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雨天記事 (照慣例來說一定會打斷)

  「太慢了。」

  無言地翻弄塊狀物體時,佈滿藥味的凝重空氣被醫生一句話點破,因為開著電腦,我還以為他是嫌網路太慢。

  「太慢是指……蘇西醫生嗎?」難得約好要做Second方面的檢查卻遲遲不見實習醫生出現。

  「你們沒有一起出門?」

  我早上確實有去叫醫生起床,不過聽她聲音好像狀況不太好,這幾天似乎是為了學校考試在熬夜用功,多少能理解兩邊兼顧的辛苦,加上巡診後的疲勞,有點捨不得強迫她起床。「難得週末,晚點再叫不行嗎?」

  「不行。」被醫生一秒否定。

  「唔……」

  空盪的醫院四樓有可以看診的地方或許很多人會覺得不可思議,就數字來看的確很不吉利就是了。醫生說不只專門針對二心子的,除了研究所以外,其他機構的運作系統本身還不健全,對人事效率要求高卻只有最低限度資源使用,所以到醫院實習這方面的意願自然低。

  「還要多多磨練才行,你也是!」

  不要啊……

  走廊間急促的腳步聲漸近,並持續了一點時間,徘徊四周遲遲沒有進門。「對、對不起……我遲到了。」狼狽地打開了大門,似乎有點害怕和醫生視線對上,蘇西醫生一直維持低頭。

  「連工作地方都會找不到……」只是無奈地搔了下後腦,沒有多說什麼。「東西拿一拿然後快去實技室。」

  「是……」回答後卻又再一次迷失。

  「是這個。」我把其中一個塊狀物拋給她。

  「這個是器材?」

  「算……吧?」為數不少的方塊以紙箱裝,這東西從有記憶就一直在這。「醫生說每年都有更換過,不過我看不出來。」因為每個都長一樣。「之前那個很要命的指環裡面也有同樣材質零件。」

  「你說會放電的那個啊!」

  「似乎是試作品。」只有我這類的體質型才有辦法做測驗,不過品質沒波見醫生所想的好所以被退回了,方塊狀的則是從早期沿用到現在。

  然後我們到實技室。

  寬廣的二分割房間便是實技室,器材相當簡陋,測驗共鳴用的儀器跟老舊的通訊設備。

  「不要發呆,妳也過來。」醫生喚在觀察窗前恍神的蘇西醫生。

  「不、不是要在待這邊嗎?」

  原本刻意製造區隔的窗口和通訊設備不知什麼時候變得無意義,基本上在實技室裡醫生都會和我在一起。

  脫下眼鏡,等待儀器調整完畢。

  在儀器影響下無意識地發起共鳴,Second活化後,方塊也隨之發光,漂浮在密閉空間中。

  「這種能量結晶是可以和二心子本身變化有反應的材質,除了解釋體質型和精神型外我應該沒有提過確認Second的辦法。」

  「分、分得出來嗎?」

  掌握Second的情況是最重要也是最困難的事情,所以醫生說:

  「當然……不可能。」

  因為連我自己啊,都跟自己的Second不太熟悉。

  「那是研究者的工作,人會成長能力當然也會成長,不論是誰一開始的潛在能力都是不可視的,我們的工作就是從本身健康狀況去進行資訊的修正。」

  或許聽起來讓人有點失望,但這就是現實,先天和後天的要素雜下去又是另一種未知數,就像才能一樣,不實際做、沒有發生過什麼,也有不知道自己有那樣的特質。

  隨意飄移在空中的方塊我有辦法將每個準確定位後進行其他運動,集合、分散、排列,比起雜亂無章的個體,方塊的運動反而有辦法操作自如。

  「這樣就好了。」醫生無表情地做完段落記錄後喊停。「把方塊回收起來檢查。」

  只不過,規格相同的方塊在每次接觸後偶爾會變得有些奇怪。

  「啊,剛才有藍色的嗎?」

  「哎呀……」純白中浮現不同的顏色,有這種狀況的不止她拿的那一個。

  「這個已經變圓形了、這個扁掉了,喔?還有畸形的?變色的話就完全不能再使用了。」波見醫生沒有特別檢選,摸起來不對就丟掉,半數的方塊都進了寫著可燃垃圾的紙箱。

  「不專心!」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當然是被狠狠訓斥了一頓,不過蘇西醫生好像比我更怕,一直在我背後。

  「真是……亂七八糟的。」沒有全力發火多半是因為檢查在週期之後沒多久。「一直不穩定也不是辦法。」

  蘇西醫生弱弱地舉手發問:「醫生,這樣的話,真澄以後Second到底會變成怎麼樣呢?」

  「現階段只知道或許和力學原理有關聯,而且……」彷彿注意到什麼瞥了我一眼後打住話題。「如果不先好好注意自己健康狀況會錯過重要的成長黃金時期。」

  「長、長不高嗎?」

  我的身高還不到平均標準啊!

  「所以還是要靠真澄自己加油才行呢。」就算沒有高跟鞋蘇西醫生醫就比我高,被摸頭也不能有怨言。

  「今天到這裡就好了,還沒念書跟吃早餐就快點回去。」

  「蘇西醫生妳還沒吃嗎?」

  「唔嗯……被這樣一講就開始餓了,原本還有自信忍耐的。」她臉色瞬間慘白。

  「我等等要弄午餐呢,蘇西醫生乾脆來一起吃?」就我所知,蘇西醫生好像不太會料理家事。

  「真的?唔……還是真澄對我最好了!」

  「努力當然好,不過千萬別想太多,蘇。」

  「是、是的。」

  醫生語重心長地提醒道。出巡回來後蘇西醫生除了實習外的外出時間似乎減少了,和波見醫生之間也漸漸有了默契,或許她在跟著醫生學習的途中也發現了什麼必須認真思考的事。

  ■■■

  上線後一樣往龍骨聖地跑,但這次我是被薩比帶過去的。

  每次完成帶路工作後就會在我頭上停留休息,不管之後發生的事情是好是壞牠都是無辜的。

  「塞格勒斯……你這是在做什麼?」

  卻下平時那身旅行者裝,簡單的無袖緊身衣下看得出手臂明顯的肌肉線條,只是現在本人滿身塵土味。

  他用沾滿泥的手抹了抹臉頰,沒清掉臉上的土反而又弄上更多。「做什麼……修理東西啊。」塞格勒斯不管說什麼總是這樣理直氣壯。不知為何四周放置了許多泥土團塊,他手上也有一個,儘管我看不出泥土團哪裡有修補的需要,小妖精們卻停在他身上,彷彿附和他的話般躍動著。

  「那是什麼?」

  「小妖精的巢啦,不然還會是什麼?」

  「哎?真的嗎?」一部份小妖精飛來在我肩上點了幾下。「可是……」隨手拾起一個,沒兩下就在崩裂了。「還是人多一點一起想辦法比較好吧?」

  「不行,讓牠們跟其他玩家保持一點距離比較好,這也是卡楚大人的意思。」

  「這樣啊……」雖然小妖精會主動跟人親近,不過牠們也有屬於牠們的生活圈,應該是這樣吧?「不過只有土根本不夠,至少還要用其他材料增堅強度才對。」

  塞格勒斯露出笑容。「就是因為不懂才找你來啊。」

  「嗯……我可以傳郵件問嗎?」

  「只是郵件的話當然沒關係。」

  如果是大姐的話她應該知道一些實用的合成道具,然後取材地點問邱比就好了。「拜託小澄了。」喚出了心燈和燈靈,今天小澄看起來狀況不錯。

  「好的唷。」接過訊息後調節燈的火燄,碰地一聲後隨煙霧消失不見。

  「怎、怎麼了嗎?」回過頭看塞格勒斯表情看起來有些古怪,笑容燦爛得不可思議。

  「沒什麼啊。」左手臂勾把我拉了過去,臉頰緊密地貼在一起。「小妖精們和卡楚大人對你的評價都不錯呢。果然,如果是真澄肯定會認真想辦法,不愧是我的……」

  撐住塞格勒斯的頭後拉近……頭擊!

  「是你太散漫了啦!」臉頰被他這樣摩來摩去也弄到不少泥巴。「整天都在發呆跟閒晃,不要老是傻笑,偶爾也正經點。」

  「傻孩子,笑容可以拯救世界喔。」

  手指在嘴角邊扯擠出誇張弧度,不只是他自己開心,小妖精們似乎也很高興的樣子。他雖然誇我,其實沒有塞格勒斯這樣的關係人做媒介我也不會在這,他搞不好都不知道自己在故事裡佔了很大的份量。

  和清雨談過後上線時難免會戰戰兢兢的。

  至少現在覺得輕鬆許多。

  大姐和邱比回信速度很快。

  材料比想像中好取得,盡是樹液或植物類等添加物,這東西加進泥土團後那硬度拿來打排球剛剛好,當然,我不會真的這麼做。修補過後已經有小妖精開始在巢裡放花朵裝飾。

  「還真是心急呢。」

  「太好了,接下來只要把巢放回去就功德圓滿了。」

  「哎?放回去?」有種不好的預感。

  「你在想什麼啊,巢又不可能自己長腳跑來,其實最常發呆的是真澄吧?」塞格勒斯在調侃人的時候也一樣笑得很開心。

  有點想試試看殺球,畢竟以前沒有認真打過排球,因為我很不會拿捏球類運動所需的力道。

  可是。

  這些巢全都是他一個人拿來的?少說也有二、三十個啊。

  「真是辛苦了……」

  「什麼、什麼?你剛剛有說什麼嗎?」

  「沒有!」一股勁地湊過來,我當然是把他推開了。

  原本想自己試著逐個把牠們送原處,但被塞格勒斯阻止了。「天氣似乎不太好,小妖精們的巢可是土做的。」天空漸漸覆上一層灰雲,溼氣讓人有點喘不過氣來。「不能讓你負責超過一半,抱歉囉。」搶鋒頭一點也不輸人。

  「我速度快的話會連你的份一起做完。」

  而後呼喚小澄和薩比。

  目眩的光輝散去後是火焰般赤紅的束裝,龍神御史再次登場,只要記得有困難記得找龍神祈禱一下,祂老人家寂寞也想跟人聊聊,然後就是我御史的工作。

  一聲口哨後塞格勒斯開口:「還挺有模有樣的嘛,害羞的英雄,我記得配套裡沒附面具吧?」

  「唔!」好死不死就是挑這個!只能拉低帽緣不好意思說什麼。「塞格……哇!」在不注意的時候劍鞘已經伸到了眼前,金屬邊緣在額前重擊一下。

  「看吧,愛發呆,哈哈哈──」

  偷襲完後就跑掉,竟然就這樣給我跑了!

  這個幼稚的大人!

  ……痛死了。

  我跟著剩下的小妖精去把巢歸位,天色昏暗加上身在密林裡有點難感覺時間流動,小妖精本身就有類似螢的光輝,照明方面沒有問題。「只是……你們家好高啊。」喜歡住崖壁上的還不少,要是沒有工具和御史能力的加持可能就一命嗚呼。

  崖壁、樹上、石縫、溪流附近之類,幾乎沒有固定的地點,如果事先知道會這樣應該先好好分區再行動才對。

  不過看把巢放回去後光看牠們團團擠在窩裡的樣子自己也覺得滿足。

  今天大家都在線上,去打個招呼也好。「不知道有沒有辦法在下雨前回去。」還剩一個巢,然後塞格勒斯那邊確認完畢後就好了。「你們家是在哪裡呢?」我問最後一個巢的小住戶們,讓牠們帶路。

  ■■■

  「這次是洞穴嗎?」

  為青苔與藤蔓覆蓋,佇立在石壁之下,無底的漆黑理所當然地存在那。

  探險的興奮感湧上來,雖然翡翠大陸沒有魔物會攻擊人,總覺得這個洞裡會有什麼。

  靠著牠們的螢光照亮洞裡,水聲穿透黑暗,洞穴內輪廓因為螢光慢慢浮現,為水氣填滿的洞穴不會令人覺得悶熱,反倒有股舒服的涼意。沒有任何人為痕跡,破碎的岩壁滿是錐狀石,和鐘乳石洞的景象有些相似。

  手拿著小妖精的巢不方便點火看個究竟。腳踢到小石子卻聽不見任何回音。

  「……這麼深?」

  小妖精們只是傾斜身體給我看。

  對有翅膀的牠們來說這句話可能很難理解,不過兩隻腳的知道保命就好。

  行走中要相當注意腳邊和光源,除了上頭,凹凸不平的地面讓人費神卻也是塞格勒斯走過的路,如果他是真人,實在很難想像它花多少力氣維持那張笑臉。

  狹隘的立足地到半路就沒了,小妖精從身邊飛走,在黑暗中的能見度不減反增。

  抬頭。

  是一片星空。

  光輝聚集在一起並不會感到刺眼,光與黑暗交織往上、往下延伸沒有盡頭,彷彿別有一個世界般。

  「不對……」揉揉眼看清楚。「是『螢』啊,數量也太多了吧?」

  「因為這裡有水源。」

  嘎!

  被突如其來的人聲打亂集中。

  「巢、巢巢巢!」要掉下去了!

  可是那個在洞穴內吸飽水氣的泥土巢。

  就這樣……從指間溜走。

  小妖精的家──

  「沒事、沒事。」

  個子高手通常會比較長,一瞬間希望自己也能接住,可惜人體黃金比例是改不了的。

  接過巢趕緊先把它塞回壁上縫隙歸位。「清雨……真快被你嚇死了。」

  「抱歉?」一臉無辜,他自己應該也不知道有哪裡不對。

  「你怎麼會在這?」我不覺得會有玩家想來這裡閒晃,而且這個地點實在很不顯眼。

  「我醒來時就在這了,找出口順便散散步醒神。」

  「你有夢遊癖?」

  「夢遊的人會知道自己有夢遊癖嗎?呼啊──」清雨無力地打了個哈欠。隨口說說的他一樣認真反駁。

  「我更正,你不止有夢遊癖還有起床呆。」都跑到這種地方了還那麼冷靜,只要和清雨說話,常常會搞不清楚到底誰才是狀況外。

  也難怪我很少看到清雨和水實在一起,幾乎是各做各的。

  他們真的是兄弟?

  「清雨,你怎麼渾身濕?」耳邊聽到水滴聲不斷,加上他聲音沙沙的。

  拉拉自己衣服一角確認,似乎現在才注意到。「可能是在哪裡淋到雨了吧?」

  不行,就算是在現實,我也無法想像他怎麼過活。「烘乾啦!」吐槽全部省略。好險手上還有些沒用的乾草類,折斷長一點的石錐把乾草捆在上面點火,螢卻因為火光而散去。「頭髮這麼長也不會弄好……哇!裡面還卡雜草!」

  「雖然只是造型,我並不想剪掉。」

  他推掉我的手。

  彷彿懷念,彷彿憂愁。

  彷彿與其他影子重疊所以嘆息。

  在這裡可以成為自己想成為的人,但是沒辦法成為「別人」。

  看到清雨,腦中浮現這樣的思緒,試問自己理由也沒有個所以然,那只是一時的感覺。

  「還好沒有很濕。」撥掉雜草後壓低那過高的肩,順手把翡翠色的頭髮重新整理過。

  「你好像很習慣整理長髮?」

  「小時候……我也不知道那時自己幾歲,多少有留過一點長度。」沒有想過別人的眼光,只是因為短髮比較舒服就維持這樣,或者說,短髮比較適合現況。

  可是適合自己嗎?

  瞥了下大哥給我亂剪的頭髮,好像也不覺得哪裡不自在。

  「真是頭痛,走了這麼多條路還是沒找到出口。」清雨喃喃唸道,低著頭用硬物在地上劃了幾道痕跡,像是在描繪地圖。

  「你,手上那是什麼?」

  長條狀的金屬不超過掌心,他還能著那東西對我這邊閃了幾下。「你不知道嗎?『手電筒』。出現於十九世紀末的發明,只要有燈泡電池跟可聚焦的反射鏡……」

  「我不是說那個。這裡,應該不可能出現手電筒吧?」撇開世界關不談,這裡是精靈之鄉、翡翠大陸啊!

  「我自己改寫數據結晶做的。」清雨稱綠色的水晶體為數據結晶。改寫、竄改、打破法則……

  理所當然。

  「手電筒給我一下。」

  「嗯?拿去。」

  拋到半空的手電筒被Cygnus刃緣輕輕劃過,一道痕、兩個面,手電筒裡的零件散落,文明產物頓時變成垃圾。

  清爽。

  「哎呀……」清雨的語氣聽起來有些惋惜。

  「有句話說,『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如果要破壞世界的話,好歹轉換一下自己的視角。研究精神是必要的吧?怪傑。」我是玩家,對我來說這才是理所當然。

  「也是呢。」他苦笑。

  「只要我還在,龍火就不會那麼容易滅掉。然後,我人都已經在你眼前了,沒有想到什麼嗎?」

  「果然很像是真澄會做的事,那麼……請帶我到出口吧。」

  「我是龍神御史──」

  正如塞格勒斯說的,最後還是比他晚回到龍骨聖地。

  ■■■

  寧願淋雨回EPIC城也不想留下來跟他耗,明明是犯傻的是他怎麼反而是我有莫名的挫敗感。這次御史的工作很輕鬆卻覺淂精神異常疲憊。

  雨天的城,意外安靜,彷彿把嘈雜聲被雨水沖刷掉了一般。

  啊。

  回到暫時的據點EPIC城,巧見洛因和阿飛在走廊邊,沒聽見他們在說什麼,不過看起來只是輕鬆地閒聊。最近老是波折不斷,那一下下的悠閒每次都稍縱即逝,但是這樣的畫面令人精神放鬆,而且有一種安心的感覺。

  「真澄。」

  洛因拿出那把畫有眼睛的傘,和阿飛一起往這邊過來。

  「原來你剛剛是去冒險區?」阿飛問道。

  我今天最早上線,所以去冒險區前剛好跟大家錯過。「沒想到還是趕不及下雨前回來。」全身溼透,靴子也進了水。

  「哎呀,何必三個男孩子湊在那淋雨,進來聊不是很好嗎?」

  溫和的語調,一舉手一投足都不失優雅的身影散發著微甜的香氣。

  意外的驚喜。

  對啊,今天「全部人」都在線上。

  「響子姐姐,哇啊……真是好久不見。」

  「真是的,看你這麼高興連我都有點罪惡感了。」她靦腆地微笑。響子姐姐把乾毛巾覆在我頭上輕輕擦拭。「我也想常回來看看你們啊。」

  「響子姐姐,已經回國了嗎?」

  「還沒呢,之前那件事在國外也引起不小的騷動。」

  天使塵的影響比想像中還嚴重,城市機能受損程度每個地方不盡相同,只是我們這邊恢復速度較快,如果用地震來譬喻的話,越接近根源破壞得越嚴重?現在除了偶爾會聽人提起,天使塵的官方消息則是隨時間從大眾傳媒中蒸發。

  ──這件事已經有人「善後」了。

  清雨曾經這麼說。

  「有甜甜的味道……」

  「是剛泡好的薑茶喔,淋雨後應該很冷吧?」

  「謝謝!」熱茶透浸五臟六腑一掃疲憊感。

  「太好了,剛才跟幾個人聊還有點擔心。」

  「擔心?」

  「我們有跟響子姐聊紫耀的事情。」阿飛代為解釋。響子姐姐上線的時間本來就不頻繁,加上角色記錄在翡翠怕等級跟行程追不上旅團。如果是等級的話應該還好,因為有當我永久墊底。

  「少了點共有回憶,有點讓人沮喪呢。」

  「不用這麼煩惱啦,大家聚一起輕鬆就好。」

  「哎呀呀,這麼說反而是我讓你們擔心了。」響子姐姐以笑容回應。我想問候近況是否安好會比數據東西來得有人情味多了。「不過,旅團就像歸處一樣,不管走多遠或離開多久,感情好像又變更好。而且每回上線都能看到大家,我到底算是幸運還是幸福的人呢?」

  「不知道,但我會希望都是。」

  響子姐姐伸出手,掌心貼在臉頰上,暖暖的,另一隻手臂又把洛因跟阿飛拉過來。

  「那,分你們一點,因為我相信真澄的話喔。」

  「響、響子姐!」阿飛的聲音有些驚慌失措,洛因則是說不出話。

  肚子跟心都有滿滿的幸福,可是這樣有點難為情呢。

  ■■■

  響子姐姐要我把剩下的薑茶給律和奏算是慰勞,真的很替人設想。

  走廊中忽然遇上和披著大毛巾的「東西」在行走,硬要說哪裡奇怪的話……就是明明知道那是人,可是外型看上去又有點畸形。

  看著那毛巾捲走來,以為我們只是擦身而過,到眼前時毛巾捲上面微微顫了一下,隙縫中隱隱透著冷藍的眼。

  「哇──」

  「雪──花──」

  「嘻嘻,真澄哥哥被嚇到了──不然怎麼會這麼大聲?」白色毛巾底下還是白,小小的臉露在外面,調皮地嘻笑著。

  「其實也還好啦,不然我就不會叫妳名字了。」剛剛只是雪花和毛巾捲外型有違和感才會小驚訝一下。

  「啊嗚……」

  「下面是誰啊。」其實下半部比較讓人吃驚。「鴉!」

  「好悶……」被毛巾包得不透氣,臉頰都熱得發紅。

  「原來你已經回來了啊。」

  「因為下雨啊。」放下雪花後他把毛巾蓋在羽毛部份。

  鴉只要羽毛一被水打溼就好一陣子沒辦法飛。「原來如此,只要下雨你就會乖乖回來啊。」

  「那我還不如下線等好天。」的確,真難得他會繼續留在線上。「阿飛找我『聊個天』,然後也跟好久不見的響子姐打招呼。」

  對鴉來說這樣好像太「普通」了點?果真是因為下雨被弄得不對勁?

  「對了,我要找律跟奏,你們有看到嗎?」

  「有看到他們在東廊。雪、雪花,慢點……」鴉被雪花拉著走。她之前都跟鴉玩在一起,我們有事的時候她都會找鴉玩,也因此比較不會被捲進麻煩。

  中立者、詭異者、多計者、兇鳥,鴉容易引來混亂,即使那是無意,他也一定是可以從中順利抽身的那一個。

  ──我一直站在你這邊。

  很少會聽到他說這麼肯定的話。

  算了。

  至少雪花現在在雨天會比會我們還玩得盡興呢。

  ■■■

  不管去東廊幾次都覺淂那裡很漂亮,即便下雨花朵依然努力綻放,若是平常絕對是人來人往的東廊,今天只看到兩個人。

  「奏……」

  「嗯?」只有出聲回應,因為律正靠著奏的背休息。「原來是真澄啊。」

  「啊,抱歉,這樣會不會吵醒律?」

  「不會、不會,他通常睡下去就起不來了。」奏笑著夾住律的鼻子阻礙呼吸,下面的人表情變得有些猙獰卻完全沒有一絲醒來的跡象。「怎麼了嗎?」

  「響子姐姐弄的薑茶,這是你們的份。」

  「謝謝,應該是我們招待你們才對,總覺淂反而被照顧。」奏苦笑,忙碌一陣子後難得的清閒。

  「已經沒有工作了?」

  「暫時不會有,因為雨天玩家很少,自然就沒什麼雜事。」語畢後啜了一口薑茶。他今天看起來心情不錯。「我想過陣子帶律一起出大陸好了,公事就先放下,反正把律悶在翡翠他一定會自己逃掉。」

  「那很好啊,有決定去哪了?」

  「去水晶大陸,我想確認一下那邊的狀況。」聽奏說,還是跟公務難脫關係。「可是我打算從紫耀走,平常我們也很少好好逛大陸。」

  「每個月紫耀的兩座城會輪流瓣祭典,鬼妖的『百鬼夜行』或魔族的『群魔晚宴』,我們上次去剛有好是夜行,時間有橋到的話可以去看看。」其實我也想參加晚宴,真是可惜。

  「旅團看到的東西果然和工會不一樣……」

  「是啊……好痛!」聊天下來突然天外飛來一筆,沒什麼重量的物體打在頭上,疼痛殘留,只是被小東西打後勁卻很強。「什麼東西!」

  西洋棋棋子。

  騎士(Knight)。

  「上面。」

  樓上正好是我們的休息間,窗口邊人影無辜地攤手、吐舌,行徑跟小孩子一樣!

  「沒關係,不用理他!」

  「我好像佔了你不少時間,也差不多該回去整理行程。你們可不要吵起來啊。」起來伸了伸懶腰後奏像是想到什麼,然後開口:「奇怪,身體好像變輕了?薑茶這麼有效?」

  「奏!後面、後面!」

  沒有支撐的身影搖晃不定,腦袋硬生生地撞上大理石地板。

  「律啊──」

  ■■■

  「噗哈哈哈哈──堂堂一個公會會長,他是漫畫人物嗎?啊哈哈哈──」

  「你就別笑了。」回到樓上後把騎士歸位,休息室裡只有大哥一個人,可是桌上有下完的的棋盤還沒收拾。

  「形象很重要啊。」恢復標準持煙管的姿勢,只是擺好看的。

  「你剛剛笑成那樣也沒什麼形象可言。」半斤八兩。

  「我在這裡是一陣風,才不是什麼公眾人物。」他伸手拍拍我頭,雖然用毛巾吸掉一些水仍有些溼。「你跑去冒險區淋雨啊,又是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嗎?」

  「我只是回來晚了而已,你才是怎麼一個人在這抽悶煙?」

  「想練習看看走陰鬱型路線,不過好像不適合我就是了。」

  「亂七八糟。」我也在窗邊坐下,頭頂馬上有重量壓上來。

  「剛剛是和洛因下棋,我可是他被狠狠『教訓』了一頓。」柳生大哥的聲音在耳邊繞。「他很聰明的,你不需要瞎操心。」

  「我當然知道。」可是無法確定自己了解的部份到底夠不夠,洛因很聰明、學習力強這點就算不說也是眾人都看得出的特質。

  可是傷口,是這裡所無法看到的。

  傷口和疼痛消失後,一定也會在某處隱隱作痛。

  有時候要區分肉眼看得見的還要去察覺看不見的,很困難。這個世界沒有責任、沒有死亡、不如意離開即可,我想維持的不止是玩家與玩家間的關係,而且好好了解人與人的相處。

  自己親眼確認。

  「要是我腦筋轉得過來,說些有趣的話、溫柔的話就好了,像大哥那樣。」

  「少來。」

  「痛、痛痛痛!」右臉頰好像快分離了!

  「連自己都否定還想學別人,世界上沒這麼好的事。」大哥的手拑住我下顎,往上抬後正好與那琥珀瞳對上。「你都沒聽過別人說過喜歡你嗎?」

  「嗯?」

  「我……」

  「齊克!這個白痴──」

  「還沒找到啊?」對打門撞開的NAO,大哥很習慣似地問。

  「還、還沒,可是……要快點找到他才行!」喘氣停不下來,八成是齊克和法左特的事,之前NAO好像不太在意,現在卻又焦急起來。「他跟剛剛跟法左特打了一架,受傷又跑掉!雨天氣溫低,叫他下線又不要!」

  「齊克的狀況不好嗎?」

  「人型機甲和我們不一樣,身體毀滅等同角色死亡。」大哥補充道。

  「齊克怎麼不早說啊!」左手的傷放到現在也太久了吧!

  「找人我自己來,你寄個訊息勸他一下……喂!你要去哪!」

  「找人要快啊!」拉著NAO一起跑,發楞的反而是他。

  「你不要跟著來啦!只要用訊息煩他一下,膩了他就會自己下線,大不了我去把他顯示器電源關掉!」

  「那NAO在急什麼?」寄訊息齊克果真沒回應,跟著NAO到處跑,向幾個人打聽也是落空。

  「……唔!」瞬間語塞,以為他自己也不知道,反而開口:「你、你都不覺得奇怪嗎?高擬真的遊戲,一個人在自己眼前消失或死亡……怎麼可能沒感覺!大家好像都很習慣似的,我沒辦法。」

  「嗯──真是意外。」原來NAO是性情中人?「不過齊克到底想做什麼?」

  「他想做什麼,都常不會從他嘴巴聽到,所以才……啊啊!為什麼我家兩個都是這樣!」

  「冷靜、冷靜!衣服已經燒起來了!」

  NAO轉過頭看看燃起火苗的肩頭,手輕輕一揮即滅,完全沒留下痕跡。「最好還是別讓齊克那傢伙習慣這種事。」

  「你是說跑得不見人影嗎?」

  沒有答覆、沒有表情、沒有反應,眼神默默地游移。

  「死都要把他找出來。」

  當然、一定、肯定、絕對、強制、深信不疑,有某種連外部無法扭曲的力量。

  我們兩個之間只隔一扇窗,那扇窗……

  應聲破裂。

  以絕佳的緩衝姿勢著地,要找的人就落在我們中間。

  「午安。」

  「午、午安?」意義不明的打招呼,可是我也回了。

  接著齊克做了跟我一樣的事。

  拉了人就跑,NAO那邊根本看都沒看一眼。

  不對啊!怎麼是抓我?

  ■■■

  齊克路上都不說話,也不解釋什麼拼命奔逃,可是我沒看到人在後面追,或許僅止於奔跑,沒有特定方向,只有跑。

  最後竟然跑出城外。

  「等、等等,齊克,可以停了吧?」

  「嗯,你也可以回去了。」

  「咦?」這麼快就趕人!

  「帶你走只是個保險,因為這樣他會覺得沒有追上來的必要,即使你有可能想要說什麼,不過我都先拒絕。」以齊克來說,我能生火給他當被用熱能,至少不用擔心他會倒在沒有人的地方,問題就是他現在又不願意讓我跟。「發訊息視同反抗,對自己人我也不會客氣。」

  「我說……」

  「我拒絕。」

  「就說了冷靜點啦。」手刀輕輕碰一下齊克額頭,真的不論觸感和溫度都和金屬同。現在又回冒險區淋雨,還好毛巾還在,弄成兩半,一半生火一半給齊克用。「你想修我們可以等你啊,不想修的話總有讓法左特放棄的方法吧?」

  「不管怎麼做,都沒有意義。」

  假如問不出理由,仍可以試著猜:

  「難道說和『希維爾』有關?」
 
  「如果我說是的話?」雖然他沒有表情,剛才一瞬間我卻覺淂被瞪了一眼。

  「我很好奇,希維爾是怎樣的人。」其實光聽歷史老師敘述我也想像不到名字主人的性別或樣貌。

  「簡單來說,大概是會被名列『久違後想先用拳頭招呼的第一名』。」

  「咦?」

  最不想接觸、最不想發生關係、最糟糕、難纏、旁若無人、窮凶惡極的存在等,齊克不斷列舉各種負面形容,而且這是他開口以來說過最多話的一次。

  「被否定成這樣……」如果是我肯定會哭死。

  「不過,希維爾是我的朋友,我們認識很久了。」

  當我在聽NAO和齊克說話時,總覺得他們好遙遠,彷彿在名為「現在」這個點上眺望過去的自己,中間的距離讓人無法介入,光懷念都已經累了,就不想再解釋什麼。

  這樣的感覺。
 
  「認識他真是人生中的一大不幸。」

  瞥了一下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想都不想就放到齊克額上。「分你一點。」比起火的溫度是弱了很多沒錯,但至少是給響子姐姐加持過的。

  「假設『齊克』這個角色消失,會讓你困擾嗎?」

  「困擾還不至於,惋惜或難過比較有可能。」只是看著週遭不斷變化,而自己沒有變化的話,那真的很不好受。

  齊克拿掉頭上的毛巾。「原來如此。」起身往城的方向走,不用說也知道他已經別有打算。「我真不該為那個笨蛋而行動。」

  回去後又麻煩一次響子姐姐弄薑茶。

  今天降神的世界是雨天。

  沒辦法盡情遊戲的今日,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某處看著灰色的天空,思考。

  EPIC城已經聽不到任何嚇人的破壞聲,安靜的空間任憑雨水沖刷。

  據說龍騎士答應龍的請求,只要歸鄉的日子讓他自己決定,就有一個故事還會持續下去。

第六十二章 連結記號 (在名為夏天的地獄裡考試會讓自己變成修羅)

  「年少組──要請假。」

  「請假!」雪花附和時用力點頭,雙手環胸像個小大人似的。

  久久一次的旅團會議,只有鴉一人缺席,總覺得鴉不在現場也能對安排瞭若指掌就先放過他。這回想談的不外乎就是行程計畫,不過在那之前還有幾件重要事情要解決。

  期末考。

  為了美好的夏天而戰鬥。

  無可避免,我還是學生嘛。

  「你說年少組到底是指哪些人?」柳生大哥問道。「硬要分的話我也算是年少組吧?畢竟我也還沒到法定成年歲數呢。」

  「咦?」

  說完後馬上出現疑問聲,還不止一人。「慢著!那個『咦』是什麼意思?你們不要用奇怪的眼神看這邊啊──」

  那表示大家「從一開始」就很信任大哥嘛。

  「等等,這麼一說好像是真的……」阿飛眼神迷茫地細算過去談天的經驗裡,大哥的確沒什麼提這類事,習慣說老成話跟開玩笑,作息時間也和我們大不同,活像是完全脫離學校生活的社會人。

  「原、原來還不到需用納稅的年紀啊。」雪爸感嘆一聲。就我目前所知旅團裡比較年長的應該是雪爸跟響子姐姐。

  「我改一下,學生組要暫時封遊戲,至少我跟洛因是打算這樣。」說完我坐到洛因旁邊,以位置做了點小小區分。

  「在下也是。」阿飛跟我們同年,想當然耳,只是我沒問過他學校的事情。

  「人家期末也很忙呢。」再追加邱比。

  「還是有過了法定歲數還是學生的人好不好。」剎那大姐沒好氣道,而後走過來坐下。

  「雪花也是,對吧?」在雪爸催促下雪花也跑到我們這邊來。

  「雪花是好孩子要趁現在努力嘛,跟長來等著老的不一樣唷,不一樣。」沒有一絲不甘願,愉快的聲音把句尾重複了兩次,成功地激到對面座的某人。

  「雪嵐先生,俗話說的好,孩子的教育不能等,令嬡要是課業上有煩惱的話我隨傳隨到,還可以順便教教令嬡一些人生哲理跟必要的禮儀。」大哥用字遣詞完美地修正了一遍後把雪爸逼到牆邊。

  學生組,總計六人。

  「奇怪,人有這麼少嗎?」

  大家正覺得哪裡不對勁的時候終於出現常識性的發言:「你們三個不算那邊的嗎?」還是從大哥嘴裡說的。

  三個人當然是指艾兒、齊克和NAO。

  「說那什麼話,我已經是有正當工作和穩定收入的人,固定的朝九晚五附週休,還順手照顧那三個的三餐!」

  「原來NAO超愛家的?」

  「真的。」原本只是被邱比不經意地調侃,沒想到響子姐姐也很肯定。

  「別再說了──」

  「好好,你跳過、你跳過。」反正NAO的部分我們已經知道了,大哥又點了剩下兩個。「艾兒跟齊克呢?」

  「啊噫!」

  艾兒像貓一樣,緊張起來就變得戰戰兢兢。

  三個人裡好像艾兒的年齡是比較上面的。

  混亂的記憶中隱隱搜尋到一些關於他們的訊息,雖然都是無關緊要的聊天內容,大家和自己幾乎不怎麼提現實生活的部份,彷彿這是一種共有的默契,自然鮮少去在意。

  「我、我沒有在唸書……」好似快哭出來的聲音。「姐姐,我沒有唸書或出去工作很奇怪嗎?」有些失常的反應反而又給自己帶來視線壓力。

  「不是要出去工作才算工作啊。」齊克另有新解。

  「我怎麼不記得你們兩個有幹什麼大事業?」連同居人聽得都一愣一愣的。

  視線換了個方向,大概是覺得不好意思只聽到齊克小聲地吐了幾個字出來:

  「SOHO。」

  啊,那還真的是!

  ■■■

  下次再見面時應該就差不多要動身往琥珀大陸,在封遊戲前還是各自行動,團體活動暫時停止。

  「原來還有SOHO這種說法,小齊真厲害,什麼都知道。」艾兒還在想齊克說的話,感覺半真半假。「今天有想做什麼嗎?」他反問我。

  解散後跟艾兒一起走,他在城裡也悶蠻久了,受到不熟識的公會成員喜愛,到處幫忙或者純聊天,把自己的時間給了別人。「反正現在時間多的是,啊,我們先去屋頂好了!那邊景色最好,想去哪裡可以慢慢挑。」

  在EPIC城期間要去哪透氣比較好的話大家大概都會往屋頂跑,城的架構本來就有往上走的路,不去白不去,曾一群人擠在上面看夜景、發呆、曬太陽之纇,哎,明明是別人城的屋頂。我們好像在上面做些無關緊要的事,或者說,正因為是遊戲才可以這樣做?

  「搆不到……」

  「好好,馬上拉你上來。」畢竟艾兒還是兒童體型,稍有個段落差就不行了。

  今天是東風,從海岸邊吹來。隱約瞥到城鎮有許多小點在移動,八成是玩家,和雨天時相比熱鬧很多。

  「我平常沒辦法一個人上來呢,大哥又不喜歡出來曬太陽。」

  「算了吧,那個懶骨頭。」就算叫他來這邊也吸收不到什麼維他命D啦,下線出去走走才比較健康。

  看看四周沒有看到鴉,沒像之前那樣在屋頂曬羽毛之纇。

  翡翠大陸的全景在這裡就可以看得很清楚,城鎮延伸出去便是海洋,海平線上佇立著貫穿雲端的天空階梯,比雲朵還突出的白一直在那裡。雖說是「階梯」,我橫看豎看都比較像塔或著柱子。

  柱子?

  斷斷續續跟清雨談過後開始在意一些奇怪的地方。

  「柱子,應該是拿來支撐東西的吧?就功能來說。」

  「嗯,對啊。」聽到我的疑問艾兒還是有反應。「怎麼了嗎?」

  「我在想,如果柱子斷掉或是不見之類的話會怎麼樣。」

  頭歪了一下,像是用力思考的表情。「……啪哩?」

  「那個『啪哩』是什麼?是形容的話好像也不對啦,而且『啪哩』的語感怪怪的。我在說什麼啊,前提是為什麼會是『啪哩』?」 

  兩個人一起歪頭。

  「總覺得就是有東西壞掉了,可是壞得不夠徹底……這種感覺。」艾兒視線跟我看同個方現。「真澄在意的那個應該不能算柱子吧?因為太晚出現了。」

  「對喔。」就時序來說真的有點奇怪,但也有可能一開始就在,只是我們看不見的話……啊啊,我怎麼一直給自己增加問題?

