了。「大哥不吃嗎?」

  從剛才開始他就是維持那張臉,和在現實的表情不太一樣。

  「我沒有很喜歡甜食啦,你吃就好。」

  「大騙子,再也不相信你了。」

  沒變的東西我卻不會忘記。

  因為太開心了再不快點吞點東西,眼淚就嚥不下去了。

  ■■■

  身體可以活動後感覺舒暢許多,雖然我還沒自信每次都能適應御史模式,但現在也差不多要回專用室報到了,解決方法只能晚點再處理。

  「真──澄──」邱比小跑步過來,不時哼著奇怪旋律。「昏倒是已經見怪不怪了啦,這次這麼快就可以到處跑了?」我以後要盡量跟床絕緣才行,昏倒又不是我專長或興趣。「先不說這個啦,剎那有經過這裡嗎?」

  「沒耶。」

  「她被星視跟般若先生追著跑時的速度實在太快了,人家都追不上。」其實邱比根本沒打算追的樣子,只是悠哉地在附近漫步。

  「啊……真是辛苦了。是有什麼要緊事嗎?」

  「嗯──不清楚耶,她拜託人家查一個『紅色』的東西,可是還沒講完就急著去躲那兩個人了。真澄知道嗎?」

  搖搖頭。

  怎.麼.會.不.知.道!

  就算如此,還是得搖頭。

  近期內會扯上和紅色有關的,只有龍神御史而已啊!大姐打算查這個做什麼!

  「真澄,臉色很難看耶?又不舒服了?」

  「沒、沒事,我沒事。」

  「這樣啊……唔?」邱比視線一瞥,直直望著窗外平靜的風景。「有聽到嗎?」

  「……沒有。」我不像她一樣聽覺靈敏,不過神情看來似乎不妙。

  「越來越靠近了,筆直地往EPIC城,可是腳步很穩,照這情形看來很難停下來,真澄,我們一起去找律──真澄?」

  仍聽到邱比在喚我名字但這次我不想煩律。

  「至少換裝速度快這點我還挺喜歡的。」當跳窗時的保險。

  「這次情況應該會和之前不同。」黑羽隨流言而來,他所預測之事不是大吉就是大兇。

  「你說的算。」

  直接把亞魯亞喚了過來,不用再跑一趟牧場,而後往城郊的方向去。

  「那隻龍不會也已經感到厭煩,想早點結束吧?」

  「相差不遠了。」鴉俐落閃過林間的細枝邊回答我。

  「就魔物來說,牠真的很聰明,連律都被牠擺了一道,還會打消耗戰。」

  「誰說牠是魔物來著?」

  「咦?」

  「你都說牠很聰明了,就應該知道不能跟魔物AI相提並論啊。」轉了一個視角,即使整個人顛倒過來面具下依然是完全的黑暗。「看來你一直都會錯意了。」

  「鴉……」

  「這次我不能多說什麼。」鴉背後的景色多了幾個人,在銀色與綠林中穿梭著,而遠景逐漸在眼前放大。「該輪你自己去確認了。」語畢後鴉遠離了視線範圍,他絕對會找一個安全的地方觀望。

  「……過來了!」

  銀龍在展翅時不經意地掃到這哩,銀色炫風直撲過來。亞魯亞只能送到這裡,騎術熟練後短時間站立在迅龍上並不難,銀翼的面積也夠我在瞬間趁勢而上,然後快速移動至身體中心。

  意外有辦法到這裡的不止我一人。

  有人用雷光不斷注入銀龍皮膚下,見無效果便收手,釋放著強大雷電的指尖瞬間轉了過來,僅是側視,眼瞳彷彿利劍,不允許這場合容納多餘話語。

  NAO……

  「不是敵人。」

  他沒有再開口,把注意力轉回銀龍身上,也沒料到牠能實行身體變化,轉眼間背脊有數根稜形刺穿出,還沒機會在上面攻擊,不得不往其他方向迴避。

  區域內除了巡邏小隊外,還有阿飛和艾兒在。

  「需要治療?」落在艾兒前時他直接了當地問,不浪費時間,當然我目前狀況是不用。「有我們後援,前線麻煩了!」

  「好!」

  我試想過,魔法和物理攻擊究竟是對牠無用還是只有「隱性」效果,銀龍並不會像野獸肆意怒吼甚至會依情勢選擇進退。

  使了火焰的劍擊對地,衝擊讓跳躍時的高度再推進一些,接近銀龍的面部時暫時不用Cygnus而是取了數柄袖中劍,瞄準兩眼。

  「去!」

   測試一下,果然讓牠有些動搖了,雖然很輕微但牠的確焦急地想甩開刺進眼的那些東西,儘管銀龍並無明顯表示疼痛。

  落地後由阿飛掩護一同避開龍爪的攻擊。

  「只有盜賊和弓箭手類型才能使用飛行武器,可是你怎麼看都像刃使。」緊握苦無並注意著銀龍的動向,移動中他還是問了:「『Fantasia』和『Heart Haze』你是哪一邊的?」

  可惜都猜錯了。

  「只是個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假面英雄,龍神的御史。」

  我才知道老套也有老套的好,可以長話短說。

  如果律可以使用複合魔法,我則是擁有綜合能力,可使用五個基礎職業的心法。

  刃使的「高階刃器活用」、魔法師的「元素驅動」、盜賊的「暗行」、煉金師的「鍛造四訣」及弓箭手的「境之聲」。

  消耗品的袖中劍含有雷元素,那是獨一無二、由我自己附魔做出的元素小刀,袖中劍已經是我最大極限了,不過我不可能只準備少少幾把。

  冰元素的袖中劍。

  直覺一直告訴我要用冰元素,想不出原因但值得嘗試。

  這回讓我逮到機會由翅膀處到銀龍身上,三支劍的話相當於一個冰系中階魔法,集中往翅膀部份擲下,眼見魔力生效,銀翼佈上一層厚冰時連自己也不可置信效果絕響。

  「凜冰之種!」隨著聲音另一片翅膀也結冰了。

  銀龍動作遲緩的同時看到律、奏和那位老師及時趕上。

  「一次擊破,可以嗎?」律的長茅劃破週遭空氣,除了它之下脆弱的翅膀外沒有其他目標。

  「當然。」

  Cygnus刃面染上火焰的顏色,可以自在駕御的龍火是我最強的力量。

  「炎龍覺武!」

  「湛濤絢響!」

  銀翼不再是難以攻下的鐵壁,紅色軌跡延燒至邊際,閃耀著銀輝的冰晶在空中燦爛地綻放,清脆的破碎聲遍佈了這個區域,連同悲鳴,龍,應聲倒下。

  「律,幹得太好了!」

  奏幾乎是喜極而泣,和喜悅成正比的歡呼聲,即使是翡翠為人所崇拜的英雄也會覺得不好意思。

  艾兒三人沒有跟他們一起,反而走到自己身邊。

  「還不錯。」NAO連誇獎都相當微婉,其實平常要他說這些話也很困難。之後有重量撲到背上,不會很重,但是耗掉了不少體力仍是有點吃不消。「艾兒,別纏著人家不放啊!」

  「噫……」

  「喂,我聽不少人提過,你就是那個紅色御史嗎?」律過來打招呼,起初以為沒什麼,不過當他靠近到一定距離便停下了。「哎?不會吧……」左看看右看看彷彿確認般,那個「不會吧」希望和我想的不一樣。

  「律,別盯著別人看,沒禮貌!」

  「可是,奏。」律把他喚過來交換耳語,奏的表情變化明顯得讓我膽顫心驚。

  「真的假的?」律在一旁悶笑,奏看著我時流了點冷汗,我也開始覺得這個面具有些悶熱。「就算知道也不能笑啦,笨蛋!」最後他拿旗桿打了下律,兩人說要假裝一下可是他們一定發現了。

  「等等,現在還不能放心!」經阿飛一喊眾人皆回頭,望著那不該再次挺起的身軀。

  紅眼依舊無畏地睥睨一切。

  可是「意外」卻闖入其中,想必連牠也沒料到。

  「對於這種事,我實在很想,否定。」

  人聲機械式地透進緊張氛圍中。

  猶如隕石空降,重力加速度將那堅硬的龍頸彎曲弦月般的弧度,沒有使用任何武器及魔法,突如其來的暴力。

  「齊、齊格飛!」參雜電子音的說話聲而開口的正是那條龍?「我找你好久了!」

  「我可是一點也不想見你,法左。」

  齊克離開龍的身體後牠開始變化,自我融解了形體,退去龍的表象後只見一個人影為銀色粉塵包圍,靠近人群時影子又顯得比其他人高大許多,首見金屬質地的髮絲在低視感的環境中突出,並往齊克的方向飛奔。

  「真是的你怎麼還會害羞,這麼久不見了要熱情點……噢!」

  齊克少了隻手臂行動不便,不過雙腳依然健在,那人被他一腳踢得老遠,甚至撞斷一棵杉樹。

  靠耳朵部分有和銀龍相似的銀角,雖然樣子與亞人族非常接近卻是個……人型機甲!