  「真澄想去那裡嗎?」

  「想去的話,艾兒要一起來嗎?」

  「要,當然要!」

  那繞行完所有大陸一圈後跟大家提一下吧。「TVC拿到的鑰匙搞不好在那邊會起作用也說不定。」

  「噫……那個鑰匙不是渾沌的象徵嗎?」

  「你知道?」

  我反應有點過度,讓他愣了一下。「我以前有聽關係人說過,通常會用天使和惡魔融合的通常都是代表渾沌。」這把鑰匙的外型特徵的確是如此,但上面還刻有沒見過魔物塑像。他很有耐心地邊回想。「有,好像真的有這種魔物,可能要問洛因或邱比姐姐會比較好,再不然等回水晶大陸時我再找關係人拿資料。」因為是天使又是特殊職業所以多少有涉獵。

  「這樣啊……」有點可惜,好像抓到了什麼又從手中跑掉的失落感。

  另一邊艾兒撅起嘴把頭撇到別邊。「噫,早知道不說了,今天應該是要玩才對啊。」

  「抱歉、抱歉!」

  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我沒有生氣,只是嚇嚇真澄。」愉快地,彷彿沒有煩惱一樣。「洛因不是還不會騎迅龍,要不要再去試一次,然後一起去海岸邊繞繞?」

  「這提議不錯。」老是往森林跑也該換換其他地方了。

  「啊,好奇怪的鳥。」隨艾兒的聲音抬頭。鳥群中夾雜一個不太一樣的黑影,尾巴拖很長,在空中盤旋幾圈後甩開其他鳥,飛行方向急轉彎。

  「真──澄──」

  空氣中隱約聽到這樣的聲音。

  「那個最大隻的竟然會叫人的名字!」

  「想也知道怎麼可能!」

  拉住艾兒在屋頂跑。黑影轉方向先有不妙的預感、像受詛咒般聽到自己的名字被某個人喊,不管是早一秒或晚一秒發現仍迴避不了,黑影沿著我們奔跑路線橫掃,瓦片也是沿路掉,臨時用艾兒的輔助法術和劍湊合才免於被壓扁。

  Cygnus兩端一邊抵在牆壁,一邊則是──白銅的頭。

  「唔繆……」眨眼功夫變回幼龍模樣,含淚捂著前額在地板滾滾滾。

  「得救了……」今次,肇事者看起來比被害者更像被害者。

  因為是多了「另一位」的關係吧。

  「嗨。」一手安撫驚魂未定的水實時還有閒情逸致跟我們打招呼,雖然這組合蠻少見的,水實大概也沒對這段孽緣多想什麼。「真不愧是大城,風景果然不一樣。」

  「塞格勒斯──」

  「嗯?」

  「給我反省!」

  怒意全用在劍鞘的那一擊。

  沒失手構成謀殺,相信卡楚大人會諒解的。

  「啊噫!」我又親手製造了一名傷患給艾兒。「不、不要生氣嘛,至、至少聽聽人家解釋……」

  用制裁代替訓話後才靜下來,恢復平常的流程。「坐好,要是今天不說清楚到底又再鬧什麼的話,下次絕不原諒!」原本只是想唸一下這兩個,不知道為何連艾兒也跟著正坐。

  「這個嘛……要說有點長耶,省略。」塞格勒斯比小孩子還任性。

  「駁回,管你長還短都要說。」

  「清、清雨哥跟我說,去找一個人。」水實半失神地吐出原因。

  先不管是要找什麼樣的大人物,誰知是清雨沒說清楚還是故意混淆水實,水實就這樣在一頭霧水中開始搜索,可是它本身又無法往人群聚集的地方去。「所以又把白銅變大?」曾見過白銅吃綠色結晶強迫成長,那應該也算是種資料篡改手法。

  「不……是塞格先生。」

  塞格勒斯多少和水實有緣,想像得出來他會插手。「既然陸路不行的話當然從天空啊,要多想想啊,小徒弟。」

  「誰問你這個!我想知道的是白銅的事情。」

  「龍可以把體內的能量轉換成魔力,幼龍的話,營養夠就可以改變姿態啦。」

  「我不相信只是攝取食物就會變這麼大。」

  「當然是有秘方。」塞格勒斯神秘地笑了笑。「只要問卡楚大人以前吃什麼長大就行啦,龍神以前也是龍來著嘛,啊哈哈──」

  這就叫做老祖先的智慧?

  一口氣給白銅補充過頭的結果就是牠自己也控制不了力量。

  「這麼一說,白銅好像真的比以前還大耶?」治療完畢後艾兒抱起白銅打量。

  「是啊,已經進不去帽子裡……了。」兩人無意間接上話,水實像是意識到了什麼想開口聊又退縮。「對、對不起!」

  「噫?」

  我傳密語給艾兒:「他以為你在生氣啦。」指的當然是天使塵的事情,從那事件後兩個幾乎沒再見過面。

  「我看起來像在生氣嗎?」不用密語,艾兒直接開公頻講。「只要大家平安,事情過了就過了,翻舊帳實在很無聊,但是……」

  那件事,對艾兒來說。

  ──我還是會偏袒朋友那邊。

  他,如此告訴水實,喪失客觀事實卻也沒有主觀的是非。

  「不過兩邊都是朋友,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啊。」苦笑了一下。艾兒一向有話直說:「要是有下次就是『絕交』,我不認識會傷害自己朋友的人。」意外簡單的解決方法,比起說道理,這樣單純的傳達水實反而更容易理解,可以安心地再帶著笑容來見面。

  「要聊天晚點,先趕快出城,等等可能會有人上來探情況。」EPIC城怎麼可能會放任通緝中的碧瞳殺手在裡頭閒晃。

  「我也要嗎?難得到這麼氣派的城,至少逛一下嘛。」塞格勒斯問。

  「不行!」

  「話說回來,水實到底是要找誰?只是找人的話我們搞不好可以幫忙。」艾兒說的幫忙當然是把我和塞格勒斯也算進去了。

  「真的?」

  「嗯。」艾兒肯定地點點頭。

  在EPIC城待一段時間了,城內的路線大致都清楚,稍微注意一下有沒有人經過就好,我們邊移動邊聽水實說:「聽說是不久前出現的。」

  「嗯嗯。」

  「和這個公會會長一樣是英雄,一起制服了之前的銀龍,是個全身紅色的人。」

  「哇喔,好耳熟的敘述喔。」塞格勒斯把臉轉過來,笑容滿面。

  「拜託不要讓我對自己師父痛下殺手的念頭。」用另外兩個聽不見的音量對他說。

  這個……清雨!

  他到底是想做什麼!

  水實知道英雄的事,可是他並沒有親眼見過我變成英雄。

  「那個紅色的英雄,最近也聽到很多人在談。」來自哪裡?種族?為什麼會介入銀龍的事件?為什麼蒙面?從背景到服裝打扮的話題艾兒都聽過,不過依然是面具的點被討論最多次。「疑點很多,不過我覺得應該不是壞人。」

  艾兒……

  「為什麼?」

  「因為紅色,是正義的顏色嘛,而且紅色感覺都很強喔!」

  「嗯!真的很強的樣子。」

  「像NAO跟大姐也是有紅色,兩個也是人溫柔又很強。」

  「那是誰啊?」

  不、不對吧,你們兩個!

  艾兒和水實的電波對話我完全插不進去,方向還漸漸偏掉了。

  「啊,薩比也是紅色的呢。」轉眼間應該乖乖待在水晶裡的薩比卻跑到艾兒手上,像沒睡醒一樣搖搖晃晃的。

  什麼時候跑出來的!

  「我可沒叫你喔,別用那麼可怕的表情嘛,應該是卡楚大人有事找你。」

  「我也沒辦法丟著水實不管啊……」放他們三人離開視線範圍,想到就不安。「啊,對了!阿飛在嗎?」

  「阿飛?」提到不在現場的人,讓艾兒困惑起來。

  「在。」待在EPIC城的時候阿飛都會故意隱藏起來,只要叫名字就會出現,屢試不爽。

  「啊!」水實看到阿飛的表情,一臉嫌惡。

  「我說,你是不是做過什麼對不起人家的事?」

  「這個……說來話長啦,算是有一面之緣吧?上次你們互換身體那次。」聽阿飛的敘述喚起那段記憶,我人當時不在城裡,原來還有這回事。阿飛很容易就進入狀況。「總而言之,只要掩人耳目地離開就好了?」

  「嗯,因為我還有事。不過,水實好像很不想靠近你的樣子……」連人帶艾兒拿塞格勒斯當掩蔽。「要是洛因在就好了。」有哪些人可以拜託我真的想不出來啊。

  「他跟雪花帶使魔去散步了。」據說有那把雨傘後外出的意願增加不少。「那還是這樣好了。」眨眼間又讓自己消失,換成洛因的模樣登場。

  「這個人我記得!」

  身段和步伐相當輕盈,深色瀏海覆在眼上,連朦朧的眼神都有幾分相似,阿飛常變裝成我的模樣,難得這麼近距離看他變成其他人的樣子。「洛因?」不輕易出聲、面無表情,小地方都透徹得連我都懷疑是不是本人。

  「你說是,我就是。」

  用洛因的姿態,水實反而沒剛才那麼抗拒。

  可以安心地分開行動,要別兩頭前卻被水實叫住。

  「你們是真的相信我嗎?」複雜的表情,看不出他在想什麼。為什麼我們一直沒有揭發水實的事,不止是他連我們自己都不知道原因,明明管理者隨叫隨到,卻像中了咒語般放任這個規格不合的通緝者。「我一心相信清雨哥,那你呢?」

  問題的矛頭,是我。

  被揪到痛處,有點厭煩了。

  不得不選擇讓自己輕鬆的答案,儘管只會繼續徒增煩惱。

  所以,這種事……

  「不要問我啊。」

  ■■■

  像是逃跑一樣,離開那個地方,匆匆經過走廊時被公會成員問了一下騷動的事情,大概是上次已經怕了現在有點小狀況就會變得戰戰兢兢,不過對不起,我還是沒有據實以告,至少可以保證水實不是來滅城的。

  拜託卡楚大人別告訴我附近有出了什麼大事。

  照走慣的路線來到龍骨聖地,色澤偏淺的龍骨突出地面與樹木交錯。

  人影沉默地望著遠方,即使是在綠林中也相當突顯的綠色身形。

  「真……」

  「原來是你啊!」

  快速奔跑,沒有注意雨過後路滑地泥濘,就在這樣近距離下……戲劇性地滑倒。

  額頭對撞。

  彷彿習慣疼痛似的若無其事地坐好摸摸頭上的瘀傷。「龍神比想像中的親切呢,直接幫我把你找來了。」

  「下次別用這種方法叫我!」

  「那用其他方法可以叫你了?」我……被那個笑容將了一軍,清雨並不像外表那樣笨拙。「水實還好吧?」

  「很好,沒事不要跟他說些有的沒的,拜託快把他帶回去啦。」早知道應該把水實帶來龍骨聖地才對。

  「可是他應該去別的地方了。」睡眼惺忪地,清雨口氣非常緩慢。「我大半都不是清醒的,只能讓他自己行動,何況你們關係不錯。」

  ──他很信任你。

  那應該是說艾兒才對,清雨卻不這麼認為。

  「只是小實不確定自己到底是不是信任你,不止有一定程度的交談還不會想傷害彼此,安然度過這段時間。小實遇見你太好了,不用一直煩惱痛苦的事。」那部份就留給我吧,清雨如此說。

  「真是孽……」差點脫口而出,趕緊把話吞回去。

  「孽緣對吧。」

  沒錯,從那最糟的相遇開始就脫不了關係,不僅造孽,還有切不斷的曖昧關係,孽緣,我覺得那不是指我和水實,肯定是指我和清雨,在這層關係裡脫不了身的自己非常狼狽,弄得滿身灰,看不到事情逐漸浮出,本來看得到的卻又開始模糊。

  「那,至少不要再濫用我對水實……還有對你的信任。」

  「我會珍惜的。」不是怪傑而是清雨自己的回答。「謊言不只存在這個虛實不定的世界裡,你也曾懷疑過我是不是怪傑過,對吧?」

  「一定的。」

  「就算謊言再多事實依然不可動搖。」網路世界裡最難看清的東西,對清雨而言,即使謊言成為陷阱也無所謂。我不會要求他證明什麼,他本身就有種非常露骨的奇異特質。「我是……怪傑也是清雨,然後,必然會成為破壞者。」

  破壞,不見得需要暴力。

  聲音觸動到不安的弦,卻是溫柔、甜蜜而蠱惑,不存在傷害、十足的信任、沒有理由,是故無肯定與否定,怪傑所追求的純粹讓看不清的東西浮上來了,不知不覺自己就已觸碰到。

  在這既是夢既是事實的世界裡,清雨的話比平時聽得更清楚。「倘若名字只是印記……」

  ──那你又是誰呢?

  ■■■

  早晨做了個惡夢,卻在發現潮濕的天氣讓頭髮又長出耳朵後,震驚得把內容都忘得一乾二淨。

  星期三比較有空閒,學校有排所謂自習跟社團時間,所以今天就到會辦避難,不然會有很多考前失憶的同學找上門,打算在會辦整理總務的帳目後好好複習考試。

  「現代史,很重要。」我們的秀才開口,那時我跟班長都在埋頭看古代史。

  「可是以前老師很喜歡出古代史的東西耶,我每次都來不及讀現代史。」班長的情況還好,我古代史翻沒幾章就不行了。

  「老師很偏好文化的問題。歷史是直線進行,文化卻還包含向量,不放心的話從現代史和古代史共同點讀也行,因為『倒退時代』的關係,實際上現在和過去比起來進步不大,不需要照年份背事件。」霜因一派輕鬆地做別科的筆記。

  「共同點?」班長用自己的筆記型電腦整理重點,眉頭又皺更深了。

  「前後依序是醫學、資訊管理技術、神秘科學和遺傳學,在倒退時代特別受到重視,看看前因後果再比照現代的突破應該比一頁一頁背還快。」邊聽他說邊記下來,大量歷史資訊壓縮了到剩三分之一。

  「如果歷史期末考有進步叫小班請你吃飯。」

  「好。」洛因眼神閃閃發光。

  「應該是一起吧,怎麼只有我?」

  「因為等等輪你教數學啊,教得好就是我請你,這樣可以減少一點開銷。」

  「這樣感覺好怪。」明明是文學組,主要的歷史、地理不行,數學反而不錯,總算是總務有做出點心得。

  「你們在裡面的話幫我開個門。」怕被打擾所以把會辦鎖著,門後零抱著資料袋出現。「大家都在太好了。」

  「那個資料袋……是去辦公務嗎?」

  「不,是私事。我一直有件事想跟班上同學說。」印象中他之前好像也有說過類似的話。「不過我想先讓你們知道。」

  「怎、怎麼了嗎?」我和班長一樣,把筆記型電腦闔上。聽零的語氣好像有什麼大事要發生。

  「其實……我要回國了。」

  靦腆地笑著搔搔臉頰,現在會辦裡只有他自己笑得出來。

  「什麼──」

  「不、不不,別緊張,這只是暫時的。」零早料到我們會驚訝。「家裡臨時有事叫我回去,很快就會回來,只是沒辦法跟大家一起考期末考。」雙籍學生在兩地的學校學分互通,所以他大概會在故鄉那邊的學校考期末。

  「很急著走嗎?至少讓大家送行也好。」班長如此提議,跟同學說聲再見也不會花很多時間。

  「有點趕,等等放學後就走,所以到時候白老師會轉告其他同學,大家還是把心思放在期末考就好了。」

  上次說話的照時間看來,零應該很早之前就決定。

  霜因繼續做筆記的動作一直都沒有停。「我會拜託老師們保留期末考的題目,給你當回來的禮物。」

  「哇……韓同學好嚴格啊。」班長苦笑。

  「嗯,我這次一定會快點回來的。」

  兩人都表現得相當從容,他們是開玩笑還是認真的我都分不出來了。

  「唔……」

  「還有人在門外?」只顧著聊天沒發現外面還有人。「小咪,早點出聲我們會開門啊。」

  「因、因為我不好意思插話啊……」咪茲,現在是負責學生會的一年級學妹,跟我一樣是二心子只是個性有點膽小,我們兩個關係蠻要好的。「羽、羽生學長真的要回去了嗎?」

  「至少會回來一起過暑假的。」

  「嗯。」安心地點點頭而後問:「可是羽生學長,調籍的手續很麻煩,怎麼這麼快就弄好了。」

  「是會長幫忙的,她很能幹呢,雖然……」

  「雖然沒看過本人對吧。」我接了話後他用訝異的表情看這邊。

  「那個會長,給我記著!正事不辦還跑去處理別人的事。」筆電電源線看起來快被班長扯斷。

  小咪也試圖阻止班長。「世繪學姊,冷靜、冷靜!那條是學長的電源線啊!」

  「啊──班長,快住手啊!」

  「從以前就很好奇了,為什麼都看不到學生會長呢?」

  「我們也不知道她平常都跑哪去了,那個散漫的會長,臨時抱佛腳第一名。」班長沒好氣道。「不過韓同學認識她喔。」

  「什麼?」

  「你、我、小班還有會長,我們國中時同班啊。啊啊,小班,看你那表情就知道你又忘記了,不過怎麼連韓同學也是。」

  「我跟會長同班過?」每次只要提到國中同學都一定要翻一次畢冊,腦袋裡國中時期的記憶都零零散散的。

  「韓同學真的不記得了嗎?以前班上有個很自我中心的插班生,對了,因為你突然休學,畢業前她還硬拉你回來拍畢業照呢。」

  「啊,原來是那個人。」好像有印象了。「記得當時學校老師還反對呢,因為怕學生資料會出錯。」實際上,霜因並沒有和我們一起畢業。

  「是不是說過『學校的資料學校自己管,畢冊是屬於同學的回憶』的那個同學。」畢竟當過同學,所以班上也支持把休學的霜因的照片放進畢冊。

  「嗯嗯,努力的話還是想得起來嘛。」

  確認班長的話後我和霜因互看一眼,看起來我們困惑的地方是一樣的。「可是我記得那位同學……」

  是男的。

  有點衝動、血氣方剛的男孩子。

  「她以前比較男性化嘛,現在女大十八變。反正我們家會長本來就沒一根筋是正常的,喜歡做什麼就做什麼。」所以副會長除了負擔會長部分工作,還有就是好好「管理」那個放蕩的學生會長。

  「也是呢。」我嘆氣。

  「對啊。」小咪也點頭,我們對會長的認知依舊不變。

  「小咪,這次是什麼的公文?」話題轉回來,小學妹不可能只是沒事跑來跟我們湊熱鬧。

  「啊,對、對不起,差點忘了。」接過她手上的資料,發現上面的內容相當簡短,應該非事務只是通知用的。「我覺得,這份公文……很奇怪。」還沒開始看時小咪先預告。

  「班長!」

  「怎麼了?」

  「有轉學生。」

  「轉學生!在這個時期?我們不是考完沒多久就要放假了!幾個人?有說轉進哪班嗎?」

  我懂小咪說奇怪的意思了。「四個人,三個在我們班,一個在一年級。」

  「好多!」

  學校會如此分配,我大概知道原因。

  「他們都沒有姓氏喔。」看過通知的小咪代替回答。

  沒錯,轉學生都是……

  二心子。

小劇場 名字 (那…怎麼沒人想去改名?)

  其實二心子都是研究所出生,大部分都沒有姓氏,不過也有像我這種例外。

  「小咪也沒有姓氏,可是名字唸起很可愛呢。」班長問小學妹,雖然只有名字,取得倒還不錯。

  「我、我的名字是所長取的,沒有什麼特別意思,唸得順就好了。」被誇獎後露出笑容。「不過,我覺得學長的名字比較特別呢。」

  「我、我嗎?其實我不知道名字是誰取的,連醫生也沒跟我提過,更不可能知道名字有什麼意思。」光看「澄」一個字的話應該是跟水有關吧?

  「澄本身是指『淨水』,也可以說是『透明、無雜質』,以我故鄉那邊來說『真澄』這個名字意義是美好的,嗯……中文發音和『誠』一樣,我覺得取名字的人應該是希望你能單純、正直,當然這只是我自己的解釋啦。」

  啊啊,總覺得有點難為情……

  「零的名字也有什麼意思嗎?」

  「欸?這、這個嘛……其實是母親取的。」零的笑容變僵硬了。「母、母親並不是同鄉人,母親對零的解釋是『圓滿』,『彥』則是奶奶加的。」

  「彥」是富有品德和文采的意義在。

  如果是直譯的話,零彥就變成了……

  零文采。

  據本人說法,羽生阿姨給他取了這名字後有一段時間非常沮喪。

  「班長呢?」既然問了乾脆全部人都講,零把目標轉向最初的發言人。

  「應、應該說我爸媽希望我能理解世間百態,不過挑不到好的字就用『繪』,只是這樣而已啦。韓同學也要說喔,不可以逃掉!」

  眼神游移,霜因就是沒有看著我們,若要說名字他的也不常見。「是爸爸取的,不過沒有意思。」霜因用筆在紙上寫了三姊弟的名字邊解釋:「原本家裡想生四個湊『風花雪月』。」

  緋花的花。

  繁明,明字旁邊的月。

  霜因,因為雪字不好取,用霜代替。

  「不過因為有『雪月花』就滿足了,所以之後就沒有繼續生。」

  「伯父……還真是與眾不同呢。」

  大家苦笑,想的大概相差不遠。

  不知道霜因應該是比較像爸爸。

第六十三章 無雨有風 (趕時間的話那套衣服當然沒換下來)

  暑假前的期末考有轉學生進來,數字突破想像,如此唐突的事情可以說是史無前例,而且都是二心子。

  要是會長在的話還可以打聽一下詳細情形,不過只要會長想消失就絕不會輕易讓人找到她本人,所以這個沒有學生會長出來交代事務的例會就草草結束了。

  「小咪,都不會擔心嗎?」例會後班長問正在整理文書的學妹。

  「不會。」小咪回答。「如果是以前的話可能還會怕,現在就不這麼覺得了,都是托學長的福。」

  「我?」我一點也不記得自己做了什麼。

  二心子的入學要過好幾道手續,需要研究所、醫院以及公家機關的背書,以及頻繁檢查身心狀態等等,不只那些常駐於研究所的二心子,我雖然是舒奈亞家養子也需要常常去找醫生,只是過程沒那麼繁複。

  「學校火災那次,還記得嗎?」

  小咪提到三年前的事情。當時學校除了我之外還有另一名二心子,只記得是個很難親近的女孩子,因為不同班自然不熟絡,據說那場火災和她有關,而那女孩子的蹤跡卻隨那場火災消失了。

  「我、我曾經很害怕,好不容易可以入學,卻發生疑似二心子引起的事件。」

  家長當然不會想讓孩子繼續在這個隨時可能發生意外的學校就讀,那陣子外界對學校經營方針的抨擊持續不斷,兩邊都無法證明的話,至少避免對人不對事的不實謠言,轉換方向,學校經營者奇蹟似地化解了學校的困境。

  所以我依然在這裡。

  同儕排擠的現象我們幾乎沒遇過,我的話被自己同學虧倒是不少。

  「一開始還根本不敢參加社團,還好有遇到學長和學生會。」小咪個性本來就比較好相處,想試著親近的人本來就不少。「部分二心子有彼此互約為兄弟姊妹的習慣,尤其成長背景相像的,不過對我來說學長和哥哥一樣,學姐和會長也有姊姊的感覺。」

  「好乖、好乖。」要是有這樣的妹妹也不錯。

  「記得別跟會長說,不然她又要得意了。」就像班長說得一樣,會長一定會到處炫耀。

  小咪待的研究所的「哥哥姊姊們」是在專科就讀,專科主要靠研究所推薦,和普通學校入學又不一樣。小咪本人沒有想過念專業,一方面普通高中的入學申請被核准,努力拿學歷證明回研究所也是一件光榮的事。

  「不知道這次會遇到怎樣的人,我真的很期待。」

  經小咪這麼一說,我們也比平常還快回教室,一起期待著轉學生的到來。

  「轉學生是我們班的人啊,一定是因為小班的關係轉學生才會來,這就是所謂的物以類聚。」坐在班長左右的同學開始討論。

  「還有其他新面孔,太刺激了!我們應該算是同屆裡最特別的一班了。」

  照理說配班不該擠在同一班裡,學校大概是覺得二心子跟二心子在一起比較好照應,同理,同學們也如此認為,可是認識的人當中根本沒一個和自己同年。

  「已經上課了,大家快回座位坐好。」白老師在門邊喊了一聲,表情和雀躍不已的同學不同反而有點沉重,三個二心子的轉學生或許對老師來說有點難以負荷吧。「要先跟同學們報告幾件事,首先,羽生同學因為家裡有事所以回國,不過他跟同學們保證一定會回來一起結業。」

  「不過羽生竟然回老家也不說一聲,原本考完試還打算約他出去玩!」

  「人家家裡有事嘛,你也想一下兩邊跑很累耶,既然羽生都說會回來了,反正暑假有得是時間。」

  聽附近同學們的談話,到結業前我隔壁的位子都會空著,感覺有點寂寞。

  「還有一件事,我們這屆有三位轉學生,雖然有點唐突,學校考慮後還是把三位同學配到我們班上。」老師轉向門邊。「可以進來了。」

  複數的腳步聲踏進門口,女孩子領著另一個男孩子走上講台,兩人一起行禮後忍不住觀察一下他們的外貌,兩人有一點身高差,而且是女孩子比男孩子高,不過那個男孩子並非瘦弱甚至體格和零差不多,深沉的暗紅在日光燈下閃閃發光,旁分的短髮下水色眼眸雖然朦朧卻感覺沉穩,不禁想到以前的洛因,對,是像洛因不是霜因。

  「……啊!」

  眼睛被反射光弄得有點刺痛,再一次打量的女孩子時發現……

  那根本不是人。

  長髮撥於胸前,為暗紅圍繞的卻是冰冷的金屬人偶。想過是機械人的可能性,可是舉止太過自然且動作時絲毫無機械聲。

  「兩個長好像喔,應該是姊弟吧?」

  哪裡像!

  同學們興致勃勃地交換耳語,沒有人注意到異常。

  手腕忽然被抓住,覆上的觸感有點冷。「霜因?」

  「那個轉學生旁邊的……不是人吧?」詫異的表情,不可置信地看著前方,霜因看得到,而且還知道其他同學沒有發現那個是金屬人偶。

  「這兩位是『瑪麗亞』以及……」老師翻名冊時停頓了一下。

  「『天堂』。」

  聲音一開始有點黏稠,彷彿有段時間沒有開口,隱約感覺得到喉嚨底有迴響的低沉聲線。「那個是我個名字沒錯。」

  「抱歉……老師以為是名冊寫錯。」

  很容易讓人誤會,可是四人之中我對這名字特別有印象。瑪麗亞和天堂……聽起來像聖人一樣。

  「瑪麗亞沒辦法開口,所以我們都是一起行動,請同學別見怪。雖然我們待在這裡的時間不長,希望可以好好相處。」非常俐落地帶過介紹,對自己的事是隻字不提。「還有一位同學對吧?」

  「對……」老師看向門邊苦笑。「同學,有辦法進來了嗎?」

  鞋跟踏著地板的聲音非常清晰,束成低馬尾的鵝黃長髮長過腰際,隨步伐擺動,身上是學生制服卻英氣凜然,每走一步都會有目光追隨、不需語言修飾的大美人,帶著甜美笑容,無性界線的魅力征服所有同學的心。

  當然,我除外。

  名冊上沒有的名字出現在這,是什麼東西作祟嗎?

  不可視……總覺得那女生的夏季制服充滿了詛咒,有種不趕快把自己雙眼弄瞎絕對會遭報應的預感,本能催促著自己快拋棄理性!

  「我的名字是夏誄。」

  為什麼雪都在這!

  「其實我並不是轉學生。」台上穿著女生制服的他這麼說,瞥了一眼門口後才有個陰鬱的人緩緩走了進來,在尚未捕捉到身影時快步跑到雪都背後。「不好意思,我妹妹很怕生、對人群沒有抵抗力,希望同學們不要誤會。」

  妹妹……是義妹吧。

  這麼說是研究所來的?

  「快出來,要打招呼啊。」硬是把身後發抖的人推到前面。

  不知是否太過緊張,連頭都沒有抬起來,頭髮已經夠短了卻看不到臉,只有草綠色的頭頂對著大家。「我、我我叫……七、七……」

  「『七穗』。」

  彷彿用盡全身力氣,她肩膀垂了下來。抬起臉,是個含著淚水的臉龐,原本就是紅色的眼好像又變得更紅了。「請、請各位多、多多指教。」而後把視線移開。

  看了有點不忍心,比起視線接觸大家更是以微笑以對。

  「七穗同學是第一次還比較不習慣,所以這次有七穗同學的姊姊陪同。大家要好好相處喔。」

  「是──」同學們齊聲回答。

  「謝、謝謝大家……」儘管還沒辦法抬頭挺胸,至少露出了笑容。

  「位子的話,班長旁邊的同學可以挪一下嗎?班長那裡,讓兩個女孩子先入座。小班旁邊羽生同學正好不在,天堂同學先在那個位子就座。」

  「那個,白老師。」雪都幽幽地開口。「我待會兒有急事要辦,只能這節課陪妹妹,我可以坐在她位置附近嗎?後面的就好了。」

  根本是在說霜因的位子嘛!

  「韓同學可以換一下嗎?」

  「好、好的。」霜因帶著筆電換到其他空位。「晚點再聊了。」

    欲哭無淚……我當然不是指他為什麼換位子換得這麼乾脆。

  「我是真澄.舒奈亞。請多指教,我們快考試,有什麼不懂的地方儘管說。」對坐在零位子上的新同學問候而他只是點點頭回應。明明只是第一天,天堂同學大包小包的東西還挺多的。

  「副班長看起來很可靠呢。」雪都坐下時不忘慣例的招呼。

  「不……姐姐有問題的話還是問我們班長好了。」

  「不、不不,我很信任你的。」

  「求你放過小的一命……」皮笑肉不笑的人最可怕了。

  「乖──只要今天的事當作什麼都沒看到就好了。」

  奇怪,眼鏡霧霧的,我應該不是在流淚吧?

  老師正在講小考的解題,雖然有點過意不去還是跟雪都問個究竟,當然是用兩個人只聽得到的音量。「雪都怎麼會來這裡啦,我還以為你已經出差去了。」

  「我剛剛都說了啊,七穗是我研究所的義妹,她有接受入學測試,體驗入學已經算是最後了,不出狀況的話她下半年就會是這裡個學生。」

  「不是轉學嗎?」

  「不是啊,一次這麼多人進來應該是你們那邊把內容都搞混了吧?」雪都說道。「不過她用功唸書,測驗抽到最差的籤也這麼拼。她現在學的內容正好和你們一樣所以被配到二年級,可是過了也只能從一年級開始。短時間內幫我好好照顧她喔,到時候出差回來帶土產給你。」

  「好啦。」我還不知道原來雪都在研究所是愛護弟妹的兄長。「話說回來,沒有其他監護人之類的嗎?」

  「研究所裡就我最大啊,七穗是第二,其他全都是小蘿蔔頭。原本應該是所長要來的,可是他跟小鬼們約好要去郊遊。」

  ──不行、不行,這是跟小朋友們約好的,不可以給他們做壞示範,除非你代替我帶他們去玩一天。什麼?趕著出差?那就更不用說了。你陪七穗去時可千萬別穿平時的套裝,如果因為有個奇怪兄長被排擠那孩子也怪可憐的,對了,這裡還有一套備用制服,是準備給七穗的當然是女生制服,不要那種表情嘛,俗話說的好長痛不如短痛……

  「什麼叫『長痛不如短痛』!」回顧完對話後我及時阻止他拍打桌子。就算不會出現奇怪的兄長但是「會使用暴力的義姊」也會讓七穗同學有陰影的。

  「我已經知道你豁出去的理由了,冷靜、冷靜。」

  「還有一點。」眼神瞥向旁邊的天堂同學,他仍渾然不覺,相當專心地聽課。「看到剛剛那個了吧?」暗暗指著名為瑪麗亞的金屬人偶。「他們的背景有問題,我沒辦法放心。」

  「請問一下。」

  「……是?」聽到旁邊的人開口,一時反應不過來。

  「可以借支筆嗎?」

  「原子筆行嗎?」

  「謝謝。」遞原子筆時發現天堂同學沒有在操作電腦,桌上另外放了本筆記本。「我不擅長用電腦,所以都是用書寫的。」似乎發現了我的困惑所以他回答,筆記也的確是上課的東西沒錯。

  「真是辛苦了……」有點語無倫次了。現在還有人不太會用電腦?

  自借筆後到我們便沒再對話,我就這樣卡在一冷一熱中間到這堂課結束。

  鐘聲還未停下,雪都已先起身。「現在就讓我來確定一下。」

  「瑪麗亞!」天堂同學喊了一聲後,三人倏地出教室。

  「那位姐姐走真急啊,不過天堂同學和瑪麗亞同學是去哪?」同學們一臉不可思議地望著門那邊。雪都就算了連天堂同學也有點奇怪。

  真是讓人擔心,還是跟去看看好了!

  ■■■

  「雪都──」明明跟在他們後頭腳程卻追不上,眨眼功夫人就不見了。還好他們特徵顯眼,一問路過的同學們大概可以確定方向。

  「原來那就是文學組的轉學生啊。」別組的女同學反應冷靜很輕易就指出三人去向。「他們往社辦大樓那邊去了,不過期末考前一週不是沒有排社團時間?去了也不會有人喔。」

  「謝謝!」

  照同學的說法看來暫時可以安心,可是往沒人的地方去到底是要……拜託,那個不好的預感別成真!

  社辦教室的磁卡鑰匙是各社團負責保管的,他們應該沒辦法進到室內,穿過長廊到社辦大樓的前庭,社辦大樓座落學校一角,卻又不屬於學校般安靜得不像話,只是期末考前一週氣氛就差那麼多嗎?

  只有一瞬間捕捉到了什麼,輕微地移動腳步的瞬間,異物劃裂空氣落在前方。

  「什……!」

  深深地刺進水泥地板、略比掌心大一些的三角片。要是沒有及時閃開的話可能就變成我的腳被釘在地板上。

  腦中有聲音嗡嗡作響著,共鳴逐漸明顯。

  其他的……二心子。

  「什麼嘛,看起來有夠弱不禁風的。」聲音從上面傳來,人影正好逆光無法看清。莫約三層樓的高度,可是那個位置根本沒有任何平台或立足點。

  一個女孩子浮在半空。

  所以我馬上就把頭低下去了。

  「嗯──這麼紳士啊?」她戲謔般地嘲笑著,不過這個我不管,頭還是不可以抬起來。

  她轉過身,波浪長髮隱隱反射出茜紫色柔光。「安全褲是邪門歪道,大膽一點才是職業級的。」

   「女孩子要有點矜持啊!」哪有什麼職業級的!

    那纖細的手在面前輕輕一劃,憑空排列出更多三角刃。「男孩子跟女孩子在一起就來做點開心的事吧。」

  是要來真的?

  「紫、紫惠同學──不行!那是學長啊!」小咪在同等高度的樓層喊著。

  「不是那個人的同伴喔?」興致突然下降的感覺,語氣變得慵懶。

  「總之就是不行傷害學長!」緊抓著扶手泫然欲泣的樣子。「拜、拜託不要在學校裡鬧事!」

  「你們兩個就這麼喜歡這個地方?那我還是快去找另一個人好了,等會兒見。」她依然不以為意而後往別處移動。

  「學長,快上來!」

  「好!」

  到樓上和小咪會合,剛剛只和那個叫紫惠的女孩子接觸一下下而已,根本不知道下步該怎麼做。

  「學長班上的轉學生也是這樣嗎?突然就跑出來?」

  「是啊……」心似乎不是放在課業上,好像別有目的般,也難怪雪都會這麼神經質。

  說人人到,轉角即見散開的鵝黃色燕尾長髮,那肯定是雪都沒錯。「雪都!」

  錯愕的眼神,讓人覺得自己不該出現。「做什麼傻呼呼地追過來啊,笨死了!」雪都氣急敗壞地說道,雙手分別抓著我和小咪使勁甩到一旁後一記旋踢抵下來自金屬長腿的踢擊。

  那個金屬人偶!

  「這不是你們該來的地方,快回去上課啦!」

  「最好是這種情況讓人有辦法安心上課啦!」我反駁。

  放鬆力道後瑪麗亞退到天堂同學身邊。「人數多寡也是一樣,若要戰鬥我也不介意。」

  瑪麗亞雙肩突出尖刺物,瑪麗亞和天堂同學各握住一支,從瑪麗亞的身體抽出,兩把長劍完整地出現在我們眼前。

  「小真,看清楚那是真劍喔,而且還是違反刀械管理法的那種。」

  「不要老是說那種破綻百出的話要我吐槽啊!」至少看個時間和場合!

  「請、請把武器收起來!」第一個在挺身而出於利刃前的竟然是小咪。「這、這裡是學校,請把危險的東西收起來!」

  「跟研究所的人工製品沒話可說。」

  空洞的藍瞳彷彿吸收了所有熱度,言語也變得冷酷。

  斗大的淚水集於眼眶,小咪依然沒有讓步。

  儘管那種話比利刃有更深的痛及傷害。

  「收……」

  想說的話還沒出口,身體就已經動了。他們注意力和劍鋒轉過來這邊,在還沒和持劍的兩人接觸前三角片從暗處射出,他似乎沒有料到,一個踉蹌退了幾步,改由瑪麗亞介入我們中間。

  劍尖已伸到眼珠前沒幾公分的地方。

  也不知哪來的勇氣告訴自己有辦法接下來。

  視線驟然刷白。

  聽到疑似金屬撞擊的聲響才回神。

  「瑪麗亞的劍……」開口的是天堂,原本如人偶般無情緒起伏的面孔總算有了點人的感覺。

  「收回那句話!少瞧不起人了!」

  「天堂!」紫惠從走廊的一端跑來、拉住天堂同學。

  「學長,我可以解決的!我不怕,我可以的!不要再勉強自己了!學長──」小咪在哭,而且非常激動,怎麼了嗎?

  對了,我剛剛是用手。

  難怪手心溫溫熱熱的。

  被劃開的掌心粉色的肉隱約在暗紅中顯現,痛感稍遲一點才襲上。

  「好好,可以靜下來了吧?」

  在紫惠背後暗中持三角刃的手腕就在紫惠頸邊。

  「再欺負我家真真跟咪咪的話我會生氣喔。」沒有特別看什麼地方,帶著在任何情況下都動不了的爽朗笑容,氣勢徹底壓制住失控的轉學生。天生就是深褐色的美麗長髮卻用長緞帶束起來,修過尺寸的制服下套著運動外套,一看就是風紀會抓的類型,那個人就是……

  「『會長!』」

  和小咪同時大叫。

  那個怠惰公務潛逃的會長竟然出現了!

  雖然是從容不迫地……抱著茶葉罐出場。

  「這鐵片是我在路邊撿到的,想說還妳,不拿走嗎?」見紫惠接過三角刃後會長滿意地點點頭。「你們不要亂來就好了,因為真真跟咪咪很厲害喔。」

  「小班──」班長也找到這裡來了。「啊!會長!」

  「哎呀,繪繪也來了。」

  「跟妳說好過幾次不要老是用疊字叫我們的名字!」那個平時待人不錯的班長難得露出嫌惡的表情。

  ■■■

  「真是的,擅自消失又擅自出現!還匿名傳短訊叫我拿磁卡去會辦!」班長替我包紮時氣呼呼地抱怨,副會長的她老是被會長喚來喚去,也辛苦她了。

  現在是自習課,班長有向白老師跟小咪班導報備過,應該沒什麼問題。

  理不清狀況的我們被會長帶到學生會會辦的招待室,那裡的沙發椅坐起來很舒服,,比起剛剛的混亂現在倒是已經冷靜多了。我面對著班長,小咪則是趴在我背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

  「真真真是傻瓜一個,竟然忘記咪咪的Second,可以把鐵塊變蒟蒻耶。」

  「那樣比喻……也是沒錯啦。」

  那時候沒及時想起來有點後悔。

  小咪剛入學時情緒還不太穩定常常把碰到的東西變得軟軟的,坐到椅子會攤掉或是走樓梯不小心把階梯變軟結果跌倒,可是都沒受過大傷。

  簡單來說小咪的Second和物體的密度變化有關。

  可以調整無機物的密度,比起固化更擅長把東西軟化,的確刀械什麼對她來說都起不了作用,小咪自己是已經大概掌握了Second的成長方向,至少不像我到現在還只是個半吊子。

  「怎樣都好啦,真真,雙手捧花完就快去泡茶,有可以配茶點的東西嗎?」

  「沒有。」會長在跟食物扯上關係時就會特別任性,尤其下午茶一天吃好幾次也不會膩。「還有,我才沒有雙手捧花。」

  「不管啦,真真去泡,我的就用成奶茶。」無視我的抗議,硬把茶葉罐塞給我。「這邊我會好好解決的。」轉到學生會外的人員,她禮貌地介紹自己:「我是本校高中部學生會會長,『陣朧』,也有學生會叫我『朦朧』。」

  「會長有消失癖,會長才會被叫朦朧啦。」自己小聲嘀咕完後背後一陣惡寒,我不敢回頭確認會長有沒有看這邊。

  「在這裡請不要覺得拘謹,輕鬆一點也好解開兩邊其中的誤會。尤其是這位,嗯……我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大姐?」

  「都可以。」反正那套制服只限今天使用,雪都應該是想這麼說。

  「其實天堂同學、瑪麗亞同學和紫惠同學,說是轉學生也不太對,這個時期有轉學生本來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會長理所當然地敘述著大家困惑的點。「三位本來就沒有學生身分,所以轉學只是『名義上』的。」

  聽到這邊雪都眼神變得更利了。

  「我還說明還沒結束。」會長接著說道:「三位雖然不是學生卻是來自某個『機構』。」

  「有什麼關係嗎?」我在倒茶時無俚頭地問了一句。

  「學校是『教育機構』喔,這兩個機能在根本上就已經不同了。天堂同學的見識很特別,擅長的領域已經超過現代教科範圍,能和這位學者型的人才交流實在求之不得。」

  「不,我還不夠格。」他回答。「以轉學生的名目進入學校是我提議的,因為這裡三年前發生的事故,作為派遣人員反而易招來不必要的干擾。」為了避重就輕,天堂同學是這麼說的。

  大概是對之前的事件有些疲乏了,外界和我們學校學生對二心子的學生較不會過度反應。

  而且現在很接近期末考,根本沒有人會把心力放在轉學生身上。

  「等等,會長,那七穗同學是?」班長提問。

  「那個啊,七穗同學是參加適性測驗,等於是考生而非轉學生,學務處的老師太緊張把資料搞錯了,我已經去學務處提醒負責的老師了。」

  兩邊完全不認識,從雪都的反應看得出來完全是兩件事。

  「學生會長,我對他們沒有任何誤會,解釋是謝謝了,不過那不是重點。」雪都的眼緊盯著對坐的三人。「這學校有什麼東西需要特意這樣混進來找,或許學生會長說得沒錯,可是『我們』的認知和普通人不一樣,不是用嘴巴說就懂的,抱歉我精神型的本來就敏感得要死而且很難纏。」帶著一點諷刺的銳利話語,不像是平常的雪都。

  這些人……很不妙嗎?

  「有意思,真是有趣極了,所以我最喜歡『你們』這類的人了。」會長在興奮時身體會微微顫,即使想笑也會忍下。「繪繪,你能不能去辦公室跟老師們說等會兒要開個小小的討論會,只要導師和相關事務的主任留下就好。」

  「又要我跑腿……」不服氣地扁扁嘴,班長反駁:「沒有公文之類的嗎?我一個人說老師們不會聽吧?」

  「哎呀,少一張紙差不到哪去啦,訊息傳到後我自以會想辦法的。好嘛,快去啦,省得之後麻煩。」用嬌柔的聲音向班長撒嬌。

  當班長說出「真拿妳沒辦法」的話後先暫時離開會辦。

  會長順利地把班長支開了。

  「好好,說到哪了,啊對,是『感覺』吧?這樣的話……真真。」

  「咦?」

  「對新同學們,你有什麼感覺嗎?」

  「感覺?不……這樣問很奇怪,我們根本是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啊。」連剛剛的事,代進敵意、殺意之類激進的詞彙也很牽強。「我只是想著不要在學校引起什麼混亂……不是什麼感覺不感覺,看到那個景象誰都會想趕快阻止吧。」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想。

  「我、我也是……」小咪小聲地附和。

  「我們這邊也沒戰鬥意願,只是我看到那個人跟天堂已經起衝突了,有點慌,沒想到別的學年還有其他二心子。」紫惠同學前面是在說雪都,後者是指我。「我小小壓制一下,免得小咪跟那個同學也捲進去。天堂這次真的很不像話,我都好心提醒了。」

  原來是那時候介入我跟天堂同學的三角刃。

  至於雪都和天堂同學行動的理由就只有他們自己知道。

  是不能用語言解釋的感覺所以沒人繼續說明。

  「大致就是如此,不過才第一天就出了小意外,學校知道的話當然不會不管啦,可是我也不想給學校管。」任性因子又發作,坐在會長席的她開口:「真真跟小咪在這段期間就跟三位一起行動,調查之餘就到會辦吧,反正你們最近也都會來這邊K書。」

  「是……限制自由?」天堂同學反問。

  「沒那麼嚴重啦,只是希望你們有伴跟著,一個是總務一個是文書,學校大小事他們也都很清楚,還是說這樣有什麼不妥嗎?」

  「不,沒有。」

  雪都則是看起來有些困擾。「這麼輕易就妥協了……」相信了部分事實卻仍有懷疑。「可惡,跟靜約的時間快到了!」

  「對喔,雪都你跟靜哥要出差……」

  「要是不趕時間的話結果大概就不一樣了。」

  「我是學生會長,學生的事務全由我打理,不管是三位還是七穗同學的適性測驗。」

  雪都起身,走之前還是不忘說點什麼。「好好考試啊,到時候回來給你驚喜。」

  「嗯。」已經習慣了吵鬧,所以每次看他去出差時總會有點寂寞。

  「小學妹也挺勇敢的,不過女孩子應該要好好保護自己才對。」

  「是……」有點難為情的低下頭,小咪臉一下子就漲紅。雪都走了之後小咪小聲地跟我說:「那個大姐姐很溫柔呢。」

  「是沒錯啦……」留下了錯誤印象,我實在沒辦法對流露崇拜眼神的小咪糾正那個人應該是「大哥哥」。

  「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多了。」會長伸了個懶腰後再添一次紅茶。「天堂同學跟紫惠同學已經找到住處了嗎?」

  「沒有。」紫惠同學一臉死灰。「你們怎麼都沒有學生宿舍之類的?」

  「因為同時有國中部跟高中部,沒有多餘的空間蓋校舍嘛。」會長說他們是從很遠的地方來,在雙方才談妥的當天三人就已經出發了,學校並沒有事先安排好食宿。

  「都是天堂啦!走那麼急要死喔……也不是先規劃一下。」

  同樣在品嚐紅茶的天堂同學,在我看來他對那抱怨是充耳不聞。

  「所以我想問咪咪住處行不行?」

  「我、我是從研究所通勤的,恐怕不太方便,沒有所長許可的話也不行。」

  「這樣啊,那只有真真家了。」

  會長,怎麼不先徵求我同意啊。

  「天堂同學倒還沒問題,女孩子的話還是給女孩子帶比較好。」

  「小氣。」紫惠同學對我這邊做了個鬼臉。

  「果然還是得找老師商量才行。真真,天堂同學就麻煩你了,學校會用公費補貼這部份。」她心事重重地看著杯底彷彿快要望穿。「動腦好累啊,真真,我想吃甜食。」

  「這時候叫我去哪弄啊。」

  「那……再給我一杯茶。」意外對甜食需求很大,拿國中的印象和現在對照是比較像個女孩子了。

  對公務怠惰,有消失癖,到關鍵時候才會依賴腎上腺素工作,神奇的是她依舊對學生和社團事務瞭若指掌,這個人就是我們的學生會長。

  ■■■

  「那手是怎麼了?」霜因問道。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

  「就是那個……在樓梯跑太快跌倒,想用手撐結果就磨破皮了。」我隨便胡謅了個原因。霜因用同樣表情回了聲「這樣啊」,視線仍在還透著血的繃帶上,依舊半信半疑。「因為跟很多原因,天堂同學要暫時住我那邊。今天要去我家念書的話……」原本跟霜因約好一起複習,連霜因姐姐也說留宿沒問題,只是現在多了別的客人。

  「沒關係,我不介意。」說是這麼說了,不過本人看上去心情很複雜。

  「不要勉強就好。」

  紫惠同學的住處似乎是另外安排,天堂同學好像也不怎麼在意,只是瑪麗亞就另當別論。

  「所以說那個到底是什麼?」天堂同學沒向其他同學做什麼解釋,我一直很在意,一起放學時沒話題聊就不經意地問了出來。

  「瑪麗亞不是機械,但也沒有生命,只是副鎧甲,裡面是放了一些作業時必要的工具。」

  「是像助手一樣的意思?」

  「這麼說也不對,瑪麗亞就像我自己身體的一部分一樣,要譬喻的話重要性相當於四肢。」大概是發覺到我的疑惑,天堂同學解釋:「少了一隻手臂或腳一樣能活著對吧?不會直接影響生命,必須做的是依舊存在,只是感到行動不便,僅此而已。」

  ……在霜因前說這種話好嗎?

  霜因現在還和天堂同學保持距離,天堂同學似乎也沒發現霜因和其他同學不一樣。

  心裡五味雜陳,雖然這種狀況是暫時的。

  短暫談話後就沒有人再出聲,默默地回到住處。

  「這是出租的公寓,有點簡陋,不過衛浴跟廚房都有,房東平常不太會管住戶的事,大概就是這樣。」

  「好極了!」明明是同樣的表情讚嘆,此時的天堂同學眼底卻充滿生氣。「沒有多餘的空間和雜物,這環境正好。」簡直是和在學校時是判若兩人。「那接下來幾天就打擾了。」

  「喔……嗯,你不嫌棄就好,我先去準備晚飯。」手的確偶爾會滲出刺刺麻麻的感覺但影響不大,安心地把茶水放下後就往廚房那邊找晚餐材料。

  瑪麗亞的份也要準備嗎?

  那個時候會長說天堂同學擅長領域超越現代教科,是和教學無關的東西?學校邀請天堂同學他們來,是因為我跟小咪在的關係?對這些事情真是在意得不得了,可是摸不著理由,會長和雪都會把一部分事情隱瞞起來不說。

  ──跟研究所的人工製品沒話可說。

  看著普通狀態的天堂同學,感覺不像是會說這種話的人。

  白蘿蔔好好地躺在砧板上,可是菜刀還沒下去即聽到客廳傳來聲響,桌上的杯子不小心翻了。

  「浴室……在那邊。」霜因第一次對天堂同學開口,有點虛弱無力。

  制服弄濕了大半,天堂同學無言地往浴室方向過去。

  「啊,我來收拾……」

  「對不起。」

  「咦?沒關係啦,只是打翻而已,擦乾就好了。」

  不太對勁。

  霜因站起來時腳步很不穩,頸子出了點冷汗,臉色很差,有點像是暈倒前的貧血,可是他依舊維持著意識,只是不斷重複道歉。

  「對不起,真澄……」

  ──我果然還是會害怕二心子。

  陰影再次籠罩。

  曾經在幸福時間忘記疼痛,可是創傷依然存在。

  「沒關係的。」

  我這麼跟霜因說。

  原本躝跚的身影穩定了下來,深鎖的眉間也放鬆了一點,他緩緩吐出一個名字後緊張感才漸漸退去,慢慢地把眼闔上。

第六十四章 渾濁書頁 (當有人向自己招手時好好考慮一下先伸什麼過去)

  明明是睡習慣的床會覺得不自在還是頭一次,早晨的空氣總是有點涼意,不過棉已經被旁邊的霜因捲走了。身體僵硬得無法動彈,這時候反而會讓腦筋變得很清楚,可是身體疲憊感遲遲不減反增,變成睡也不是起來也不是。

  「就、就這樣進來別人家不好吧?」

  「沒關係,哥哥人很好的。」

  環境裡參著雜音卻累得沒力氣去咀嚼是什麼意義。

  「啊!瑪麗亞!死書呆你竟然也在這!」

  吵鬧不已也沒辦法繼續睡下去,開始好好去認聲音的主人。

  「真澄哥哥,你醒了嗎?難得哥哥起這麼晚呢。」

  「梅梅啊……」以為特別累的時候隔天應該會放假,忘了今天還要上課這回事。摸到眼鏡後,第一眼立即瞥見顏色突出的身影。

  「啊!」

  和紫惠同學互相指著對方。

  「妳們怎麼在我家!」

  「這裡居然是你家!」

  除了紫惠同學外還有……七穗同學?

  「不、不好意思,我也來打擾了。」只要一對上眼便用書包把臉埋起來,因為個性所致,不太懂德與人相處,雪都的義妹,彷彿一點點的視線壓力或反應都會讓她致命般。

  反觀昨天來的寄宿同學,完全不介意打地鋪,睡得比躺床上的還熟。似乎在我不注意的時候他被紫惠同學蹂躪了一番,事發現場原封不動,黑色膝上襪緊緊依附秀腿,腳下那人到底是睡死還是醒了又昏過去我也不太清楚。

  ■■■

  今天有半天的自習時間,我們就像朦朧會長說的把會辦當成讀書室。不可思議,在昨天妥協後轉學生們真的依會長指示到會辦待著,紫惠同學甚至把七穗同學也拉了過來。會長則是依舊故我,完全不見人影。

  霜因、班長和我,同班的三人佔據會辦一小角,桌上攤滿考試筆記,裡面全都是上課的結晶。

  「這次是我們班導出題啊……」重檢視國文複習考考卷時自言自語,國文的考試方向感覺還比較有跡可循,不像史地還得重新築構一次過去世界的樣貌。

  「糖果和皮鞭兼用呢。」霜因把筆記闔上喘口氣。「大概是用電腦作答的關係,老師複習考題目放水很多,可是那些轉成深論題的話會很不妙,這次搞不好會是皮鞭。」

  「不會吧?那老師就得一個人批二年級全部的考卷耶?」也難怪班長會驚訝。如果是深論題交由各班指導老師批閱標準一定不盡相同,所以我們目前遇到會出深論的只有沒當班導的歷史和地理老師。

  「我不覺得老師會因為怕麻煩就犧牲掉學生的學習機會。」他忽然感嘆:「過完暑假,我們就是三年級了。」

  那時候就要擬好自己的志向,深怕猶豫不前就被拋在後頭,充滿煩惱的考生。我到現在還沒有跟人討論想報考的學校,不,連是否繼續升學都拿不定主意。暑假一定要留給自己一些時間好好想想。

  班長原本也在想霜因說的話,而後瞥見七穗同學。「七穗同學,妳有問題嗎?」一直盯著這邊看也難怪班長會叫住她。「有問題就不用客氣啊。」

  「不、不是,我不是……」

  或許是看到她膽小的樣子起了玩心,班長直接把七穗同學的東西移到我們這桌,人黏著椅子不放就連人帶椅子一起拖過來。「沒關係啦,聊聊也好。」啊啊,我記得班長很喜歡現在的班,所以她一直很不想提「畢業」的事。「考試就迫在眉睫了,七穗同學一進來就是考試,沒問題嗎?」

  「沒、沒問題的,在研究所的時候……我都有在唸書,有人教我。」

  「說是雪都教的……應該不可能吧?」

  明明是心知肚明卻還是脫口而出,七穗同學聽了反而較沒之前緊張,露出微笑。「不是的,是研究所的研究生,不太多話卻很親切。啊,可是所長跟我說不要常打擾他,所以是半自學唸到現在這個程度。」

  「嗯──要是七穗同學跟我們一起升三年級就好了,這樣就不用繞一大圈重讀。」班長說道。

  「不,就算可以跳級,我……也打算重頭開始。我一著急就容易盲從,以前一定不敢這麼做,不過不久前有個契機慢慢找回了勇氣……不希望自己一直不上不下的。」

  七穗同學應該沒發現,自己比想像中還勇敢。

  「對、對不起!我說了很無趣的話嗎?唔啊──對不起!我都只顧著講自己的事,打擾你們唸書!」

  「不會啦……」這樣膽小的個性有點似曾相識,是我錯覺嗎?

  「對了班長。」霜因瞥向另外兩個轉學生和金屬人偶。「那兩……不,那三個同學是學生會負責招待的嗎?」

  「算是吧,我也不知道會長在想什麼。」

  「至少可以確定我們不是來考試的啦。」枯坐在會辦無事可做,紫惠同學接了我們的話。「現在想起來真是起死人了,明明年紀和學習程度差不多居然被配到一年級。陪這個書呆已經夠悶的了,這個學校連二心子也這麼少……」

  昨天的結論,他們都不是學生,期末考之類的事就無關痛癢。像天堂同學他來會辦也只是攤在沙發上不知在等什麼。

  「會長硬把人家留在這也難怪會覺得無聊。」班長向我徵求意見,班長她應該還不知道我先前差點變成紫惠同學捉弄的對象。

  紫惠同學把玩著某樣東西,攤手,將它展示在我們眼前。「瑪麗亞的劍竟然這麼容易就斷了?」

  碎片和紫惠同學本身沒有任何接觸,逕自飄浮在掌心上。「浮起來了耶。妳跟真澄一樣是體質型嗎?」好奇心驅使下班長開口問。

  「是啊,哼哼,好奇嗎?看你那傻臉。」可以損人加上提到自己的事倒是變得愉快許多。「我的『無縫天衣』跟那個憨呆二心子的蠻力可是大不相同呢。」無縫天衣,紫惠如此譬喻自己Second,有肉眼不可視的力量保護者自己,甚至可以不用立足於地面。

  「嗯……那是因為『磁』吧?」

  紫惠同學Second的真相是磁力。

  「我的角刃的確是可以吸引的材質,那人飄浮的部份你怎麼說?」

  「建築裡總會有鋼筋吧?」不然我們學校就是違建。「那是穿透力很強的磁力,我只能這麼猜。」昨天太緊張了沒有仔細去想這件事,突然有發現是因為我的Second也和物理力有關,只是沒有明確是偏向什麼原理就是了。

  「你……觀察力不錯。」

  天堂同學起身,好像從一開始就沒在睡,單純閉著眼睛聽我們說話。「我要去圖書館,可以帶著路嗎?」

  「嗯,好……」

  「我也一起去。」就像是昨天反常的後遺症,現在只要天堂同學有動作,霜因就靜不下來。

  現在圖書館學生不少,尤其天堂同學的外貌顯眼,多少也會有好奇的視線飄過來,如果是七穗同學的話肯定受不了。進到圖書館後天堂同學深吸一口氣,儘管知道這個人表情變化不多,總覺得還是可以感覺得到喜怒哀樂。睫毛覆上藍瞳,彷彿在享受圖書館裡的氛圍。

  「你喜歡書嗎?像故事書之類的。」

  「喜歡啊。」

  「這樣正好。」跳過電腦區和資料櫃,天堂同學直接往藏書區去,腳步快得我和霜因不得不再拉大步伐才跟得上。「現在還差寶貴的材料。」故事的話,小說類別早就已經過頭了,天堂同學停下腳步的地方,這邊盡是以簡陋方式裝幀的書籍,書霉味濃厚,雖然古老卻不是經典。

  「天堂同學要找哪本書?」

  「等等,對惠或對我都不需要用『同學』稱呼,因為我們都不是學生。」他沒有回答問題,只是把自己想要說的話說完後仔細地審視書架上的書本。「沒有?不可能啊……」天堂同學喃喃自語,神經質地開始檢查書與書中間的縫隙,一面重複「不可能」之類的話。

  「是什麼書?」

  「畫本,頁數不多,也不至於薄到找不到才對……」不管怎樣就是要吊人胃口,不直接說出書明或作者。

  「去童書那區看看。」霜因說道:「肯定是被放錯分類了。」不知為何霜因直接斷定是分類出了問題。「……會是那一本嗎?」以極小的音量,隱約聽到霜因最後是這麼說的。

  天堂同學應該不是要找童書之類的東西,既然有分類錯誤的可能性把搜索的地方換成童書區,包含世界名著與童話,就算是以此為基礎演譯出來的書籍也都會放在這區,霜因說常常可以在那邊找到諸如此類難以分類的書籍。霜因似乎有個底卻還是保持旁觀讓天堂自己去找。童書數量多且薄,由於其中包含經典,書背標題會燙金,並列在一起的光景令人眼花撩亂,要把書抽出書架才好看清。

  「啊……」天堂驚嘆,連忙把其餘書本歸位,僅留下一本破舊不堪的書,書背並無標示書名,乍看之下像本古老的筆記。

  「好久不見了,老師。」

  他對書低語,那本書彷彿反映著某個人。

  書的封面只有胡亂書寫的字體,潦草得不易辨認。

  從筆畫中找尋到了規律,書名連同書本身,散發著不可思議的氣息,與現代時間有著強烈的不協調感。

  「燐……天……女?」

  那一頁紙、一點塵,光盯著看彷彿會把人吸進過去般。

  「昨天在會辦還來不及說出口的事我今天會全部告訴你們。」天堂如此承諾道。

  ■■■

  「啊,真澄哥哥。」

  難得在放學時看到梅梅在校門口迎接。畢竟紫惠和七穗是暫時寄住梅梅家,所以包括我和霜因今天五個人幾乎都待在一起。

  「說、說來有點不好意思,我原本沒寄住的打算,可是『好像』遇到熟人,只是做客一下拒絕就有點太失禮了,結果就跟紫、紫惠一起作伴,寄住在那了……」

  「女孩子聚在一起很開心啊。」紫惠理直氣壯地道出理由,稱不上什麼深厚理由,只是因為愉快、想這麼做而已,也沒聽到梅梅和七穗有什麼抱怨,昨晚梅梅家和我家氣氛相比肯定是差天跟地。

  嗯……梅梅的爸爸,伯父是我們學校的相關人士?

  我還沒去跟伯父打過招呼,就算梅梅有說伯父明確返家時間,卻都晚得讓人不好意思去打擾。

  「哥哥,我們要先去買茶點。既然大家都認識等下可以去哥哥房間玩嗎?」

  「可以啊。」

  和其他人分三路走,在回去之前我還得去買晚餐,雖說是一個人住卻活像是個家庭主婦一樣,對日常瑣碎細節煩惱個沒完,該做的還是得該做,既可以是二心子、玩家和學生,每日需要做的事仍舊不變,時間向前推進從沒停止。

  ……會有比這更需要擔心的事嗎?

  讓我有點在意。

  「韭菜和高麗菜……」現在是思考當作晚餐的水餃的事情,他們應該不挑食吧?

  最後還是當下的煩惱把那問題蓋過去了,剩下只能聽聽天堂怎麼說。

  公寓一如往常,房東並不會因為多一個客人說話,即使是二心子也一樣,至於鄰居的話……我唯一的鄰人不知為何現在是在我家門前躊躇?

  「蘇西醫生?」

  「真、真澄?」驚訝表情看來,我會在這是出乎意料?她一面確定門和我本人。「你剛回來?」

  「裡面有人的話應該是霜因……」啊,還有天堂,我還沒告訴醫生他們的事情,恐怕她連梅梅那邊也是同樣情形。「先不說這個,醫生怎麼站在外面?」

  「嗯……我不是故意想歪喔,可是裡面好像有點奇怪啦!」醫生縮著肩膀,把臉埋進手掌中。

  把耳朵湊近門邊,雖然那是自己家。回想一下昨晚,我有想過留霜因和天堂在一起好像不妥,雖然有保持距離但還不至於排斥的樣子。這門隔音本來就不怎麼好,所以聽得裡頭窸窸窣窣的聲音。

  「唔……那邊會痛……」

  嗚咽聲,聲音非常細柔,分辨得出來是霜因,像是勉強不讓自己大聲般,換氣反而頻繁,單單隔著一個門但感覺得到熱度,絕不是和氣溫有關。「會痛」、「不行」不斷地拒絕卻沒有停下,不可思議,朋友的聲音好像觸動了自己內心某個東西,明明是禁忌卻又有一絲不捨。

  稍微懂醫生的反應,不過這是自己的家,當然就要堂堂正正進去!

  「我、我回來了!」

  「歡迎回來。」天堂一手繞過霜因後頸、一手繞過膝蓋,很輕鬆地把霜因抱起來放在床上,有種霜因很輕的錯覺。「初次見面,妳好,我名字叫天堂,另一位是瑪麗亞,我們暫時會在真澄家叨擾一陣子。」天堂斬釘截鐵地介紹完,就算有不熟識的人在還是一樣冷靜。

  「你、你好,我是住隔壁的蘇西……」她還沒搞清楚狀況,轉過來問我:「眼睛、眼睛……還有頭髮……都是真的吧?那對姊弟……」在蘇西醫生眼裡看來瑪麗亞像是天堂的姊姊。

  樓梯上梅梅正好帶著另外兩個女孩子下來。「我們來打、打擾、打擾……了?」七穗和醫生一對上眼動作瞬間變得僵硬。

  「誰?」紫惠則是毫不客氣,不像天堂會先報上名字。

  「二心子……」說完後醫生便昏過去了。

  「蘇西姐姐!」

  「我承認自己髮色和眼睛是鮮豔點了沒錯,不過還不至於是會把人嚇昏的程度啊!」紫惠重檢視自己髮色。連我都覺得紫惠的頭髮豔麗過頭,好比充滿色素的糖果,可是光這樣就暈過去……還是暫時替她保密,先別告訴波見醫生比較好。

  「總之大家都先進來吧。」

  兩個人都對我們說話沒反應,不過相較之下霜因看起來睡得很舒服。

  「果然還是被誤會了。」啜了口茶後天堂感嘆道。

  「怎麼會被誤會?」

  「畢竟昨天的介紹很不正式,那位學生會長似乎不太想讓我報身分。」的確昨天是會長一個勁自己在講。「你的朋友好像對我們有警戒,如果是有不好的回憶……不,算了,我不會過問。相反地,他懷疑我的身分而且很擔心你。雖然之前失態了,但我可以保證我們不會做什麼。」

  「嗯,那個誤會已經解開,就別那麼在意了。」

  「還有一點必須告知,其實來這裡之前我就『已經』知道你了。」

  「咦?」

  彷彿在意料中,天堂繼續說:「有個你『可能認識也可能不認識』的人告訴我關於『真澄』的事,所以在工作之餘我有在注意你。」被他這麼形容我就糊塗了。「據那傢伙說的,你們有『談話過』、『相處了一段時間』、『互助』、甚至『共有秘密』,如果確認後以上純屬虛構,我回去時定會『好好教訓』那個傢伙。」

  「你這樣說……我也想不出有這個人。」

  「不要緊張,這些事我晚點會解釋。不,當作聊天就好,因為你可能是我『朋友的朋友』。」而後他徵求紫惠的意見。「惠,可以嗎?」

  「隨便你啦。」

  「這、這麼說來,天堂同學和惠……好像是從很遠的地方來的,沒錯吧?」為了緩和點氣氛七穗插話,不過倒茶的動作看來依舊緊張。

  「對,在海外,得過好幾個大傳送站才來得了。」遙遠的彼方,可是天堂沒提到關於自己的「家」。「我是……圖書館館員。『設樂圖書館』是私人且非公開的圖書館,也是我定為回去的歸所。我只是負責書籍的管理和修繕,普通的圖書館館員,書的確讀了不少,但並不是什麼學者或研究者。」

  有時會覺得天堂過分冷靜,說話都一本正經,雖說直接關係不大,當他說他是圖書館館員時覺得和本人蠻符合的。

  「你不要被他騙了,這張臉乍看下生來就是圖書館館員樣沒錯……個性的話,唉,十個人十個都會被騙。其實我跟天堂大半時都是在外旅行,除非有工作才會回去圖書館。」

  「為什麼是圖書館的人又要在外頭跑?」

  「這點我也跟你朋友解釋過了。『管理』和『修繕』,後者是重點,不只修復幀連內容也算是修復範圍,從作者到資料來源,有必要的話甚至得重撰寫一本。」

  「那修一本不就要費多時間了!」這哪裡是「普通」的圖書館館員!

  「主要只有四本而已,不會辛苦。」隱約感覺到他在笑,而且是非常愉快。「我的偏好所謂的『民俗學』,勢必得親身考察,所以才會旅行。」

  「民俗學……」頭一次接觸到這麼複雜的東西,要說是歷史也不完全算,印象中好像都是什麼神話、民間故事或靈異怪象之類的。

  「人類活動的細節及思想,從民生、口傳文學、儀式慶典至風俗信仰會包含在這領域,因為有興趣所以自己也學過不少,像是民間歌謠、民族音樂、民俗料理然後……」天堂比了個手勢要我靠過去一點。

  沒有多一點疑心的我,是笨蛋。

  瑪麗亞就在後面。

  雙臂眨眼間就被扣住,動彈不得。

  「什……!」

  「你和你朋友果然一樣。」

  「不、不行,啊──這是要做什麼!別、別碰那裡啊!好痛!放開我啦!我不要──那個是鎖骨耶!別這樣會死人!嘎!痛、痛痛痛!拜託住手!不行啊要死了──」

  先是腳背,不知道他是怎麼用的,活像是被插了根樁那樣痛到無力言語,全身依關節活活被分解、拆開般,甚至看到自己身體被彎成平常不可能彎的弧度意識傳不到四肢痛感卻不斷回流,赴死前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肉體被折磨、精神則是在之前就死了,現在是以生理淚洗面。當瑪麗亞抓住雙肩往反方向用力一扳時的聲響,代表這一切的終結。

  「還有民俗療法。」對面的人說道,整人看起來神清氣爽,我都快想不起來天堂前一句話是說什麼。「你們兩個都有點睡眠不足還有點落枕的樣子。」

  「真澄哥哥好吵喔,對吧,霜因哥哥。」

  霜因沒有面向這邊,只是一個勁地縮在床上顫抖,嗯……是悶笑才對。

  他根本沒睡嘛!

  「梅梅要體諒一下你家真澄哥哥,因為天堂每次遇到人都會這樣玩。」我第一次在紫惠臉尋到對人的「同情」。

  痛完之後身體反而覺得輕鬆許多,看似亂來的治療法把僵硬的筋骨都舒開了。「那紫惠呢?」感覺他大部分都是在講自己,紫惠好像跟圖書館的關係不大。

  「惠的話……」天堂歪著頭思考。「等我回過神時她就一直跟著我了。」

  「我說過、我說過、我說過!我明明就講過理由!還不只一次!又不是我自願想跟著你!你這個人根本是討人罵!」在桌子要被紫惠掀翻時趕緊把晚餐移走。

  「好可怕、好、好可怕……」七穗原本還和紫惠坐一起,現在默默移到梅梅那邊。

  有試著問詳細原因,紫惠本人卻不太願意回答,最後肯鬆口多半是因為不想被誤會兩人的關係。「天堂現在所做的事相當受各界注目,只不過……你看,那個呆樣就知道他根本沒自覺。」

  紫惠說,自己原隸屬於某個團體,上位者要她去拉攏天堂這個人才,不過就如她所說,天堂對這類事情完全漠不關心,所以到說服他期間一直跟著他,甚至當起圖書館的工讀生,上頭隨著時間漸漸施壓,紫惠卻卡在原本目的和圖書館事務中間沒辦法抽身,乾脆跟前者切斷連繫在圖書館住下了。

  「在那圖書館打工跟賣身沒兩樣。」對圖書事物不熟的她黯然地補充。「不過還有另一個原因啦,你應該有發現吧?」

  「嗯?」

  「天堂他是『電腦白痴』啊!」

  不懂得操作電腦,習慣自己書寫,即便是如此泛用的科技產物也無法適應,就現在人觀點看來非常奇特,所以那時候他才跟我借筆嗎?

  「要是沒我的話不知道他查個資料要拖到西元幾年。」天堂重視資料考察,用心程度直得嘉許,但沒有選擇便利的捷徑,紫惠某方面來說相當於天堂的助手。

  「網路的資料真偽難辨,只能做參考。考察方式都是跟老師學的,我沒考慮過除此之外的方式。」

  「天堂的老師……是指那本書的作者嗎?」記得他在圖書館時還說「好久不見」。

  「在我有記憶時就已經被恩師收養。」師徒間並非有親情,天堂的老師只是簡單照顧他的日常,平常都放天堂做自己喜歡的事,老師主要是文字工作者,藏書不少,耳濡目染之下逐漸對老師的工作有興趣。「可是他已經不在了。」

  敬愛的恩師不在人世,這個話題或許有點沉重。

  「最後一次和老師的對話到現在都還印象深刻。」

  他細細描繪著老師的形象,一個不足四十歲的獨居男子,心思纖細且學識豐富,朦朧的眼裡總是有著一絲慵懶氣息,他和老師過著遠離塵囂、仙人般的生活。那位偏愛文字創作,偶爾會說些浪漫的幻想或編一些故事給年幼的天堂聽。聽著這些事不難想像師徒關係融洽。

  「那一天老師把手搭在我肩上,以溫柔得足以滲透進心裡的笑容說,『天堂啊』……」

  ──其實我是貓派的。

  「啊?」天堂的老、老師,是怎麼了?

  「聽說貓在知道自己將死的時候會離開原本的棲所。」

  「我也是如此認為,因為老師說過很嚮往貓的生活方式。」天堂贊同霜因的話。「在那之後我便沒再見過老師了,他只留下一份研究用書單和瑪麗亞。」

  「這個問題想問很久了,瑪麗亞到底是什麼?」還不能確定是不是只有二心子才看能清到瑪麗亞真正的身形,霜因可以、梅梅不行,但連七穗都能明確指處瑪麗亞既非人也非二心子。

  「瑪麗亞是老師我Second為基準打造的,是工具、是武具也是必要的存在。」完全不避諱,直接了當地報上自己的Second。「這叫做『同調』,瑪麗亞身上有某樣東西與我相連,會反應出和我相似的模樣、隨我意志行動。」所以大部分人才會把瑪麗亞看成天堂的姊姊。

  ──瑪麗亞就像我自己身體的一部分一樣。

  因為極度相似,行為也如出一轍,一個人辦不到的事多一雙手就好辦許多,兩個身形與同個心相連,兩個人為一個人。

  瑪麗亞即是天堂的分身。

  「這些事情相不相信取決於你們,至少我認為適當的解釋是必要的,當然有些部分內容有所保留。」

  的確在那倉促的妥協會中沒聽過這些內容,說明已經足夠了,連那神經敏感的雪都都點頭,我想不會再有什麼比昨天爭執時更糟的意外。

  「唔……」

  「啊,蘇西姐姐好像醒了。」

  彷彿做了個惡夢的狼狽表情,在一次確認周遭後轉瞬為驚慌,明明昏了一陣子又恢復到剛碰到天堂他們時一樣。 「他們都是學校同學嗎?」醫生小聲地問。

  「勉強算是啦。」

  也難怪,蘇西醫生實習時應該沒接觸這樣的場面,第一次接觸時總會有摸不著邊際的感覺。話題在蘇西醫生醒來後草草收掉,但並不是代表結束,沒能在此確認的事情還很多,就連霜因也不打算罷休。

  「梅梅對不起喔,讓妳悶了。」

  「不會啦,這就是所謂『大人世界的話題』?梅梅聽不懂沒差喔,這就是小孩子的特權嘛。」天真思緒也是她特有的。

  「啊啊,可是我也不是大人啊。」

  「過意不去的話真澄哥哥下次請梅梅奶茶就好了。」

  「好啊。」梅梅真的很喜歡那種罐裝奶茶。

  各自回去後房裡就剩天堂、霜因和我三個,身體上的疲勞半途治好了沒錯,只不過那樣長談反而令人精神疲乏。

  「那位鄰居是從事什麼工作?」

  「醫生,不過是實習醫生。」粗略地告訴天堂關於醫院那邊的事。

  「哈哈哈哈哈──」

  然後,那張臉扭曲了,他放聲大笑,彷彿另一個人般,非怒也非喜,一反那書生氣質,只是單純的狂。

  「失禮了。」水色瞳底盪漾著奇異的波。「我先提個假說,鄰居小姐會那麼驚訝是因為『我在這裡』,有人事先告知鄰居小姐我和惠的行動,那是她對某人拋出的話半信半疑,預測卻意外成真的反應,如何?」

  「這……不會吧?」等等,紫惠說天堂的一舉一動都被注意著,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現在連書都找到了,這樣正好。」他自言自語,邊翻了一下《燐天女》那本書,純粹是翻書動作,沒有實際研讀內容。「你喜歡故事書嗎?」天堂問了一次同樣問題,這次我答不出來,所以轉問霜因。「我能叫你霜因嗎?」

  「無妨。」

  從我看來此時的霜因顯得格外冷靜。

  「霜因,你喜歡故事書嗎?」

  「只要不乏味,我都接受。」

  「那改天我就來說個關於二心子……不,是關於那個倒退時代真實。」

  只需聽眾不需掌聲也罷。

  一直有好幾條絲線繫著自己卻遲遲無法發覺。

  天堂手裡《燐天女》書頁散發著古書香,多了幾分妖魅的氣息。

第六十五章 天女開卷 (不是只有暑假才會讓內心充滿夏天)

  整週都要考試可不是說笑的,儘管有讀書假充其量不過是把痛苦延後,想盡快回歸遊戲的心情非常急迫,可是這心情一說出口肯定會讀不下書。

  房間裡包括我只有四個人,有梅梅在的話我們也不好談二心子的話題,七穗自願留下來陪梅梅,她說她在研究所時也是會一面唸書一面照顧弟妹,只要別一群人擠在一起七穗就會比平時能幹好幾倍。

  另一方面,天堂除了上次那本書外也陸續從學校圖書館裡帶出其他書,據說學校本來就有委託他修繕書籍。正如紫惠所說,除了電腦操作之外其他都由天堂包辦,兩人工作的情景證實了那天他們所說的話。

  「好,今天晚餐我來做。」原本埋首書堆的書生套上圍裙後就變了個樣。

  「不用麻煩沒關係啦。」

  「畢竟打擾這麼久,不做點什麼是不行的。」

  看到他要下廚紫惠這次反而無動於衷,只是把筆電闔上休息。「天堂做菜的話是沒什麼問題啦,反過來說我的胃都是他養的。」

  曾受老師教誨努力學習獨自生活所需必備技能,據說天堂也會大量閱讀烹飪書籍,有點好奇他會端什麼東西出來?