  「齊──克──這個白痴,做什麼這段時間都不上線!」NAO怒不可遏地雙手交胸,質問遲來的人。

  老實說,我都沒發覺齊克沒有上線,只是看到艾兒和NAO一起便自然地認為他們有一起行動。

  「因為不知怎麼……身體好像有齒輪生鏽似的,感覺變得遲鈍,整個人都茫茫然……」齊克沒有感情表現,他垂首的瞬間卻覺得有一絲令人憐惜的無辜。

  NAO頷首,微笑說:

  「倦怠期是吧?」

  「嗯,倦怠期。」

  「就這點爛理由!」指尖火焰竄燒而起,NAO一激動火也跟著變大。「那傢伙是什麼東西啊,要是你在不給個好解釋就讓你下.地.獄!」

  「如果能一起的話,那樣好像也不錯。」

  「齊克!」

  「鑽石大陸的黃昏巨龍,全名,法左特……」齊克走向半昏迷的男人,彷彿他意識到了齊克,即使剛剛被踹了一腳仍幸福地笑著。

  「──我的關係人。」

  ■■■

  趁混亂時脫身,其實我覺得真正混亂的是我的腦袋。

  「啊──煩死了!」

  變成御史後冒失的地方也沒長進,誤踩彈簧藤的次數直飆焦躁程度界線。

  「齊克早一點出現就好了啊……我已經想回去休息了。」只能靠自己慢慢弄斷這些惱人的藤蔓,Cygnus太長了,就算是把好劍一被卡住也無用武之地。

  聽覺靈敏地捕捉到草叢間的動靜,且聲音不斷重疊往此處。

  「午安。」一身純粹的綠也能在週遭的自然色中突出,溫和敦厚的清秀面目令人移不開視線。「以外面時間來說,到晚安好像更恰當,對吧?」

  清雨……

第五十九章 十指之中 (可以澆熄嫉妒之火的大概只有愛吧)

  ──下次留點時間給我吧?有點事情想跟你討論。

  他措詞相當微妙,彷彿我們關係熟稔。

  掛著無害微笑邊幫忙解危的是不久前才砍過我一次、以怪傑之名自居的人。

  ──不過英雄什麼的應該想當忙碌吧?嗯,其實也不對啊,因為我想見的是「真澄」,就這麼說定了。

  怎麼就是有人都不管別人意見擅自定案啊,連限定條件都自己補上了!

  怪胎不見得等於天才,相反地部份天才都會有些怪胎因子是吧?從第一次接觸清雨到現在印象也開始有些扭曲,是被綠色誤導的關係嗎?就像以前的紅綠燈一樣,綠色就會讓人有想往前衝動和親切感,如果那身打扮換成紅色或黃色或許想親近的意識就會踩剎車。

  仔細想想,就算不去見面也沒關係吧?爽約不好,逼不得已就另當別論,但真的有什麼重要的事……水實、天使塵或是他想道歉之類?

  欠缺實感的際遇,清雨的矛盾作為會讓我困惑。

  既然能毫不在意地傷人的話又為什麼要幫我?

  還是放不下心來。

  「上週的小考成績和試題檔案都傳到同學們的電腦裡了,好好檢查,有問題一定要提出來。」

  反過來說,考試這種東西就實際多了。

  為了期中考密集複習,數字不會傷人可是痛楚是加在精神面,靠這點讓自己清醒許多,可是看到背科滿江紅怎樣也高興不起來。

  「真澄果然對歷史沒輒呢。」

  「地理也一樣。」

  對分數毫不在意,左右兩側的人反而關心到我這來了。

  「你們兩個狀況都不錯的樣子?」

  零是雙學籍學生,要維持雙學籍學業不好也申請不成;洛因學習進度雖起起落落,最近也漸漸穩定了。多虧這兩人,我的分組排名也往後掉了兩名。

  「別想太多,像零語文方面就不太行,每個人總會有幾個自己的弱項。」

  「你、你怎麼知道!」被霜因一點零也緊張起來,完全沒注意到電腦螢幕上白老師發的課後輔導訊息。「那、那你自己呢?」

  「完全──沒問題。」對這個起死回生的秀才來說那連問題都稱不上,相較之下霜因算是擅於念書的類型,本人也有些書生氣質,輕鬆地把落差追回來,連同學們都會向他請教課業。「不過我也有不拿手的項目。」

  提到這點他自己也忍不住沮喪,彷彿一道無法跨越的高牆就眼前。「什麼?」

  「體育……跟音樂。」

  「原來是術科啊!」

  零在一旁悶笑,自然逃不掉被霜因丟精裝書的下場。

  和平卻有愉快喧嘩的學校生活便是現實的一部份。

  ■■■

  在並不屬於現實的地方,如果從普通人變成神的使者,這故事不算普通了。

  我是覺得自己個性比較適合當個安逸的小老百姓,暫時無人可以聽我發關於變裝英雄的惡趣味的牢騷,可以秘密談話的人今天都不在,照慣例帶亞魯亞和便當一起出門,龍骨聖地卻意外冷清。

  「這時間原來找不到他們。」幾乎一回到住處就登入遊戲了,既然考試跟清雨都無法逃避至少找個人聊聊。

  「吾之御史──」

  「嚇!」久違的低沉嗓音在空氣中飄蕩,聽到卡楚大人說話就不能再大剌剌踏到龍骨上,雖然貪戀視野不錯的老位子,畢竟那是神明的身體,不能不敬。

  「無須忌諱,汝隨意坐下亦可。」卡楚大人是個相當寬容的神明,不管是指故事記載還是本尊,也有可能是被放蕩不羈的塞格勒斯影響才會是這般個性,對卡楚大人來說塞格勒斯可能比較讓祂頭疼。

  「謝謝……卡楚大人。」

  「吾之御史。」祂停頓半晌,語重心長地嘆了一口再問:「初次執事是否適應?」

  「我、我還在習慣中。」

  其實御史的力量我不太能完全運用形同暴走,上次要不是因為目標大可能就會失手,而且還有全身痠痛的後遺症,敲敲堅硬的雙肩,都覺得自己精神年齡已超出青少年範圍。

  「卡楚大人,御史的工作實際來說,究竟是什麼?」

  之前是塞格勒斯直接指派,有機會果然還是直接問頂上上司比較好。

  「當萬物有難時便會有求於神,吾等也會盡全力回應,長時間交流中便建構出各自的領域,神、魔、精靈與人。這世界之命運由吾等三元神所掌握,但各自的相不同,在有限的力量中吾等勢必需藉助擁有不同相的超越者,其同樣為汝等視作『神靈』。」

  和卡楚大人對話有點吃力,只能說白老師有教好,我還不至於聽到恍神。除了三元神之外還有其他神……卡楚大人怎麼會突然提這個?

  因為現在只是跟聲音對話,眼睛不知面對哪,只好看著便當盒下方的巨大龍骨。

  「吾之御史,汝等種族會相互摩擦出各種關係,吾等則反之,吾等不會干涉彼此的領域。」

  「即使是歸屬卡楚大人的神靈,也一樣嗎?」

  「正是。」語後仍有股淡淡的哀愁,呼應著翡翠的秋景。祂會包容別人卻無法善待歸依自己的神靈,無意嘆氣聲似乎透露出自己心煩。「吾之御史──」

  「是。」

  「務必幫助那些有難之神靈,即使每個人所得恩惠不同,為命運拋棄時之處境卻無異。」

  「那個,卡楚大人,您也會聽御史的煩惱嗎?」元神的寬宏大諒與慈悲心我已經理解了,幫神靈解決困難……我覺得我會先有困難啊,很想問選擇我作御史是有深思熟慮過還是瞎選的。

  「可。」

  「理所當然我不想讓人發現自己是御史,可是有人有意掀這個底的話,我該阻止還是置之不理?」

  「吾之御史,這命運令你痛苦嗎?」

  「也不盡然……」沒有明確回應,難為情是一回事,但被告知的結局又是另一回事,即使可能是難過的結局,卻還是心平氣和地依順這個安排。

  「吾無法消除汝之不安,但願汝於命運之上行走時所見風景為美好之物。」

  感覺是心裡的話繞了一大圈又回來。神明說這類話時真是格外有說服力。

  「對了卡楚大人,那這回委託的是哪裡的神靈?」處理翡翠騷動是塞格勒斯轉告的背後原由我也摸不著頭緒。

  「後方。」

  後方?身後除了樹林沒別的,是我坐在龍骨上的關係?這樣的話還要往下看。

  背部貼著龍骨姿勢有點危險,瀏海往後垂下視線反而清楚,顛倒的畫面中一點一點小小螢光與藥草、果實、礦石類的東西混雜在一起,低調地將東西堆放至龍骨根部。

  「小妖精!」

  螢光那些物品上閃爍,就算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東西也因為那些小光點變得格外美麗。翡翠騷動最大受害者應該是這些小傢伙們,和玩家沒有共通語言,自然而然被遺忘,明明這塊土地是小妖精們的家。

  「不會是要……給我的?」

  「努力者應得之報償。」像是代替害羞的小傢伙們,只是那聲音仍舊滄桑。

  少許渾圓螢光落在肩上,觸感如棉絮般鬆軟。

  「謝謝!」

  你們真是太可愛了!

  這次總算得到了些安慰。

  ■■■

  「真澄──」

  回EPIC城後在走廊上被艾兒叫住,緊抓著和式袖、踏著不協調的慌慌張張跑了過來,這樣跌倒會撞到頭吧?

  「噫啊!」

  對不起,我不該烏鴉嘴的。

  反射性想過去他身邊,第一眼卻瞥見某個眼熟的黑色物體被拋出和式袖,小小利齒佈滿那幽暗的口,地心引力所造出的完美拋物線讓牠順利地……朝我脖子而來!

  為什麼白銅會在這!

  「Ouch!」

  儼然需要習慣的事又多了一件。

  「噫!等、等等我會好好治療的!」

  「沒、沒關係,別緊張、別緊張。」白銅是好孩子還是別罵牠的好,不過孩子的教育不能等,至少讓牠學會咬手不准咬脖子才行。「白銅在這裡,那水實也……」

  艾兒搖搖頭。

  「似乎只有白銅而已。」眉頭微促著,大概也覺得白銅出現得不是時候。「因為看到白銅時牠已經累壞了,才跑過來找真澄。」

  「可是水實也不至於把白銅丟下不管才對。嗯?」忽然注意到艾兒今天感覺有些不太一樣。「髮型好像不太一樣?」

  食慾得到滿足的白銅鑽進艾兒懷中,安心地休憩著。

  「上一個綁繩已經沒彈性了,白銅正好咬來一條可以湊合著用。」比以往的馬尾再高一點,新的綁繩是草綠色的,穿過幾顆琢磨不全的水晶,不會豔麗卻以相當可愛的紅色點綴著草綠。

  那是水實衣領的綁繩沒錯,應該是想像艾兒道歉,沒想到他也知道要反省。

  「這樣看起來有精神多了。」

  「嘿……謝謝。」

  天使塵事件讓他掛心了好一陣子,能和平常一樣也算好事一件。

  「啊,找到了、找到了。」

  聽見人聲接近情急之下只好把白銅塞回艾兒的和式袖裡。

  「律?」還有奏跟歷史老師隨行。

  他精神好多了,事情過去後收拾殘局即可,被海量文件磨練過之後律和奏現在可說快活許多,這樣也算是從困境中學習到新能力吧?相較之下現在肯定放鬆許多連艾兒嫌惡的表情也沒察覺。

  被他手臂勾了過去交換耳語:「上次那個可真是厲害,沒想到你那邊的關係人興趣這麼奇特。」

  果然,除了想拿這件是糗我也想不到別的。

  「不准說出去。」

  「當然、當然,好朋友。啊呀……」

  艾兒介入我們之間,不知所措的換成律,畢竟被咬過一次可能還心有餘悸。

  「哼!」艾兒轉繞到我身後,律則是用奏來擋,保持安全距離。

  「抱歉,我都不知道那隻龍和齊克有關。」解決問題的即效關鍵竟然是因為倦怠期沒有上線,這關於點有NAO發火就夠了。

  「沒關係啦,我們對鑽石大陸跟人型機甲都不熟悉就算了,而且聽說機甲是以銀礦和熱能作為能源,要拿走人家的生命來源也不太可能。」奏說道。體積那麼大就真的沒辦法,反觀原來我們團裡的小型號這麼節省能源。「不過還是拿到賠償了,對方意外的豪爽……」笑也不是、驚訝也不是,感覺有些心虛。

  「什麼東西?」還是說鑽石大陸也有貨幣概念?