  廚房點火使得室內溫度微微上升,每增加一點熱度都會令思緒糢糊,接著就呈現放空狀態了。

  隱隱約約聽到奇妙的聲音,不是說話聲,接近心跳的拍子穿過雜音在腦裡徘徊,無歌詞的旋律慢慢滲透進記憶,一股海洋氣息襲上心頭把空白的腦袋填滿。

  「奇怪……」好像在哪裡聽過。

  霜因看到我在敲耳背時很快地指出問題源。「奇怪是指他在哼的旋律嗎?」

  原來是天堂啊。

  邊哼著旋律邊料理,不久,矮桌便被料理堆滿。

  「海鮮料理!哇──你今天難得煮這麼豐盛耶。」

  「只是小試身手。」

  他端上今日的晚餐,材料似乎是自己去採買的,是什麼時候買的也沒人知道。每道料理鮮艷飽滿的色彩令人食指大動,一碗白飯根本無法全部點綴。微焦油脂香味刺激著食慾,魚的白肉烤得適度,即使沒有油炸看起來也向覆上了一件淡黃紗般。怕只有肉太膩還另外準備了韭菜蟹肉蛋之類含青菜的菜色。

  此外,連我不太敢做的生魚片都出現了,沾醬不外乎有醬油、蒜辣醬和芥末,量非常可觀。

  「辣一點比較好吃。」

  喔喔,正合我意!

  「這些也是看書學的?」霜因避開辣的,先夾蟹肉蛋進碗裡。

  「也不完全是,之前旅行的地方大多集中沿海地區或水源處,研究工作之餘向當地居民請教了一些。」

  不愧是行動派書生。

  「剛才的歌也是向居民學的嗎?」吃飯時不想提太複雜的話題就隨口問問了。

  「那是祭祀時唱的祈禱歌,因為沒有歌詞多聽幾遍不知不覺就記起來了,聽說這首歌流傳相當長的時間,而且好幾個地方都有關於這首歌的記錄,即使沒歌詞功能卻相同,都是為遠行者祈福、並希望其平安歸來的……『旅歌』。」

  又在天堂身上找到了共同點。

  這首歌,我聽艾兒唱過。

  ■■■

  考試真的是折騰死人,喪氣原因和題目難度多少有關,可是在明明會的題目面前慘劇還是不斷發生。選擇題還可以用刪去法賭運氣,申論方面實在拿不定主意,沒有另外見解,最糟的狀況就是照本宣科。

  強烈希望期末考能一次就過。

  我知道文組老是補考主科也很難為情,不過接下來為期兩個月、長度從來不曾變過的假期……

  已經是在這所學校的最後一個暑假了。

  打工加上節儉生活存了一筆積蓄,如果可以跟大家一起去旅行就好了,現在所能做的就是盡量增加自己可以活用的時間。

  抱著絕不向試題屈服的決心撐到考試結束。

  「我們快去會辦吧。」結束考鈴響起後霜因催促著,期末考對他來說根本不痛不癢。七穗也等著我們一起去會辦。

  奄奄一息,就是指考完試後、我現在的狀態。「這裡是誰……我是哪裡……」桌子好冰涼啊。

  最後我還是拗不過霜因,當然,如果想逃避一眼就被他看穿了。

  那本書相當異常。

  理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我沒辦法說服霜因,雖然中間拖拖拉拉了一陣子,還是被押去會辦。學生們考完試後都喜孜孜地去狂歡,現在時間在這裡談話絕對不會被影響。

  「真澄,那個……我也來了。」到放學時間學校對校外人士進出管制較鬆,蘇西醫生著便裝出現,白襯衫和七分褲都是非常有夏天味藍白配。

  特意把醫生找來,我猜不透天堂在想什麼。

  扣除掉梅梅,今天聚集的成員和昨天一樣。

  「妳好。」書生簡單向蘇西醫生打個招呼,但她還是沒辦法好好回應。

  「工作已經結束了?」看著分批堆高的小書山,我以為這種誇張景象只有在翡翠大陸打雜那時期才會看到。

  「對。這所學校保存的書籍大半都是初刷,資料太舊了,其實添購些再版書比較好,詳細書單和修繕項目整理了一份給校方負責人了。」

  「這次工作很輕鬆呢。」紫惠後向後一躺,讓背脊陷入沙發。「吶,你們考試怎麼樣?會很難嗎?考不過會不會留級啊?」

  「再怎麼糟也不至於要留級。」

  「哎呀,你不是背科最差?明明是文學組的。」紫惠明知後面那句有殺傷力還是不在意地對著我說。受到另類「關心」我該高興嗎?「小穗呢?會不會過啊?」

  「我想……沒、沒問題吧,有盡力了,結果會如何都沒關係!」

  「什麼沒關係!當然是要過最好啊。」只有七穗可以和紫惠作伴,幾天下來兩個女孩子沒幾天就變得相當要好。

  稀鬆平常的對話反而緩和氣氛也讓醫生鬆了口氣。

  「今天是來討論書的事情吧?」霜因視線落那本《燐天女》上,被單獨置在桌面卻像劃分出了不可侵犯的區域般,不會被其他書籍掩埋。「圖書館的書我幾乎都讀過,當然也包括那本。」

  天堂單邊眉毛挑高,似乎頗有興趣。「我可以聽一下心得嗎?」

  霜因找了個位子坐下,看來將會長談一陣子。「那並不是什麼故事書才對,內容相當零散,反倒像是筆記。」

  《燐天女》沒有所謂序言,翻過空白頁後首篇寫道關於海洋特性與生老病死的沉悶雜談。

  「昨天有聊到旅行的事情,還記得吧?」

  「記得。」他們旅行多偏向海邊,昨天那一餐已經讓我印象深刻。

  「我去過的沿海市鎮,有部分還保留著『海葬』習俗。」

  「那作法未免太古老了!」震驚的不只醫生,以現在來說海葬對環境不好,無益仍持續著的習俗,那就是因為信仰的緣故了?

  「當然這是有限制的,被允許海葬的對象限定『未成年的少女』,以船棺裝下海,連火化都省略。」他瞥了我這邊一眼。「並不是只有出遠門才算旅行,『旅歌』不單單作為祈福歌,遇到這樣的場合時就會變成『冥歌』,面對大海歌唱、透過海風提醒走遠的靈魂不要忘了故鄉。然而就某一場祭儀中……有位人歸來了。」

  《燐天女》的書頁在天堂將一張插圖展示在我們面前。

  無色彩水墨插圖中一名少女半身陷入海裡,赤裸的胸膛符紋印記,長髮散於水面,彷彿拖曳著整片天空,五官故意抽象化讓人無法判斷美醜。

  「不、不可能是外地人嗎?譬如遇難者漂流到岸邊之類……」七穗問道。

  我們不斷提問,看客觀意見能否摘除天女的神秘。

  「我查過有出現天女信仰地區的祭儀帳,舉行海葬的少女身上都會刺青,每個人的紋皆不同,他們以這點做辨識,但是會神格化並不是因為這幾點巧合,而是被其他傳說附加上去的。」天堂沉默了一會兒,換了個奇怪的問題:「『海洋比天空大』你們覺得呢?」

  怎麼可能。

  「海洋同時擁有天空,是故,海洋勝於天。」不敢相信,這是霜因說出的話。

  「喔?」

  「海洋大於天空的正解是『倒影』。」在弔詭的言論下完全不被動搖,還這麼有自信地回應。「就算有再多異常在眼前我也有辦法思考,別以為說些大家聽不懂的話就能草草了事。」智慧和信心兼具的霜因真的是比誰都厲害。

  「你的理解沒錯,不管是對海大於天還是想打發大家這點,看來我得說完才能讓大家滿意。」天堂不否認自己的作為,不想據實以告的部份讓談話變得有點緊張。「當地人就是以這說法把海洋稱作『鏡天』,如果『旅行者』有辦法順利從鏡天回到故鄉,哪怕是一塊骨或陪葬品也好,都會被當作『天的使者』供奉起來。」

  可是異常就在於有活人完整歸來。

  天女的圖畫幽幽地笑著,像在宣告自己是無與倫比的真實存在。

  「嗯?」把書本拿靠近一點,插圖裡有地方總覺得怎麼看都不對勁。「天女的髮色不是純黑的嗎?」東方印象加上水墨表現反而找到了盲點,在陰影處看這本書才發現插圖裡面不只是墨黑,還參有點螢光藍。

  「畢竟死者復生是難以接受的事,所以染上了不同故事色彩,繪製時不會特別把顏色填滿。要舉例的話……說到和海洋有關、女性模樣的怪異或妖魔你們會想到什麼?」

  「賽蓮女妖?」

  「人魚!」

  「人魚是幻想出來的吧,不就是把儒艮看錯罷了。」紫惠的說法也沒錯。傳說大部份會隨時間被人扭曲。「天堂,你是打算開怪談大會啊?講個東西都要扯這麼遠,討厭死了!」

  「要是我打算這麼做的話也會選日落後。」天堂回覆時沒有一絲猶豫。「看錯並不是完全沒發生,就算是捏造的傳說也一定有什麼背景及原因。要是連一點感性都沒有的話連聖誕老人都會被否認。」

  「死書呆竟敢拐彎罵我!那種東西根本不存在啦!」

  「你們不要破壞小孩子的夢想啊──」

  幹嘛硬要牽拖聖誕老人!

  雖然是在開玩笑,可是只要看到天堂的表情不知不覺就會認真起來,不管他說什麼好像真的有這麼一回事。

  「那我就繼續說了。」他指尖撫過略帶螢光的書頁,接下來就是把天女定型。「不管是賽蓮或是人魚她們都是有西方印象的妖魔,身體特徵會用異色表現。另一方面,從有相似處這點想想,兩者姿態都和魚脫不了關係。這插圖中附在天女身上粉末狀螢光的部份被稱為『燐衣』,『燐』與『鱗』同音,有鏡天信仰的海邊居民認為魚是上天賜與的食物,若天女真的是人魚將其尊為上天的使者也沒什麼好奇怪,傳說天女在星夜出現,加上鏡天的說法祂便成了披著星塵降世的天女,人們相信被天女授予燐衣粉塵的人會受到庇佑、成為天女之眷族。燐天女傳說出現前有戰爭與流行病等的背景,活在動盪年代的人們會依賴『信仰』與『救世主』,即使那是『異物』也一樣。」

  早脫離了常理全身染著異色的燐天女,祂的視線穿越了文字與時間,直視著「現在」。

  「在場的有誰聽過『永恆少女』的故事?」

  「我。」就像被老師問問題一樣,習慣性地舉手。

  瞥了旁邊一眼,一隻手弱弱地聽在半空。「我、我也有……」

  「真澄,那是什麼樣的故事啊?」醫生問我的時候霜因也湊了過來,他們兩個似乎沒有聽過。

  「永恆少女……我記得有提到關於二心子早期的形象,她活了近百年卻因為少女和人們相處失當最後失去了永恆,故事只到這裡,不過實際上這故事沒有結局。」

  「為什麼?」

  「因為結局被一個少年帶走了。」

  有個和永恆少女同時存在、擁有「結束」的少年,少女為神、少年為人,故事的最後少年不見了。據說要結束必須要掌握「真相」,有一說這個故事也暗喻某個人握有二心子的真相。

  「對,不管是少女或天女都沒有永恆,既非人也非神。」

  都是異物。

  他用我們二心子熟知的故事給《燐天女》下註解:

  「我認為永恆少女和燐天女是同一人物。」

  永恆少女已不在,卻因那句話瞬間拉近了與人類的距離。

  桌面「碰」地一聲巨響同時把昏沉的腦袋打醒了。

  「不要隨便亂說!」蘇西醫生猛然起身,雙手撐著桌面一點一點靠近天堂。「……你所考察到的強加形象和擅自崇拜,是想說這些歷史責任是『人類』一手造成的嗎?二心子的現況只是大家無可奈何,全都非人所願,不該是這樣互相指責啊,有真相又能改變什麼!」

  醫生說到一半時被紫惠推回沙發。「妳就沒有想從二心子身上得到嗎?妳知不知道現今社會已經靠二心子沾了多少好處?看得出來妳沒勇氣為自己信念下注,但我們的瞳、頭髮及心,一滴血一塊肉都是為了有意義的事而付出的代價,我壓根不信天女傳說那一套,但我相信原初的二心子確實存在過。」

  「紫惠,可以坐下了。」

  「哼!」

  「當然,那些都是我自己的推論,我無法立證,但《燐天女》和這樣的研究法是恩師教我的,這是我的理性。醫生也有醫生的邏輯,就連『那位』也是一樣。」天堂提到某人時瞥了我這邊。

  「是指……雪都嗎?」也對,要是給雪都聽到這類故弄玄虛的故事他肯定會激動地大罵,不把這個故事批得體無完膚不死心,不……搞不好還會把書直接撕爛丟進可燃垃圾分類。

  「蘇西小姐。」

  「啊!是、是?」醫生似乎別有所思,慢了半拍才接上天堂的話。

  「我想請教一下,有人先告知妳關於這幾天發生的事?」

  「是、是的,就在天使塵事件後沒多久,我和另一位醫生去各地研究所巡診時有碰到這麼一個人,一開始我當然不相信,可是你卻出現了,和那位所說的一樣。」醫生說道,她堅持這只是巧合,再者就是她口中的那位人物和天堂認識。

  「那位是怎麼形容『我』?」

  「這……」

  ──妳會遇到一個紅髮、藍眼珠的少年,是「設樂」那的人。那孩子相當優秀呢,我喜歡這樣聰明又努力的孩子,可惜他不知道自己所做的只是加速事件的進行,如果他對自己身份再有些自覺就好了。唔,妳很不懂得隱藏,到時候肯定會被質問的,老實回答也沒關係,那孩子就屬觀察力最好。雖然我一個人說了那麼多,但我和那孩子並不認識也沒說上過半句話。

  「是哪位遠鏡?」

  「『我只是占卜師而已,名字並不重要吧』。她連回你的話都準備好了。」醫生手按著頭,才冷靜沒多久又開始暈眩的樣子。

  「遠鏡,是指什麼?」霜因問道。談《燐天女》時我跟他都沒有插話的餘地,也有可能是霜因在默默吸收資訊。

  「觀察者,不會輕易隨三勢力起舞的人,在觀測之餘偶爾也會像這樣傳訊息。」

  一閃而過的詞彙令我不禁在記憶中搜尋著關於「遠鏡」的片斷。「四司書、五遠鏡、六騎士、七支柱……」 

  七的法則!

  沒想到這個法則竟然會出現在現實?

  「果然。」不小心脫口而出讓天堂發覺到了。「你身上時間流逝的速度和其他人不一樣。」

  這時候霜因介入我們中間。「知道那些隻字片語能有什麼影響?還是你可以在『普通人』面前解釋這些字句的意義?」

  「……我拒絕。」

  我總不能說是偶然從一個自稱怪傑的人那聽到的。看看紫惠和七穗沒什麼反應,只是靜靜地等著後面的話題。不論如何霜因能令天堂封口,表示他不想其他人知道太多。

  霜因甩了甩頭後瀏海被分到了旁邊,雙眼不再是若隱若現。

  「老實說,我到現在一直都無法了解二心子。『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我從來沒辦法實現這句話,沒辦法理解的東西太多,所以沒有想過要挑戰什麼。」本來平靜沉下的睫眉再一次揚起,即使信念是無形之物也瞬間從那眼神感覺到了重量。

  「我只相信自己親身體驗過的,如果你把我的朋友也當作『妖魔』或『異物』……絕不輕饒。」

  好像有什麼東西要衝破胸膛般,花了很大的力氣才壓抑下來,讓自己不要開口反而有其他東西從眼角跑出來。

  儘管手掌蓋過半張也隱藏不住天堂難過的表情。「要像你一樣無償付出……我做不到。」

  「過獎了。」霜因再坐下時沙發整個都震了一下,彷彿用盡了全身力氣那樣攤著。

  「休息一下吧。」轉了個身好讓他有得靠。

  「真令人羨慕,有這麼要好的同學……」七穗是這麼說,其實等她上高中後也一定會認識到知己的。

  「……好累。」

  「喲,你不是只要跟書有關就會不厭其煩地說一大堆?居然會喊累。」紫惠一面嘆稀奇一面愉快地調侃天堂現在的模樣。

  燐天女是天堂的老師撰寫的資料集,我翻了幾頁,密密麻麻的文字實在讓人沒什麼耐心反覆閱讀,不過從參考書目和資料源看下來那位老師也是下了一番功夫,天堂追隨恩師持之以恆地努力研究,這部分才是怎樣也無法否定的東西。

  天女傳說天堂一定還會繼續研究下去。

  可是--

  即便燐天女在怎麼不可思議,祂的光輝對我們來說已經太過遙遠,溫度甚至不及我背後的體溫。

  祂在圖畫中笑著,換著角度看就變成了美好的笑容,和普通少女一樣。

  陽光照進窗,讓室內變暖暖的,燐天女的話題結束後也沒再說什麼,躺的躺趴的趴,在無人打擾的會辦裡慵懶氛圍慢慢散開。

  「啊,差點忘了。」天堂挺起上半身,重新坐好。「就是之前提的『熟人』……」

  「就是你說認識我的人嘛。」那件事我想過了仍沒有頭緒。

  「其實是兩個人,其中一個是二心子,來之前跟他們一起『你』的事情。」

  說到這紫惠就得意了。「對對,光聽那些破碎的敘述就找到了,可是多虧我呢。找到最相近的人就是在這所高中的你了,那時候他們還驚訝地喊『居然是本名』!你們是不是在什麼論壇還聊天室認識的啊?」

  不對啊,那些我根本不會去逛,網友的話……也只有在降神那邊認識的,到底是誰啊!

  「起初,我不相信有『真澄』這個人的存在。」

  好過份!

  「我可是好端端的在這裡耶……」

  「那個傢伙……」很難想像天堂會有這樣的用詞,感覺好像感情很差。「二心子那個,他是精神型,有『吞食』的Second,那個傢伙只有這方面可取。」

  「意思是我曾被某人看光過?」說笑的吧?我一點印象都沒有。

  「也算是了啦。」紫惠奇怪的眼光一直盯著這邊,小聲地竊笑。

  「紫惠,這不好笑。」天堂制止之後紫惠立即收聲。「真澄你有植過識別碼嗎?」

  「有啊。」

  「千真萬確?」

  「怎、怎麼了嗎?」不像講燐天女時那樣饒口,這次問題反而是單刀直入。

  識別碼就像是身分證字號一樣重要的東西,兩組數字碼為一套,識別碼一組以雷射印在皮膚下,除非用特殊掃描否則肉眼看不見,一組由中央電腦保留。

  「蘇西小姐。」

  「欸?又是我嗎?」

  「我們可以去一趟醫院嗎?實習醫生也應該有門診室鑰匙才對。」

  「有是有啦,你、你們想去做什麼?非就診時間跑進去我會被波見醫生罵的。」她對我拋出求助眼神。

  「天堂,你到底想確認什麼?」

  「那個傢伙所認識的『真澄』……」

  ──是個身上沒植識別碼的二心子。

  ■■■

  倒退時代後二心子大量出現,沒人知道原因。不知二心子來自何處和怎麼產生,兩顆心臟脈動導出名為Second的力量,每個二心子Second皆不盡相同,甚至本人也未必了解自己有什麼樣的Second,那過於強大的特質令失序的社會更加失衡,當時精力花費在重建上了,根本沒辦法放心思在除去「異端」上。

  因此,有個人理性地應對窘境。

  ──未知的事物都已經放在掌上,就把它變得像五指那樣運用自如就好了。

  研究者們著手把二心子的相關資訊整理出系統性,制定研究所制度進行管理好穩定情況,研究所制度是絕對的,令人心甘情願被這個枷鎖束腹,即使安定後此制度仍持續著,二心子的未知部分實在太多太多卻沒有人想就此放手。

  為什麼呢?

  因為一切就如那位所說的一樣,二心子已經成為無法從現實抽離的一部份。

  雙心的旋律無法停下,二心子不會變成誰的所有物,但在還沒找到歸屬之前……我們會一直在某人掌中起舞。

  「到了。」

  霜因也是第一次到這裡來。「真是安靜……」

  我們小心翼翼避開掛號處從安全門上四樓,這層樓一如往常,平常人已經夠少了,只要醫生不在就會毫無生氣,像被獨立出來的空間般靜靜地存在著。

  天堂所說的識別碼是每個二心子必定會有的,一群人大費周章跑來醫院只是為了確定這個,天堂似乎對他那位朋友說的話深信不疑,那兩者間必定有一個說法有誤。

  沒什麼好擔心的。

  現在波見醫生不在,所以在這層樓也沒必要偷偷摸摸行動,就診室本來就不大,我們進去後就診室又顯得更小了。蘇西醫生開電腦,等暖機時問天堂:「天堂為什麼想確認真澄識別碼呢?」識別碼在出生後就印在身體上,不管過多久也不會突然消失。

  「一些私人原因,我不能說。」

  「你這樣講我會把電源關掉喔?醫生本來就該保護患者個人資料。」畢竟這裡是醫生的地盤,就算實習醫生也一樣。

  若天堂想查的話他動真格我們也阻止不了,但他會回答,只是先向別人徵求意見:「霜因,你剛剛有說過不了解二心子對吧?」

  「沒錯。」二心子是印加上去的標籤,這個標籤會混亂人與人相處的平衡,霜因是這麼說的。

  「其實我也不懂。」天堂通常可以把問題輾轉返回提問的人身上。「我曾向不少研究者討教過一個問題,『無人能回答』。試問,蘇西小姐……」

  「『二心子』的通則是什麼?」

  通則?

  「你是指瞳色、髮色方面嗎?」

  天堂的眼神沉了、遺憾地搖頭。「我並沒有問『特徵』或人為附加的觀點。瞳孔和毛髮都是外觀可以辨識的,連識別碼都只是附屬品,研究所制度的立足點到底是什麼?二心子危險的話對待方式手段應該會更激進、考慮人道的話應該會更溫和。他們真的有收容二心子的理由嗎?」

  「這……」

  這是鑽牛角尖嗎?不……天堂說的也不完全不對,可是天堂一直在挑戰那些已經根深蒂固的思想和制度,這也是恩師的教誨?  

  「醫生,要不要先找辨識碼的掃描器?」

  「喔,好、好……」

  蘇西醫生已經聽天堂的話聽到恍神,她的知識和經驗當然都還不及正規醫生,雖然天堂沒有惡意,但再這樣講下去醫生的信心也會崩潰。

  「我看看,掃描器、掃描器……咦?」翻箱倒櫃之後醫生突然停住。「之前有用過掃描器嗎?」

  「好像……沒有耶?」是說我連掃描器長啥樣都不知道,波見醫生真的有拿出來過嗎?沒有掃描器的話醫生要怎麼核對資料?

  「用背的?」霜因點出我們兩個不想去懷疑的方向。

  醫生也未免太厲害了!

  「不會用的話換我來!」拖拖拉拉的時候紫惠已經坐上電腦椅,快速敲打鍵盤。「只要從中央電腦調出第一組識別碼的話也查得到第二組啦,你們別忘了這是公家電腦耶。」搜尋速度很快,利用這台電腦的使用者權限,就算沒有掃描器也可以湊齊兩組識別碼。

  「欸,說一下你第一組識別碼。」紫惠把我唸的英數字串輸入,這組是和中央電腦相連的。「接下來等搜尋就好了。」

  很奇怪。

  那些東西乍聽之下好像都事不關己卻好像不是這麼回事。天女傳說我真的是初次接觸,一旦和永恆少女扯上關係後總覺得事有蹊翹,「七的法則」中的詞彙在身邊繞來繞去感覺很不舒服。

  要我用「那個人」的方式思考?

  《燐天女》只是個故事,在這時候出現有意義嗎?它並沒有被人刻意隱藏,這本不過是學校圖書館的藏書,任何人都可以讀,想想降神那邊,有稱號的角色都會被套一個故事上去,這本《燐天女》不是個故事而是記錄?還是說……

  這是一個「未被人選擇的故事」?

  只要找到對的角色就可以重現燐天女?

  「真澄?」七穗拍了我肩膀。「臉、臉色看起來不太好?不舒服嗎?」

  「需要藥我可以去幫忙拿喔,反正配藥間就在旁邊。」

  眼中的景象層次像被打散般,聲音傳過來變得相當破碎,誰說話誰動作都影響不到我自己,明明該應個話又開不了口,我無法融入景象。

  「外面風好強喔,玻璃都在震,真想趕快回去。」紫惠視線不在電腦上,她一移開我就可以清楚地看到螢幕。

  還沒搜尋完?未免太久了。

  那……要繼續嗎?

  出現這個念頭時彷彿有個熟悉的身影就在眼前,若無其事地站在那,綠色幽靈向現實投以嘲笑,他不像燐天女那樣不可觸,但發覺自己和他所站的位置是如此接近時反而讓人火大卻又無法不看著他。

  幽靈幻覺轉個身,走近電腦螢幕。

  ──名字只不過是個記號。

  螢幕飛速切換搜尋頁面未停下,在搜尋進度接近終止前我連幻聽都出現了。

  頭好痛,老是講些我聽不懂的話,因為是幽靈就可以這樣故弄玄虛嗎?明明是人就好好說人話!煩死了……

  這個人的存在讓我心煩意亂,就算心裡在怎麼咒罵也徒勞,他只會一直傻笑。

  疼痛在腦中不斷擴大,血液在全身奔騰,心臟和眼睛像被灼燒著,幻覺卻越來越清晰。

  ──好好看清楚,拿掉記號後……自己真正的樣子。

  ■■■■

  「風?」霜因打開窗,只有一陣微風拂過,甚至撥不開那甚有重量的瀏海。搜尋了一、兩分鐘依然沒有結果,霜因並不知道辨識碼為何,單純的身分證明?「早就什麼都不單純了……」這是說給自己聽的。

  他一直注意著天堂的一言一行,《燐天女》裡的內容與「現在」兩者間的差距,對那個二心子來說……把那種將近五‧百‧年的時間壁壘打破究竟意義何在?真相依舊未明卻讓過去事物一口氣跳躍到現代。

  有股難以言喻的不快感。

  霜因知道真澄對陌生人的懷疑有跟沒有是一樣的,所以才更加擔心。現在只剩雙腳立足地面的實感支持著自己,這份不安應該馬上就會過去了。

  手撐在玻璃窗上異樣的震盪仍不止,不只窗戶,室內擺設碰撞的聲音時起時落,可是沒有人注意到有異樣。視線掃過就診室,藥品都是最低限度用量安置在這個空間,因此沒有特別濃烈的藥品味道,蘇西醫生也說了似乎有另外房間是專門當藥庫和配藥用。

  真澄常常來這裡,就診跟回來時看起來都很自在,可見對主治醫生有多信任。

  「真澄?」試著喊了一下,霜因發覺他沒聽見,只是無神地看著電腦螢幕。

  還沒搜尋完?

  資料數目相當龐大沒錯,但是找到吻合的資料時就該終止了,眼看整個資料庫都要搜尋完了卻沒有停下來。

  室內有股力量不斷膨脹著,霜因慌了。

  「真澄、真……」

  他聽不到!

  「醫生,隔簾!」霜因確實感覺到有東西即將爆發。

  「欸?」

  「瑪麗亞!」只有一人正確地回應了霜因,瑪麗亞隨天堂聲音拔劍把隔簾砍下來。

  霜因及時抓住隔簾一角,將它張開到足以罩住所有人,意會過來的人們順著隔簾覆上時機趴下。

  玻璃迸裂聲劃過空氣,隔簾外的空間被不自然的力量扭曲,脆弱的有形物皆在這個瞬間崩壞。

  「這是……怎麼回事?」

  有人突破了這個異常空間的出入口。

  這間就診室的主人歸來了,但裡頭早已面目全非。

  「醫生……」剛剛真澄沒有跟著大家進入遮蔽,自然不是毫髮無傷,站在原處正好和波見醫生面對面。

  波見醫生深鎖著眉頭走進室內,只有空蕩無神的聲音回覆。

  「醫生……醫生,對不起……我又把東西弄壞了……對不起,醫生,對不起……又弄壞了……」真澄說話語氣單調且不斷重複,彷彿像個害怕則被大人責罵的孩子,手指在眼前緊緊地交錯,拒絕外界的一切。「醫生對不起,我控制不了老是搞砸……」

  ──請不要再關心我這樣的壞孩子了。

  「門都沒有。」

  醫生冷冷地回道。

  霜因看在眼裡,覺得波見醫生在跟一個連霜因自己都不認識的人對話。儘管室內一片狼籍只要醫生在這裡依舊是就診室,椅子倒了再扶起來、繃帶和藥品還有備用的,不顧真澄是否抗拒,醫生直接把押上椅子開始療傷。

  「霜因。」眼睛完全沒瞥旁邊,對只見過一次面的霜因,波見醫生準確無誤地喚了他的名字。「把真澄帶回去後叫醒他,然後明天你們一起過來。」從清洗到上藥過程完全無間斷,轉眼間傷口已處理完畢。

  「好……」

  「其他沒受傷的統統回去……你除外。」

  被醫生指名的──是天堂。

  將空間回歸成密室,哪怕一句話一個字也好,接下來的對話波見醫生絕不想給其他人聽到。

  醫生推了推眼鏡,如果真打算釋放殺意就不會只是把有利刃的器具射到天堂腳邊。「多管閒事!騎士,要找主人給我到別處去。」

  ……四司書、五遠鏡、六騎士、七支柱……

  六騎士確實是實際存在的六人。

  「柱」去掉部首後便成了「主」,換言之「柱」即是騎士效忠之對象,依自身信念從七支柱中選擇主人。

  「我,不是騎士。」天堂否認。「至少現在不是。」

  「我知道每個騎士不僅求主心切而且腦袋都有病,更何況你是『那個人』教出來的。」

  天堂瞥見醫生的名牌,對這個名字有些許印象。「波見……夏海,原來是老師的舊友。」

  「損友那幾個人就夠了,別把那種恐怖的傢伙也算進來。」波見醫生和天堂的老師曾經有交情,但絕不是令人懷念的友誼。「真是陰魂不散,到現在還想作怪,就算你只是他徒弟休想我會放過你,最好老實說他要你做什麼。」

  「修書。」目的從頭到尾都不曾變過,也沒必要隱瞞。「老師所作的只是『讀本』,老師吩咐過修書一事不可操之過急。這趟只是來看看老師的書,目的已達成我馬上就會回圖書館。」對真澄他們,天堂決定選擇不告而別,和紫惠碰面後打算立即出發。

  「雖然這問題遲了點,你叫什麼名字?」

  「天堂……我永遠到達不了的地方。」名字當然是恩師取的。

  「他只教你遵循『使命』啊……」

  「是的。」

  已經無力多說什麼。波見醫生工作時也常和孩子接觸,嚴格地自我要求,絕不能將自己負面感情加諸在孩子身上,就算在眼前這個少年和自己恨之入骨的對象影子重疊也不行。「到頭來你還是想要主人嗎?」

  如瓷般假面因裂縫扭曲,亢奮得連瞳中的冷藍都有熱度。

  「是啊……」

  想得不得了。

  沒有道理就自己去找,直到可以完全說服自己為止,把被制度、語言結界束縛住的東西全拖出來一定可以找得到。

  天堂離開前並不是在笑,只是和笑相似的狂氣表情。

第六十六章 心理相性 (戀愛遊戲怎麼可能只攻略一個人就可以破關)

  純白景緻印入眼底,身處的空間到處都是方形物,方形的角看起來很銳利我不是很喜歡,身下有柔軟的觸感,八成是床吧?光從窗戶射進來,白色房間反光變得刺眼,儘管是內無人,心總覺得平靜不下來。

  我靠著膝蓋不想讓胸口空空的,這時候才注意到自己的衣服也和房間一樣是白的,衣服沒覆蓋到的部份用白布纏著,不是很扎實可是我不太會弄。

  床邊的隔簾後有人影在晃動,是個大人,可是拉開隔簾後根本沒有人那。

  還好沒有人。

  不知為什麼鬆了口氣。

  回到床上繼續維持同個動作,也不知道該做什麼,如果能就這樣睡著當然最好。

  這時發現眼皮與膝蓋中間的狹隘視野裡出現了其他人。

  有個女孩子坐在窗邊。

  正確說窗戶是開的,她就坐在邊緣上,靜靜地環視這個小房間。

  金色漸層的頭髮如弦般細緻,被撥動時好似連風中都有旋律,髮絲交錯在藍天下就像是碎在水面的波,波紋中心的人比陽光還耀眼,只要她笑著彷彿一切都是美好的。

  女孩也是一身白衣,不管是衣袖還是裙擺對那嬌小身型來說有點太超過了,她本人看起來不在乎就讓衣裳隨風鼓動。

  這個角度看得到她一只淺藍色眼珠,宛如來自湛藍天空的碎片、自然的色彩。

  我覺得……她很像某個人。

  這說好像不對。

  我認識的人中好像有幾個人跟她很相似。

  看得出神時她站了起來,飄邈的身影逐漸和藍色融為一體,藍瞳仰望著外面而後又瞥到這裡,她微笑,腳趾離開窗邊,向後一仰便消失於景色中。

  我走到窗邊,手伸了出去,摸不著任何東西。

  鳥兒即使能飛翔於天空也必定要停下讓翅膀休息,她卻像屬於這片藍般。

  那她就是魚的化身了吧。

  重新回想了一下她跳下去的瞬間以及不受拘束的自在感。老實說……

  我有點羨慕她。

  ■■■

  睜開眼的瞬間還未能確定自己身在何處,直到看清眼前是那雙黑瞳意識才逐漸清晰,在上面的人挪了一下位置後我立即認出自家的天花板。

  「你回來了啊。」

  「……我回來了。」沒意會過來霜因在說什麼就直接回他,的確我是從夢境回來了。感覺夢裡混著過去經驗,不像之前那樣容易忘掉。

  我現在似乎是腳放在床上、人躺地板,霜因還壓在我身上,頸子溫溫熱熱的,仔細一瞧那是霜因的雙手。不知道是怎麼變成這個微妙姿勢,不過剛醒來嘛,一定是睡昏了。

  霜因鬆手後我覺得呼吸順暢多了,他再確認一次自己的手,而後也用跟我一樣姿勢躺在旁邊。

  「你剛剛去哪裡了?」

  「嗯……有點遠的地方。」我在想那是不是……小時候?這只是猜測,因為我對那時候毫無印象。

  「深呼吸一下。」我照霜因的話做,他也一起深呼吸,讓空氣充滿肺腑後可以感覺到血液流動和自己的心跳。「我以為你去了我以前去過的地方。」

  那是哪裡啊?

  霜因說了些我聽不懂了話,我還以為自己還沒清醒。「嗯?話說回來,這裡是我家耶?」已經回來了啊?試著想從霜因口中問出什麼,他卻避而不答。

  「什麼都別問了,好好休息吧,波見醫生要你明天去找他。」

  波見醫生!

  在就診室裡的記憶似乎到一半就中斷了,雖然他沒有說清楚,大概也猜得到和什麼有關。「對了,天堂他們……」

  「已經回去了。」

  「什麼!」他們真的是來匆匆去匆匆?行李跟書……咦?不見了,收得太快了吧!「什麼都沒說就走了?」

  「我是看不出來有留訊息的痕跡。」就像霜因所說,沒有書堆和拌嘴的聲音,確實是這房間原本的樣子。

  還想問的東西還好多啊……

  難道他們沒有過以後有可能見不到面嗎?亦或,無關緊要。只要人不在不管怎麼想也是白搭。和霜因一起望著天花板,身上制服很薄可以感覺到木質地板的溫度。

  「明天就結業式了。」

  經霜因提醒後我才想起來即將來臨的暑假。

  ■■■

  結業式理所當然地就是清理教室和聽老師提往後要注意的事情,學期成績和補考名單暑假中才會公佈,在那之前可以讓自己放鬆一下。

  「其實這次大家主科的成績並不理想呢。」面無表情後突然露出微笑,同學們都想像不到平常溫柔敦厚的白老師也會讓人有恐懼感。「當作是給自己一個警惕,利用暑假充實自己之後就要開始好好開始打算三年級,至少別讓自己還在原地踏步。」這番話想必不是為了訓斥,老師只是說出未來必定會面對的現實。「然後還有一點必須提醒,之前發生的『天使塵事件』。」

  那是不久前發生的大事件,「天使塵」為人們口中所謂的「致幻程式」也就是「虛擬毒品」,透過電子傳播媒介刺激五感,但天使塵有別於虛擬毒品,它並沒有所謂成癮症狀,只擁有對人體單一的破壞性卻因為媒體傳播力加持下才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我們曾觸及事件邊緣,不過是以遊戲角色身分,沒辦法再深入。

  就我所知,事件真相被壓下來了。

  無法再出現於大眾面前,天使塵的真相將會隨時間石沉大海,老師並不會告訴學生什麼,只是照公文簡單宣導幾項要點,這部份有聽跟沒聽是一樣的。

  「還有就是羽生同學……」白老師心不在焉地操作電腦,突然提到本來應該會出現卻不在座位的零。

  老師講話時同學們有時會飄到這個無人座位上,結業式都快結束了零還是沒回來,有點擔心是被什麼大事延誤。

  不過這時遲那時快,教室門敞開的聲音正好接了白老師的話。

  「不好意思,我遲到了!」  

  是穿著便服的零,手上還提著行李。

  「羽生同學因為沒帶學生證被教官攔在門外進不來。」所以老師剛剛是邊開證明書邊報告。「先前重點事項就不複述,剛才要是同學們沒專心聽的話要注意了,最後祝大家有個愉快的暑假,好──下課。」

  一下課同學們興奮地圍著零聊天。

  「羽生怎麼這麼慢才回來!」

  「家裡那邊有點事情耽誤了,還好不要緊。」不好意思地搔搔後腦杓,輕巧地把事情帶過。

  「被教官攔下來也太誇張了!」

  「我穿便服嘛,然後急著過來忘記帶學生證。」零偶爾也會犯迷糊,糗事讓大家笑一笑就算了,但他還是有守約回來這裡。

  「我們都已經把整潔工作做完了,總覺得有點不公平吶。」

  「來玩懲罰遊戲?」

  「懲罰遊戲好!」不管懲罰遊戲是誰提的,只要覺得好玩大家就會跟著附和。

  「之前韓同學有提再寫一次期末考卷,不過好像有點晚了。」

  「丟游泳池?」

  「好像不錯耶!」準備放假的學生和脫韁的野馬一樣。

  「游泳池水應該已經抽掉了吧?」我記得暑假前應該會抽掉清理,過一陣子才會再放水。

  聽到這裡班長露出苦笑。「其實還沒喔……會長吩咐過管理處晚點再抽,還說大家要玩就要趁現在。」

  會長她……她根本就是想在旁邊看好戲嘛!

  「我跟零還有約,如果他弄得全身濕我會有困擾的。」只有霜因站出來替他說話。「我們約好了,對吧?」再一次向零確認。

  「嗯……約好了。」

  雖然澆大家冷水,至少確定零不會被同學們丟進游泳池,原本打算拉零去玩的同學們也打消念頭再重新拉人,把懲罰遊戲丟一邊,現在不怕沒時間玩只怕沒有伴。

  「七穗也要直接離開嗎?」班長拉住默默收書包的七穗,對天堂他們不告而別班長一直覺得惋惜。

  「嗯……因為我的考試已經結束了,如、如果順利的話,希望可以遇到像這樣……總是很熱鬧的班級和同學。其、其實有點後悔呢,當初怎麼不早點來報學校一直待在研究所……」已經錯過認識朋友的機會,不想再錯過一次,七穗是這麼說的。「那個,真、真澄。」

  「嗯?」

  「我說話還是說得很不好,就是那個……」為了後面的話她煩惱了一下子,最後還是開口:「下、下次在見面的時候,可以好好聽我說嗎?雖然可能會是無趣的話。這、這樣講會不會很奇怪?」

  「好啊。」好像是說出來了又好像不是。

  「我、我還得去跟老師打招呼,先失陪了!」

  七穗離開後就只剩下同學們的嬉鬧聲,等大家確定各自的預定要做紛紛出教室。

  「小班要不要跟我們去市中心玩?不會已經排打工了吧?」有同學問我。暑假的班是還沒排,不過今天已經有約了。

  「不用了,我還得去看醫生。」

  霜因連忙收拾電腦跟上。「等等,我跟你一起去。」

  「你不是跟零有事嗎?」

  「咦?呃……不,那是……」他們互看彼此一眼,像忘了這回事般。

  「反正那邊沒什麼啦,去也只是一下子,如果晚點還要去哪可以到時候再叫我。」我猜今天去醫生可能會動肝火,不想霜因他們也來。

  而且我還有話想問醫生。

  ■■■

  波見醫生天生就是會嚇哭小孩的臉,眼神、氣勢、個性都不是說很圓滑,尤其在白色就診室裡壓力更大,如果醫生不熟悉就會覺得自己隨時會被譴責一樣,就算現在十七歲了還是偶爾會有那種感覺,不過威嚇性也僅只於外表,給醫生看過的二心子觀點都還蠻兩極化的,不是會黏醫生就是會怕醫生。 

  「這次醫生大概很生氣吧?」

  明明受了醫生不少照顧還是懷疑了,關於自己的事。

  難得比醫生先到就診室,昨天被弄亂的痕跡還未收拾完,像被棄置般、空無一人的白色空間今天看起來格外寂寞。在等醫生的空閒把這裡整理一番,絕不是因為看到東西亂堆很礙眼。「畢竟我也有一點責任吶……」

  檔案和病歷表散在桌面上,似乎是之後才拿出來的,順手收好歸檔。

  不過。

  下面有樣東西看起來與眾不同。

  非常破爛的記事本,書頁頁緣甚至已經泛黃腐蝕了,紙張到處都是褐色斑,隨便翻翻內容,裡面是用我看不懂得語言所寫,每篇章上頭都寫著日期,有可能是日記之類的。這麼舊的書翻一下灰塵就到處飛。

  不只是灰塵還有另一樣東西掉了出來。

  拾起落在地上薄薄的紙片。「對了,醫生有亂夾東西的壞習慣。」很容易在資料盒、檔案夾的縫隙裡找到醫生的私人物品。

  那是張彩色照片,外面有用護膜加工,似乎是被保存下來的。

  照片中有六個人,以近照來說在六乘四的大小裡是擠了點,但照片裡的人表情並不是如此,都已經是大人了卻還像小孩子那樣吵鬧的畫面,有快樂的、嚴肅的表情卻覺得這些人感情並不是不好。

  有四名男性和兩名女性。

  波見醫生是其中一員。

  和現在比起來年輕許多,身穿白袍,那嚴肅表情好像放好幾年都不會腐爛一樣,然後有一對男女黏在醫生左右兩旁,男的也著白袍可是尺寸太超過,袖口處折了好幾折,和醫生不同,白袍男子纖瘦身型下還有幾分少年氣質,笑容天真得像孩子。

  醫生旁邊的女性除了挽著醫生的手也把白袍男子拉近,三人看起來相當要好,那位女性給人感覺親切圓融,充滿喜悅的面容讓這張照片多了些溫暖氣息。

  另外有對男女親密地膩在一起看著醫生他們,西裝女性推眼鏡微笑,給人精明幹練的印象,和剛剛那位是完全不同類型,她靠著的男人正在工作,手上資料和筆在拍照時都沒放下,無所謂地笑著。

  最後一人像個旁觀者般,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除了醫生旁邊的女子外,男性中屬他和穿大尺寸白袍那位三人看起來最年輕,雖然同樣是白袍搞不好還只是學生。

  是同袍嗎?還是朋友?

  不知道這照片醫生是不是故意收起來的。

  在好好地看一次,發現跟醫生一起的那對男女不是普通人……他們也是二心子。

  髮色都是染髮常用的棕色系才沒注意到,不過眼睛隱約透著微光,尤其是位親切的女性,顏色和我一樣是碧綠色。

  原本還想看看可以在裡面發現什麼時,就診室大門忽然開啟。

  一時著急又把整理好的東西弄亂了。

  「你在做什麼?」

  「沒、沒……」瞬間心虛了。「醫生,這次真的沒事,真的。」

  「有沒有事是我來評斷的。」波見醫生的語氣聽起來有些不耐煩,也有可能是被炎熱天氣影響情緒。「東西先放一邊,過來坐下。」我當然是乖乖照醫生話做,醫生沒多說什麼,和往常一樣做些簡單的觸診,夏天的熱度讓人有點受不了,光是皮膚間的接觸就覺得好燙。「很難受吧?」

  「咦?」

  「你有輕微中暑。」

  我還以為是什麼大事!「的確今天感覺有點暈暈的好像怎樣使不上力。」落枕、失眠再加中暑……體力好像真的變差了。

  不過醫生也沒再做更深入的診斷,單純口頭上關心一些身體狀況。「你的同學呢?」醫生問道,我只想得出一個人。

  「霜因的話他今天跟別人有約。」

  「是嗎?」隨口應了一下,而後醫生說:「你可以回去了。」沒有做記錄或開藥,今天的醫生有點奇怪。

  「醫……」

  我還未開口,只見醫生手指交錯擺在唇前,「我不管你怎麼會想去查識別碼,不過我的確有隱藏事實,被責備、鄙視還是恨我我都能接受,但我絕對不會說真相及理由。」

  我仔細聽醫生的每句話,聲音彷彿是隔著一面牆傳過來般,和我當初想的不太一樣,儘管溝通時醫生帶著相當強的防禦性仍有溫柔的部份存在。

  「從你小時候就一直看著你長大,我沒辦法放著你不管。」

  從小時候……那包含我進入舒奈亞家之前嗎?

  「醫生,讓我確認一件事就好,這樣的想法可能有點奇怪,只是最近發生太多事了,醫生,就算一點點提示也好,拜託你告訴我。」

  「只能一個問題。」醫生允諾。

  「所謂的『研究所制度』到底是想否定二心子的什麼?」我知道醫生並不是研究所的人,但應該不至於完全不了解。「絕對」兩個字只會讓研究所制度成為二心子的墓碑,要是能得到答案說不定我想找的東西就在這問題的解答中。

  起初醫生有點不情願,他這一沉靜下來想就過了兩、三分鐘。

  「血緣。」

  因為醫生放慢說話速度,我可以聽得很清楚。「二心子的遺傳學部分漏洞百出,研究所制度可說是隱藏這點的煙霧彈,當然,這是我個人的回答,除此之外的我就不說了,現在還不是時候。」

  「那就好了。」

  「嗯?」聽見我的回答反而是醫生愣住。

  既然醫生都說可以回去我也想早點回去,拿著書包到門口,明明還在不舒服卻覺得心情放鬆了不少。「表示之後我一定可以聽醫生親口說吧?」原本還有點怕怕,確定醫生的反應後我才說出昨天的事情:

  「其實那時候我什麼都沒看到啦……」

  未親眼確認搜尋結果前記憶就中斷了,我也不敢斷定當時的搜尋設定,畢竟操作的人不是蘇西醫生或我,當下會失控最大原因果然還是那股莫名的「壓力」,像是咒語一般印在記憶上,綠色幽靈所創造的灰色氛圍間接被天堂擴大,一時間我真的迷失了。

  醫生的最後那句話讓不安的波安定下來,可是除去我想也只能靠自己。

  「居然敢戲弄大人。」剛毅的眉毛揚起了一邊。「這次就算了,下回再犯就是用鹽水清洗傷口。」

  光是想像就好痛!

  醫生自己說出那些是真的純屬意外卻也讓自己開了個不好的先例,絕對不可以再得罪他第二次。「那我就先回去了。」

  「真澄。」在門關上前醫生叫住了我,確實喊著「真澄」這個名字。「我不是個好醫生,讓你失望了。」

  就算如此。

  「我還是想相信醫生。」

  ■■■

  回到住處後我沒有直接登入遊戲,一直等到凌晨整點才上線,考完試後應該是因為可以和大家見面雀躍不已,現在反而想避開相聚的時間上線,甚至看微電腦小心確認其他人的登錄狀態。

  機械音擦過耳邊,眼下的世界為天鵝絨般的黑幕籠罩,翡翠大陸星光稀薄,是小妖精們活躍的時間。

  久違了,這個世界。

  在龍骨聖地裡唯一可以說話的對象只有緋色英雄的上司。「卡楚大人,我想用一下御史的樣子去見某個人。」

  深沉的龍息後沙啞低沉的嗓子吐出了一個字:「可。」

  換上一身純紅就變成了龍神御史。

  現在這時間去找「幽靈」正好。

  我沒有清雨的名片或者說他有沒有名片我都不知道,如果硬是要找他會不會適得其反?只能憑自己的感覺,不要把力量都耗在搜尋行動,我選擇被動的方式,閉上眼,走一步算一步,運氣好的話搞不好就這麼撞到也說不定。

  夜風吹動著披風,我迎風而行。

  草被自己的腳撥開,發出沙沙聲。

  再走一段,似乎踩到了樹根,往旁邊避開繼續往前,風似乎越來越強。

  睜開眼,只有一條與夜色同的海平線,倘若再繼續往前只會被腳下的海浪吞沒。「我運氣真不好。」盲目而行果然行不通只好另外想想辦法。

  回過頭,森林的最底是黑暗,在無月之夜裡黑暗彷彿可以具現化,景色已經一半沒入其中。我常常覺得遊戲裡的日夜變化很快,今天卻覺得好漫長。頭還在脹痛,有點後悔沒先休息一下再上線。

  照原路回龍骨聖地,依然不死心地探探左右。

  這裡有點眼熟,似乎是塊高地,可以清楚看見EPIC城,不知道律他們是不是也考完試然後好好地推動公會活動、不知道今天自己的團員是不是也有上線互聊近況然後等著一起討論去下個大陸的事。

  想回去了,回到旅團剛成立的時候。

  這當然是不可能。

  只是夜中散步一時忽然冒出的寂寞感觸。

  卻可以召喚「幽靈」。

  「清雨……」還是一樣隨性,隨地倒了就睡的壞習慣完全沒變,點起小火走近看確實是清雨本人,水實並沒有跟他在一起。

  單單以樹葉堆和未加工布料做床,野宿也可以露出如此安心的表情。

  他沒想過有人會像我一樣將劍鋒抵在那無抵抗力頸上?

  鍊金怪傑,不單是用字句施術,他連自己的身體都是屬於某個大型魔法的元素般,而且是為了水實而施展的魔法。水實一直朝著自己相信的方向前進,對太晚注意到這點的自己感到懊悔,既羨慕又嫉妒已超前的人。

  夢中人沒有開口,安穩地酣睡著。

  ──那一刀隨時可以還給我。

  我有可能在這裡實現那個約定。

  清雨的身體與眾不同。

  但這一劍下去,會是數據殺人?還是我殺人?

  「真高興你來找我。」劍鋒顫抖的同時他也醒了。

  「有什麼好高興的!」

  「就算那把劍指著我也不會下手,所以你是特意來這裡跟我見面的吧。」不知是否睡迷糊了,清雨一臉愧疚表情,他拍拍旁邊的空位說:「抱歉讓你跑來跑去,這邊很舒服喔要不要過來?」

  「我幹嘛躺你旁邊──」

  三不五時就會被他激到,頭又更痛了。

  「真可惜。」清雨苦笑後起身。「那你這次要跟我聊什麼有意思的事?」

  「等等,在那之前先答應我一件事,就算是聊天,接下來的話裡我不希望出現『謊言』。」這是網路世界裡最難做到一件事,就算清雨答應充其量只是讓自己心安。

  「沒問題,當然沒問題,我從沒想過要騙你。」翠綠的虹膜底彷彿漸漸溢出魔力,我沒辦法在清雨的勢力範圍內自在行動,唯一可以維持住的就只有「思考能力」。「興致都已經在上頭了別讓我等太久。」

  被催促了。

  不可以急,要記住絕不能又跳進清雨的文字陷阱。

  「記號。」上次見面最後談到的東西。「清雨為什麼會用『怪傑奇烏』這個名字?」放棄探究他身分的真偽,試著換個方向,如果名字只是個記號意思是誰都可以自稱是怪傑。

  「才幾天不見你就變了,真是愉快極了,我也得好好回答才行呢。」微笑的模樣不曾變過,但在夜裡似乎帶有點魔性。「聽好,『怪傑奇烏』這名字不是隨便什麼人都可以駕馭,從倒退時代累積下來的重量可不輕,何況幽靈缺乏實體,這名字的力量『一個人』是發揮不出來的。」

  將Cygnus插在地上,現在根本不是揮劍的場合,好好想想。

  「我可以解釋成……就算你不是真的怪傑,可是只要有人認同『清雨等於怪傑』……」

  「我就有辦法發揮怪傑的力量。」他接了我的話。「能力或許每個人都有,但是使有者的『名字』會讓這個能力發揮得有意義。再告訴你一點,使用這個名字的大禁忌就是『謊言』,那是會讓這個名字原有力量崩分離析的毒。我重申……」

  「『清雨即是新一代怪傑奇烏』。」

  「『亦為降神計畫的創始者及破壞者』。」

  「如何,這樣的回答還滿意嗎?」宣言完還不忘詢問感想,清雨的個性真不是普通惡劣。

  分辨真偽的工作實在太複雜了,清雨本人對自己和怪傑能力水平這點有絕對自信,我個人所能把握的地方就只有「不能說謊」,在假設清雨所說全都是「真實」的前提下我有可能探出「降神計畫」的內容嗎?「我最近聽到一個東西,是關於二心子的『通則』。」

  即使提出通則他仍不以為然。「我當然知道,不過這種東西解釋起來很無聊啊。」清雨無力地打了個呵欠。

  「不、不可以睡啊!」

  「我的原則一向是睡到自然醒,既然是被叫起來的任性一下也沒關係吧?」他伸出食指置於我眼前。「『通則』只能問一個,我不會對真澄說謊也不會誇張化,甚至沒必要用怪傑的名字做保證,畢竟那是『絕對事實』。」

  僅限一個。

  「那就請你告訴我……跟和你想破壞『降神計畫』有關係的那項『通則』。」

  清雨靠了過來,在最近的距離下我可以看見和自己相似的瞳色,但他的顏色更為清澈明晰,儘管外表是大人卻可以從他眼中發現和小孩一樣豐富的感情。「這是我第一次對別人說這件事。」

  「你有聽過或看過二心子死後的模樣嗎?」

  理性形同氣體般飄忽不定,清雨的話最還還是把我的思考力蒸發了,即使放棄反駁聲音還是不斷穿透耳裡:「二心子的靈魂並不是屬於個人,肉體消散後生命會回歸『主柱』,『主柱』支撐著的生命數量足夠在天上拼出好幾個星座了,那精巧的組織性非常美,如絲弦那樣細膩有韌性,但我既不想看到自己珍惜的人站在『主柱』的位置也不想任人改變現在的美麗架構。」

  ──那就在最巔峰時將其全都破壞。

  非一即無。 

  我拉下寬緣帽帽緣,避開清雨的視線也不想讓他自己的表情。「先別睡,讓我問完最後的問題。」說話的同時腳自己動了,一步一步地倒退,我沒自信可以聽到最後。「清雨需要的到底是『真澄』還是『真澄.舒奈亞』?」

  內心深處有東西在搔抓著,無法忽視自己對「降神計畫」一詞有所反應。

  是確實中暑的難受感掩飾了身體產生的幻痛,它不只擅自從我的空白記憶裡浮現……還警告我必須自重,明明是被刺激一下就會Second失控的惡子,居然無所謂地去涉入那些要命事件。

  因為是二心子,渴望得知這身軀內的一切、記憶與夢的真相。

  我打賭就算有第二次也依舊會做出不顧慮別人感受的事。

  譬如迫切地想把劍刃埋入他人血肉中亦或聚精會神地釋放自己力量擰斷別人脖子--理性渺小得令人自卑。

  真實的我。

  「你可能不知道,在這裡除了在裏世界之外我沒辦法與水實和你以外其他人產生聯繫,別人看不到、聽不見、聲音不能傳達、無法去意識『怪傑奇烏』的存在,而你是個最棒的『回應者』。」

  將身體投入網路世界,無實體的幽靈開口:「原本只要有人可以回應我就是萬幸了,不過現在『真澄』和『真澄.舒奈亞』……」

  「我兩個都想要。」

  清雨感情波動最強烈的話語直到我離開都還在耳中迴盪。

  ──真是可恨,我不是那個在此與你相遇的第一人。

  ■■■

  「這個世界很奇怪。」

  難得老實說出心裡感想,回想一下剛才的對話後都覺得自己不像自己,某方面來說還是被清雨牽著走。

  遊戲,該把它結束了嗎?

  是沒必要賴在這裡不走,但刪掉角色似乎沒辦法完全擺脫降神針對了二心子而來的古怪力量,怕是當然的可是我不想就這麼離開,更不想消去在半年時間裡累積的回憶。像是被人強迫做選擇,令人相當不快,而且頭又痛得更厲害。

  換下御史裝後就是「最弱的刃使」,這個名稱還比御史較廣為其他玩家熟悉。

  頭痛反而越有精神,比起睡意現在反而想找個人說說話。「呃……大家都應該睡了。」這就是自作聰明的後果,早知道不要挑時間上線才對!回龍骨聖地只有卡楚大人,運氣差的話還會多附送一個塞格勒斯。

  ……就算一個人也沒關係啦。

  再一下,再去一個地方就好。

  「不知道這時間看不看得到『螢』?」

  一直沒有機會再看到螢,在這樣的夜裡應該會很漂亮吧?

  除了龍骨聖地外我最想去的就是那個無名瀑布,那地方干擾少、心情也容易平靜。

  路多少還記得一點,只要接近就可聽見水聲穿透林間縫隙順風而來,瀑布的清涼水氣頓時透進心肺裡。

  抬頭才能望盡的景色中有個人在畫面底,。

  「咦?」

  「嗯?」

  這次換成一股煙味撲鼻而來。

  差點忘了大哥好像常來這裡,而且幾時上線的我都沒發現!

  「不要像個老頭一樣每次都在同個地方抽悶煙啦!」

  「別光說我,你才是別像個戀愛遊戲的主角只挑幾個定點攻略人啊!」

  「如果是大哥這一型的也太為難人了……」

  我們微笑以對……當然沒那麼簡單就了事。

  他單手抓住我掛在腰間的外套。「給我下去!」還來不及反應,被這麼一扯就掉進水裡了。「這是順便還上次的。」好像來這沒一次不落水的,比較不一樣的是今天推我下水跟拉我起來的都是同一人。「奇怪耶,你怎麼最近反應都比較弱?別嚇人吶。」

  「沒、沒什麼啦……」

  溼掉的瀏海被大哥撥到一邊。「好好看清楚,我在這裡耶,還是你想自言自語我打擾到你了?」

  「你到底把我當什麼啦。」好像有一陣子沒這麼輕鬆地跟人對話了。「要是覺得接下來的內容很無聊記得阻止我。」

  「大不了再讓你多下水幾次。」隨便說說大哥也好好回答了,害我不敢現在就把衣服晾乾。

  「大哥,這是網路遊戲吧?」

  「不然咧,你就這麼想玩戀愛遊戲?」實在過於理直氣壯反而難接下去,如果那是插科打諢的回答我搞不好已經把他推下水了。「單機RPG你總有玩過吧?」

  「你果然還把我當草包。」

  「別想太多啦。」大手一如往常在我頭上摩來摩去。「RPG是指角色扮演遊戲,特別是裡面『勇者與魔王』的定律百用不膩。」

  光明和黑暗必須和諧,魔王欲毀滅世界必定有一個拯救世界的勇者,普遍對RPG的印象絕不會漏掉這點。「在一個遊戲裡勇者就是玩家,遊戲時玩家只是體驗故事,但玩家並不等於勇者懂嗎?」

  「當然懂啊。」聽起來很簡單的道理,總覺得大哥已經在回答我還沒問出的事情。

  「這是網路遊戲。」他把我的問題變成了肯定句。「沒有魔王會毀滅世界,不同的是這裡人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所以要有比世界末日還嚴重的煩惱應該很難吧?嗯……就算有我也幫不了你。」

  「不會,大哥總是幫我很多。」明明是自己可以解決的煩惱卻在不知不覺間它弄得很複雜。不管是清雨還是大哥,會說話人就是不一樣。

  「現在才知道。」含著煙管時的表情,有那麼一點接近現實的那一個大哥,我所知道的柳影生其實並不太愛笑,有時候覺得那淺淺的笑意或許才是最大的溫柔。

  我們在這裡認識將近半年、現實則是相處不超過一周。

  總是談些不太像是網友會聊的話題,實際對彼此的認識又不深。

  不可求的答案背後有個無法靠個人達成的小小願望。

  「如果能一直……」

  在一起就好了。

  原本打算這麼說,後面的話卻被推回喉嚨裡。

  眨眼間後腦已經靠在地面,半張臉被覆上了不同的溫度,臉頰陷入掌心的紋理時鼻腔裡的熱氣返回自己身上,呼吸很難過可是嘴被蓋住說不出來。

  「其實,我一點也不想一直對人溫柔。」

  抬眼所見的那人五官已為染上夜色,惟獨琥珀石般的眼珠在夜中閃著犀利光芒,窒息感直逼腦袋,頭內側彷彿被金屬刮劃了好幾下,理性之壁越來越薄。那眼神所擁有的穿透力令人害怕,我沒辦法迴避,不能抱住膝蓋,胸前空空的好不舒服,失去掩護後心臟便亂了節拍,將帶有不安感覺得血液送至全身。

  使勁把大哥的手推回,一團混亂中我逃了。

  把角色丟著回到現實。

  ■■■

  胃裡一陣噁心,食道只有這麼點大卻被擠壓著,前幾個小時才吃下去的食物,從嘴巴出來就變成不堪入目的穢物。

  「咳!咳吼……」

  中暑似乎佔了一部分原因,吐出來後感覺舒服多了但全身虛脫,扶著牆從浴室回到床邊休息,嘴裡的味道要一直灌水才能清掉,稍為冷靜後想起被被閒置在桌上的顯示器和角色。

  好像做了什麼不好的事。

  拿起顯示器聽,那邊仍聽得見潺潺水流聲,除此之外安靜異常。

  「我……可以就這樣關掉顯示器電源嗎?」我覺得大哥應該還在。

  「不行,現在立刻上線。」

  真的在呢。

  而且還是沒打算放過我的意思。

  緩緩戴上顯示器,瀑布景緻又重現於眼前,大哥像沒什麼都沒發生般單手托著臉頰抽煙,而我就坐在旁邊,誰都沒有看著對方,只是把視線放在前面風景。

  「今天中暑了。」

  「的確蠻熱的,難怪你臉色不太好。」

  「剛剛去吐掉,現在比較好了。」我沒想過惹他生氣或讓他反感,解釋完也只聽見大哥冷淡地應了一聲「喔」,對話完全提不起勁。「大概、我說大概啦,也不完全是天氣熱。」多少和壓力也有關係吧。「我在想,自己常常被人叮嚀要積極向前,反而會覺得很多事非自己所願,像被人拖著走一樣……」不能停下腳步否然就會失去目標,沒有後退的餘地,看到持續向前行的人們就會開始焦慮。

  走完一步後還要仔考慮下一步怎麼辦,拼命思考之後已經有點疲倦了。

  「想說還是說得出來嘛。」對於牢騷話,大哥的反應有點出乎我意料,手習慣性地放到我頭上。「明明就是有煩惱還硬跟我瞎扯一些有的沒的。」其實早被看出來有事,只是大哥沒有問。「要記得,別讓自己在心煩時說出會讓自己後悔的話,偶爾讓自己沉澱一下也不壞啊。」

  「嗯。」聽了之後便用最低限度的字句回應大哥。現在覺得那手掌的觸感好舒服,很少可以這樣單方面聽大哥說話。

  「付諸行動當然很重要,不過別老是只想著那些事嘛,你自己都沒發現嗎?你一句話就可以改變的事情其實有很多,『真實和理想不可兼得』,但是理想那種東西每個人都不一樣吧?」

  在自己身後、這個世界都有謎團,把旅團和清雨兩邊攪和在一起我根本不敢想,清雨和水實的存在證明了這是有辦法與肉身達到完全連結的遊戲,我所想像的降神計畫和天使塵事件所帶來的後果相差不遠、或許更糟。

  我還想跟這個旅團在一起,無所謂地繼續遊戲,這是理想。

  可是我已經無法對清雨和降神計畫視而不見,這是真實。

  側臉靠在膝蓋上時可以清楚聽見心跳和大哥的聲音:「是非對錯是完全不適用於這個世界,在這裡你可以成為自己想成為的人,都可以再擁有一個獨特的自己,可是實際看過現實的『真澄』之後我才知道你一點都沒變、一直都是這個樣子。喏,本名叫『真澄』遊戲角色也是『真澄』……」

  ──其實你一點也不討厭現在的自己吧?

  兩道痕劃過乾澀許久的臉頰流進心裡,初次意會到眼淚並不是沉重的,可以好好抬起頭,心情舒暢多了。某方面來說我是個糟糕的領導卻在短短半年間把握了重要的東西。

  不用因為對別人愧疚就急著否定自己。

  不用因為自我厭惡就強迫改變自己去順應環境。

  對錯得失是咎由自取的。

  「我還是覺得大哥很溫柔。」

  「是嗎?那有沒有重新迷上我?」

  「下次的話,或許會吧。」

  數據和形式並不重要,明明是一開始就聽過的現在才想起來。「放鬆後已經有點睏了,大哥,下線前再讓我確認一件事,之前很在意後來還跑去問了朋友。」

  「嗯?」

  「綠色的星星,根本沒有吧?」即使存在就物理角度來說肉眼看不到,沒辦法從旁人口中得到答案,所以想知道當時你眼裡到底看到了什麼?即使有點害怕回答之後的後果,他依舊對我微笑。

  現在正好是螢出沒的時機,比起第一次來這裡時多了更多,在無月夜裡此處多了一條冷藍色的小銀河。

  「像現在不就看得到了?」

  雖然大哥說話都會拐好幾個彎,相處下來好像漸漸懂了。

  我低頭,鏡般的水面反映著自己的樣貌,和現實的自己相差無幾。一粒水珠滑落打散鏡像,同時自己的眼也開始模糊。

  「謝謝……謝謝……」

  離線的光環罩住全身前,字句已經在喉嚨底擠成團塊,至少最後還來得及把那麼一點點心情傳出去。

  希望下次再見時也能像今天一樣坐在你旁邊有說有笑。

  系統提示:旅團「F.Pursuers」……

  ──正式解散。

第六十七章 未結迷藏 (就算是沒辦法分類的垃圾踢到還是沒感覺)

  「昨天有看BBS了嗎?」

  「有啊,是F團解散的那件事吧?還真是突然呢,明明三大公會都很看重他們。」

  「聽說是團長自作主張解散的喔,團員們現在大概也很茫然。」

  「團長也太自負了,不是說是裡面最弱的嗎?真是糟蹋那些的同伴,團員們以後也會四散吧。」

  自從公告後,旅團的事像茶餘飯後的話題那樣就被無關的人不斷談論。

  「連這麼厲害的團都解散了,這樣的話降神未來還是會趨向由公會主導。」

  「啊啊,這些我們沒關係啦,只要能繼續玩遊戲就好了。」

  「嘻,說得也是,嘻哈哈哈──」

  嘻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EPIC城有準備給F團的房間,昨天失去旅團之名的人們聚集在這裡,沒有團長的房內除了瀰漫著死寂,彷彿是不熟悉彼此的陌生人,沒有兩個年長者可以調解,誰都難以開口的尷尬場面。

  「寫個信問一下會不會比較好……」艾兒默默提出己見都沒有人回應。

  「如果本人能出面解釋當然是最好的,再等等看吧。」倚著牆壁的剎那說道。「他不可能會就這樣放著不管。」等待著旅團的團長時想像著下一秒真澄本人就會出現,笑笑地說不小心按錯按鍵之類,然後旅團又恢復成平時那樣。

  可惜那一秒一直沒有到來。

  「真澄哥哥不跟雪花玩了嗎?還是跟爸爸一樣在忙呢?」失落地垂下耳朵,等待時間太長雪花已經無力維持人形。

  「不知道耶,雪花只要相信真澄不是討厭我們就好了。」邱比把小狼抱在懷中試著安撫,一面觀察著心情極差的剎那。「所以剎那,今天先下線吧。」邱比已經找不到更委婉的話勸她了。

  「再等一下。」

  「不用等了。」

  煙味在鼻稍擴散,說話者就如那煙一樣悠然。

  「都一起這麼久了你還不了解他那個性。」對柳生吊兒啷噹的個性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剎那覺得現在不是生氣的場合。

  「這句話還給妳,嗯……也不對,這其實跟了不了解好像也沒什麼關係,只是有個地方妳弄錯了。」

  ──這是網路遊戲喔。

  不管什麼分合都是理所當然,不需要任何理由。

  「大家也各自有打算吧?」

  「當然。」只有洛因回答。「只是待著也解決不了任何事。阿飛、大姐、邱比還有雪花,我們登出吧,因為得先去了解我們的朋友是不是有什麼煩惱。」

  「就這麼做吧。」阿飛也一起勸後大姐才點頭。

  「看來『我們』去鑽石大陸的行程要提早了。」齊克緊抓著自己左邊肩頭。

  「我們?」聽到複數代名詞時NAO馬上發現不對勁。「你、我、艾兒?」

  「肯定的。」

  「等一下,修手不是一下子而已?怎麼連我們也要跟著你到處跑!齊克別跑!你這傢伙老是給人添麻煩!」NAO想抓齊克質問,不過追逐遊戲的贏家總是齊克。

  「下次就是琥珀大陸再見了。」沒有確切時間和地點,齊克對解散一事並不怎麼在意。

  旅團有跟沒有是一樣的。

  當然也有人抱持這樣的想法。

  「噫?大家要走了嗎?為什麼才一轉眼大家就變了?我們之前都還是同伴啊!就算旅團沒了大家還是能在一起不是嗎?什麼各有打算?為什麼要離開?」

  ──那為什麼還要在一起?

  幸好,沒有人對艾兒提出這個殘酷的問題。

  另有打算的人皆默默離去。

  「大哥不會離開吧?大哥不是官方的人嗎?知道真澄去哪了嗎?最後見到他時有沒有說什麼?我真的不想自己什麼事都不知道啊,不要瞞著我事情也不要開玩笑了……」

  「我當然還會在,不過真澄的事只有他自己可以解決。」

  「別用那種公式化的口吻,我不是小孩子也不要說教啦!」

  「那艾兒就成熟點,像齊克說的好好等待下次旅團重新聚集的時候吧。人與人的相遇相當寶貴,但是『再相遇』又更別具意義不是嗎?。」大哥煙的味道讓艾兒暫時冷靜下來。「只是真澄不在還真是有點寂寞啊。」

  「不行、不行!我想想……啊!還有鴉,希望他知道些什麼。」

  他在旅團變得四分五裂前不趕快行動不行。

  ■■■■

  查了一下仙人掌君的紀錄發現天堂和紫惠離開前有留訊息,因為天堂對電子產品完全不行,所以是紫惠留的。

  ──天堂這個白痴想到什麼就做什麼,只好用留言,裡面有我們的電子信箱看到了話記得回傳喔,還有,暑假帶大家來這邊玩吧,我每天看那個撲克臉已經看膩了。喂!天堂有話就快說,不告而別有夠沒禮貌的!

  雜亂的背景音後終於聽見有人開口,那聲音還是一樣單調無變化。

  ──一口氣讀那麼多資料造成你的困擾先說聲抱歉,但能確認老師的資料也要感謝你的協助。經過這次之後不知道你是否別有想法,真澄應該也注意到自己週遭非比尋常之處,你的那位朋友也是個特別的人……

  ──天堂啊……有沒有更像樣點的告別?給你二十五字發揮!

  ──嗯……我只有在文獻研究能幫上點忙,有相關問題請儘管說。

  就是這樣。

  那時候回信把降神的故事資料也寄過去,天堂好像也有興趣就拿去分析了。

  而天堂留下自己恩師所著的《燐天女》,沒有天堂的解說變得非常難讀懂,我翻翻版權頁就差不多了。「作者……希……希生?」

  沒聽過的名字,只覺得唸起來語感很不好,跟「犧牲」同音耶。

  我沒有像天堂和洛因那樣的腦袋,也不像雪都可以用簡單道理突破問題,而清雨有的是無人能及的推演能力。

  我一直在思考我有什麼。

  只是一股勁地煩惱,結果又去做了第二次早餐。「午餐只好跳過了。」一天兩次早餐也沒關係,我本來就是麵包派的。

  在和這些人相處過後才發現自己很不會用頭腦,就連整理個關係都花了不少時間。

  ──清雨的目的是為了水實。

  一開始就該弄清楚的重點現在才想起來。

  降神計畫和二心子脫不了關係,而且幾乎確定水實為必定會在計畫中「犧牲者」所以清雨才為了「弟弟」才行動。我和水實的相似處……過去記憶模糊之外,Second和血緣都是一個謎,連醫生都閉口不談,就是這點不尋常。

  二心子就算有兩個心,命也不屬於自己。

  說實話我真的不知道二心子死後的模樣。

  清雨提到和降神計畫有關的通則,我在想……

  那些話意思是說站在計畫頂點的大概就是可以操弄二心子生死的人物。

  當然,這還只是假設。

  想了很久,我大概也害怕失去現有的生活、成為不知名計畫中的實驗品,然而在不久的未來「降神」的虛擬實境就會成泛用科技,知道它並不是尋常遊戲後我開始對它有些不安了。

  清雨的話和《燐天女》一樣隨時都會把現實給壓過去,前先日子真的撐得好累。最重要的東西屬於別人,胸口的空虛感依舊擴大著所以才要找真相嗎?像天堂、紫惠還有水實那樣。

  開始覺得現實和虛擬不像反義詞,就像虛擬的前提是「現實」、「真澄」存在的前提是「真澄.舒奈亞」,但兩邊所過的日常完全不同,我一直想用這種條件式的方法去解清雨給的課題,可是實際執行後簡直像大海撈針。

  零碎的關鍵字間找不到關聯性。

  在還沒想到新的著手點前暫時不回去遊戲。

  第二份早餐也吃完了卻還沒定下結論。「先收拾一下環境轉換心情!」不,這絕對不是逃避現實!暑假才剛開始就要動紙筆和腦袋這點讓人喘不過氣來。

  把所有餐具都洗了一遍,碗槽裡清潔劑的泡沫不減反增。「奇怪,一、二、三、四……好多!」洗餐具洗了一下發現數量有異。

  客用的餐具竟然多這麼多,明明才一個人住而已!

  「家裡大家聚在一起的樣子和旅團的感覺好像啊。」

  不知道大家現在在做什麼?唐突決定解散大概免不了不責備,還是說有誰在那好好調解了?旅團已經不是旅團,我也不是團長,解散是為了自己的行動。「不過完全沒有任何郵件進來呢?」還是有點在意,瞥了一下微電腦裡好友的名片欄,沒有半封郵件,心情有點複雜。

  拿著筆型微電腦把玩沒一下提示音忽然響起,嚇得差點讓它摔到地上。「會、會是誰?」

  標題寫著「我回來了」的郵件,寄件人──

  「響、響子姐姐!」

  還好姐姐平安回國了……

  ──雖然過程波折了點,不過終於回來了喔,嗯,真澄那邊也還好嗎?不介意的話要不要見個面呢?兩點時我正好會過去中央公園那邊。不用緊張,把它當作約會之類就好了。

  約、約會?

  姐姐妳這樣說我反而更緊張啊!

  現在時間是……一點!響子姐姐也不可能會知道我是住保留區這邊,到中央公園還要走一段路,可是又不好意思拒絕!

  沒多想就趕緊把換掉居家服和學校制服一起整理好。「咦?」好像摸到制服口袋有什麼。「啊……慘了!」我怎麼把醫生的照片給帶回來了!

  醫院和公園又不順路!

  真是太粗心了……

  「不管了,先過去再說!」自己著急地想把握什麼,是難得見面的機會?也有可能是希望可以和姐姐聊些什麼。

  響子姐姐真實的樣子也會和遊戲裡一樣嗎?

  ■■■

  為了保有自然景觀特意建得離傳送站較遠,中央公園是會因時期不同引入四季的花卉,四季景色皆不同的休憩場所,一看到公園大門有用向日葵等黃色系花朵裝飾的花鐘時更確實地感覺到夏天的氣息。

  「呼……到了……」

  沒有遲到。

  可是現在想起來,我跟響子姐姐沒有詳細約地方,甚至不知道彼此的模樣。「微電腦、微電腦!」不對啊,我又沒有把微電腦帶出門的習慣!「真是的,今天是怎麼了……」好像思考清雨的事後整個人都變遲鈍了。

  公園花開盛景令人賞心悅目,假期時除了人休憩人潮外小攤販也變多,有些是全自動電腦管理的,投點零錢就可以解嘴饞,所以花粉味中夾雜著各種香香甜甜的味道,雖然已經吃過了,可是趕著過來一下又餓了。

  當然,我沒帶錢包。

  找了張長椅隨意坐下,至少不比站著那樣耗體力。我找不到姐姐、姐姐也認不出我,也有可能就這樣錯過見面機會。

  看見小朋友們玩耍完後就直接往可麗餅小販那邊跑,眼睛盯著繽紛色彩、喜孜孜地挑選自己喜歡的口味。不知道茫茫人群中他們是怎麼注意到這邊,男女生兩三個竊竊私語起來,調皮地對我做了個鬼臉後穿過其他排隊的人跑掉,耳邊隱約來聽得見他們的嬉笑聲。

  「那些小朋友們只是好奇而已,沒有惡意喔。」聲音似乎在和我說話,在近距離下方才可麗餅的香味撲鼻而來,一位大姐姐坐去長椅的另一半,她穿著襯衫和褐色長裙,地色系的服裝搭配給人穩重的印象。「看你一直看攤販,要不要吃一點?」她從包包旁的粉色紙袋裡拿出兩個可麗餅,遞了其中一個給我。「本來就是要和別人一起吃的,別介意。」

  「謝謝……」手心熱呼呼的,剛烤好的鬆軟餅皮散發著的甜味使人難以抗拒。

  我不清楚美女的定義,至少會這樣對陌生人微笑的這位大姐姐對我來說就是個少見的美人。

  將深色長髮撥到耳後,大姐姐一語不發地咬了一口,只見她高興的表情和小孩子一樣,和本身的成熟模樣有微妙差距。

  「都是大人了還喜歡吃這麼甜的東西很奇怪吧?」

  「不、不會!」

  她再一次搭話時才發現自己一直盯著人家看,自己這樣對人實在很失禮,趕緊吃了口可麗餅轉移注意。

  「因為家裡的人不希望我在外面買東西吃啊,儘管甜點做起來不難,可是氣氛實在太好了,每次到這裡總是會情不自禁買幾個呢。」

  「家人嗎?」

  「嗯……應該算是同居人,不過說是家人也沒錯喔,一陣子沒見到他們了,雖然想趕快回去,還是想先看看一個朋友。」她如此微笑道。「哎呀,我老是說自己的事。吶,小朋友,我是玲宇,范玲宇,你叫什麼名字?」

  「真、真澄。」嚥下可麗餅後覺得舒服多了。「其實我是在等一個……朋友。」

  「真澄?這是本名嗎?」

  「嗯,是、是本名沒錯。」

  「那匿名呢?或是遊戲的名字呢?」眼睛像在發光般,原本微笑又綻開成興奮不已的笑容,她雙手各比了個圈圈放在眼前。「是我啊!認得出來嗎?」

  「響子姐姐?」

  「哇──真的是真澄!」

  我們都沒想到原來想見的人一直都在旁邊。

  「剛剛看你覺得就有點眼熟才會坐這邊。不是錯覺呢,你跟遊戲裡的樣子好像喔。」姐姐摸摸我的臉,她手上還殘留著可麗餅的溫度。「同樣是這個髮色、眼睛。」

  「啊,我沒戴眼鏡!」看到那些小孩子的反應時就該發現才對啊!