  「……萊茵的黃金。」

  稀世珍寶啊!

  看來財政暫時不會看到赤字。

  「小奏,你來找他不是要談這個吧?」老師不顧形象張口打呵欠。

  「哎?可是……」奏面有難色,如果是要找我,那他們應該是對艾兒有所顧慮,用密語談話樣子從旁觀角度看會很奇怪,一下就被發現了。

  「有什麼事就好好說清楚,偷偷摸摸的讓人很不舒服,至少我覺得自己沒什麼是不能聽的。」

  假設我沒想錯,歷史老師不外乎也是個知情者,我們幾個人在一起需要私密談的也只有「那個話題」。

  「可以嗎?律。」

  「應該沒問題,因為知道的就是會知道,不知道的肯定沒影響。」

  「保險起見還是一起開密語。」老師把我們兩人拉了過去。「走啦、走啦去隱密點的地方比較有氣氛。」

  是氣氛問題嗎?

  其實也只是挑了鮮少有人經過的樓梯間,專用室當然最好,不過老師似乎覺得不搭調。

  「前言有點長,待會兒忍耐一下。」老師理好裙襬後隨性坐下,以位置來說我和艾兒坐比較高,律和奏一起坐下階,老師她則是在我們兩方中間的平台。「名字你們應該不會有興趣,所以包含歷史學者外,重新介紹我另一個身份。」

  ──二心研究者。

  當然聽到這個詞除了本人誰也笑不出來。

  「放心,老師我是攻文獻的類型,和粗暴的實驗派不一樣。在採集資料之前也一直被這兩個笨學生阻止,更不可能加害你們,除了聽和回答外將什麼事都不會發生,好嗎?」

  「……好。」和艾兒一起點頭。

  「協議達成。」老師滿意地笑了。「其實跟老師大學時代的事有關啦──你們也知道女人啊,在花樣年華時候最楚楚可憐、美麗動人了,很容易牽扯上些亂七八糟的事。」

  「老師!」下階兩人打斷那些不正經的話。

  「真是……不懂大人的幽默。」呶呶嘴,一時間像個小孩似的卻又能快速回到話題上。「歷史是必修的學分,就算不想也逃不掉,好在那堂課並不無聊,那位老師是有名的學者,即使我和他持相反觀念他仍把我當得意門生,上學期還好不過問題下學期才發生。」

  「什、什麼事?」

  「想.知.道.嗎?」換了個口吻,像是講述都市傳說般放低嗓音幽幽地開口:「是轉學生喔,外表幾乎不值一提,只是個愛穿白袍、成天傻笑的天然呆,所以大部分的人都沒把那傢伙放在眼裡,不過恩師就不一樣了,那個不斷精益求精、備受尊重的老人家卻失去理性了,在眾人面前。」

  奇怪?這情節好像似曾相識……

  彷彿重現當時情景般,老師站了起來。

  ──二心子果然是世界的夢靨!

  ──真是糾纏不休的惡靈,那張面孔,居然到現在還存在!

  像你這種人、像你這種人……

  「『去死吧,惡子』!他最後是這麼說的。語言都變得相當粗劣,可憐的卡科立教授,發狂後便只是個無人同情的老人。」連老師自己也不毫不惋惜地對過去冷嘲熱諷。「怎麼了,對其中哪部分有感觸嗎?」

  「真澄!」聽到艾兒出聲才回過神。

  那個名字透進身體,即使是已全癒左肩也隱隱作痛著。

  「我沒事,老師繼續。」

  「那傢伙啊,中途就退學了,其實從成績也看得出來根本沒把學業放在心上,跟那傢伙要好的也只有兩個人,說也奇怪那兩個也是優等生,竟然會親近那怪胎。重點是,咀嚼過教授的話後,老師才想到一件事,『那個面孔』……感覺是另有所指,並不是個統稱,而且那傢伙也不像二心子。」

  「咦?不是嗎?」

  「是沒實際接觸過啦,剛才有說那傢伙的外表根本『不值一提』吧。」老師把那句話複誦了一遍:「『那張面孔,居然到現在還存在』。」手背滑過下顎,老師流了點冷汗,若無其事地笑了笑。「老師我啊……搞不好跟了個怪物當同學。」不知她是否在學業有成後填補了天然呆和怪物中間的差距,發現了不可推翻的事實還能這樣勉強自己的,大概也只有像她這樣的大人了。「你們需要回答的問題只有一個。」

  「嗯?」

  「姓的部份記不得了,不過,吶……」

  ──你們對「希維爾」這名字有印象嗎?

  ……

  「……沒有耶。」我連艾兒的份一起回答。

  「這樣啊,真是可惜。」

  「老師,別再想辦同學會了啦。」律半開玩笑地結束話題,原本的嚴肅感也沒那麼強烈了。

  「可是連跟知道那傢伙兩個熟人都銷聲匿跡了……好啦,是老師沒眼光,現在才想找果然有點晚。」

  我苦笑。「抱歉幫不上忙。」

  「沒──關係啦,老師我家這兩個才是真的沒路用,你們兩個乖多了,老師秀秀。」

  「老師!」

  「老師什麼!有問題不會舉手發問?不要讓老師再三教你們尊師重道這件事,似乎只能用你們學期成績再重新教育了。」

  「不,沒有,對不起,學生錯了。」被這一吼奏也跟著收聲,對老師恭敬萬分。

  「暴君……」律掩面嘆息。

  好想回去抱抱雪爸。

  最後當然是平靜的散會了。

  「艾兒,這樣就好了嗎?」他剛剛中途突然緊抓著我外套不作聲,所以我就自作主張回答了。

  艾兒半恍神地重複了幾次那個名字,也不知他現在聽不聽得見外界的聲音。

  「希維爾……齊克說我們來這裡,就是為了打探這個人的線索啊。」

  「什、什麼──」

  ■■■

  「鑽石大陸啊,對外來說的確是個鎖閉大陸沒錯,不過這說法實在不怎麼讓人喜歡,我們也是以礦物和上級裝備品自豪,只是麻煩太多了,到跟齊格飛出大陸以前我都還沒看過機甲外的東西。」

  曾經讓人頭痛的銀龍現在變成和正常人一樣規格,外貌與亞人有幾分相似,角、爪、鱗片之類龍的特徵仍在,一膚一髮卻是金屬質地,只是法左特的表情變化比他懷中抱的那位豐富了點。

  「噫,怎樣都好,能不能先把小齊還給我?我有急事。」艾兒專程來找齊克卻遇到了點小阻礙。

  「可是啊,齊格飛手臂缺了一隻,機甲的修復作業只有鑽石才能進行,總之先回去一趟吧,現在。」

  齊克沒有作聲,先屈起雙腳後往地面一蹬。

  「我拒絕。」

  語畢,撞擊聲如鐵般鏘鏗有力,而且還是從法左特下顎發出來的,普痛人的話應該會痛到滿地滾。

  「別任性啊,你的能源現階段用熱能硬撐是沒辦法的!齊格飛──站住!」

  你追我跑情景如果是情人的話說來甜蜜,但除此之外的看來有些危險,何況是非生物,我想插手也不行,能顧好藏在外套裡的白銅就不錯了。

  「NAO……放他們這樣不要緊嗎?」

  足以將人灼燒的視線瞬即落在我這方向。

  「為什麼什麼事都我管?又不是他們的娘!」儘管如此本人也沒露出輕鬆或高興的感覺,反而比平常更焦躁。

  能暫時控制場面的人想轉身就走,我也不能眼睜睜放著公會大廳被弄得一團糟。

  「NAO?等等,NA……」叫住他時單單碰到衣服自己感覺到手有些異樣。「好燙──燙、燙燙!」明明有火素質卻有耐不住的火焰……什麼東西啊!

  「齊格飛──」

  「齊格飛、齊格飛的,我們團哪有人叫這名字?」有人阻止法左特腳步停下,頓時有濃烈藥水味滲入空氣中……是大姐?「真是親切的畫面啊,連本姑娘都火大得忍不住想試試新配方。」她的試管抵在法左特鼻頭,不時釋放著白霧。

  「冷氣對我們身體不好,拜託拿遠點。」語氣無起伏地懇求,眼睛則是確認大姐身後的齊克。

  「別人都說不要了還死纏著不放,都不煩嗎?就跟某人一樣。」

  重量自頭上壓下,垂落的紫紅色髮絲搔著臉頰有點癢。

  「某人,指誰啊?」聽到聲音的主人時暗自祈禱大姐不要一時衝動往這邊丟試管,察覺戰區擴大已經為時已晚。

  「自己有自覺不用向本姑娘請教也知道吧!」

  「我想多聊聊呢,而且今天美人怎麼不去冒險區?」

  「要往冒險區跑是誰害的!」以大姐的思維想的話,待在冒險區裡比較有空間可以反擊和宣洩壓力,難怪最近不常看到她。不過某方面來說星視也真是有勇氣挑戰她的忍耐底限。

  齊克站到大姐前。「我可以幫忙解決他,算還一個人情。」

  「啊啊,那倒是不用麻煩齊克,有心意就夠了。」

  「可惜。」

  可惜什麼啦!

  原來團員在莫名奇妙的時機會合作無間,不是團長我錯覺。

  「星字頭的,你最好就給本姑娘站在原地!」投手手臂後拉,準備投出。

  那、那我呢?

  「星視,可以麻煩你起來嗎?」頭被壓著我不能動啊!

  「嗯……你頭髮原來還蠻軟的。」他輕輕地在上面拍拍兩下。

  不受動搖和不動是兩回事才對吧!

  上輩子燒香積德之類的事在瞥見試管從眼前掠過有了深切體會,不知道是哪位慈悲心腸,拉了我一把才險逃過一劫。

  「謝謝,那個……邱比?」

  「不會。」她簡單地應了一聲後把視線移到剎那大姐身上,這次不像以往那樣旁觀,反而相當注意兩人的一舉一動,認真地,讓我猶豫是否要提問。

  星視方面則是輕易地閃掉試管,就算不動也熟練到活像是本能般。

  「吶,剎那。」在思緒閃神時星視走到了大姐身旁,制止快要失準的手腕。「已經『玩』夠了吧?」一如往常那樣笑著卻感覺不到笑意,像認真又像嘲諷。

  「玩?」提高了音調,她嘶啞的聲音含糊道出幾個字:「……從來沒有這回事。手放開。」

  「如果是鬧脾氣好像也太久了。」悠哉的模樣看不出星視在她手腕施了多少壓力讓大姐無法獨自掙脫。

  「放開。」

  「這樣下去可以嗎?」

  「放開,你到底憑什麼插手管本姑娘的事!每次都只會打哈哈,就是討厭才不想看到你啊──」

  空氣因為一個短促的聲音凝結,剛剛還抓住我手的那個溫度早不在旁邊,那隻手現在交錯在紅色與金色之中。

  對於大姐一身火紅來說有些突兀,那個在臉頰上微微擴散的粉色。

  「……不可以說討厭。」

  「邱比?」。

  感情那麼明明好,錯愕感才如此強烈。

  「剎那這個笨蛋!」

  沒有眼淚,帶著難過的表情離去了,至少視線所及之處不會再看到。

  「是想要追過去嗎?」身旁換了另一個人,阿飛和洛因同時出現,沒有讓我跟上去。「這時候還是冷靜一下比較好。」

  「噫……好像做了不好的事。」艾兒和齊克交換眼神。可是事情本身也不完全是因他們而起,星視剛剛的對話……似乎別有用意。

  「沒關係的。」

  「正因為是手足,才會那樣懷疑跟不安啊。」阿飛接著洛因之後安撫,反被洛因用手肘頂了一下,我還覺得奇怪這話比較像由洛因會說的。「不管怎麼說,比起外人插手還是自己思考更好吧?」

  ■■■

  邱比的狀態顯示在線上,表示她沒有直接下線啊。

  儘管被兩人勸說,事情發生在眼前仍會在意。雖然沒有血緣,我也一樣有感情好得令人羨慕的兄姊。

  「主人!」心燈無預警地出現,連同小傢伙也是,但我人靠著陽台,小澄冒出來的地方剛好沒有立足點。「哎唷唷,嚇死了……」自己也被嚇了一身冷汗,好險白銅和薩比即時接好他。小澄坐在白銅身上,小小的四肢抱著比自己面積還大的信封。「有訊息唷。」

  「嗯?誰找我?」接過信確認內容。

  ──正好現在清閒,要不要再去瀑布一次?

  柳生。

  「是大哥啊。」現在法左特也不在那邊了,如果去看螢的話時機正好呢,我也想找時間去冒險區喘口氣。

  「瀑布?人家都還沒看過耶,這附近有瀑布嗎?」

  嚇!

  「邱、邱邱邱比?」身體僵硬了一下,目光掃過四周,那三個小東西不知道跑去哪玩了,應該暫時不會出現。「真是,嚇死我了……」第二次衝擊,現在血液循環肯定很好。

  「你們感情真好呢。」

  「以前在一起時就時常跑冒險區啊。」她輕鬆地笑著,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唯一和平常差別是沒有大姐在身邊。「妳們也是啊,不是一直都在一起。」

  「嗯,對呀。」

  「哎?那個,所以……」回答得太理所當然,這回不知所措的反而是我。

  「沒事的。」一樣是伸出右手,邱比她掌心在我臉頰撫了撫,即使隔著手套也隱約感覺得到溫度。「真澄都會擔心的話連人家都會有罪惡感,不過絕不是你想的那樣啦。」她苦笑道。

  不知道她肯不肯告訴我事情原由,這個靜謐的陽台至少不會讓人神經緊繃。

  「星視跟剎那不止是小時候的玩伴,到現在也還在當同學呢,其實星視比人家更能就近了解剎那的狀況和困難,至於剎那的個性真澄也知道啦。」

  「也是……」過度的堅強是否會變成倔強?這種事要是習慣了的話本人應該也難以分辨。「可是,邱比不是喜歡星視嗎?」

  「真是的,人家怎麼可能討厭星視!呀──真讓人害臊,可別說出去喔。」背被邱比拍打後差點內傷。就算我不說,她剛剛音量已經夠四處放送了。「不過呀,人家很清楚如何衡量『喜歡的』和『重要的』。人家的確喜歡星視,但是我們三個人相處在一起的關係卻遠勝過私心,不僅重要,人家也更喜歡這樣的星視和剎那。」

  「邱比也很成熟呢……」

  「什麼話嘛,人家少說也比真澄大個幾歲。」我總覺得直呼名字都有些奇怪,她一直都那麼平易近人,談起正經事時反倒像跟自己姐姐說話,明明煩惱的不是自己卻被安撫。「因為人家是少女啊,是中間值呢,雖然離真澄喜歡的姐姐型還有點距離……」

  前言……全數撤回!

  「請別隨便臆測別人興趣。」

  「小氣。」不滿的樣子有些刻意,我們也知道這只是輕鬆的玩笑話。「對人的認識除了『長度』外還有『深度』喔,如果真澄也有被時間困擾的話,就換個角度看看吧,人家就是這樣做,雖然也有比不上星視的地方,不過人家和剎那也是互相了解彼此的家人啊。」

  連我也有點想夏納哥和蕾姊,有家人的名義卻沒有在一起,但要我說討厭他們是不可能的。

  「邱比──」星視……當然還有大姐找她找到這裡來了,也不知途中兩人肩並肩走了多久。

  「抱歉我們今天要先下線,想討論點事情。」大姐向我報備,把星視和邱比也算在內。

  「就儘管去吧,現在時間很夠呢。」

  「嗯。」

  三人一起下線。正如他們所說擔心是多餘的,真是太好了。

  剛才和邱比聊得很開心,可是回神還是忍不住大叫:

  「小澄──薩比──白銅──你們在哪裡!」

  迷路的小生物,三隻。

  我有注意聽邱比說話,卻沒有考慮到天上飛的和地上走的腳程之差,風聲悽涼,聽不見小生物們嬉鬧,內心也涼了。小澄就像我的分身,如果是我的話會去哪?

  邊思索任何可能性下螺旋梯,陽光透過寬廠方窗直射進來,這般高度所見幾乎都是藍天,每下一個階段抬頭依舊是藍。

  藍、藍、藍、藍、藍、綠、藍。

  ……綠?

  「清雨!」

  「唷。」慵懶地坐在窗口邊做日光浴。回頭想想,不屬於任何團體的他可以輕鬆來往EPIC城也是件不可思議的事。「小實也找白銅找很急呢,另外兩隻擅自幫你保管了。」

  「謝謝……」清雨將他們還我,小澄和薩比癱軟在手心,似乎是玩累睡著了。「我說,你把刀弄成那什麼樣?」看似名貴刀還不知道名字,上有細線纏繞,尾端掛著切丁的果實。

  「釣白銅用的,很有效喔。」以為他會有不同的理由,和想像的情境一樣反而有些吃驚。

  「你到底是天才還是呆子?」這個人真的是不是怪傑果然還有待確認,我自己卻抓不準中間的差距。

  「這我自己也不清楚,『怪傑』只是代表『驚異和特別』的特質,並沒有人說是『天才』吧?」

  「唔……」無法反駁。

  「所以我打算去圖書館用功一下,雖然比約定時間早了一點……要一起來嗎?」

  我跟清雨認識時間不長,何況胸口的痛楚讓我無法分辨他的友好與敵意,關係矇矓卻一直有所牽扯。

  ──今天要有事,下次再一起去吧。

  儘管叫醒小澄時有些猶豫,最後還是托他回傳這封信給大哥。

第六十章 怪傑視界 (安撫時沒有說不能用擒抱起頭)

  「清雨、清雨!你有聽到嗎?」

  「嗯,有啊。」隨性地應了一聲後他又自顧自地往前。

  我緊跟在大步伐之後,他悠哉地笑著我卻得多花力氣追他,問我要不要一起走又被無視,也不知他是有何居心。

  「我都搞不清楚我們是往哪裡走了……」EPIC城再大有路標也不該迷路吧?總覺得同樣地方好像看過不止一次了。

  他在窗邊停住腳步往外探了探頭後問:「你會怕高嗎?」

  「說怕也不完全……不過最近在高處有很多不好的體驗。」自由落體加視覺衝擊,又沒什麼安全措施不怕也難啦。不知道他為什麼提問,但下一秒被牢牢緊抓的手腕就是答案。「不、不不……免談,這裡至少超過十樓啊!」

  偏著頭想了想,清雨比了個道歉的手勢,微笑。「那就抱歉了。」

  被拖下去的瞬間已心死,今天天氣依舊好,地心引力也有好好運作呢。下面?哎……我已經不想看了。

  「有路就要好好走啊!清雨這個笨蛋──」

  風灌進衣服,除了風以外……背脊還有種與絲弦拉扯的異樣感。

  該不會這些是阿飛的絲弦吧?