  「那些都沒關係,更重要的是現實的真澄很健康而且這麼有精神,只要我的朋友不是遇上會讓自己失去笑容的煩惱比什麼都好喔。」

  「嗯……」響子姐姐和玲宇姐姐是「一樣」的,真是太好了,所以她也不打算問我什麼,單純像朋友那樣分享和閒聊,明明做了在遊戲裡也會做的事,感覺卻截然不同。

  第一次認識在從事服裝設計工作的玲宇姐姐,在國外邊工作邊學習的她依舊懷念著這邊的人事物,聊著自己身邊的事情比在遊戲裡的事時更投入。

  「這樣真澄會不會想見艾兒他們?齊克的身體有點問題所以艾兒會陪他待在家,如果是NAO的話還比較容易看到他,因為我們在同一個地方工作。」

  「NAO啊……」

  「NAO人很好喔,和遊戲裡不一樣,會令人很意外的那種。啊啊,如果真澄能讓他嚇一跳好像也不錯。」偶爾也想對親密的人淘氣一下,氣質美人同時還是像個天真爛漫的少女。

  「如果約得到時間的話可以嗎?」

  「當然,他們一定會很高興的。」有姐姐的承諾心裡倍感安心。

  所有的東西並沒有因旅團解散而隨之消失。

  姐姐開口:「只要自己想,關聯一直都會在的,因為有不想切斷的關係,我也在尋找和某個人的關聯。」她所指的是過去的戀人,玲宇姐姐提到出國除了學習外還去了戀人的故居。「這是我的秘密喔。」苦笑時把食指抵在唇間,就算是姐姐也不全無煩惱。

  我也正為自己的事苦惱,這是秘密。「姐姐也先別跟其他人說今天見面的事好嗎?我想……自己跟大家說。」

  「嗯!這樣是最好的。」

  聊著聊著姐姐從包包拿出另一個紙袋,放文件用的那種,翻了翻裡面的東西拿出了張照片。「空無一物的那個地方,這是我唯一找到跟他有關的東西。」除了約定之外什麼都沒留下的戀人,儘管過了這麼久仍忘不掉,姐姐的表情也像在說不想忘記這個人。

  雖然拿到的照片邊緣稍有磨損,裡面的內容還能分辨。

  「玲宇姐姐,這個……!」

  「什麼?」

  不可置信地一再確認……照片的內容和巧合。

  「姐姐,我今天可以先回去嗎?」

  「如果你都已經知道要做什麼的話……那我總不會硬是留你吧?」被溫柔的聲音反問,在她面前這問題不需要答案也可以。「改天再見囉。」

  「姐姐再見──」

  拜姐姐的可麗餅所賜體力恢復了,我又用來這裡時一樣的速度跑回去。

  那張照片和醫生的照片完全一樣,唯一差別就是照片背後留有幾個簽名疊在一起,那大概是留影人的傑作,每個名字都簽在相對人物的背面,我已經深.深.地把那些名字烙印在腦海裡了。

  六個名字。

  精明幹練的西裝女子,「瑪莉耶爾」。

  未脫學生氣質的白袍男子、姐姐的戀人,「雷比希特.卡納德」。

  再熟悉不過的醫生,「波見夏海」。

  給人溫暖印象的女性,「美澄」。

  以及……筆墨未停之人,《燐天女》作者,「柳希生」。

  然後,還有一個人──

  除了幽靈外還有一個「鬼」在作怪。

  為此,我必須回去。

  回到那個「世界」!

  ■■■

  「曾與第一公會領袖並肩作戰」。關於赤色英雄就是如此從這世界一角傳開,變成與律齊名的英雄,御史並沒有確切的名字,也不屬於任何團體組織,藉龍神所賜之龍火無畏地立足這個世界,帶著熾熱溫度悄悄降臨。

  就算不是「真澄」,還有「龍神御史」這個身份。

  我上次登出時人在瀑布這邊,沒打算回EPIC城而是要去龍骨聖地。

  忽見黑羽自樹上落下,那個本該拒水於千里外的人今天竟然冒險跑到水邊。「還是繞個路吧,有人一直在找你喔。」就算換上裝束、變了個樣子鴉還是一視同仁。

  尤其是要隱密行事,他會站在我這邊。

  正如他所說,能聽見一個聲音非常焦急地四處大喊,夾著自己名字的迴音進到耳裡。

  「……噫?」

  就算看見淡紫袖努力地在林間穿梭、和他對上眼也只能放著不管。

  鴉降到地面,正好阻擋在我和艾兒正中,好讓我不再留戀直接前往目的地。

  龍骨聖地,顧名思義就是有塊龍骨在那,和自然景象融合的……神的遺體,在紫耀大陸那確立了和卡楚大人的關係而後變成御史,現在也會和卡楚大人討論事情,不過我今天要見的是另一個將我們接繫起來的人物。

  關係人。

  「唷,你最近換裝越來越乾脆了耶,之前明明還很排斥不是嗎?哈哈──」原來一個人還無所事事,見到我第一句就是調侃。

  這個人就是我的關係人,某方面來說也是所謂的師傅,但我並沒有這樣稱呼過他,因為他是個老是傻笑、不正經的人。

   ──傻孩子,笑容可以拯救世界喔。

  但我是第一次對於這樣的人舉劍,也希望是最後一次。

  「我有話要問你,塞格勒斯,不對……」

  「還是稱呼你『希維爾.塞格勒斯』比較好?」

  為了觀察他的反應我接著說:「你並不是什麼AI,而是一個偽裝AI的假玩家。」重新詳讀官方資料和BBS後才知道關係人並不會跟玩家索取已傳授出去的紙本資料。「那是要給玩家去摸索成為英雄的指南書,可是我那份卻被你收去了。因為要是你沒有那個東西就沒辦法抓準我的動向,也沒辦法引導我去接觸這個遊戲的核心,你是這個意思嗎?希維爾.塞格勒斯!」

  「不,我不是……」

  「你和『降神』有什麼關係?又想靠我得到什麼?我已經被捲進這團混亂了,你要是什麼都不說,就什麼也別想得到!」

  「怎、怎麼會!」和預想的不一樣,塞格勒斯只是很單純地將驚訝表現在臉上,像個輸了遊戲的小孩子一樣在懊悔。「你現在應該去煩惱『天空階梯』的事情,怎麼會跑來揭穿我身份?」

  剛才只是說了自己的推測而已,假如真的想隱瞞,被這樣指控時一般人照理說會反駁和想辦法推翻才對,那番話不就已經等於他承認關係人這個輔助AI打從一開始就不存在!

  塞格勒斯即「希維爾.塞格勒斯」。

  歷史老師認為似人非人的同窗。

  學者卡科立教授指認為惡子的惡魔。

  艾兒和齊克他們尋覓已久的人物。

  「希維爾.塞格勒斯,你到底是什麼人?」

  遊戲伺服器連線的背後還有這麼一個被隱藏的人。

  「不對、不對啊……」

  塞格勒斯抽劍把Cygnus的方向打偏,再一刀砍下,他那記沒有造成我的致命傷,只是把御史打回真澄原來的樣子。

  「希生!這跟你說的不一樣啊──」

  塞格勒斯對著天空吶喊,此處沒有我和他以外別無他,也不知道聲音是否能傳給他口中的那個人。

  「真澄!」

  沒想到艾兒一下就趕過來了,同時伴隨著颶風,樹木皆劇烈搖動,當黑影籠罩上空時惟獨一物反射了太陽光,像流星般空降,直擊塞格勒斯正面後悠悠然地舉起腳走出地面微凹的範圍和沙塵幕。

  「痛快。」

  清爽,光照耀著金屬的臉龐給人如此感覺。

  「齊克,這人誰啊?」NAO接著齊克之後出現,看起來對半張臉埋入地面的人興趣缺缺,還是隨口問了一下。

  「我剛剛只有踢到垃圾而已。」

  好過份!

  「聽不懂你要說什麼啦,然後接下來呢?」

  齊克背對艾兒和我,他豎起拇指往後一比。「帶走。」

  「不要把我當做粗活的!」嘴上是這麼牢騷,左右手還是各扛了一樣重物走上銀龍法左特身上,當然那重物是指我們兩人。

  離開前齊克對著剛才自己使勁全力踢的垃圾說:   

  「洗好脖子乖乖等我去你那。」

  儘管無表情卻威嚇力十足,而且他很滿意對面的人的反應。

  「等等,放我下來啊!齊克,你要做什麼啊!」遠離地面後強風不斷灌進嘴,拼了命才問出想問的問題。  

  「繼續我們的旅行……」

  ──去「鑽石大陸」。

  ■■■■

  「痛、痛痛……那小子怎麼還是一樣這麼凶狠,他果然也發現了嗎?」

  「太明顯了。」只有一人肯聽塞格勒斯的牢騷話,但還是不會對笨蛋同情。「你在授給真澄英雄稱號時就該退出這個世界了。」

  「可是看他一步一步努力向前的樣子真的很棒啊!就這麼離開我會捨不得的。」就算臉頰腫了一塊,他依舊笑著,截至目前沒有人可以打破這笑容,只屬於他的無敵鐵壁。「我都不知道別人有跟他提我的事,更別說發現他在注意,只針對我啊……好過分!啊啊,這次不『出去』不行了。」

  「你終於想通了呢。」

  「希生說這是左右我命運的遊戲、屬於我和希生的一場對局。希生一直都是聰明的傢伙,讓我『勉為其難』退了一步,可是遊戲還沒完!」眼中閃爍的光輝因自身的純粹而強大,不到最後不服輸。「說真的那孩子面前什麼都藏不了,果然是『體質』問題?你也別光說我,下次應該就輪到你了。」

  「我會謹記。」聽者聳了聳肩,露出苦笑。

  「管它是什麼腥風血雨還是感人大相會我都奉陪到底,希生,就讓我看個夠吧。」希維爾.塞格勒斯仍對著不存在的第三者說話,而後轉向聽者,說最後的告別:「所以你自己保重……嗯……鴉?還是有點叫不習慣呢。」

  「在這裡這樣就好。」輕盈的步伐離開地面,踩著空氣往上再往上,不管天空地面與上下左右兩人距離越拉越遠,鴉從俯角深深地對塞格勒斯的背影欠了個身。

  ──老師也請保重。

第六十八章 清晰中庭 (為了忙裡偷閒不擇一切手段)

  渾身浴血。

  聽起來非常壯烈,大部分人對這一詞的想像不外乎就是歷經激烈戰鬥或是什麼悲壯的狗血劇情,不過現在我的處境卻不屬於上述任何一個。鐵鏽味隨著冷空氣進入肺腑,身體既空虛又飄忽,鮮紅已告訴我這個身體隨時可能會倒下。

  「噫啊啊啊啊──真、真澄,血、血血鼻血止不住啊!向後仰!不對……向前倒!啊啊──怎麼辦、怎麼辦?」

  「沒有法術可以用嗎?」

  「啊,有,好像有!」經NAO提醒後艾兒似乎想起什麼了。「對、對對,可以用調息讓身體適應環境,然後再加護……」

  再一次了解到物理力量對人類身體真是一大威脅。

  鼻血量過多致死已經被我列入最不想要的死法排行之一。

  好險這是遊戲,在艾兒施術加護後就不用擔心氣壓和風速問題。

  鑽石大陸這一趟完全出乎我的意料,齊克說過那是個得靠空路進出的封閉大陸,玩家人數是所有大陸中最少的,要不是修理手臂,齊克本人也沒什麼想回去的意思。

  「為什麼突然認真了?」褐色的背影迎著風,即便是金屬質地的髮絲也隨風飄動。「因為沒辦法再用遊戲的心態去面對這世界?」頸子輕輕地轉過來,可以看到半只紫瞳。

  「……你說得沒錯。」

  被人刻意隱藏且加以編織過,乍看之下是「巧合」的那些東西……    

  如果旅團是為了遊戲和維繫大家,那我在深入清雨的問題時早就失去了旅團的存在意義。「和大家在一起的時候、和那個人在一起的時候,到底我在哪邊時才是狀況外?都快搞不懂了……每個人都只會自顧自地對我說些有的沒的。」

  有一瞬間我覺得清雨能理解我二心子的部份,即便那可能是我自作多情。

  「等等、等等,到底發生什麼事?從離開翡翠大陸開始我就有聽沒有懂啊。」被NAO制止後我反而不知道怎麼開口。

  「像剛剛那個人,他是你們的朋友吧?」

  「嗯?」

  艾兒喚了下NAO後兩人交頭接耳起來,只見到NAO的表情在變化,脹紅著臉。「不會吧?齊克,快掉頭回去啊!你竟然就這麼放著那個白痴不管!」

  「你說誰?」

  「剛才明明都踹下去了!」只是NAO當下沒反應過來,塞格勒斯就這麼我們擦身而過了。

  「我腳只有碰到垃圾而已。」齊克嘴裡連個人名都沒吐出來。「清掉垃圾真是痛快。」

  「還裝傻啊!」

  「反正已經追不到了,我不想浪費力氣。」望著他的背影時,只聽見聲音冷冷地回應。「果然還是和以前一樣沒長進。」

  「偽裝成AI……希維爾他也只會用那些小聰明。」覆水難收的道理人盡皆知,所以對已經過去的事NAO無奈地嘆了口氣。

  「我說的『沒長進』,那是指我們。」

  咦?

  突然意會不過來話中的意思,但從順風方向感覺到一股令人窒息的熱度,真要問同樣是火素質的我那是什麼感覺的話,大概就是會使人灼傷、氣勢懾人的怒意火燄。

  「齊克你最好別再說話,我現在心情很差。」就算眼神沒有對上也察覺得出來那個的底限。已經習慣平常NAO和齊克喧嘩,這種無言的緊張感更讓人承受不起。

  齊克在那句話之後,也真的不再開口。

  雖然比水路移動能更快,但沉默氣氛彷彿把時間加長了,唯一可以交談的只剩下艾兒。「到底希維爾是個什麼樣的人?」想試著打聽我不知道的部份,愛而反而露出困惑的表情。

  「噫……」他偏著頭,用力地思考。

  「你們不是認識很久嗎?」

  「其實不對喔,我並不是很了解希維爾這個人,從『那個時期』算的話還是齊克和NAO比較清楚。」

  照那番話的推測,希維爾應該在某個時間點認識齊克和NAO,然後兩人才又認識了艾兒,是這樣嗎?我一直以為他們三個人的關係要好是因為相處很久了,可是在更之前還有希維爾這個「朋友」?

  他們和希維爾好像不是很要好卻又拼命找這個人。

  好像哪裡不大對勁。

  問的話他們肯告訴我嗎?

  首先,關於塞格勒斯這個人。

  他原本是一個持有刃使特殊任務的旅行者,一次巧遇而接下了「劍聖任務」,這是促使我日後變成「英雄」的契機,塞格勒斯是讓「龍神」與我產生關聯的引線人,另一種稱呼就是「關係人」,一個稱號一個故事,他做為這個故事的相關者,會傳授技能和奧義,以及確保成為英雄的必要條件──聖靈和龍火,「神諭刃使」這個稱號才逐漸發展成炎之英雄、神的使者……

  ──「龍神御史」。

  姑且撇開我成為英雄的意願不談。

  過程中和塞格勒斯有多次接觸,只覺得這個人有點奇怪,感情豐富的AI並不怎麼稀奇,令人不可置信的樂觀、用笑容化解問題,比起深思熟慮,這種單純和直率才更像是利刃,而且那並不是什麼人都能擁有的武器。

  但「塞格勒斯」這個名字的意義變了。

  那不是AI而是真有其人。

  一個名為「希維爾.塞格勒斯」的男人。

  比起「幽靈」,「鬼」或「惡魔」似乎更好應付,憑著一點線索去拼湊才找到他,現在我反而得思考他和我的關聯,是朋友?是敵人?還是要和某個學者一樣將「希維爾.塞格勒斯」視為「惡魔」?

  雖然「希維爾.塞格勒斯」這個人不是我問題的解答。

  可是心情又更難處理……

  「大陸看起來都變小了。」艾兒打斷了我的思緒,拉著我到旁邊坐。

  給艾兒加護後身體好多了,高空的氣流變得很清爽,難得可以擁有在這個視點,不多看一下風景好像有點可惜,不往下看就不可怕,一旦往遠處望反而有股澎湃感充滿胸口。光手掌可以覆蓋一切,和大哥夜中散步那次不同,清楚地看到了大海的顏色、被雲層包覆的天空階梯……

  以及大陸的排列方式。

  「啊啊,即使在高處您也一直在看著呢,卡楚大人。」

  難怪會說是掌管火和大地的神。

  從水晶大陸開始再來紫耀大陸,五個大陸按這順序下去推可以發現那是爪、頭部、身體、羽翼、尾巴。

  五個大陸相連的形狀就如條沉睡的龍圍繞著天空階梯。

  「噫?真澄心情好多了?」

  「嗯,發現了有趣的東西。」就算這個世界的存在真的是另有目的,如果用初心者的眼光來看還是覺得這是個不可思議的地方,我沒辦法討厭它。

  還有兩個大陸就走遍了一次這個世界,鑽石大陸這趟就當做旅行的延續似乎也不壞。

  艾兒指著前方。「你看那個就是鑽石大陸了。」

  有別於其他大陸,鑽石大陸完全沒有半點綠地,從空中看起來像是塊深褐色的不毛地,風中夾雜的鐵鏽味給我們這些初來到旅行者添了幾分緊張感,對齊克來說則是無關痛癢。

  即使到了鑽石大陸上空,法左特的飛行高度沒有下降,彷彿是想擺脫什麼而稍為加速,艾兒和我往後看並沒有什麼東西,除了一面漆黑的高牆……

  忽然間齊克一語不發地起身,比了個像是道別的手勢後戴上防風鏡。

  「嗯?」

  然後把法左特的頭當做跳板,毫不猶豫地……

  跳下去了。

  「這個白痴!齊克──」

  沉默開口的第一句話和平時差不多,可是NAO表情看起來似乎更加沉重。

  狀況不止如此,齊克踏了法左特的頭那腳甚至產生了有不小的後遺症,飛行立即失衡需要迫降。

  閉上眼時根本什麼辦法也想不到,沙粒隨空氣劃過皮膚有如刀割,抓得再緊衝擊一襲上仍被彈開,一頭栽進沙堆中,說受傷倒是沒有。

  「呸呸呸!」只是嘴裡都是沙,新大陸的初體驗竟然是沙沙又鹹鹹的感覺。「艾兒還好吧?」

  「啊噫……腦袋裡在隆隆叫。」

  嗯,不太好。

  「應該還有我們一起掉下來的法左特……」銀龍型態時還蠻大的,現在卻不見影子,是被打回人型了?

  NAO也從沙堆裡爬起來。「齊克那傢伙──我絕對不放過他……好痛!這什麼?」

  沙堆裡像是插著兩根似曾相識彎彎的鐵錐。

  「角……那是龍角!法左特!」三人連忙把他挖出來,要是連他也不見的話就傷腦筋了。

  「沒事、我沒事,頭有點疼而已,哈哈。」表情好像還挺幸福的。「齊格飛真是的,竟然這麼思鄉情切,之前反抗的樣子果然只是鬧彆扭,對吧?嗯?」

  我敢肯定這其中一定有什麼誤會。

  「還能飛嗎?」NAO急切地問。

  「哈哈,朋友你真愛開玩笑,當然沒.辦.法啊,連熱感應也完全不行呢。」

  「哈哈哈,那就好……什麼!」

  法左特從容的樣子和通常他所說事情的嚴重性是呈反比。

  「記憶變形的迴路被那一踢整個都短路了,真不愧是齊格飛,力道跟準度都恰到好處!」

  有點微妙的褒獎,總覺得我得花點時間適應法左特的說話方式……

  「噫……那我們該怎麼找小齊?」

  「基本上我們身上都有共鳴器,只要人在附近的話感覺一下就知道了。」法左特笑道:「一步一步來不要緊的,不是什麼大問題。」

  「是不是大問題不是由你決定啊!」NAO不耐煩地吼了一聲。

  NAO會煩躁的原因有兩個,一是齊克擅自不見,二大概就是遇到像法左特這樣、難以捉摸的人。

  表情豐富的銀色機龍法左特,他拉著我們的手,按照自己腳步領我們踏過起伏的沙丘,被高強包圍的乾燥大地,依然聞得到風中的鏽味,景色卻不像在上空看得那樣單調,高聳的深紅岩壁立於此,高得看不清更遠的風景,大膽、毫無修飾的自然模樣映入旅人眼裡,那便是這陣風的源頭。

  才這樣就已經動搖了,我還一直想著要爬更高的天空階梯。

  「鑽石大陸歡迎你們的到來,你們是難得的客人,無庸置疑,就把多餘的擔心交給我法左特就對了!相信齊格飛的目的和我們相同。」

  「目的?」

  「對,『夢庭.以格瑞西』,鑽石大陸僅此唯一的龍騎士,齊格飛的誕生地。」

  「僅此唯一……」聽到這裡,不知不覺開始推測齊克對法左特來說有多特別,談起齊克時他的表情和擔心齊克NAO、艾兒截然不同。

  若要翻越此處必定要攀岩。攀岩、騎龍、滑雪、游泳……如果有機會我應該列個清單,算算我還有什麼沒做過的。

  「從『巨人的指間』這邊到以格瑞西算是捷徑沒錯,不過齊格飛和我都不太喜歡走這裡就是了。」這裡岩壁沒有人為改造痕跡,攀爬時必定要互相拉一把,我以為他說不喜歡是指地型問題。

  「你們兩個會累嗎?」NAO問艾兒和我的狀況。

  「沒、沒問題!」服裝上行動不便加上攀岩,衣服早被汗水浸濕,儘管如此艾兒還是回答沒問題。

  「我看你還是算了吧,真澄呢?」

  「勉強……」只能靠刃使的資質撐過這種體力關,其實不是水晶大陸出來種族體力差,是其他人體力太好了……明明感覺像是極限運動,NAO還是臉不紅氣不喘的。

  「果然體力也是個問題,要是繞遠路就麻煩了,齊克到底是怎麼走的!」

  「他不會刻意繞遠路才對。」因為齊克很討厭麻煩的事情啊。

  「嗯?你還挺了解的嘛。」

  「之前我們還是同個旅團的人啊!」

  「這點就不用擔心了,我們是跟著他的腳印走,絕對不會有錯的。」法左特說完似乎看出了我們的困惑,往下面一指。「你們看那邊不就有他的腳印。」

  岩壁的高度少說有十層樓以上,使勁瞇起眼才看到我們步行過的地方旁邊還有個模糊的痕跡。「啊,真的有耶!」三人恍然大悟。

  「嗯?啊啊,原來那裡也有啊,不過我說的是岩壁上的。」

  順著法左特手指看過去,可以發現下面岩壁突起處有個腳印,腳印深陷岩石,不知道是用多少力氣才踩出了這樣的深度。「腳印只有單個……難道說齊克是用跳上來的?」

  現在是法左特看腳印說故事:「對啊,這邊、那邊也有印子,嗯?那邊腳印怪怪的……啊!他在那邊踩空了!」

  「小齊危險啊!」

  「不過掉到地上時有順利著地呢。」

  「噫啊,太好了。」

  地面一個坑洞裡有雙完好的腳印,剛剛經過時完全沒發現那是齊克用出來的。

  「齊格飛再跳了一次,腳步穩多了,雖然好像被人盯上,嗯,有順利上來就好。」

  「等等。『被人盯上』是怎麼回事!」一察覺話中到了不妙的地方,NAO又變得急躁。

  「腳印旁的還有一些雜亂痕跡,真不優雅。你們知道人型機甲主要武器是什麼吧?」

  不用我們多說,熱騰騰的光束立即掃過我們腳邊。

  「不要發呆!」NAO拉著艾兒和我找掩護,一面質問法左特:「知道有敵人怎麼不早說!」

  「敵人?那些只是搞不清楚狀況的雜魚而已。」目中無人的說話方式真的有點像齊克。法左特繼續說:「剛剛那些痕跡還很新,觸覺偵測後確認光槍的熱度也還在,表示齊格飛還沒走遠。」

  「那個混蛋,這種事情不會自己解決啊!」

  「NAO,我們不應戰嗎?」艾兒終於問出口。

  如果有明確的目標還算好說,可是連敵人也「看不見」,不可能隨便回擊。

  「我來處理一下。」法左特微笑後放慢速度向後躍,仍留有利爪的腿旋半圈立即聽到金屬碰撞的巨響,雖然憑肉眼太不太出來,不過他的手似乎也碰到了什麼。

  雖然是小動作卻是精密計算下才有的的破壞力。

  地面散著零星火花的同時,襲擊者也終於現形,不止一個、兩個那麼簡單。「七個人……」竟然有這麼多,難道我們一直被人監視著?

  對方看起來也是衝著法左特來的,我們三人在被無視的情況下,只能默默從旁觀察。

  即便機械軀殼被破壞、線路外露,人型的機械們還站得起來。「黃……昏……龍!你可終於回來了!」

  聽起來就是非善意的招呼。

  說到鑽石大陸的種族就非人型機甲莫屬,但眼前的玩家模樣幾乎相差不遠,而且還……有點眼熟?

  「對,而且我們還有客人要招待,你們何不省省維修資源停戰個幾天,齊格飛難得回來,少拿『這種雜事』煩他。」

  「不管你怎麼說都沒用!與其把稱號給『樣本』,不如由我們去改變這個大陸!」

  這些人外貌和齊克有幾分相似,雖然並不是完全一樣,至少有部份相同特徵,撇開體型、髮型和瞳色之外,身體接縫、五官之類,若說是人型機甲的特色好像有點奇怪……

  簡直像是齊克的量產版。

  但那個差異實在不大。

  「不知道是不是各位聽錯了,那個不是要求──是警告。」

  法左特接著說:「絕對、不會有第二個『龍騎士』,想改變?連一個『樣本』都比不上還想從我黃昏龍手中拿稱號,別笑死人了。」

  「那傢伙可是逃離了這個大陸,你竟然這麼護著一個膽小鬼!」

  「什……!」

  「不可以說小齊壞話!」

  「NAO!艾兒!兩個都給我冷靜啦!」要阻止這兩人衝出去連我都快沒辦法冷靜了!

  「人型機甲和其他大陸種族不同,本來就無『規律』可言,沒有『復活』某方面來說還挺方便的。」比起銀龍時,法左特使用人型的模樣更具威嚇。「我可不像齊格飛那麼溫柔,來一個我就殺一個,破壞、破壞再破壞,直到無法復原!尤其是想弄髒『黃昏龍騎』這個稱號的傢伙!連力量和自尊都沒有,別想要留下任何一點痕跡在這塊土地!」

  真正壓倒性的絕非只是表面。

  法左特說完後兩邊各自進入備戰狀態,原本就重傷的七人還只是冰山一角,在大環境裡的其他埋伏解除擬態後,人數將近多了十倍以上,龍騎士集團立於前,包圍我們完全不留縫隙。

  鑽石大陸的玩家會不會對其他大陸玩家友善這件事……不能拿齊克做標準。

  要插手不好、要脫身很難,原本以為局面已經控制不住,抬頭祈禱時又見有東西急速空降,如果眼睛沒被風沙弄瞎的話,我還肯定那個墜落物是直接命中法左特。

  「法左,硬要說你哪裡不好的話,就是話太多了。」

  齊……

  「齊、齊克!是齊克回來了!」

  「他少了一隻手,力量也肯定有變弱!」

  「在這裡除掉齊克的話黃昏巨龍就會回歸中立了!」

  「這個團還是一樣吵,是叫什麼?我沒有在記名字。」

  「『Lost Ring』!『失落指環』!跟外頭那些公會比起來我們更能有效統一大陸!但是為什麼你們每次都這樣目中無人?」

  比起忘記,這樣更傷人,不過齊克的理由一定是……

  記雜魚的名字太麻煩了。

  齊克連解釋也沒有,逕自拖著法左特和我們往走到一塊平坦的巨石平台下。「怎樣都好,人這麼應該夠了,你們就順便處理一下。」

  「處、處理?」

  「『鱗蟲』,鑽石大陸最常見的魔物。」

  地面震動著,連附著在石上的塵土也跟著剝落,因為我們靠著這塊巨石,背後發生什麼事無從得知,卻可以從「Lost Ring」的玩家們臉上看到「不妙」的表情。

  平台震了一次,在尖銳的嘶吼聲後,失落指環幾個玩家被一群機械龍攻擊,它們的牙齒輕易地咬碎機甲的軀殼,鱗蟲,有點類似機械版迅龍,無手、有犄角,雙腳、尾巴和金屬利齒就是武器,惹毛它們的人會被撕成一片片的,只要礙事者還在活動就不會善罷甘休,尤其現在鱗蟲是群體行動,混戰中單純比力量的話,兩邊不相上下。

  「齊克怎麼突然跑回來了?」

  「不想跟我說話結果就開始說我壞話,我怎麼會放著不管。」他領著我們悄悄離開這片混亂,邊說:「而且被拿來和那群人相提並論的話,我會很困擾的。」

  「你這張嘴就是愛胡說八道!只是不想自己處理鱗蟲才丟給那些奇怪的團體吧……哎!別跑!」NAO整隻手抓著齊克的頭,但一下就被甩開了,說要找齊克算帳似乎不是假話,照常上演習以為常的追趕跑跳碰。

  艾兒小聲地竊笑,讓我一頭霧水。

  「真澄覺得以齊克的個性會去招惹鱗蟲嗎?」

  「怎麼可能……啊!」

  推敲一下後便知道其中理由,說出來好像也怪怪的,NAO沒發現就算了。

  「你怎麼可能膽小!那是卑鄙啦!借刀殺人而已!」

  「否定,請把它稱為懶人的智慧。」

  謝啦齊克,讓我們省了一個麻煩。

  ■■■

  法左特很喜歡和別人談自己故土和齊克的事,但齊克本人似乎不是如此,只能私下偷偷聽他說,鑽石大陸遍佈許許多多的故事,化身為大地的巨人、人與神抗爭的神話、別的大陸所沒有的魔幻科技。

  齊克雖然回來了但還是沒有和我們多說什麼,只能透過法左特多少了解了關於這塊大陸的事。「獻給『僅此唯一』之人的特殊加護,掌握著秩序與命之女神會將此人的心與編入這塊大陸的命運,而我們的使命便是守護這位珍貴的人。」

  那大概是類似一個許願的過程,一切風景所顯示的都是某個人的心境。

  單憑一人之力就可影響整個大陸,打破現在處境也好、成為領導者也好,多少能體會剛剛那群人行動的目的。

  荒漠、封閉、一無所有……卻又有其他大陸所沒有的,儘管如此仍有人愛著這樣的地方。

  我只能說這種感覺很微妙,同樣的心情也可從NAO和艾兒臉上察覺。

  沒有人多問,乖乖跟著齊克往目的地,直到他在峽谷邊停下腳步。

  存在於在宛如大地裂縫的峽谷中,依舊有植物生長與水源的那個地方,樹藤攀附在機械管路上、金屬接縫間,卻看不到任何的汙染跡象,純淨得使科技與綠意同時並存,這就是「夢庭」。

  往下的螺旋梯自動在齊克面前展開,沉於水中的機械製品閃爍電子光,彷彿在歡迎著久為歸來的人。在虛幻的庭中,人影隨著電子訊號鳴聲現形,無表情的少女和法左特極為相似,她一樣有那對金屬犄角,金屬身體與線路連結,不知那些線延伸自何處,以電子影像出現的她隨齊克腳步飄浮在一旁。

  「歡迎回來,齊格飛、法左特,至少打聲招呼吧?」

  「那位是?」

  「珍貴的客人們,初次見面,我是『法芙娜』。」

  「硬要說的話法芙娜和齊格飛是我弟弟。」

  「硬要說的話我是法左特和齊格飛的姊姊。」

  兩個人同時開口補充,不過內容差很多喔?

  感覺到有什麼不妙的氣氛在兩人間醞釀,可是我也不好意思開口確認,至少他們不打算在我們面前吵起來的樣子。

  「硬要說的話,是他們擅自把我視為家人。」帶頭著默默開口。

  夢庭的階梯延伸至洞穴內,水面下的無機質光把裡面照得很亮,前面那段路止不過是個通道,在深處還有一片天,和外頭荒漠呈兩極,被電腦零件填滿的柱體支撐著這個小世界,綠葉與花朵都以此為中心規律地遍佈周圍,沒有互相牴觸之感,兩者合諧地共同存在,法芙娜則在庭中迎接我們。

  「就隱蔽性而言鑽石大陸是最安全的大陸,比較好說話。」齊克說話的同時使了個眼神,像在催促我們登出,感覺等等他說完後就沒有追問的機會。「假使你有在注意的話就會發現這個世界、套著網路遊戲名義的箱庭一直在蒐集著特別的人事物,而且是依著『降神計畫』的藍圖持續進行著。」

  每每聽到這個詞時心臟都會緊縮一下。

  齊克的聲音隨庭內氣流飄過來,非常清楚,他停下腳步轉身。「下次上線時會有另一個人會幫你釐清目前的疑問……」

  ──不同的名字、不同的我,「席格」,前降神計畫「七支柱」之一的二心子。

第六十九章 徒然之理 (冷知識會使人對檢索系統絕望)

  「咦?暑假的排班怎麼比平常還少……難道說老闆!」

  「哎呀,別緊張、別緊張,咱們只是要出個遠門而已。」老闆娘代替不在場的店主回答:「也不知道他哪根筋不對突然想要去國外磨練一下,同行的好友也安排好了,店裡的事你完全不用擔心喔。」

  不過某些老雇主大概會挺難過的,要是找得到放鬆的地方他們也不會常往這邊跑。

  「那我是不是該去問商協那邊有沒有工讀呢?」

  想存點積蓄啊……

  談到錢總是個現實的問題。

  「你明年這個時候就畢業了吧?」扳動歷經風霜的手指算了算,老闆娘露出笑容。「噢,真的好快啊!原來真澄已經這麼大了,哈哈。」

  「我在這邊也才待了兩、三年而已。」

  「你這幾年的暑假也一直都在這啊。」她把桌子和餐具打理好,轉身進廚房前老闆娘開口:「也該回去陪家人或跟朋友出去玩了吧?再不然跟雪都他們去哪裡旅行也好呀,雖然雪都是那副德性,不過人倒挺可靠的。」

  「嗯……」

  每每到了假期一定會被催要回家,但最後都不了了之,我單方面把這件事給忘了。生活費不是大問題,只是之前都沒有想過如何計畫假期,一時間有各式各樣的想法湧入腦中,卻不知道怎麼選擇。

  「那邊的讓開一下。」

  「什麼?」回頭時順勢被另一個人擠下座位。剛剛想得太認真,連有人進門都沒發覺。

  甚至在還沒看到長相前那人就別過頭,不吭一聲地在我的剛才座位趴下。

  對方穿西裝,但照理說現在還不到午休時間。

  是說那聲音也蠻耳熟的?

  上班族依舊慵懶地趴著,連點餐也沒有。湊近一點便感覺到一股熱氣,心想自己從室外進店裡時是也這樣。

  「學生可真好,有兩個月的暑假。」

  他出聲時我嚇了一跳。

  「你也當過學生好不好?誰叫大哥你要提早畢業。」我都忘了這裡不是遊戲,只是再見面還是令人意外。「哼哼,放下工作來這裡偷懶?」

  「是納涼,外面熱的咧。」毫無幹勁的眼神悄悄瞥過來。

  「有差嗎?」腦子已經燒壞了?也對啦,今天氣溫的確非比尋常,看大哥一身汗就知道了。「嗯?大哥該不會……中暑了?臉色好像不太好。」儘管他維持一貫的表情,仍看得出那無氣色的蒼白。「喝點涼的看會不會舒服些。」

  「難得這麼親切。」

  「因為親切是要拿來營業用的,好歹我也是這裡的工讀生。」  

  「原來是工讀啊,工讀生平常會坐客人的位子?算了,照剛剛那情形結果都一樣。」

  「簡單來說,只是想鬧我就是了。」好好穿西裝打領帶的,像有在認真工作這麼一回事卻又任性得要命。在同情跟吐槽間抓不到平衡點好難過啊!

  「……你請客。」

  「下次再說。」把飲品目錄遞過去,不過看他連點東西都嫌麻煩似的。現實的大哥話不多,有時候我也搞不清楚他想做什麼。「大哥。」

  「嗯?」

  「在那之後……大哥在做什麼?」

  「當然還是工作啊,我很勤勞的。」

  「看在你還有力氣耍嘴皮子的份上,我就不再同情你了。」有人會說自己勤勞的嗎?