  「果然。」清雨喃喃唸道。他換手環住我腰,好抽刀斬斷絲弦,蹬牆一次後接下來的行動正如所料,我們順勢進入了其他樓層的窗口。多虧有清雨墊背才摔得不疼。「終於不會被打擾了,啊,還要拜託真澄把密語跟訊息關掉。」

  「你該不會什麼都沒想吧?」就這樣無顧忌地到處亂跑,就某方面來說他比水實更讓人擔心,雖然最後他還是有察覺到阿飛。

  「因為顧慮太多的話,今天就沒時間了……大概就是這樣。」

  「怎樣都好,清雨起得來嗎?」我毫髮無傷他卻攤平在地上,比起攻擊傷害這一摔根本不算什麼,也不至於無法動彈才對。

  「嗯,勉勉強強。」虛弱地抓住我的手,自己不禁替他擔心起來。「原來你總是這樣啊……」

  「什麼?」

  「不,沒事。」穩住腳步後繼續往公會圖書館走去。「我只是在想,從那次過後你會問什麼?或是什麼都不問?」

  對清雨來說我們見面次數少算一次,和水實互換身體,那狀況混亂得仍心有餘悸,甚至擔心換不回來跟無法回到現實,我記得那時候他還在……睡覺。我反倒覺得他沒把裏世界的事放在心上。

  「應該說,問題太多了不知從何問起。」

  「那在你想到前盡量煩惱吧,問題我都有辦法給你個交代的。」

  「為什麼?我跟你彼此都不熟。」有必要繼續接觸?最想問的問題,沒有說出來。

  「為什麼……就當做是我自己的行事風格吧。其實連你也覺得我們不是完全不相干,對吧?」

  靜默代表承認,我沒有打算否定掉,卻找不到拒絕的理由,而後只是靜靜地跟著他到圖書館。

  圖書館本在所有城市機能是不怎麼被玩家看重的一項,網路查詢論壇及討論版都比書籍來得快,律他們公會的作風又是另一回事,在建城時要求官方將圖書館直接合併在城內,幫他們批公文時正好有翻閱到舊紀錄和任務背景。

  原本不以為意,見到這龐大的資料庫後才知道大家依賴網路查詢的理由。與實際大小不符,圖書館內的挑高遠超過外表,彷彿是另外精心打造的空間,木質與大理石交錯的寧靜氛圍,鞋跟著地聲便成了唯一的旋律,書籍像隊伍整齊羅列著,規律的直線橫線中書香隱隱透出。

  「真澄很喜歡書嗎?看你很高興的樣子。」

  「不,呃……平常沒什麼機會看而已。」以前曾為電磁波所苦但就趨勢來說為了生活不得不適應。舒奈亞家有自己的書庫,雖然不怎麼記得了,聽夏納哥說我以前常跟他們往書庫跑,給波見醫生看診時至少都會帶著一本,或許是自己對手工質感的東西沒什麼抵抗力吧。「這裡應該都是放資料之類吧?不然人也不會這麼少。」

  「資料當然有,但主要都是『故事』。」

  「故事?關於什麼的?」來到書櫃前,隨性抽出一本紅色精裝書,但是到手裡之前書本忽然失色,變得沉澱而無質感。

  「所有人。」清雨邊說邊接過我手上的書本,我剛剛確認過那本書打不開。「『每個有稱號的玩家背後必定有個故事』……是這裡的其中一個規則,被選擇的故事依舊持續,相反的,則是變成和這個故事一樣。」

  聽了清雨的話後仔細看圖書館整個環境,本來顏色有所不同的書本會在下一秒轉灰,彷彿這片灰色正侵蝕著這個資料庫。「那不被選擇的故事會如何?」

  「下沉,變成裏世界的一部分。故事和故事間也就失去了交錯的機會。」清雨思考一會兒,而後又拉起了我的手。「我們去裡面找最初的讀本。」

  「找那個對清雨來說這些故事有用意義嗎?明明是怪傑……」

  「壹、貳、參、肆、伍、陸、柒。」他慢慢道出數字,回頭問我:「有聽過類似的東西吧?真澄知道檢索前提需要的是什麼?」

  「啊,『關鍵字』!」

  「其實人對人、人對電腦都有相當程度的不信任感,沒辦法把真實全盤托出,所以用數字、用記號,盡一切辦法把資訊簡約化。『七』是特別的數字,神創造天地花了七日,『七』成了曆法的基礎;人對數量的意識超過七會有『多』的感覺;『七』是無法除盡的數字,是最完美亦是最不完全的數字,以七個關鍵構成一個事件或企劃便是『七的法則』。」

  我思考著其中的巧合,一路跟他來到了獨立的資料室,沒有任何窗口,唯一光源來自地板,透過玻璃地面帶有破碎水紋的藍光搖曳著,和外面相比這裡只有堆放灰塵滿載的牛皮紙。

  「沒字啊。」只有斷斷續續的直線。

  「有編號吧?找一到一百四十四號,然後照地板上格線排好。」

  格線?我還以為那是玻璃的支架。「一百四十四張也太多了吧……」

  「沒辦法,這裡沒人管理,別人大概讀完就隨意放。」這點連清雨都顯得有些無奈。這些牛皮紙分堆散於資料室各角落,把它們找出來沒有花太多時間。

  牛皮紙在地面攤平,湊出了十六比九比例的平面,本以為無意義的線條隨光源漂移起來,在紙面上變化成圖案,緩緩道出關於這個世界的故事。

  光明與黑暗為根基,黑暗向下墮落後代表光的事物浮現世界,時間卻殘酷地磨去了萬物的純粹而變成了另一種渾沌,三元神便以各自的方式管理著世界運行的法則。

  創龍神.卡楚,司火、大地與創造之力。

  滄之女神.茵坷,司水、天候與掌管智慧之源。

  命之女神.蒂菈,司生死、命運輪轉之則。

  祂們所代表的相及理念不盡相同,互不干涉也不再堅持統合,保留部分自然運行的法則剩下任其分裂。

  旁觀的命之女神卻感到悲哀,天地分離祂預見萬物將被壓縮在不幸的命運之中,蒂菈選擇成為「柱」全心支撐天地,讓生死的規則流於無形,這個方法能暫時地保有現在卻不是長遠之計。

  ──嗚呼,此身已見世界之終。

  畫面排列著這串文字。

  連神明也祈禱著奇蹟出現。

  「……奇跡嗎?」想必女神歷經無數嘆息,不管過去、現在還是未來。「清雨,你一直都沒有回答我一個問題。」

  「嗯?」

  「怪傑的血緣是真的嗎?」

  「是真的但又不盡然。」他給了個曖昧的答案,當然我不會滿意這樣的回答於是他繼續說明:「現實眾人所認定的『奇烏』只有初代吧?在此之後的什麼都不是,充其量不過是社會貢獻者。何況初代已經消逝多少世紀了,自然沒有所謂『真正的怪傑』。」

  「怎麼會……」

  清雨拉我坐下,他視線依然專注在地板畫面人卻靠在我旁邊。「故事失落便成了傳說,而『怪傑』僅存在人們的記憶中,包含我在內都是世界的幽靈啊。」

  那不明所以的惆悵感我聽了有些心軟,但在了解真實前無謂的安慰不是我該做的。

  「清雨,你……到底想做什麼?難道這個故事跟水實有關?」

  「那我就先從『虛擬實境』說起吧。我們現在所體驗的虛擬實境類型偏向『環境擬真』,由使用者讓虛擬環境產生變化使之身歷其境,主導權多半在人對吧?」

  「這點常識我還知道。」

  「真澄有想過反向操作嗎?」清雨說道。故事已不知過了多少篇章,不經意注意到他手的溫度,沒想像中那麼溫暖。「由虛擬環境影響人的五感、精神及肉體傷害,遠端使用者也可以把虛擬實境做為媒介影響彼端,譬如天使塵,僅僅一個程式就能給予傷害,或是……你應該有發現吧,自己的身體偶爾會有莫名小傷痕。」

  「你只是剛好有部分說對,不過無法證明是事實。」自己明知眼前為何人卻想否定這說法。

  「雖然還不及小實,我這個身體也是充滿人工神經及奈米細胞。」清雨將手放在胸口,苦笑。「我對初代的理解,只知道『奇烏』是樂於實現空談的怪人,對於身體能力超出常理的這個世界,我這個怪傑還不是很適應呢。」

  只是把怪傑當成異端的我果然是個笨蛋,這個人比怪傑什麼的還要來得更糟。

  回神時綠色的衣襟已在手中。「那對清雨來說沒有所謂……重要的東西嗎?」綠色依舊澄澈的平靜,倘若沒有這樣近距離便難以發現那綠瞳已無神。

  「有。」

  ──夢想。

  他拋給我比那些話更虛幻飄邈的詞。

  「『壹為根源、貳為二心、參為元神、四維魂相、伍塊大陸、六顆守護石、柒種族』,記得沒錯,這是指現在世界形成。」清雨鬆開我手指的同時,詠唱般地道出熟悉的詞句:「『唯一樂園、異相二心、三色勢力、失落四技、五過世紀、六次毀滅、七得永恆』。過去與現在發生過的我們已無力改變,所以希望只能寄託於未來。」

  雜音彷彿被抽出空氣外,腦袋到底是在運轉還是停擺?就算不是身處於虛擬實境我大概也無法分辨。

  「缺乏支柱維繫全體、結構崩壞的話那就再尋找下一個『柱』。『樂園活贄、雙重世界、三血系、四司書、五遠鏡、六騎士、七支柱』,是為……」

  ──「降神計畫」。

  「七的法則的初衷大概已經跟不上時代了,我打算修正那腐朽的構想,看了許多被推上位置的那些人,會因為主事者的選擇做了非自願的事卻又隨時被拋棄,人們開始放棄思考與合作,這樣的情景……我已經看不下去了。」他起身並喚著我的名字。「真澄,有聽到嗎?」

  「有,我有聽見。」就像最開始那樣,只是現在恍神的人變成我。

  「人都會拉攏比自己能力更甚者,這樣好減少對立,我卻深切希望有不同立場的人可以修正自己的作為,最近心裡已經有底了。」

  「我沒有理由,沒有!」

  可是,還有脫離這份狂氣的機會嗎?

  「雖然不太贊同那些說法……不過我喜歡把敵人變成朋友、將喜歡的人放在身邊。」他伸出手,食指依著我胸口的傷痕劃過,毫無偏差地。耳語彷彿來自遠處,隱約觸動傷口,就算是反感也瞬間變得記憶猶新。

  「那一刀隨時可以還給我。」

  身上的所以細胞皆騷動著,連第二顆心也跟著歪斜。

  ■■■

  「喔?結果你還是跑來了嘛,哎呀,就知道你只是說說,人果然是會怕寂寞啊,真拿你沒辦法,大哥就勉為其難給你抱一下……喔噗!」

  瀑布的水聲很大,所以類似肋骨骨折的聲音之類,沒聽到、我沒聽到,雖然是我自己把大哥一起撞下去的。

  「殺人哪!這樣是想害死誰啊──」

  水的味道令人熟悉但我已經不期待能從中感受可以療傷的溫度。

  「我說,如果下次學著別挑時間跟地點,難過的話我一直都在啊。哎,不過這種事有得是時間可以慢慢來。」

  「嗯。」

  全身都被打濕,另外有冰冷觸感掠過後腦。

  至少在這裡不會被怪傑的語言迷惑、不會被挖開傷口、不會被察覺眼淚、不會被發現秘密。

  可以安睡。

[F of memory] Family-上(回憶)

愛。

  世界上最美麗的東西。

  世界上最善變的東西。

  以任何形式融入生命。

  親愛、友愛、情愛……不能失去也無法擁有太多。

  「爺爺……奶奶……」

  鐘聲響起,宛如悲鳴般,不要再做多餘的祈禱,眼淚是獻給亡者最好弔唁。

  「哭太多會被天國的爺爺奶奶笑的。」母親輕聲地安撫兩個孩子。死亡終將變得微不足道,遺忘即是人類的理智,剩下的只有緬懷……這樣的現實以後他們也會遇到,所以必須把珍貴眼淚留住。

  「爺爺和奶奶……他們在天國也會幸福對不對……」

  「當然。」父親撫摸著小女兒的頭。「因為在一起,所以不會孤單,這樣就足夠了。」

  墓上刻著名字,家人將他們並列在一起。

  這樣到人生最終也無憾。

  「太好了……」小女兒終於破涕為笑,心底默默祝福兩位溫柔的親人。

  若非彼此相愛也不會有這樣長相廝守的奇蹟。

  「愛真是不可思議呢。」

  ■■■

  「小姐,您該去準備一下了,等等要見客人吶。」舒奈亞家的侍女耐心地勸書本不離手的小姐,實際上已經枯等一小時了。

  「不能等我把它看完嗎?」在小說中留連忘返,對手上書本依依不捨,雖然喜歡書本勝於使用電腦瀏覽是被哥哥影響的,不過嗜讀文藝愛情的興趣已經到無藥可救的境界了。「泉姐姐剛才明明也邊看邊哭。」

  「那是兩回事……」心虛地擦擦眼角,至少還是盡本分提醒小姐。

  「蕾!妳還沒好嗎?」親生哥哥毫不客氣開房門進來,儘管被多次叮嚀還是沒有好好敲門。「啊,泉姐姐也在。」

  「是的,少爺。」侍女微微欠了個身。互敬互愛是舒奈亞家的守則,即使是下對上相處自然也不覺得有壓力。

  哥哥夏納和妹妹僅一歲之差不論外貌和感情卻像個雙胞胎似的,兩個人總是在一起。「好了,蕾,晃已經在外面等很久了喔。」

  「是晃嗎!怎麼不早說!」

  「原來要這樣說啊……」

  舒奈亞家世代會藉由世代交替轉換發展領域,從科學、醫學至政經皆佔有一席之地,利用投資及研發使地位屹立不搖,成就稱不上特別顯著卻無法抹滅,否則由這家族串聯起來的循環也會連帶受到影響。

  母親朋友的孩子,不外乎是利益關係上有往來的家族,但那對天真孩子們的友誼並沒有什麼影響。

  「夏納、蕾。」親暱地呼喊兩人名字,並且慣例地附上友善的親吻,晃雖然是和母親一樣有東方血統卻一點也不會覺得放不開,像個紳士般風度翩翩相當得母親喜歡。

  「抱歉他們兩個每次都拖拖拉拉的。」

  「是蕾太慢了,還讓泉姐姐和晃乾等。」

  台面下吵架要面帶微笑,手上有被什麼東西捏到發紅的印子也要硬凹是錯覺,看上去令人羨慕的兄妹關係。

  三個人聚在一起多半是一起學習,每週都會有固定時間在家補習,畢竟三人的共同點都是……

  ──討厭學習。

  「只要以後還能同校就好,成績沒關係啦!」為了升學煩惱的十七歲,要違背良心說這種話也需要相當勇氣呢。

  「真好,人家又跟你們不同屆。」差幾個月就跟喜歡的人拉開了距離,這種感覺蕾相當不服。

  「有什麼關係,只要妳開口我隨時都可以過來。」

  「真的?」蕾綻開笑容,因為跟晃在一起會有安心感,和浪漫做取捨,這樣子其實也不壞。

  「晃……你不要太寵蕾比較好。」

  「沒有啊。夏納不是都說『疼妹妹是哥哥的責任』,我可沒跟你搶喔。」

  「晃!」臉頓時漲紅,晃老是喜歡用開玩笑的口氣講夏納的事。

  懂得別人優點的一定是個溫柔的人,所以那樣的晃也許被某人思慕著,彼此都背負著家族的重擔,親密的人也不見得個個都是推心置腹的朋友,晃不一樣,從懂事時三個人就在一起了,「如果能一直這樣就好了。」雖然沒有美麗邂逅不過他的確是蕾喜歡的人。

  不久後曾發生過這樣的事,單純見面和一如往常的補習,站教育者之位的老管家特別囉唆。

  「混帳!原來你是這樣看我的!」夏納氣急敗壞地喊著。這個事件的意義他都很清楚,所以讓人無法接受,遭到背叛的心情更為受傷。夏納與晃擦身而過往走廊另一端遠去。

  打破一切合諧界線,青梅竹馬的關係只能到此為止。

  「晃?」

  「啊啊,妳看到了?」晃調整好眼鏡位置對蕾依舊保持笑容。

  蕾錯過了時間點並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只是半恍惚地盯著晃。「那個……不痛嗎?」

  看著晃有些紅腫的左邊臉頰,想伸手卻被他阻止。「是有點痛,不過沒關係。」

  「夏納今天倒底怎麼了?真是粗魯!等等好好罵他。」

  「蕾對我真好。」

  「當然。」連同真心話不經意脫口而出:「因為我喜歡晃啊。」

  似乎感到有些驚訝,晃愣了一下早有點感覺,不過萬萬沒想到蕾會如此直接。把食指抵在唇間,那笑容多了幾分神秘。

  即使如此,沒錯……

  「可是我喜歡的是夏納喔。」

  ■■■

  侍女提著掃除工具準備打掃書房,書本是珍貴的尤其夫人特別珍惜,為了避免碰壞書本所以工作都是交由下僕負責。整理好緊張情緒後準備踏入房門的一瞬間卻被拉住。「芙蕾小姐?」

  「泉姐姐……」不知為何帶點鬱悶氣息的小姐特別惹人憐愛,彷彿找想找人撒嬌一樣。

  「是學習不快樂嗎?還是被管家先生罵了?」

  「不是啦。」彆扭的不知從何開口。「泉姐姐,我是不是沒有女孩子的魅力?」

  會煩惱這樣的問題還真是可愛,表示小姐長大了,侍女暗自竊喜一下。「不──會,小姐非常可愛喔,會讓人起犯罪慾望……不過這話不能隨便亂說。小姐怎麼覺得自己沒吸引力?只要是缺了點自信而已。」

  「……是嗎?」

  「小姐要一起進來嗎?因為工作不能丟下啊,可是泉很樂意聽聽小姐的煩惱。」

  「這是媽媽的書房。」開門所見是滿滿的深色木質書櫃,整齊地靠牆壁排列環繞四周。「好高喔,不過好髒。」連靠天花板的櫃子都有藏書,加上數量驚人早累積了一定的灰塵,想必打掃也相當費工夫。

  「好!」拿著灰塵撣,幹勁十足。

  侍女恐怕沒有餘力可以聽自己講話。「什麼書啊,好薄喔。」在伸手可及之處放著擺著整排這樣的書,薄到書背無法加字上去。好奇心使然便抽了一本來翻翻。「呀……!」

  芙蕾.舒奈亞,正值二八年華,初次踏入另一個不為人知的世界。

  「哎呀,原來蕾蕾在這啊。」

  「媽、媽媽!」緊張得把書本藏到背後,可是充滿肉色的一角露出來了仍渾然不覺。

  「不是說了好多次要叫『媽咪』。」拉了兩張椅子,自己找其中一張坐下,隨性地從同一櫃抽了一本書翻閱,看起來相當愜意。「別一直站著,坐下比較舒服啊。」

  「嗯……」

  美紅夫人,也是夏納和蕾的母親,有東方人血統,平時都會紮起頭髮著袍裝,不吝嗇展露自己、落落大方的美人,也是侍女泉所崇拜的對象。母親戴起眼鏡時看起來更有威嚴卻沒有打算責備蕾的意思。「跟言情不一樣吧?不習慣的話記得好好放回去。」