  「還好你還有繼續。」玩笑話中他忽然吐出一句不一樣的。「反正旅團解散又不是永別,我不是一直都在?發個郵件、傳個訊息還不是可以聊聊,在現實就把我當陌生人也太過份了吧?」

  「沒、沒有啊!嗯……不過看見本人還是有那麼一點點不習慣。」

  「什麼跟什麼啊,就像是追星族看到偶像本人的反應?啊,你只差沒喊『本人耶』這幾個字。」裝得好像很不開心的樣子,但他最後還是笑了出來。「我都不知道原來螢幕後面的我這麼受好評。」

  「都一個樣啦。再說你哪是裡偶像來著?」

  「看不就知道我是上班族啊,朝九晚五。」

  「然後我是學生,有兩個月的假期喔。」

  也僅是如此而已,是我自己的想像過份拉長現實和虛擬的落差,惟獨「人」是不變的,就像霜音與洛因、雪爸與老師還有「真澄」與我自己,只是在不同環境裡生活的姿態不同。

  幫他把單子拿進廚房給老闆娘後回來又看到他趴回桌上。

  「吶,大哥。」

  「什麼?」

  「要是旅團沒解散就還有兩個月的時間在一起耶。」

  「別這麼想,也別忘了尊重你的決定的其他人,先好好地把自己的煩惱解決才對。」

  「真是久違的老生常談。」

  「說我老的就是這張嘴嗎?是吧?沒錯吧?」

  雖然這裡不會有煙管揮過來但也沒有免死金牌,提了不該提的字還是逃不掉。指尖從臉頰移到了嘴邊,口鼻就被那熱得發燙的手掌給捂住,距離突然拉近,反應跟不上,眼和眼對看時只隱隱感覺到熱度和溫熱的氣息,大哥深吸了口氣後……

  呵氣。

  「眼鏡啊啊啊啊!看不見了──」

  霧濛濛一片,非得拿下來清理不可。

  「老闆娘,結帳。」

  「別逃!」

  「欸──小哥你等等啊!」

  從零錢擺到桌上到門鈴響起時全過程不到五秒,八成剛剛就點好外帶。

  「啊啊──眼鏡越擦越髒了!」本來就是用來遮色的,現在戴起來眼睛還會有色差!我今天沒帶拭鏡布出門啊。「這麼會有這種人啊──真是的!」

  不習慣在老闆和老闆娘面前用拿掉眼鏡,習慣緣故整個人都有點神經質。

  冷不防地,一記手刀落在頭頂,足以稱之為暴力,大概因為熟人才手下留情了。

  「吱吱吧吧的吵什麼!」

  「小真,眼鏡水沖一下擦乾就好了,別緊張。不過剛剛頭應該很痛吧?聲音還蠻響的。」

  「靜、靜哥……」

  「不是我先出聲叫你的嗎?你真有膽直接跳過本人!」感覺得出雪都的不滿,可是被整的是我啊。

  因為真的很痛啊!剛剛明明就動手比動口還快!「算了……你們回來了就好。」被鬧了一次還不夠,接二連三吶。

  「乖啦,跟你開個玩笑嘛。」雪都是這麼說的,不過要人命的力道也是開玩笑?

  恢復和平常一樣,回到吧檯後招呼兩位老主顧。「你們什麼時候回來的?」

  「大概學生開始放假時吧?其實這次很早就結束就先繞去別的地方了。」這回沒有什麼長篇故事,只要是工作有關雪都通常會輕描淡寫帶過,對他來說在休閒片刻還三句不離工作──很無聊。

  出差帶回來的土產是兩個紙箱,一個是給老闆他們的、一個給我,裡面被塞滿滿的紙箱並不重,然後隱約飄出穩重且令人放鬆的香氣。

  「是茶葉,種類很多。」而且是靜哥自己挑的,喜歡甜食的人通常也對茶很講究。

  「哇啊啊──謝謝!」

    「話說回來現在不是沒客人嗎?那杯是你的?」雪都指著桌上外帶裝的飲料。

    「你別一直嚷沒客人的、沒客人的,剛才那位小哥點了兩杯飲料帳也是買兩杯,可是他只拿走了一杯,對吧?真澄。」老闆娘邊說順手拍了下雪都的背,聲音比我頭被打到時還響。「看你們應該認識的樣子,那杯你拿去喝吧。」

  稍微確認了一下,杯子裡是冰涼的碳酸飲料。

  「他果然是中暑了……」

  而且又說了那麼多話。

  只好等下次請他吃好吃的時候再說謝謝了。

  ■■■

    最後一次記錄是在鑽石大陸某處的大空洞中,名為「夢庭」的那個地方正如其名,一半以上由金屬構築的小世界,卻又不單調無奇,空間中數個電子音節拍相互交錯,穩定且有規律,反而吸收了鼓膜裡多餘的雜音。空洞的中心有大理石砌的亭子,石、柱與梁除了形狀外就沒再加工過,只有顏色是最原本的樣子。不可思議的地方,機械甚至能與植物共存的景象固然令人吃驚,不過這樣的風景卻和上次來這裡時「一模一樣」,花的一瓣一葉、樹藤纏繞的方式都不曾改變,彷彿時間流動靜止般。

    「真的是不可思議的地方。」再一次驚嘆。

  走近亭子馬上搜索到人影,不只艾兒一個,還有一個拖著一身電線的少女在半空,閃爍著迷幻色彩的那身軀,和法左特一樣是夢庭的住人之一。她和艾兒談話,兩人一面入神地盯著某樣東西。

  「啊,真澄!」

  艾兒先是向這邊打招呼,我才往前踏一步,一大推電線、電纜突然掛在眼前,法芙娜便在其中。「珍貴的客人,想向您請教個問題。」

  「喔……好,不過不用靠這麼近說話沒關係。」靜電讓頭髮變得天女散花,身體也麻麻的。

  拉了段距離,法芙娜腳依舊不碰地,和那些電線一起掛在半空,她扯了扯電線後翻了一圈,變成倒吊狀態。「珍貴的客人,『人類』是個怎麼樣的『設定』?」

  「設、設定?」

  「我剛剛也被問了一樣的問題呢,雖然我本身不是『人類』就是了。」艾兒一開始所選的種族是「天使」,不過他身上並沒有翅膀之類的特徵。

  「種族是『天使』卻斷了自己翅膀、種族是『人類』卻踏進了其他人也難以進入的鑽石大陸。」

  怎麼說得好像人類不該來這邊一樣……

  「真澄、真澄,小齊說這個是要給你的喔。」艾兒手從袖口伸出,把一隻機械製的小鳥放到我掌心。

  不,說是小鳥嘛……可是它跟薩比又像得不得了,除此之外沒什麼特別異狀,只是在我手中宛轉歌唱著。「這是要做什麼?」

  「『課題』。」他露出了傷腦筋的表情,看來艾兒也不知道詳細情況。

  「我想請問一下,齊克去哪了?嗯……法左特也跟他在一起?」我試著問法芙娜。

  「齊格飛正在進行修復,完全地、精準地、完美地回歸狀態還原尚需一段時間,至於法左特就不需客人擔心了,他在別處進行修復,修復手法較粗糙一點,但法左特除了思考迴路外其他地方都不曾有大狀況。」

  修復方式還有差別?

  「粗糙是指……」

  「經濟、實惠又有效率,只是會『不太舒服』,以人類的情況應該是會喊疼的那種,客人若是身體有狀況我們盡全力為您服務……」

  「不、不不,我身體很好!」

  「哎呀,那真是可惜,不然這對我們收集資料多少也有幫助。」不管是開玩笑還是真心話,面無表情根本感覺不出來,但是就算她沒說出「解剖」之類的關鍵字我照樣拒絕。法芙娜視線對著小鳥後說道:「兩位知道鑽石大陸的『設定』嗎?」

  這倒是沒聽齊克親口解釋過,我想其中一項原因大概就是那個……說明太麻煩了。法芙娜突然提到這點我也很想聽聽看,關於這塊大陸的事。

  「無庸置疑,『庭主』的確有左右鑽石大陸的力量,但是兩位是否知道『人型機甲』為我等黃昏雙龍一手創造的。」語中的堅定程度也猶如鑽石般。「沒有任何例外。」

  一開口就語出驚人。

  雙龍不是被使役的一方而是創造的一方。

  「呃……那個,可以不用靠那麼近嗎?」

  「請務必讓我研究一下人類困擾和驚訝的反應。」

  我拒絕。

  越靠近讓我頭髮越為難啊……靜電,不知道是不是我錯覺,有聽見她小小嘆了聲「可惜」。

  「『我們的事』該從何說起,必須簡潔地明白地說明的話。」於是便從遙遠的「誕生」開始,法芙娜道出鑽石大陸會變成現在這個模樣的經過:「原本只有我們黃昏雙龍,我們被賦予管理大陸的職責,就在某一次閱讀資料的時候發現了創造我們的範本資料。」

  齊格飛、法芙娜、法左特、鱗蟲……這些名詞似乎是出自於某個神話,而且雙龍曾一度對這個神話非常執著。

  「我們試著做出資料中相關的人、獸甚至神,不過計畫只進行到一半我們便改變目標了,法左特和我只想要追求一個完美的『龍騎士』。」

  因為兩條龍忙不過來就創造少數的神體管理大陸,他們對神的認識是「高權限管理者」並非我們所知的神聖存在,大陸各區就交給所謂的「神」管理。

  發現神話中雙龍他們的形象故事與龍騎士息息相關,熱衷於創造龍騎士所以長得像齊克的人型機甲滿大陸都是。

  「所以那些龍騎士是失敗品?」這樣我多少能懂那些玩家憤恨不平的原因。

  「不,他們的機體很完美,是我們的自信作,無懈可擊。」不忘記老王賣瓜一下。「龍騎士系列唯一有缺陷的人型機甲只有一具,就是現在的齊格飛。」

  到這裡多少理解了齊克和雙龍的關係跟夢庭的主要作用,庭主的管理方針就是大陸封閉的主因。

  「為什麼是齊克呢?」如果齊克是失敗的樣品怎麼雙龍都喜歡他?甚至認齊克為庭主,而且還讓齊克離開鑽石大陸那麼久。

  「我也不知道。」

  「什麼!」

  「套法左特的一個說法──他很美,機體上的任何缺陷都無法使他變質,和其他完美的作品比起來他反而強大,我們已經創作不出第二個這樣的龍騎士,並斷言以後也不會再出現,我也被這樣的齊格飛吸引,然後就和齊格飛維持著現在的關係。」

  所以才是「僅此唯一」。

  這才是龍騎士和關係人的真相。

  聽艾兒說過齊克對機械還蠻有一套的,不只如此至始至終怕麻煩的個性依舊沒變過,這其中似乎有很大的誤會,並非一發不可收拾而是當事者已經懶得管了。

  「可以請兩位告訴我嗎?」

  「嗯?」

  「人類也有使用相同的做法嗎?有例子嗎?那是什麼樣的心情?」

  被機械追問「心」的事情讓我覺得微妙又五味雜陳,不禁想起來充滿思念的藍色故事片章。

  「……我想就是『那個』吧。」

  艾兒偏著頭問是哪個,便叫他把耳朵湊過來,說了問題背後一個在簡單不過的答案。「噫,好像真的是這樣耶。」

  簡單的說那就是……

  「──私心啦!」

  雙龍其實也不是真的像機械那樣冰冷無情,我對這個世界的AI的情感思維已經領教了不少。可以大量生產的高性能龍騎士和貫注最多感情的初始龍騎士,我想正解就是雙龍對齊克有私心,不論能力,這般偏頗也難怪其他玩家會不滿。

  即使齊克不在也這裡,鑽石大陸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取得雙龍認同的方法就只有打倒齊克或他們。

  這麼一來就說得通了。

  這倒底是……什麼變相的恐怖政治?

  「與兩位對話真是受益良多。」

  「謝謝,可是為什麼跟我們說那麼多?」

  「齊格飛說觀察你的反應應該會蠻有意思的。」

  齊克你……!

  「看來漫長的對話太愉快,讓我們都忘了其他事了。」法芙娜立即把話題打住。

  「真澄,那隻鳥不動了。」

  「咦?怎、怎麼會!壞掉了嗎?不會吧?我只是拿著而已!」齊克配給我的「課題」還沒想出來啊!壞掉的話就不知道要做什麼了。

  「修理看看?」

  「艾兒會嗎?」不對,我問錯人了,擅長這方面的是齊克。體積這麼小,拼裝的話我自己來也沒問題。

  法芙娜從電線堆裡掏出一只皮革袋子,像是之前就準備好的。「工具和備用零件都有喔,請。」小鳥雖然可愛,不過還是得解體,好險構造相當單純,只是最基本的積體電路、金屬肢體和外殼。「哇……裡面都燒掉了,換掉沒關係吧?」

  「齊格飛說隨你高興。」

  「恭敬不如從命。」裡面燒得很徹底,幾乎得全換掉,裡面沒有複雜構,只要有電就可以活動,像玩具一樣。

  「真澄,外殼好像也有點焦焦的。」

  「艾兒可以幫我換掉嗎?外殼的話就簡單多了。」替換零件很充足,艾兒也很想幫忙的樣子。

  不用多久就把小鳥恢復成和原來一模一樣,連唱歌都沒走音。

  「做得真不錯。」法芙娜打量了一下後點點頭。「內部『徹底地』更換過了呢。」

  「外殼也是『徹底地』換過了唷,因為焦焦的不太好看。」

  忍不住給他拍拍頭誇獎一下。

  「那麼……」

  ──這還是原來的那隻小鳥嗎?

  法芙娜帶著最低限度的微笑,說了這句話。

  「是你們修復了小鳥?還是你們又創造了一隻新的小鳥?」

  「這個……」本意是修復沒錯,在法芙娜一問之下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法芙娜降下高度拍拍我們的肩膀,仍維持著剛才的表情,她幽幽地降落,趾間觸碰地面時艾兒和我所站的地方忽然開了大洞。「剩下的就去問齊格飛吧。」

  頓時身陷黑暗,眨眼間又從黑暗中彈出,在半空中,背後感覺到涼意令人絕望,直至兩人一起落到水中。

  「在上面聊得如何?」熟悉的聲音隨水聲靠近,後來才知道這裡踩得到地。

  在這片水域只剩下我們與齊克。

  ■■■

  「你問我要不要先下線?」脫掉溼透的衣服順便幫艾兒擦乾,力道沒抓準就把他的金色頭髮給弄得一團亂。

  「嗯,我還是覺得真澄今天不要跟小齊在一起比較好。」他擔心的模樣顯而易見而且相當認真。「真澄不是很在意嗎?就是那個……」

  「因為我真的想知道才找齊克聊的啊。二心子的事,你們也知道吧?」

  「感覺得出來。」

  雖然不會明說,不過艾兒的確一直默默看著這樣的我,我也不曾提過,所以才讓他有這樣的表情。

  「不要緊、不要緊。」對自己重複這些話,沒問題的。

  齊克走到岸邊我們坐的平台,他跟艾兒一樣還溼答答的。「不好意思,毛巾。」

  戰戰兢兢地把毛巾遞過去,他開口時果然還是會緊張。

  「齊克為什麼那個時候要這樣說?」

  ──前降神計畫「七支柱」之一的二心子。

  齊克手已經復原,只是動作還有點笨拙。「跟希維爾扯上關係的話,八九不離十都是跟那件事有關。」胡亂用毛巾擦拭著頭髮,紫色瞳孔盯著這裡,他說道:「你運氣還挺差的。」

  有時候我自己也這麼覺得。

  「齊克該不會認為我狀況很糟吧?」

  「觀念部分很慘,大概別人說個幾句就會動搖,一個弄不好就自滅了,在我看來是這樣。」他說的都是事實,而且刺中要害讓人痛得不得了。「同樣的道理由不同人來說感覺也會不同,雖然我沒有義務保護你,至少不會讓你因為觀念崩壞然導致自我毀滅。」

  這就是課題的用意,追尋的過程中最困難的就是把持自己。

  我的確為各種問題煩惱,自己變得不像自己甚至做了不想做的事。

  齊克早就料到會這樣,搞不好他其實也是過來人。

  「能回答的,我盡量說就是了。」

  齊克說儘管提問可是也不知道該從哪開口才好。

  「簡單來說……二心子到底是什麼?」

  「你是在問我『自己是什麼東西』嗎?」停了一會兒,見我沒反應他隨後補充:「開玩笑的。其實剛才那隻鳥也算是第一個提示了。現在換我提問,二心子的構成要素是什麼?」

  「心……」

  齊克搖搖頭。「這不是用兩個心臟的理由就可以草草帶過,有的動物也不只兩個心臟喔。」

  「嗯……這真的就考倒我了。」

  「作弊也沒關係,雖然這也稱不上是考試,你當然可以問別人。」

  「NAO不在?」看到艾兒皺眉頭想我們對話的內容,不想再拿問題折騰他。不知道NAO會不會懂這些。

  「因為響子姐姐回來了,所以今天要吃大餐,NAO一早就出去買東西了。」

  題外話,不過看得出艾兒相當期待久違的聚餐。

  「乾脆先到此為止。」

  「我們才講沒幾句話而已!」

  「在鑽石大陸還是少上線比較好。」齊克偏著頭,像是這件事理所當然,我怎麼還不知道。「就算角色生命值沒減少,要是處於飢餓狀態依然會不便行動。」

  「啊啊啊──」

  鑽石大陸為人型機甲種族的起始大陸,自然沒有「糧食」這回事,都已經見識過那片荒漠了,我竟然都沒想到!

  這次反過來換艾兒安慰我:「噫……希望真澄不介意只吃酥餅。」只能依靠艾兒的常備糧食。

  在鑽石大陸不能待太久,雖然今天未解完齊克的問題就這樣下線了。

  之後麻煩是一波接著一波來。

第七十章 *洛克足下 (先生還是去買雙新襪子吧)

  「真澄啊!好久不見了!不對,現在只是用對話而已,根本看不到臉,你至少也裝個視訊電話嘛!只能聽聲音還蠻無聊的耶。」

  天堂和紫惠回去後留的訊息最後還有附另一串號碼,那正是設樂圖書館的電話,天堂就算再不擅用機械接個電話應該是沒問題的,不過撥過去是紫惠接的,她還是一樣很有精神。

  「仙人掌君沒法裝視訊啦。」

  「不管那些啦!怎樣?什麼時候可以過來玩?」

  「時間是好調整,不過我不知道你們那邊狀況啊。」

  「沒關係、沒關係,可以幫你安排啊,我人這麼好。」

  真的是……拗不過她。

  「可以轉給天堂嗎?我有事想問他。」

  「啊,我一直都在聽,小惠那邊掛掉就好。」他在我們沒察覺的情況下早就用了另一支電話。「很高興真澄找我,抱歉剛才在修補書本,手腳比較慢,下次我盡快。」

  「不……有工作的話你慢慢來就好。」

  「有我能幫上忙的地方請儘管說。」

  我告訴天堂關於「那個」的問題,此外沒有多提及我在玩遊戲或是齊克的事情。

  「天堂這個問題的事情,或是有什麼意義嗎?」

  「知道。」書生果然不會辜負眾望。「真澄現在在做什麼?」

  「耶?整理東西,朋友不久前送了整箱的茶包。」開箱後茶香溢出,身心都獲得放鬆,而且茶包還依種類做了不同的保存包裝,一定是不錯的茶。

  「嗯,我舉個例子,譬如真澄現在朋友面前沖了一杯茶……」

  「一杯茶?」

  「然後整杯摔破。」

  「我為什麼要摔破啦!」怎麼在好茶葉面前說這種話!

  「總之,杯子裡的茶消失了,然後你又用同樣的茶葉和水準備了新的茶,補充一下。杯子還是同個樣式。」天堂在這裡斷了一下後繼續說道:

  「試問,前後這兩杯茶有什麼不一樣?」

  「不同吧?」以小鳥的例子來說,這杯所有的原要素都被替換過了,就算一模一樣也已經是全新的一杯茶了。

  「哪裡不同?這明明都是『真澄沖的茶』。」

  「什麼?」

  「就算換過茶葉、杯子跟水,只要你是親手沖泡的,都是『真澄沖的茶』,這沒什麼問題才對,就算沖茶這個動作你不是在當眾演示一次,曾經喝過的人也會憑味道說這是『真澄沖的茶』吧。」又一次,繼那個問題後天堂的話令我啞口無言。「小鳥和茶,雖然對我們例子結果的主觀認知不同,不過邏輯上仍有共同點。」

  才要開始說關鍵的地方而已,很不巧地,有人敲門。

  「抱歉,有客人,只能下次再問你了。」

  「也好,要解釋的話,恐怕用上一整天也說不完。」

  「謝謝,那我就掛了。」

  最後寒喧幾句便斷了通訊,門後的人依然在等待,把人家放著那麼久也不太好。

  「我們來看你了。」零笑容滿面地打招呼。提到「我們」表示不止他一人,門敞開時他把另一個人也拉進來。

  「打擾了。」

  另一個當然就是霜因,畢竟家裡的常客就那幾個。霜因同時也是旅團的洛因,不知道他會不會介意旅團解散的事,不過在這裡我們反而很少提遊戲事情。

  「哇!好多茶葉,別人送的?」

  「對啊,剛剛才拆封,好像紅茶、綠茶、花茶跟水果茶都有,我正想試試味道。」其實數量多到有點超出想像,我一個人也喝不完。「霜因要喝哪個?」

  「紅茶啊……那我自己喝綠茶好了。」

  「綠茶的話讓我來吧?」零拆開綠茶包,取了少許茶葉來用。「不會泡得很澀喔,這點我很蠻有自信的。不過夏天還是喝麥茶最好。」

  這回換霜因在翻箱子,給他找出一個麻布裝的小包裹。「真的有麥茶,我來試試看好了。」

  「我瞧瞧,這包還真的都是麥子耶。」雖然冰箱已經有瓶市售的麥茶,不過味道喝起來相當微妙在冰箱裡擱了好一陣子。「麥茶是要用煮的啊?」包裝背後還有親切的作法說明。「霜因啊,我想問個問題。」

  「嗯?」

  「你會用瓦斯爐嗎?」

  見霜因表情凝重地拿起空杯,往冰箱方向過去,拿出剛才我說的那瓶麥茶,倒進去,然後非常有魄力地將那有些混濁的淺褐色液體端上桌。

  「這樣就夠了。」

  ■■■

  即使是朋友來拜訪還是拿了同一個問題來問看看,雖然那時候天堂好像有講出個東西來,可惜我還未完全理解。

  「那跟『爺爺的斧頭』是相同道理啦。」零喝下有怪味的麥茶後依然可以侃侃而談。

  「零的爺爺的斧頭?」

  「不,不是我爺爺,他老人家去世很久了,斧頭那個是另外的故事。」麥茶喝乾後他換綠茶清清喉嚨。「那個故事是說某人他得意地拿著祖先傳下的斧頭向人炫耀,因為他把握柄換過四次,刃的部分換了三次,所以這斧頭用到現在還很銳利。」

  「原本的斧頭早不見了啊!」

  「哎呀,這只是個諷刺故事嘛。」喝了綠茶後零的說話方式也變得像老人一樣。「不過跟你說的那個例子是同理,沒錯吧?」

  「是沒錯……」已經聽了三個範例了,我還是對這些故事的共同性一點頭緒也沒有。

  反倒是霜因,興味索然地盯著電視瞧。「電視。」

  「你想看電視嗎?」

  「當然不是。」意外地,霜因打算把話題接下去。「電視是接受電波訊號才能放映,會有哪些頻道或是有什麼節目,都不會取決於電視內部的構造。」

  「這點我懂。」

  「那我換個問題,假設某天我的身體和全身器官都被換掉的話,你還會覺得我是『原本的韓霜因』?」

  「一定舉這麼血淋淋的例子嗎?」嚇得杯子都拿不穩了。「其實我不太確定。」

  「那個全身都被換掉的『我』,有你知道的『我』的生活習慣,擁有的知識和個性皆不變,甚至熟悉的人也是那些人,這樣你會這麼看?」

  「都不變的話,霜因就還是霜因……嗯?」

  「看來血淋淋的例子偶爾還是蠻管用的。」霜因慢慢道出正解:「其實這只是很簡單的『一致性』的概念而已,小鳥的零件都被換過了理當是不同的小鳥,然後是同一個人泡的茶,再來是全身被大改造的好友,因為『一致性』特點而使我們不會弄錯,而且那些要素絕對是別人附加上去的……是因為接下來就要當考生了所以真澄想做腦力訓練?」

  我看起來像是沒事找事做的人嗎?

  「不過霜因怎麼會知道這些奇怪的東西?」雖然例子都很生活化,但普通人會去想這些?

  「很小的時候,爸爸有用類似的問題捉弄我們姊弟。」

  「伯、伯父嗎?」

  現在的大人到底是怎麼了?

  「最後上當的只有繁哥,因為姊弟中他長得最不像自家人,甚至對自己的出生證明都半信半疑的。」姊姊那邊對自己的事都深信不疑,霜因則是懶得去懷疑。「我不會去想會讓繁哥傷心的事,都是同個父母所生,我們當然是有血緣的家人。」

  的確一般都不會去認真思考這類的事,如果用在自己身上,越深入越無法讓自己定型,認知和概念就是這麼一回事,在尋求二心子根源的那份不安現在也多少有所感覺了。

  霜因接著說結論:「『一致性』也包含了『形成因果一致』,拿最後那個來舉例,決定你判斷這個是否為友人的關鍵是……」

  ──情報。

  「『訊息』、『記憶』……神秘一點的說法就是『靈魂』,其實都是一樣的,資訊的特性我就不多說了,至少知道個性跟人格不是由內臟決定的,那樣真的蠻可怕的。」

  「覺得可怕就不要勉強用這樣的例子啦,隨口問問的你們這麼認真回答我已經很高興了。」我只收得起心意,知識部分還有待消化。

  「這樣啊……」霜因即使攝取了咖啡因看起來還是有些昏昏欲睡的樣子,輕輕地趴在矮桌上。「因為爸爸說過瞭解『二心子』是怎麼回事,這只是一部分,有解決到你的煩惱的話那更好。」

  「謝謝。」我想霜因大概也不會問解散的事了。

  儘管希望有人質問或責罵一下卻被身邊的人諒解。

  有時候現實中的溫情反而會讓人備感壓力。

  真是……不知好歹。

  我自己。

  「哈囉,兩位別睡啊。我是有事才找你們的耶。」零搖搖我們的肩膀,似乎剛才兩個人都走神了。聽他的說法,零是在什麼都沒有告知霜因的情況下把他拉來。「你們暑假已經有計畫了嗎?」

  「沒有啊。」異口同聲。

  「應該有很多人邀了吧?我知道現在說有點遲,有的話也拜託排掉好不好……咦?剛剛說沒有嗎?真的沒有嗎?」

  最心不在焉的就是零吧。

  確認了之後零安心地嘆了一口氣,一邊嚷著「太好了」然後雙手合時感謝老祖宗保佑。「暑假,我想招待大家來我故鄉。」

  「『大家』?」

  夏天裡讓人涼快的東西,其中一項名為「殺意」,從視線的角落悄悄出現在零的身後。

  「旅行啊,招待的話也有我們的份嗎?」另一個在旁邊磨蹭我臉頰,親暱的動作便知不是外人。現在回想起來,我剛剛好像沒鎖門的樣子。

  「全都是未成年,要出遠門的話至少要監護人同意吧?」夏納哥有時也是很嚴厲的,代替久久不見的舒奈亞爸爸發威一下,暑假兄姊倆會同時到這裡表示……

  「我要被強制遣送了嗎?用那個。」瞥了一下蕾姐拿著的特大號旅行箱,一看就知道很不妙。

  「你想進去的話人家也不介意喔。」

  就知道蕾姊姊最愛開玩笑了。

  「抱歉了,我們還是以家族為優先,不然爸媽太久沒見到真澄,不知道到時候會做出什麼任性事來……」

  零拿出一封紅色信封,遞給夏納哥,橫式的,並用白蠟封,相當古老的作法,除了純色之外沒有任何文字,亦或那顏色本身就別具意義,不知怎麼夏納哥和蕾姊見到信封皆噤聲,表情凝重地注視著那片赤紅。

  「拜託千萬別那麼早下定論!不然奶奶絕不會放過我的!」還以為零打算冷靜談,沒想到還是含著眼淚低頭拜託。

  「請讓我們先回去請示爸爸的意思。」

  「只好這樣啦,真澄──我們後天再來接你喔。」

  兩人來得快也去得快,不過蕾姊還是把行李箱留下來了

  「零,那信是什麼?」連霜因也不禁好奇問道。

  「紅函,奶奶說得先跟人家打個招呼才行。」

  ■■■

  「情報具有流動性和傳達性,也可共有與共享以及跨越時空等,有人認為情報等同靈魂的全部我也無話可說。」在同樣的時間地點,與相同的說話對象接著討論上次為完的課題。

  「跟『最初之人』有關嗎?就像是始祖一樣的人,有這個人吧?」

  「有,不過沒見過就是了。」即使再無聊的問題,齊克也很有興趣繼續說下去。「不過我知道我們都是那個人的一部份……『碎片』,承襲著最初之人靈魂的就是第二個心臟,包含了生命力、Second甚至感情。」

  二心子都有太過相似的內在所以對彼此有反應。

  心與命只與看不見的某人相連。

  二心子的世界裡不存在死亡。

  我們都是某人的靈魂碎片。

  「非一即無,不是全部就是沒有,因為二心子就是那麼一回事。」這句話他不厭其煩地說了第二遍。「肉體只是個容器,自然沒什麼成長能力,而且我也不曾看過所謂『二心子的屍體』。怎樣,這個無聊的答案令人失望吧?二心子原來是這麼空虛的生命。」

  「還好,但我不覺得有趣。」接下來才是重點。「那『七支柱』有什麼意義?」

  「『柱』本身要有維繫所有二心子生命力的能力和強大精神力,其中一人成為主柱其他則是備用的,不,只要有能力就算把主柱拉下來也無所謂,不過這時代其他六柱都崩壞了。」

  「你不就好好的在這?」

  「我是指包括我在內的六柱都已經沒能力當『柱』的能力了。」齊克手放在自己的胸口,裡面沒有心臟只有機械。「這裡已經變得七零八落了。」他接著說:「二心子有不能輕易消失的理由,是故需要有你所說的『柱』這樣的存在。」

  「即使用別的二心子代替也可以?」

  「即使用別的二心子代替也可以。替換是很簡單的,你不就發生過類似了事情了?」

  「有這回事?」

  艾兒說過我們談的話他聽不懂沒辦法插話,只能偶爾跟著我們做反應,我歪著頭想的時候,他也一樣。

  「你跟那個叫水實的少年,對調過一次了吧?身體。」

  「啊!」在我看來那是一次莫名奇妙的體驗,雖然歷經重重困難還是得以順利解決。現在用「情報」這個點回去看事件後反而就不會這麼大驚小怪了。

  就算是別人的身體但絕對不會被認錯。

  理由是,本身所持有的情報和外在表現都符合「真澄」這個人。

  「所以二心子成為『柱』的代替品這點亦同理,不論個體,只要讓二心子身上有對的東西、相似的靈魂去做重現,就又是一個強大好用的代替品,我們就能在這個社會體系繼續活下去。」

  「別說得這麼輕巧……」聽完之後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回應,連喜怒哀樂都不見得是屬於自己。

  「你明明說過聽了這些之後又不會被影響,還是表現出被動搖的樣子。」齊克無所謂地聳聳肩。

  「我好歹還有些纖細神經在,多少會感傷一下。」

  「那打斷你可真是對不起啊,玻璃心。」

  被這麼一說彷彿真的聽得見耳邊響起玻璃碎裂的聲音。

  畢竟刻意說謊也挺「麻煩」的。

  二心子的體系確實能被有心人操作,知道這些後又更沮喪了,就算我無力與之對抗但生活仍會繼續,而現在還把握不到齊克所教的──維持自我的竅門,就算追究二心子的本源也沒什麼用處,難道覺得這些資訊會派得上用場是我誤解了嗎?

  「這樣的話『柱』之外的六個大項目又是如何?」主柱一人,六柱全毀,至少還有六個相關項目還是個未知數。

  「前面只不過給你一點基本見識罷了,剩下的無可奉告,不該知道的東西你已經知道太多了。」

  「我這邊也是,明明打算隱藏但老是被揭穿。」我本來就沒有拿著大聲公說過自己是二心子或是跟水實調換身體一事,齊克卻總能確切掌握到我想了解的事,反過來說我過去的經驗裡如果用別的觀點去整理,可能有他想要的情報。「真是划不來,不對,或許我還有點賺到。」

  「那我應該討一點回來比較好?」

  「啊噫!」艾兒大概以為我們要吵架,不自覺地出聲,本來就相當嬌小的身體縮起來又顯得更小了。

  「艾兒你看,我們感情很好的!」把齊克拉了過來,就像蕾姊那樣粘著人家,對人體來說金屬的確相當冰冷。明明上線就能見面,難得有膽子敢這樣碰他。

  「因為是伙伴啊。」艾兒終於露出微笑,那是這個機械大陸少有的溫暖之物。

  齊克小聲咕噥:「下不為例。」

  「真澄不餓嗎?要不要補充一點?」艾兒塞了一把酥餅到我手中,遠超過胃袋能負荷的量。「NAO最近比較少上線,所以數量什麼的完全不用擔心喔。」

  心懷感謝地把一些收進包包裡,然後拆了一個來吃。「說到NAO,為什麼又沒看見他?」

  「今天晚上要吃大餐啊。」

  是時光倒流了嗎?我竟然聽見跟昨天一樣的話。「昨天好像也吃大餐?」

  「昨天是慶祝姐姐歸國,今天是紀念日。」

  「紀念什麼?有國定假日嗎?」

  「不是假日。是我們的紀念日。」齊克邊說,伸手清理艾兒嘴角的沾到的食物碎屑。「看在你已經了解『情報』概念,告訴你一件有趣的事好了」他伸出了一根指頭指著艾兒後指向自己。「不覺得我們兩個有點像嗎?」

  「不不不,不像、完全不……」像嗎?個性差很多是不爭的事實,遊戲裡的外貌也不會與本人完全相同。

  不像嗎?

  想到這裡我忍不住再觀察了一次,他們的模樣與聲音,試著從想像中除掉遊戲裡附加設定後,所發現的新事實讓我說不出話來。

  「人,會被和自己相似之人所吸引,也會因為想吸引別人而改變自己。在我還沒想過要成為什麼樣的存在的時候,就發生過許多事情。」

  齊克,或者說眼前名為「席格」的那人他說……

  ──即使是人型之器,也有難以忘懷之事。

  • 洛克有雙喜歡的襪子破了只好用別的布把這破洞補起來,後來產生的破洞也用同樣方法去填補,直到最後這雙襪子已經沒有原本的布料了。大概就是個這麼樣的故事,至於洛克是不是指英國哲學家約翰‧洛克本人還是有待商榷。

[F of memory] First-上 (回憶)

  再怎麼細微的事物皆有著微妙的關係,不管是用五感體會到的、每分每秒與自己擦身而過的、以文字流傳的、以血緣聯繫的、以約定承諾的亦或透過記憶承襲的,不論其形態與時間流逝,唯一不變的依然只有「關係」。

  星星必定存在於同一片夜空,只欠會去細數星座的人。

  人與人再相遇的機率絕不是讓人絕望,而是讓人學會等待。

  沿著牽引著一切關係的絲必能到達真實的話……

  那麼現在說起這個故事就還不算太晚。

  ■■■

  「跟我一起走吧!」

  男人對一個孩子伸出手,迫切渴望那嬌小的身軀走入自己懷中,他們在建築物頂樓,沒有對話,只有男人單方面的吶喊。男人眼中的那孩子,穿著拘束衣,帶著寂寞的神情度過每日,相處一段時間下來開始起了同情心,想好好愛護、想像著自己打開那孩子緊閉心門的時刻。

  那孩子沒有回應男人,「穿著特製的拘束衣也不方便移動」……當然也不是理由。

  「這裡不是你該待的地方!」男人撲過去,抓緊了那孩子的肩膀。「你身上有很棒的力量啊,只要離開這裡你就可以隨心所欲,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了,在我身邊吧!我可以好好保護你啊!」

  明明是個大人卻什麼都不了解。

  「……手……」那孩子緩緩開口。

  抬起頭看著男人,瞳色如紫晶般,有著異樣的魔力與純粹。

  「啊啊……對,跟我走吧!就差你的一句話!」

  男人狂喜,因為沒有人讀得出這孩子的表情,只能盯著那雙眼看。

  被魔力吸引。

  然後被那孩子自身的純粹破壞。

  「我怎麼可能跟殺人兇手走。」

  「你說什麼?」

  「在頂樓談私事本來就不對勁,誰知道所長她還是跟你走,她在那裡吧?」眼神穿過男人,那孩子只是想注意其他狀況。「把所長殺了後,丟在我們看不到的地方然後滅屍?我只能說……真是拙劣的手法。」

  無所謂地批評在眼前發生的事件,就憑一個未成年的孩子。

  「那、那只是意外而已……」

  「是嗎?」站在原地不動,不知道在等什麼,拘束衣下滲出鮮紅後那孩子開始計算著某樣東西。「一、二、三、四,你對著她開了四槍啊……」把同樣的情形重現一次在自己身上,放任那片純色侵蝕著自己身體。「還有一絲氣息,雖然只有四樓,被這樣丟下去傷到不少內臟,好像也骨折了。」

  明明是個孩子卻什麼都知道。

  「你不會說的吧?你會站在我這邊吧?我能保護你遠離那個魔女啊!」

  ──席格!