  「媽、媽咪……都看這個?」

  「還好啦,其他書櫃也有一點文學、語言和工具書,這個只是興趣。」瞥了一眼蕾手上的書,不禁皺眉。「妳拿的是媽咪高中的黑歷史呢。」

  「咦?」翻到版權頁作者名字的確和母親本名有些相似。「媽咪以前畫的?男生跟男生的……」

  「想知道嗎?」嘴角揚起微妙弧度,過去所認知的母親形象出現了那麼一點裂痕,真的只有一點點。

  「那、那個,泉也想聽!」

  「可以啊。」指示她找椅子坐下,而後便提起了往事。「媽咪在跟妳差不多年紀時就有接觸耽美了,真是令人懷念。以前那年代幾乎都是做映像作品,書的成本實在太高了。」

  沒有高潮、沒有結局、沒有意義,觀念衝突和一點契機下產生的浪漫的確令人醉心。

  「外公、外婆不反對嗎?」

  「妳外公對我很好,幾乎是完全放任,不過外婆就不一樣了。」似乎被戳到了痛處,手明顯顫了一下。「升學考試前壓力特別大,反而手癢畫圖停不下來,舊電腦也可以畫CG,最後整理出來剛好成一本,連通販都開好了,結果妳外婆知道了大發雷霆就罰我關禁閉,到考試結束前除了參考書外什麼都沒有。」

  「好、好可怕!」只能用慘不忍睹來形容。

  「對啊,而且本子沒有送到通販人手上,不只虧本也很對不起良心,當時鬱悶了好久。」母親長嘆一聲,緬懷過去青春。「可是考完試後才發現外婆都幫我把事情處理好了,那個時候我相當驚訝,她還看過裡面內容教訓我不夠成熟,等畫工和文筆再精進想繼續也不遲,所以為了發展興趣而努力讀書,課業興趣兩全,高中的日子也變得相當充實。」

  「媽咪好厲害啊……」

  「實際上外婆才是深藏不露。」

  「表示爸爸也知道這件事吧,那媽咪怎麼跟爸爸結婚的?」

  「比武招親。」反射性回答。「不過那是指結婚前,有點像測試項目多又雜,那個特別有印象而已。當然不是跟妳那文弱爸爸比,爺爺奶奶可嚴格了,拿管家老福做標準。」

  管家克里斯多福通稱老福,據說之前幹職業傭兵來著。

  「『那也太猛了』!」

  可見現今女權的大轉變。

  「對啊。」美紅夫人為武者世家的女兒要是沒兩把刷子怎麼有辦法嫁進這名門。「可是我跟妳爸爸在更早之前就認識了,為了證照跟學位搞得焦頭爛額,只靠興趣維持相當勉強,營養不足啊。」而營養源當然是指耽美。「我從沒看過像你爸爸這麼貼心的人,純純又蠢蠢的相當可愛。」

  「然後就交往了嗎!」侍女視線離開書本,專注地聽夫人說話。

  重拾少女心後變得靦腆,如同名字一樣雙頰微微泛紅。「要說其實有點害臊,是他先告白的,喊著要讓我幸福,他全心全意地把心思放在我身上,家世、興趣也是自己的一部分,不用隱藏什麼,只要跟他在一起就會很輕鬆。」闔上書本彷彿結束了一段故事,夫人用舒奈亞家的處事原則教導女兒:「任何事都一樣,只要少了『尊敬』這個前提什麼大道理都是甭談。」

  「夫人──」侍女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等會兒能跟您要簽名嗎?」拜讀了夫人的舊作後感動不已,至於今日的打掃……根本沒進度。

  「當然沒問題。」把書本翻到正面,夫人表情變得微妙,開始思考起來。「雖然蕾蕾知道書房的事是遲早的,好像真的有點太早了。」

  「不能看嗎?」看著書本芙蕾心裡覺得有些可惜。

  「如果有信心維持好學業,書房鑰匙就是妳的,在那之前要媽咪在時才能進來,偶爾像這樣聊天也不錯。」

  「謝謝媽咪!」

  「唉,還是女兒好,像夏納都只聽爺爺的話。」

  「說到夏納……」

  「怎麼了嗎?看他不對勁很久了,難道真的有問題?」

  差點忘記自己原本所煩惱的,三人在密室內可以放心地談秘密,芙蕾一五一十告訴了自己所見。

  「妳說什麼──」

  結果最驚訝的依舊是美紅夫人。

  ■■■

  一切變數都無法掌握,誰知是有人刻意安排亦或偶然。

  「婚約?」

  「是啊……這是晃的雙親提的。」當家的父親心情有些複雜,對方不按牌理大膽宣言,哪怕寶貝女兒下一秒就嫁了。

  「不要啦,蕾,那種人還是拒絕掉好。」夏納果真已經是打重新底厭惡晃,不過凡是還是得以當事者意願為重。

  「蕾蕾,過來一下。」聽到母親叫喚便來聽聽她的想法。「孩子雖然到成人前為父母所有,不過妳必須決定自己的幸福,別害怕也不要被小看,因為妳很聰明。」

  「嗯!」

  舒奈亞家所開出的條件是必須由兩個孩子單獨協調,親人不得干涉,但強迫未成年的孩子選擇,怎麼說都不公平。

  單獨相處不到一分鐘晃開門見山地說:「這只是大人想攀關係的權宜之計,念在我們是玩伴我不會讓蕾難堪的,由蕾來拒絕比較恰當。」

  「呃……要這麼急著確定嗎?我有個提案要不要聽聽看?」

  「喔?」

  「我們這年齡不可能那麼早結婚,就算是到了適婚年齡也不可能馬上說結就結,大概二十五歲左右吧?如果以我的最低底限來說。」算了算後芙蕾向晃確認。「晃雖然喜歡夏納但不會討厭我吧?」

  「對。」

  「謝謝,那我就安心了。」露出釋懷的微笑,看上去的確像個成熟的小姐。「在有婚約的這個前提下,到我們結婚前晃如果可以讓夏納回心轉意的話就作廢,在這期間我甚至可以協助晃盯著夏納的種種狀況。」

  「嗯……」仔細推敲了一下,這個協議的漏洞實在非常多,稱不上能雙方獲益只是變得更渾沌,同性間的情愛仍會受到古老世族反對,親情、友情、愛情最後者打從一開始就失去了可能性,所以……「  除了朋友外還能成為家人?」約定期限前都還能維持友情,甚至有機會發展短暫的戀愛關係。

  即使如此。

  夏納仍是特別的存在。

  「不行嗎?」楚楚可憐的眼神在還沒達成就先灰心。就算怎麼猜也猜不透為何晃會對夏納如此執著。

  「那這麼說定了。」這就是晃的答覆。「我也喜歡像蕾這樣聰明的女孩子。」

  原本在被夏納討厭後就不打算再這麼做,卻在臨走前用了平常的招呼方式對令人憐愛的未婚妻。

  兩人的秘密變成另一種新的開始。

  「泉姐姐!泉姐姐──」

  「是的,小姐?」侍女一樣拿著灰塵撣準備打掃書房,見到小姐喜出望外可見家族聚會發生了好事,只不過被自家小姐全速奔跑撞到非常痛。

  「泉姐姐覺得我可愛嗎?」

  「當然。」

  只要把頭髮留長點再配上髮夾和裙子,用來裝飾自己的不是外貌而是自信,當個人見人愛的女孩子還得多用功才行。

  「下次向媽咪請教一下好了……武術之類。」

  呃……最後一點好像哪裡弄錯了?

[F of memory] Family-下(回憶)

「舒奈亞家族從三百年前便開始存在,為了貢獻社會,跨越科學、醫學與政經界,我們有著另一個未知世界的凝聚力,所以舒奈亞的存在無法抹滅。『紅』便是我們家族的象徵,夏納啊,可愛的孫子,你和你妹妹一樣擁有這無法抹滅的特徵。」

  聽了好幾遍也不覺得膩,關於敬愛的長者或是家族的事。

  「不過拉克……你爸爸是往政經界發展,真是的,一點創造力也沒有,只選擇安定的路。」摸鬍子是爺爺的習慣動作,不是在思考就是煩惱。

  「爸爸,別老是在夏納前講這些啊,他小孩子會覺得無趣的。」

  「不會啊。」夏納喜歡聽爺爺說話,他老人家的視界跟普通人不太一樣,總是說著過去的種種,內容豐富得可以重複咀嚼一整天。

  老者摸摸愛孫的頭,而後繼續談論:「貢獻社會和庇祐弱勢,但那也只是部分表象而已,其實我們是為了家族和愛人。」雖然以服務為貴者,但爺爺比較喜歡用浪漫的解釋,譬喻為為了個人犧牲奉獻的騎士。「我們常和古老名門往來,並且攜手合作,奠定倒退時代後的社會,力量是絕對必要,你一定要謹記這點啊,夏納。」

  「我也想像爺爺一樣,有騎士的素質。」

  「喔喔,夏納真是好孩子。」被爺爺稱讚令夏納他高興得不知所措。「夏納以後也會遇到值得信服的上位者或是高貴美麗的佳人,哈哈──像你奶奶一直都是我心中的公主,即使身世一般的女孩子也像花一樣,守護花朵不為失也是一種美德。」

  「那,真澄……像他那樣的二心子呢?」

  暫時在這個家族安定少年,沒有任何歸所又是個二心子,語言能力跟不上同年孩子,唯一知道就是他只是個孩子且不會傷人,就如爺爺所說是社會的弱勢。

  「嗯……」

  爺爺摸摸鬍子,似乎是個深思的問題,那個嘆息彷彿將時間凝結,夏納的記憶便在此停留。

  ■■■

  「好……這是最後一個了。」古老的銅鑰在手中顫抖著,顫抖當然是因為持有者太過緊張的緣故。

  「妳在做什麼啊,泉姐姐?」

  「嘎呀──原、原來是少爺啊……」捏了一把冷汗,不過剛剛那聲尖叫真是不雅。侍女泉本身聲音像未變聲的小男孩,彷彿有鐵沙在喉嚨裡有些嘶啞,但過度精力旺盛這點倒和小孩子很像。「泉正要打掃書庫,聽老爺說裡面有……『那個』呢。」

  「哪個?」

  「是不可以隨便掛在嘴巴上的東西呢,不斷想它的話就會聚集起來、不停談它的事就會出現,所以泉必須集中精神在對付灰塵上。」

  「是指幽靈嗎?」

  「嗚……少爺,拜託別提醒泉啦!」明明是個大人還會怕這種不實際的東西,可是她抱頭慘叫的模樣看起來是真的很害怕,在舒奈亞家打雜那麼久了,沒想到還像個新手般,要是老管家看到了肯定會再嚴格教育。

  「對不起嘛,那讓我陪妳進去,人多一點就比較不害怕了吧?」

  「可以嗎?少爺今天的功課已經做完了嗎?」

  「哈……」夏納表情微妙扭曲了。「當然是泉的安全比較重要,要是『那個』真的出現了怎麼辦?」

  「唔,也對。」不管是真話還是謊話,泉相當容易被說服。門後是毫無光熱感,反而飄出一股怪味,木質地板受到壓力而嘎嘎作響。「好像有什麼聲音?」戰戰兢兢地拿著灰塵撣,精神緊繃的狀態下更是敏感。

  「我沒聽到啊。」

  「喀噠喀噠的!」隱隱約約參雜在自己腳步聲中且距離非常接近。

  「妳站原地等一下。」

  「等等,少爺你要去哪!」急忙想把人拉住卻撲了個空。「少、少爺──」已經走得很裡面了,泉一人為詭異氣氛和黑暗所包圍,以及某個聲音緊跟著自己不放。

  喀噠喀噠的。

  喀噠喀噠……

  「哇──」裙角被什麼東西勾到,加上附近障礙物多摔得可不輕,堆高的東西垮下正好被埋在重物下頭。

  「怎麼了!」終於點亮房間,夏納聽到聲音趕緊回頭。當然沒有什麼幽靈鬼怪,會有這麼大聲響只是因為泉剛好撞到堆放在走道旁的未分類書籍。「泉姐姐真容易大驚小怪。」輕嘆了一下,俗話說的好人嚇人嚇死人。

  還有一個小東西被埋在書堆下,起來時頭上還頂著攤開的書本,傻傻地笑著。「泉。」

  「小真!你什麼跟過來的?」

  真澄,突然來到這個家的男孩,雖然是寄人籬下不過舒奈亞家自願收留他,外貌看來根本不出十歲,頭部似乎受過傷,導致語言能力甚有缺陷,唯一的溝通方法出了問題更難向人敞開心房,或許「人類」和「二心子」對他來說兩者相容性仍是個未知數,人們常說二心子充滿缺陷,不只身體連心靈也一併。

  真澄一向只跟泉親密,這般年紀就會和人保持距離,說不擔心是不可能的。

  他多少會用些單字表達意思:「門口。」從兩人在門口對話開始就跟在後頭,並不是真澄喜歡偷偷摸摸,大概只是太嬌小了讓人難以察覺。

  「真是的,嚇死人了。」泉輕輕地捏了真澄鼻頭一下後相視而笑,親密得像姊弟般,另一方面,泉本身也不曾提及自己和真澄的關係。

  橘黃色燈光下,深紅色木質書架整齊陳列,室內有設空調防潮,不過書本放著沒有翻閱就容易有書霉味,所以才要定時輕輕灰塵。「其實這個味道不會很難聞嘛。」泉拾起書本,知道沒有什麼幽靈鬼怪異界生物之後覺得輕鬆不少。

  「原來我們家藏書這麼多。」隨便拿幾本來翻翻語言皆不盡相同,而且科學研究和醫學偏多,文字瞬即變成讓夏納頭疼的魔咒。

  彷彿找到寶物般,泉大叫:「啊──這本是天文學的!」大本硬皮書放不進書櫃所以被擱在一旁,裡面有一些研究文獻和觀星照片。

  「泉姐姐喜歡星星?」

  「是的,泉最喜歡了!」那開懷笑容下似乎回憶著過去。「以前住的地方根本看不見天空,或者說到離開那裡為止都還不知道天空是什麼樣子。每天每天看著純白的牆壁很不舒服,喜歡黑的地方這種說法或許有點奇怪,不過當時真的比較喜歡待在暗處,因為有些東西會在黑暗中閃閃發光,反而覺得很漂亮,所以第一次看見星空時真的好感動。」

  倘若長時間處於光明處必定會察覺到黑暗,換而言之,若不是身在黑暗就不會發覺那些渺小而美麗的光芒。

  照片上跨頁的銀河圖片的確有可能一輩子都無法親眼見到,光是小小圖像就相當吸引人,尤其是在夜中燈火通明的都市、尤其是離我們所在幾億光年的距離,星星只是變成現代人的一種想像或譬喻,就算描繪得盡善盡美但實物真正的美好絕不僅止於此。

  「爺爺他說過,他認識一個二心子研究者,個性浪漫得像個詩人一樣,所以沒有什麼大成就就早早去世,不過那個研究者過去曾稱呼二心子是『星之子』。」

  「真的嗎?真是太好了。」泉用力抱住真澄不知道在高興什麼,真澄一樣不解她為何這樣反應,只是看到她開心也跟著高興。與其想辦法否定負面部份,只要能有一點點美好就值得了。

  彷彿來自遙遠的地方,在小小光芒圍繞下誕生,不論出生或死亡都需要相當的能量,就像星星般。

  「泉姐姐還真是奇怪。」夏納說著,不過現在也突然想帶幾本書回房間看。「話說回來泉姐姐……打掃呢?」

  「說的沒錯,夏納少爺。」

  眼睛閃過一絲異樣眼光,沙啞的重低音在夏納耳邊迴盪。

  「妖怪啊──」

  「真是失禮。」推了下眼鏡,老管家克里斯多福看起來相當精明幹練,不愧是前職業傭兵,只是那歷經風霜、劃過大半臉頰的傷痕讓人難以不習慣就是了。

  最後包括夏納三個人在老福的監督下乖乖打掃完。

  ■■■ 母親的朋友是經商的,正好和父親事業相關而有來往,若要打好關係其中就是讓兩家孩子交好,不管是在什麼時代大人總是會在這些地方耍小聰明。

  「你好。」

  討厭補習和老福囉唆所幸躲到那個書庫,沒想到還是被找到了。

  「你好……」

  「不去上課沒關係嗎?管家和侍女到處在找你喔。」穿著和母親幾分相似的東方袍裝,是個相當清秀的孩子,至少夏納如此認為。

  「沒關係,這些事情都是爸媽擅自決定的,我也想有自己的時間做想做的事。」所以才來書庫探險,到處都有小角落可以躲,只要有一點光源就像是個秘密基地一樣。「倒是你趕快回去吧,只要問老福一下他還是肯教的,要是誤了你的學習機會也不好。」

  「嗯……」思考半晌,少年也跟著坐下,隨手拿起一本書來閱讀。「那我也留下,只有你不回去也太狡滑了。」

  「為什麼?」

  「因為我也不喜歡補習。」

  「真是個怪人。」怪雖怪不過還挺有趣的,即使是被大人硬湊在一起,不過看得出來他和自己有幾分相似。「我是夏納,記得你是媽媽認識那個……好像是個奇特的姓氏來著?」

  「陣,陣世輝。」世輝,彷彿加諸了別人的期許,就像自己姓氏也背負了家族的責任一樣。「不熟的人才會叫我這個名字,所以我告訴你我第二個名字……」

  ──晃。

  就像裡面有個光字,本身也有明亮的意思。

  「還是回去吧。」

  「嗯?這麼快就從良了?」晃話中帶點揶揄意味,輕笑了一聲。

  「我說過了,不要因為我誤了你的學習機會比較好。」不過還是想帶幾本書走。「請多指教,晃。」

  「你也一樣,夏納。」突如其來的一吻,淺淺、淡而無味的,被同是身為男性的晃給……「之前認識有女孩子這麼打招呼,是這樣沒錯吧?」

  晃不只八面玲瓏,連這方面也相當吃得開呢。

  「是可以沒錯……不過主要是臉喔,臉。」該怎麼說有些五味雜陳,畢竟還未成年又是初吻。「要是你也對我妹妹這麼做的話我一定揍你。」芙蕾比自己小一歲又是個言情宅,要是遇到這類事肯定會胡思亂想到彩虹邊去了。

  「原來夏納是好哥哥啊?」

  「囉唆。」相當不習慣被人稱讚,不過朋友間能這樣相處也不錯。

  每次補習之後這個錯誤的道別方式成為了兩人之間的秘密,夏納並沒有特別抗拒,只是晃單方面執著,就因為是朋友,所以才沒有特別在意而忽略了對方的感覺。

  所以在那一天,夏納唇間感受到不同的重量和以往不同的意義。

  退怯了。

  一直認為的「朋友」、「青梅竹馬」被這小小舉動給顛覆了。

  手指麻麻的、臉頰好熱、憤怒、無常、痛、還有──愛。

  以及一陣噁心。

  恐怕夏納已經忘不掉晃這個人了。

  「夏……」

  洗手台前鏡子根本看不到背後有人,慌張地轉身。「什麼……是小真啊。」他真的太瘦小了,而且完全沒有人的氣息,和為繃帶覆蓋的身體一樣,看起來病厭厭的。「你手上那是……」

  書庫的書,是一些詩歌散文跟泉拿給他看的天文圖冊,內容相當古老,閱讀起來也有難度。

  「你想學習嗎?」比起被人愛,夏納更同情隻身一人的真澄,這樣下去他未來要依靠誰才好?「對了。」

  靈光乍現。

  「小真想學習嗎?這麼難的東西老福一定知道。」

  與其說是理解能力不好不如說他只是稍微比別人遲鈍,真澄根本不在意老福的傷疤,也跟著他學過一點家事,或許真的可行。自己如果再多學點知識的話也可以另外花時間教他,這樣多少也能替泉分擔。

  意外,這項提在家族會議時通過了,父親進而收他為養子,不過真澄和別人最大不同處就是身分,收養二心子的法規出乎意料嚴苛,想必當家也是有相當的覺悟。

  ■■■

  「那個……我想試著獨立。」

  真澄十五歲時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向父母親請示,他說自己的想法還有搬出去住的事情,甚至打工、房子、通學和就醫的小細節都有詳細規劃過。

  的確令人為之震驚。

  過去的記憶再度運轉,爺爺摸鬍子的動作終於停了下來。

  「夏納啊……」爺爺語重心長地呼喚了自己的名字。

  「那是遙遠得不可觸,我們不能完全理解的存在。」

   

  彷彿星星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