  男人喊了一次自己的名字。

  席格在這個研究所曾看過不少像這樣對自己伸手的人,不管男女,通常最後這些人都會被自己的妄念所傷。

  「算了吧。」

  紫瞳閃動著無情的光輝。

  過目者必狂。

  ■■■

  「好痛痛痛──唉,真是場無枉之災。」

  前述事件的受害者便是這間七號研究所所長,因為飛來橫禍哀聲嘆諸事不順,平時這間研究所固定班底僅所長及三名二心子,萬萬沒想到新進的研究員對孩子們有歹念,甚至給自己惹來殺生之禍。 

  「所長還活得好好的已經算是萬幸了。」

  安慰她的是三名二心子中年紀最長的「伊芙」,如同「姊姊」一般的存在,儘管和所長仍有上下關係在,也不會因此扭曲她的好意。

  「伊芙,席格呢?叫席格過來,讓我好好看看他。」

  伊芙替所長喚了席格過來,席格那連身的拘束衣本來就不方便行動,加上某些理由走得相當不甘願。

  「所長晚點就要轉去醫院了,好好打招呼一下。」

  席格不相信奇跡這回事,畢竟他知道那個研究員有預謀,他能知道他人的想法,只是在事前默默地做好保險以便善後,剩下看當事人的生存意志,也無意替誰保命。

  既然無法阻止事件發生那就靜觀其變。

  「席格,過來這裡。」繃帶紮好的手臂在空中輕輕揮動,所長是二十五歲後半、身心皆到達全盛期的女性,即使如此還是很脆弱。「你的傷還沒好嗎?會痛嗎?」

  「好得差不多了。」興味索然地丟了一句話,隨性,但也不會被誰責備。

  那時「刻上」和所長一樣的傷,因為所長專長是藥學,治療和看護的責任自然就落到伊芙身上,只要知道情況的話,多少對她有所幫助,當時只是將情報用自己身體重現,並不會有致命危險,至於席格本身有什麼感受,對他來說都無所謂。

  「太好了,等上頭處份那個研究員後就可以安心了。」帶傷的手臂緊緊地抱住席格。「你們是我的一切,誰也不准帶走!就算時間短暫席格也要好好待著喔……我可愛的孩子,千萬別離開『媽媽』。」

  「……好的。」

  簡短地應諾便令母親欣喜若狂。

  不管研究所內還是外部者都知道這位所長的身心狀態。

  狂。

  在踏入這片領域時強迫自己扮演各種角色,和上司和同事和部下以及和二心子接觸,透過演戲維持自己,她就是這麼樣的女人,少了舞台便會消逝的演員,現在在這個不被人過問的小研究所裡扮演著「母親」。

  七號研究所以製藥名目成立,三名二心子以特殊理由安置在這裡,不可置之不理又不能涉及太多,曾嘗試投下大量人力卻適得其反,對裡面的「住人」來說像這次的事件已是司空見慣,可是沒有人願意放下這個地方。

  因為有寶物。

  而且是迷人的珍寶。

  被Virus摧殘的時期,把歷史向量打亂的那個黑暗時期,全靠某個人一手譜寫的計畫撐過那段日子,掌握著無形力量的那人卻在風平浪靜之後消失。依據當時所留下的情報,那人的計畫依舊還「活著」,研究者們靠細微的情報恢復計畫的原貌,終於發現了潘朵拉的盒子,既充滿光明也同時具毀滅性,現在,只欠打開那盒子的鑰匙。

  七號研究所也有符合鑰匙的「某樣東西」。

  「好孩子,席格。別給姊姊添麻煩,然後好好照顧妹妹喔。」所長一直將這裡的三名二心子假想成自己的子女,早已深陷這個滑稽的劇本之中,無法自拔。

  她硬是把伊芙和席格留下,一直到迎接的人來才肯放手。

  「席格,後來那個研究員怎麼樣了?」

  「沒事,頂多精神錯亂而已,還好,伊芙姊姊跟妹妹沒靠近那個人。」除了當時預謀傷害所長外,他還讀到了那名研究員的片段記憶,裡面充斥著骯髒的本能衝動。

  「席格!」伊芙喊了他一下,臉上堆著無法訴說的難過心情。「不要看那些東西,也不要胡亂弄傷自己的身體。」

  「我都已經被綁成這樣了。」他隨口帶過這段重複過無數次對話。

  心底的狹間有個螢幕可以看到別人一切,如果觸碰,那些東西就會「刻」在自己身上,清晰得無法無視,精準得可以細算出各種數值,人物與時空皆能讀取。在最基本的精神型形態中衍生出了「全知」。

    那就是席格的Second。

  對精神型的他而言,這是本能。伊芙也沒辦法責怪他。

  「不知道如果有『騎士』的話不知道會不會有所改善?不是說『騎士』找到符合條件的『柱』就會認主嗎?」

  關於「柱」的事席格相當不願意解釋,他的姊妹對計畫的事知道得實在太少,騎士是懂得判斷此人是否有適任「柱」的能力並守護,沒有人探究他們的使命感從何來跟如何繼承職務,或許那就是「最初之人」所賦予他們的特殊命運,所以……

  對中央想執行計畫的人來說騎士是個障礙。

  因為他們主就是一切的話,豈能饒恕打算利用自己主人的狂妄之徒。

  兩方絕不會交好,但會互相利用彼此。

  當然也有會從騎士身邊逃開的柱。

  到死都不會有交集,世間就是有這麼殘酷的巧合。

  「是芙姊姊想得太好了,啊,不過我倒蠻羨慕姊姊有那樣的『騎士』。」

  「我的……『騎士』?席格真是的,我不是柱怎麼會有騎士?」

  「有啊,而且『那傢伙』就在妳後面。」

  「什麼?」聽到席格的怪話後反射性地回頭確認,真有人在自己身後。「呀啊啊啊啊啊啊──」連大叫也是本能反應。

  「冷靜、冷靜,芙!是我啊!」

  「昌秀少爺!」喘了一會兒才恢復平靜,不用說伊芙也知道這位熟人。「您在的話出聲一下,這樣無聲無息的,已經被您嚇到好幾次了……」伊芙是和外表相符的嬌弱少女,被這麼一嚇差點站不住腳。

  「抱歉、抱歉,那個芙……還好吧?」

  「為什麼昌秀少爺總是有辦法把自己的氣息消掉?我連個腳步聲都沒聽見。」

  「這、這個……我已經習慣了。」

  「喔──」席格看這個畫面頗有趣的,有意無意應了一聲,當然立刻被封口。

  「席格……知道不准說。」這名少年當然也認識席格,而且他是在了解席格能力後還肯持續接觸的少數者之一。

  名叫昌秀的少年是研究所無關的外部人士,與此人相遇真的是意外中的意外,即便研究所外圍有設置電柵他還是有辦法越過,單單一身學校制服和背包就有辦法閃過監視點和所長來這裡的怪人,因為和伊芙同年十八歲,兩人還蠻談得來。

  「小妹呢?太陽快下山了,她還在外頭玩耍嗎?」昌秀所指是三人當中最小的那位。他們習慣叫她「妹妹」或「小妹」。

  「說的也是,差不多該叫她回來了。」由於昨天的事故,今天伊芙和席格都跟所長待在一起,他們並不想讓妹妹知道這些事,常常放她一個人也讓她寂寞了。「我去找她,席格回房間好好待著。」

  席格發現昌秀呆然地盯著伊芙背影的模樣。

  「阿秀,沒事的話陪姊姊一起去。」

  「啊……好!」

  身手不同於常人的學生,在思考方面反而有些遲鈍。

  「想跟姊姊在一起的話直說不就好了?」

  席格透過Second讀到這樣的想法,但現在的他無法理解那種感覺。

  ■■■

  所長不在卻清閒不下來,伊芙一直做為所長助手幫忙處理事務,研究所必須維持著運作,如果停擺中央便會置之不理,否則會真的變成孤立無援。曾有幾度被人問過就學或晉升其他研究所的意願,她只會笑著答到無法獨自離開這個地方。

  「哇,席格的新衣服真好看。」

  「姊姊別開玩笑了,很重的。」

  雖然依然是平常那套拘束衣,後面卻有個東西攀在上面不放。比席格還矮一個頭的小個兒,那就是他們的妹妹。

  「……姊姊很忙嗎?」

  「不會,等我一下下。」伊芙現在主要是把所長現有的工作排程往後調整,俗話說先苦後樂,處理得順利就可以輕鬆一陣子。「今天昌秀少爺還會過來,留他一起吃飯好了,妹妹要幫忙嗎?」

  「要!」非常有精神地回應。

  席格相當拿精力充沛的妹妹沒輒,只能拜託姊姊看著她。

  「席格,你過來看這個。」喚了席格過來,伊芙給他看所長的排程。「冰櫃……這部份你有聽所長提過嗎?設備應該沒有缺或檢修才對啊,怪了……」只有片段文字伊芙看得有些糊塗,以為自己失職沒好好注意。

  「比起那個,上面寫的日期不就是今天嗎?」

  「啊……糟糕,這樣只好對昌秀少爺抱歉了。」畢竟他是外部人士,伊芙不希望無關的他會受到責難。「妹妹今天也會去外面嗎?」

  「會。」妹妹點頭應諾後離開席格。「我會告訴阿秀的,姊姊別擔心。」

  妹妹很明理,某方面來說她一直在忍耐,本身是體質型的二心子卻先學會察言觀色,倘若不這麼做……就會覺得自己一無事處。席格所看出假笑容下的心思,連當事人都沒有發覺。

  「冰櫃啊。」看著莫名奇妙的行程,席格小聲地唸道:「早點結束的話還趕得上晚餐吧?」

  常看席格老是嫌麻煩又愛理不理的,難得他想做些什麼令伊芙相當意外。「席格……其實你還是對妹妹跟阿秀很好嘛。」

  在被束縛的漫長日子裡,他們鮮少能相處的對象。「我只是不喜歡被人干擾。」當然如果有人打這裡的主意自然也不會放過那些人。

  「好好。」

  下午正如行程所寫,一批貨車來到了這個偏僻的小地方,運送了某東西和某人到此地。事先讓妹妹出去了,只有伊芙與席格前來迎接。

  搬運人員自顧自地整理貨車上的東西,最後才詢問兩人。「小姐,請問還有沒有空的研究室?必須是可以牽電源管,空間大一點,不要有雜物,還有請備好清單上的藥劑。」

  從搬運人員那接過清單,伊芙快速看過一遍,所幸都是研究所有的東西。「好,我去準……」

  「貨物是什麼?」席格試探性地問道。「非得要用到研究室的貨物,是什麼?」電源管僅大型設備才需要用到,空間大通常是為求散熱,如果行程上所寫冰櫃只是普通的冷凍設備這些需求似乎有些超過,而且還得準備藥品?

  「我們只負責搬運,貨物內容這、這部份,我們並不清楚……」

  推託、守密、不想回答、拒絕被探試、真的不知道。

  是哪一個?

  「沒事。」沒有人知道那是什麼,什麼都是模模糊糊,唯一找到不同的答案只有「數量」,那個冰櫃似乎不止一個。

  搬運人員花了不少時間把東西弄出貨櫃,那是比想像中還不得了得龐然大物,除了純白之外別無他,讓人移不開視線的完美箱型,恰巧足夠放得下一個成年人的大小,那東西散發著微微寒氣,在來這裡之前應該是被「保存」得很好。

  對那不請自然之物覺得有幾分神聖感,連席格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

  「席格,你怎麼一直盯著冰櫃看?」

  「只是有種奇怪的感覺。」莫名地想開口,而且不是自己想說的話也不知道那是想對誰說,彷彿有個看不見的人在身旁的錯覺。「大概是因為那東西吧。」在人群間帶來不諧和感,席格之前沒接觸過也沒想過以後會碰到,卻這樣出現在自己眼前。「那東西……」

  很像棺材。

  搬運人員只敢和伊芙搭話,席格看得出他們多少也了解這間研究所的狀況。最大間的研究室淨空只放這個東西,怎麼想都覺得不對勁,席格從伊芙那裡拿了藥劑清單好再一次確認。

  「都已經是冰櫃了還用什麼冷凝劑。」真如預料那只是空有外型沒有冷卻功能的大箱子。「真是騙小孩的把戲,啊不對……我這個樣子根本沒說服力。」

  沒有手可用只好咬著清單去找負責人問個清楚,被硬塞了個莫名奇妙的東西怎能不吭聲。

  移動至放置冰櫃的研究室,席格等到他們準備撤收才能去那裡,只是走進便覺那研究室的溫度有異,冷空氣不斷向外釋放,彷彿隨時可以把研究所吞沒的壓迫感,令席格感到有些不快。

  本來裝置工程撤收得差不多,卻還有人留在那。

  男人黑色背影立於那東西前,黑白的對比的空間,那份肅靜感把一切都隔離了,男人對著箱子慢慢地、深深地欠了個身,那一瞬間格外漫長、格外莊嚴,無淚的弔祭者面對著白棺,他並不是為這樣的景象哀傷。

  「你現在感覺如何?」男人沒有發現席格,而是對箱子低語。

  平靜笑容底下,有著扭曲的喜悅。

  男人轉過身來,即便白髮蒼蒼氣色卻仍同壯年人那般,絲毫不見衰老。

  席格後悔有想一探究竟的念頭。

  更後悔遇上這個男人。

  「哎呀哎呀,在別人面前如此失態,真是抱歉。」

  「請把那個東西帶走。」不管年長與否,席格認為現在不是敬老尊賢的時候。

  「這樣啊,不過我認為你們會處得相當愉快,小朋友。」席格只有外表才和這樣的名稱相符,但那男人的確是完全不把席格放在眼裡。「接下來這裡肯定會越來越熱鬧,可惜我沒體力可以奉陪,哈哈──」

  那笑聲不斷刮著席格的腦內壁。

  僅僅講幾句話的時間席格已完全了解男人的身份,他不畏懼自己會被「全知」貫穿,因為世界曾因這男人的狂癲之血而有所改變。

  不想再進一步觸碰。

  白棺置於此,就像是下棋的一著那般意義,男人早洞悉了這裡的情況,並期待著接下來的發展。席格不知道這裡面的是「王」還是「皇后」,男人再看了它一眼後才依依不捨地離去。

  「裡面果然還是有什麼……」席格在近距離看著那份純白,無力地搖了搖頭。

  紫色的光輝裡映著一點白。

  從剛剛開始共鳴現象一直安定不下來。

  ■■■

  「席格,怎麼了?心事重重的樣子。」

  本以為躲得很好卻還是被昌秀找出來,會藏匿氣息自然也懂得尋找別人的氣息,席格也驚嘆過區區學生做到如此真是不簡單,可是高中生會這些要做什麼也是個問題。

  「還好。你最近看起來倒不錯。」

  心浮氣躁到已經藏不住,平常沒什麼表情的他竟然被普通人看出有不對勁。

  「莫非是之前送來的大東西嗎?裡面是什麼?芙和小妹都說打不開不知道,那你呢?」

  「就算能開……」也沒辦法直視裡面的東西,席格把最後想說的話給吞回去了,想起來心底又不舒服,浮躁地一腳將電腦主機解體,任零件散得滿地。

  「又是分解,不管看幾次都覺得很不可思議……不對!辦公用電腦怎麼能把它解體啊!還裝得回去吧?硬碟好像還好好的。」

  「阿秀對機械還不至於不拿手吧?」

  昌秀代替無法用手的席格收拾,手忙腳亂地拆拆裝裝。「也不能這麼說啊,我又不像你什麼都懂。」  

  「機械這種東西其實很好懂的,架構和原理變化不多,連程式都照著規律走。」不用刻意讀取,比起機械人心更是複雜。

  「會嗎?母親常教我物品也會有個性和靈魂喔,啊,席格大概不相信吧?」

  組裝回去的物品,將它重新啟動時甚至給它加油打氣,天真的模樣比席格更像個孩子。

  「阿秀要是一直都這麼單純就好了。」不必使用那種方法去窺視心裡暗處才能在一起相處這麼久。「所以請不要試著了解我們。」

  昌秀的個性很善良,甚至可以說有些軟弱,三人都很親近昌秀但大家依舊是活在各自的世界裡,他只是懂得翻過高牆,雖然有留戀卻什麼也無法帶走,與其要理解這樣與眾不同的二心子,還不如強硬地把他們拉出自我限制,好好地直視現實,不全是灰色的也有美好的東西。

  「算了,我沒什麼好對你說三道四的,不過要是阿秀想做什麼也不是不可以喔。」

  「哇,你這樣是教唆犯罪耶。」

  「包庇你這麼久,早就是共犯了。」席格怎樣也不會討厭這個單純的人。

  「謝謝。」昌秀把窗打開,探頭出去像在找什麼。「有空在這裡生悶氣的話不如多陪陪小妹吧,怎麼又放她自己去玩呢?」

  不用說當然是嫌麻煩,這是指行動方面的意味。「別抓著我啊。」確定了昌秀視線方向後席格再開口:「阿秀,這裡是三樓。」

  「嗯?才三樓而已。」

  昌秀當然是毫不客氣地拉著席格跳下樓,席格怎樣也想不出那種自信和體能從何來。

  「下次你也來穿這身衣服試試。」拘束衣是所長「愛的枷鎖」,而且還相當不舒服。

  「別說笑了,來,去找找小妹嘛,你好久沒來外頭走走了。」

  「妹妹是很彆扭的,她常常會躲我。」

  「你明明知道她很想找你玩又不敢。」

  妹妹不會討厭誰,如果有珍惜的東西在身邊就會越想保持距離,雖然她和伊芙一樣行動沒有受限,不代表沒有束縛,年幼的她被所長「疼」過也受傷過,是那種無放讓人棄置不顧的孩子,與其說堅強不如說那是逞強,無法放心。

  「對了,今天要留下來補昨天沒吃的晚餐?」

  「好啊,跟你們聚餐一向都很開心。」

  就不要再想那個像棺材一樣的東西了,席格這麼對自己說後似乎比較有力氣邁開腳步。

  「阿秀?」回頭,阿秀反而落後席格,突然杵在原地不動。

  與方才判若兩人。

  昌秀打開書包,拿出某樣東西,鉛筆盒,然後只取刀片類的文具,席格還來不及看清他想做什麼,昌秀輕輕揮動手臂那些文具瞬即從手中消失。

  樹上一陣騷動,小小的東西掉了下來被昌秀接個正著,身上滿是塵土與樹葉。「阿秀!」

  「咦?是妹妹?」

  「不然還有誰?」席格沒想到昌秀這麼快,不解他為何剛剛那瞬間散發著殺意。研究所雖小但沒那麼容易進來,除非有第二個像昌秀一樣的人。

  看到妹妹後昌秀又變回原本的樣子,搞不清是發生了什麼事。

  「小妹,有其他人在吧?」昌秀提高警覺,他知道第二個非法入侵不見得像他這樣。

  席格想起那個男人說的話。

  這裡肯定會越來越熱鬧。

  需要好好相處的對象到底是什麼?

  想到這裡,席格彷彿又在一次感受到那研究室的溫度,背脊一陣涼意。妹妹支支吾吾不敢開口,驗證了昌秀的猜測,那個東西終於從樹上跌下來……

  「疼啊……現在的小孩子帶這麼多違禁品,太可怕了。」那人白袍下手裡一把都是昌秀的文具。

  「你是誰?」

  「這裡都是小孩,除了保育員還會是什麼?」

  青年穿毛衣搭著尺寸過大的白袍,不像是穿衣服,反而用一些小東西把衣服固定在身上,長髮像是鍍了上銀般色調並不自然,橙色小圓眼鏡的臉孔相當冷靜且從容,青年露出微笑試著消去他們的緊張感。

  「我是希維爾,請多指教。」

[F of memory] First-中 (回憶)

  美味菜餚於前,質地飽滿的肉食與翠綠菜葉,不同的色彩在盤中交錯,被烹煮過後熱氣蒸騰的模樣令人勾起食物,在滿足胃袋前視覺已經充分地享受了。俗話說多點人一起吃飯嚥下的食物也會變得美味,餐桌就是這樣不可思議的地方。

  「唔哇──實在太好吃了!這手藝要嫁人絕對沒問題的。」

  「討、討厭!在說什麼啦……」下廚的人聽了這番話覺得不好意思,從花樣少女變成待嫁新娘這個話題時在太跳躍了,伊芙卻跟著初訪的客人一直在那互相客套停不下來。

  「你這人明明就是……算了!別都把芙的一番好意浪費掉就好!」

  「反正我本來就不是什麼小鳥胃,不過倒是你啊……該怎麼說,現在年輕人胃口都這麼好?」希維爾瞥見昌秀碗裡堆得像小山的白米飯不禁嘆道:「其實你餓得比我還久吧?可憐的孩子。」

  「才不是──」

  昌秀的胃口也是異於常人,熱量是活力必備來源沒錯,不過體內卡路里能跟活動能力成正比似乎又有點不尋常。

  「會吃不是什麼壞事啊,有人可以吃得這麼盡興我也很開心,這樣做菜才有意義,我想未來能成為昌秀少爺妻子的女性一定很幸福。」

  「這、這……」

  因女孩子短短幾句話雙頰泛紅潮的少年實在不多見,餐桌一角不知不覺地被粉色氣氛包圍。

  「席格已經吃飽了嗎?」妹妹幫忙給行動不便的席格餵食,發現他一直盯著旁邊那熱鬧的景象。

  「嗯,吃飽了。」被那粉色氣氛影響,連吃慣的食物味道好像也變得不太一樣。

  「不過啊,席格在吃飯時也不能脫掉那件衣服?不覺得很礙事嗎?」希維爾當初早問過這個問題,就算是二心子席格不管怎麼看都是小孩子,需要費心五花大綁一番的意義何在。

  「這是特製的,脫不掉。」當事人以最簡潔的字數回答。「至少上面沒標請勿拍打餵食,我覺得沒差。」

  懷疑的眼神掃過席格全身,那些話希維爾不盡然全信。「嗯……等你想說的時候再告訴我好了。」

  原則上只要目標是意識得到的存在精神型二心子的Second都能有效作用,「碰觸」之類不見得是絕對必要,但肉體本來就是大型感受器官,透過肢體接觸深入他人精神世界,遠比憑空撿拾情報碎片來得實在。不知道這件拘束衣是哪個巧匠所製,大費周章地為一個比體質型還難搞的席格量身打造,讓席格允許保有最低限度的活動力和Second,而且還不會沒人性到上鎖不附鑰匙。

  像是把玩著拘束與自由間的曖昧領域,想必那位巧匠對賞玩籠中鳥一定別有心得,席格的感想僅此。

  「都是些瑣碎小事,想知道的話隨你。」

  「那真是感激不盡,不過真正的樂趣我會留到最後。」

  席格搞不懂這個男人在想什麼,就連全知的透視鏡上也是一片渾沌。

  和那位領著白棺到來的送葬者極為相似。

  明明不想接近那樣的人卻撿了個對照版的回來,一想到這樣的矛盾席格不免有些不快。

  幾個小時前的小騷動依然在心底起舞。

  ■■■

  自稱希維爾的保育員,這個和環境不些不搭調的男人登場時多少有些滑稽。

  昌秀什麼也沒說,對初次見面的陌生男人伸出手。

  「握手啊?哎呀就是嘛,有話好說。」希維爾理所當然也伸出手來,不過他並不知道那不是握手這麼單純的事。

  昌秀必沒有接受希維爾示好,手掌俐落地滑到對方手腕,先壓制了這個主關節後翻轉。骨頭這種東西一直都是連動的,分布全身、複雜又難照顧……身體的一部份。昌秀粗暴地將其反轉,自難免不了聽到兩種悲鳴,一是希維爾,二即缺乏鈣質的骨頭所發出的清脆聲響……

  「白.痴.才.會.相.信.你.在.那.胡.說.八.道!」

  「阿秀、阿秀!希維爾,不是壞人!真的!」

  妹妹試著阻止了卻不見昌秀有退步的打算。

  「我怎能放這麼可疑的傢伙不管,你們兩個在旁邊好好待著。」昌秀過去的溫柔表情消失,完全判若兩人。

  「別那麼用力啦!要是變成習慣性脫臼就不好……啊痛、痛痛!」

  看到希維爾仍游刃有餘地開玩笑,席格多少了解昌秀焦躁的原因。

  「要是敢隱瞞什麼,就不是脫臼那麼簡單了。」

  「難道那個老頭什麼都沒有說?太過分了!到底是誰說突然跑來會不禮貌,還誇口說會幫忙……」

  這其中似乎有什麼誤會,但希維爾的無辜樣子並不會令人同情,只是聽到他的話席格想起了那個著黑服的中年人,暗忖著關於這麼陌生人的去留。

  「阿秀,可以了,放開他。」

  「怎麼連席格也……!」

  見昌秀還在質疑席格便轉身對著妹妹,身體不方便行動的他,用額頭敲了妹妹的頭。「下次遇到這樣的事,記得先告訴我們,別老是讓人擔心。」

  「好、好……」

  訓斥的方式很隨便,所以也不怎麼痛,妹妹摸了摸被敲到的地方,不自覺露出微笑。

  即使不甘願,昌秀還是放手了。「我還是會監視你的。」

  「哎呀,沒關係、沒關係,至少有人肯相信就足夠了。小姊姊真的幫了我大忙啊。」笨拙地調整脫臼的手臂,他沒發現自己被三人用異樣的眼光打量著。

  「希維爾,席格不是我姊姊。」

  「那是妹妹嗎?這就奇怪了,一向愛好嬌小可愛東西的我竟然也會搞錯。」舒展完身體後希維爾將席格抱起,席格還在發育中體重輕又動不了,像玩偶一樣給希維爾抱著。「不過把你這樣綁著也太可憐的吧,身體變得這麼緊實。」

  「席格要是真的是女孩子還讓你這樣摸上摸下的!快放手啊──」

  「阿秀你大可放心,這傢伙很普通……」

  是很普通的變態。

  ■■■

  回想完畢。

  現在席格則是在飯後與這個變態並在一起坐聊天。

  「小地方雖小還挺舒適的,你們那位姊姊也是個好孩子呢。」不懷好意地笑了笑,即使如此他也不是打什麼壞主意。「席格,大哥哥還不清楚你們的事,想跟你請教一下。」

  「雖然希維爾的精神年齡還未成熟……算了,你就問吧。」

  「吶吶,你們姊姊跟那個驕傲小鬼是什麼關係啊?而且他也是研究所的非相關人員耶,常常往這裡跑太不尋常了吧?」

  「伊芙姊姊本來就是這附近的住民,昌秀則是我們在這定下一段後才認識的,說起來那真的是意外中的意外。」席格的認知裡一切事物皆有跡可循,他並不喜歡用「偶然」來說明事情,但他不想把這個想法也套用在自己重要的人身上。「你知道……『巫女』嗎?」

  「巫女?真的假的!那孩子以前是巫女?屬性增加後越來越可愛了呢。」

  希維爾那反應活像是湊熱鬧的鄉民,對席格來說不值得注意。

  在研究所附近有個信奉水神的小村莊,一間小寺廟座落在附近川邊,據說那裡有著治癒巫女這樣的存在。從理性的角度研究便發現巫女所擁有的奇跡力量即是Second,國家動用權力帶走未登記的「二心子」,巫女的神秘被世俗給消滅,伊芙便成了最後一位治癒巫女。

  「伊芙姊姊是體質型,是必須靠共鳴Second才能發揮作用的類型。」據席格的了解,伊芙的Second遇強則強、遇弱則若,稀有,但開發價值仍有爭議。「在共鳴作用中能產生『振動』,她懂得調整振動波長,比其他二心子還善於增強別人的身體自癒力。」

  不論有形還是無形,萬物皆有各自的振動頻率。尤其人體百分之七十由水構成,振動波長甚至涉及全身狀況,從體質、成長或身心狀態等。

  「能增幅當然也能抵消,她同樣能把Second無力化。」

  他們三人能在一起也不是沒有理由,即使不是個性溫和或身為「姊姊」,她身邊也是難求的安心處所。

  「共鳴照理說是指兩個二心子以上的狀況吧?那她在做巫女的期間怎麼替人治癒?」

  「姊姊身上一直帶著某種玉石。」

  她曾給席格看過那些形狀奇異的玉石,沒有做巫女前記憶的她將那些玉石稱作「親人」,是神社供奉的神體,席格也有過想一探事實的想法,後來作罷了,因為伊芙最後已經將席格和妹妹視為「家人」,執著別人的過去並沒什麼意義。只知道伊芙的Second有個麻煩,她並不能對自己施用Seocnd,且頻繁改變振動頻率易給身體造成負擔。

  加上她生性善良,就算不用Second席格多少也預見了不樂觀的結果。

  當然他並不打算把這個秘密告訴外人。

  「嗯……那個昌秀,難道是村子的居民?」

  「不是,他住更遠,只是偶爾會路過那裡。」

  信仰和宗教這種東西本來就是咎由自取的,即使時代變遷、遠離了神或貴重的巫女是世俗所說的二心子,信仰也是那麼容易就消失的東西。伊芙離開後當然有人掛念她,尤其是老一輩的,可是研究所對網路管制特別嚴密,除了書信外幾乎沒有其他連絡方法。

  這時一名好管閒事的少年就出現了,這名背著書包看起來還是學生的少年,實在不忍心看那些滿載感謝之意的訊息只能藏於心底,便替他們帶書信給伊芙。

  「其實姊姊以前是沒名字的,所以阿秀硬闖進來找人時他自己也搞不清楚狀況。」受人尊敬的巫女,在昌秀印象裡一直認為是個穩重的長者,沒被告知說是二心子或是年輕姑娘。「最後當然還是把信送到手了,啊,可喜可賀、可喜可賀。」席格用平板音朗讀結尾。

  「應該沒那麼簡單吧?最後是不是被你省略了?在楚楚可憐的少女面前無動於衷,還算是男人嗎?」

  「還真的是鄉民呢,這麼喜歡別人的八卦。」

  就如希維爾所說,故事還有後續。

  畢竟書信來往也不能有什麼作為,更何況昌秀還是個學生,至少心意已帶到,村民便決定中斷連繫,最後昌秀便帶了兩封信來到研究所,一封是全村人的心意,然後另一封信只有短短幾個字,沒有寄信人。

  因為伊芙在讀信的時候寄信人就在身邊。

  上面寫著……

  ──「請跟我做朋友」。

  「喔喔,我還以為純情少年已經絕種了,這傢伙,挺能幹的嘛!不過覺得他們是朋友以上戀人未滿耶?這樣可以嗎?」

  「別問我。」

  「好啦、好啦!你幫我那麼多又告訴我這麼有趣的事我很感謝喔,雖然你反應都死板板的,要的話還是可以抱一個做回禮喔!」

  「那我也會不客氣地用死板板的聲音喊人。」

  「真是的,只是普通的肌膚交流而已。」希維爾打量著席格的拘束衣,只見頸部以上的皮膚裸露在外。「難道又是跟Second有關?精神型都這麼彆扭?跟人接觸沒什麼不好啊。」

  「那是因為你還不懂七支柱的意義。」

  作為最初之人代替品的柱,必須要有足夠支撐所有二心子的頂尖能力。

  在最初之人死後被精神與肉體分解成七個部份。

  在漫長的時間中陸續出現過能吸引到這些破碎部分的孩子,他們都擁有其他孩子所無法比擬的力量。席格自身的解析能力曾到達過與最初之人相同水平,遠超過人類與科技的極限,人們猜測最初之人的「知能」早已悄悄地深植他體內,才能用自己的身體捕捉肉有不可視的資訊。

  求知慾旺盛的研究者們相當看重像他這樣的孩子,與其去當「柱」更想把他們放在身邊。

  「『全知』啊,真是有趣的說法呢,那席格肯定也很聰明?」

  「『全知』跟『智慧』並不相同……」席格甩了甩腦袋,他不想花力氣解釋太多,希望希維爾有辦法自己會意。

  「所謂的『全知』也沒什麼啦,你不覺得嗎?就像是看書一樣,即使閱讀了所有資訊,但那也『僅止於知道』而已啊。」希維爾的一番話引起了席格的注意力,他的語言巧妙地收斂了「全知」的邊界。「最簡單的愛恨都有無限種形式了,感情份量不是用『知道』就可以去衡量的,人啊,並不是那麼單純的生物。別老是否定身體嘛,自己去感受一下世界,沒那麼糟啦。」

  席格習慣只把自己區分成感受器官和情報體兩部份,甚至沒有去意識自己的性別與年齡。他能消滅主觀去讀取人們的情緒和想法,身體也能感受別人的經驗卻依然有缺陷。

  「縱使有人的模樣,我也跟人偶一樣。」他冷冷地拋下話語。

  「全知」是被動的,對改變束手無策。

  「席格很可愛呢。」希維爾沒有說謊,但席格不能理解為何被他這麼說。「來這裡真是對了,『你』是個意外的收穫呢,這是讚美喔。」聊著聊著也到了回房休息的時間,希維爾將席格抱起愉快地哼唱著:「可愛的、可愛的席格,總有一天會遇到的,讓你想用盡心力去了解、感受的人。」

  「不會的,我從不打算對別人掏心掏肺。」席格只是想反駁,並無其他意思。

  「不用害羞啦,啊!還是說這就是所謂的『傲嬌』?」

  「那好好聽我難得的真心話,『去死吧』。」

  「如果是笑著對我說的話,死也甘願喔。」

  席格不懂得笑,在值得高興的事面前也不會表現笑容。「最多嘴角上揚。」

  「笑一個嘛,笑容可以拯救世界喔。」

  希維爾的一句令席格心中無起伏的情緒波面有了漣漪。

  ■■■   

  三個月。

  平常沒什麼時間觀念的席格開始去感覺這微妙的數字。

  管他是不是保育員,希維爾待在這裡的期間研究所的氣氛多少也有些改變,妹妹臉上寂寞的表情變少了,那兩個人常常玩在一起,席格也多了個可以消遣的對象。

  心情很舒暢。

  現在有希維爾照顧妹妹昌秀反而無所事事。「席格,希維爾有提過那個白色的東西嗎?」

  男子帶來的那個棺材,希維爾他知道,歸根究底他本來就是為了那東西而來,只是現在沒有任何作為。席格試問過幾個問題,譬如為什麼那東西會送來這裡以及為什麼把它當冰櫃。

  希維爾是這麼回答的:

  「那個老頭很隨性的,別人跟他要那個東西他真的會大方送出去喔,搞不好就是你們所長向他開口的。他並不會因為重要而留在身邊,而是想看它到別人身邊時有什麼變化。至於冰櫃的話……大概是覺得有趣才這樣瞎編啦。」

  實際上它到現在仍沒有什麼異狀。

  如果就這樣維持現狀也不錯。

  「是說我們所長也差不多要回來了。」

  「席格是在擔心我嗎?」托所長不在所賜,這段時間昌秀都能正大光明地進來,可惜所長回來又要恢復成從前那樣。

  「對,我怕你翻牆的技術退步,要是見不到姊姊我可幫不了你。」

  「不會!絕對不會的!還有,我看起來私心這麼重嗎?好歹妹妹跟席格你也是我的朋友啊!」

  「姊姊不是嗎?」

  「唔!」

  玩也玩夠了,席格已經充分了解在昌秀心中伊芙姊姊的地位是特別的,就算某天他們倆一起從這裡消失也不奇怪,席格早就……有所覺悟。

  「一定會有人願意留在席格身邊的。」

  「真的?」

  之前昌秀說些天真話就會被席格潑冷水,這次席格似乎把它聽進去了。

  「真的。」反而是因為席格的轉變讓昌秀覺得欣慰。

  兩人望著窗外時,所長正如預料歸來了,昌秀也是時候該腳底抹油離開這裡,他卻注意到席格的有異狀,眼睛盯著所長不放。

  「席格?」昌秀隨席格的視線看過去才知道他在意的並不是所長。

  而是跟在所長身後的男孩子。

  黑髮削得相當短薄,眼瞳是如金屬般堅毅的金黃色,看起來應該和席格年紀差不多卻散發著令人難以親近的氣息。

  「『Alchemist Project』……」

  「什麼?」昌秀沒聽清楚席格想說什麼,眼下所長他們又抵達研究所了,不走不行。「下次我再聽你說!」

  ──「Alchemist Project」。

  無意間脫口而出的字詞,席格試著咀嚼背後的情報。

  以重造「最初之人」為目標,研究者們大量製作研究計畫,要從七個能力指標中決定哪個適合成為「主柱」一直有爭議性,導致目的相同的研究分裂成更多的計畫案。「Alchemist Project」直譯為「煉金師計畫」,所長專攻藥學,她個人檔案中也有這項計畫的參與紀錄。

  席格移動至所長辦公室確認情報是否符合記憶。

  「果然那個計畫……早就被凍結了。」

  那個孩子是被遺棄的實驗體,如果所長不是為了計畫帶他來這裡,那就是想增加「家人」了?

  「席格!」所長仍有些虛弱,勉強地笑著,連抱著席格時也不像之那樣有力。「席格,我好想你啊!好想你啊!讓你寂寞了、丟下你了,剛剛聽保育員說了喔,我不在席格也一直是好孩子,太好了!」

  「歡迎……回來,媽媽。」

  違反自己本意還是想適當地完成她的期望。席格透過所長,在近距離看到那個男孩子,他瞥了一眼散落的計畫資料再看看席格,表情扭曲了,眼神如同看見穢物般,鄙視至極,他對著席格開口但沒有出聲。   

  ──噁.心.的.傢.伙。

  頭也不回地轉身就走了,所長也沒留他。

  原以為自己已經習慣這些,終究還是被動搖了。

  知曉家人的重要卻打破自己的原則,探查了別人的過去。

  

  「希維爾,本來應該是特別的相遇都被我搞砸了,為什麼還讓我期望有個理解自己的人留在身邊?」

  依靠著期望外的體溫,席格平淡地低語。

  宛如人偶般。

[F of memory] First-下 (回憶)

  「雖然我原本不想過問這件事,希維爾,你竟然有辦法讓所長會相信『保育員』那個差勁到家的藉口實在令人難以置信。」

  「家長不在由保育員照顧你們哪裡差勁了,別說伊芙了,在我看來昌秀那小子也是欠照顧哩。」

  對理性的席格來說胡扯比強辯更讓人頭疼。「請向全世界保育員道歉,你差勁的照顧方式就算不是小孩子也會哭的。」

  單純一時興起,希維爾夜間帶著席格和妹妹到頂樓透透氣,只是席格被像貨品一樣扛著,因為生理上的不適想抱怨。

  「要不著說兩次差勁嘛,哪種抱法你都挑剔,真是難伺候的大爺呢。」

  「現在是好孩子的睡覺時間,發育很重要的,就算是假保育員也遵守一下規矩吧?」

  「那真是不好意思讓你未來就少長幾公分、幾塊肉了,就麻煩你陪假保育員做一次壞事吧。」希維爾笑著打發席格,一面牽好妹妹。「有人很擔心你耶。」

  自從與那個陌生的二心子來了後席格一直悶悶不樂的,平時至少和昌秀、希維爾還有得聊,卻突然間變得比以往更乖僻,心中的冷漠感越來越和那表情相近。

  席格嘆了口氣,他忘了妹妹一向對這類事很敏感。「以後不用擔心我的事啦。」

  儘管所長擁有他們三人卻不曾培養Second,在此地繼續做著這個自我滿足的夢。他們每天必須面對的都是同樣的面孔、熟悉的生活習慣,從沒想過這段關係的結束與後果。

  但還是有珍惜著這段關係的人。

  「也只能做這些了,畢竟席格是……重要的『家人』,所以看到席格現在的樣子……我很難過。」妹妹眼睛不敢和席格對視卻努力說出了真心話。

  感情用事沒有意義。

  不過那是針對以前的席格。

  「妳都已經夠傻了,要是再被這個東西帶壞怎麼辦?」

  「可是席格比我聰明啊,而且還有姊姊跟阿秀在。」

  正因習慣了彼此才說得出口。

  「你們不只我排除在外還把我當壞人?」希維爾不滿地噘嘴。

  「因為她是我妹妹,希維爾只是變態。」

  「好過份!」

  一路吵吵鬧鬧地往頂樓去,雖然什麼也沒有,純粹看風景還綽綽有餘,燈火稀少的偏遠地至少還看得到一片好夜空。

  「睡著了別叫我。」

  「席格──不准躺啊!」

  當然煞風景的大有人在。

  「真是的,沒情調的傢伙,果然還是個小鬼。」希維爾抱怨時發現妹妹露出內疚的表情。「妳又沒做錯什麼,過來、過來。」拿出自備的大毯子把自己和兩人裹在一塊兒,這樣多少會溫暖些。

  「席格看起來好多了,多虧希維爾。」

  「不就只是倒頭開始爆睡,和平常沒兩樣啊。」

  「席格的真心話本來就不會從嘴巴講出來,希維爾應該也知道,席格很懶的。」看見已熟睡了臉龐反而令妹妹安心。「他知道的事情很多,所以從不會想為自己辯解。」

  同時體會現實的殘酷與自己的無力,這樣的能力早已讓席格自己身心俱疲了,這樣的事他也不會說出口,最深沉的心思永遠是在沉默中。

  「幹嘛像小大人一樣去想那些有的沒的。」讓妹妹躺平后希維爾自己也躺了下來。「要是睡著了就浪費這段時間了。」

  「希維爾喜歡看星星?」

  「喜歡啊,晚上比較不會無聊也不費力,是經濟又實惠的嗜好呢。難得這邊比較沒光害,妳都沒想過抬頭看看天空嗎?」

  「小孩子都很早睡嘛。」妹妹調皮地回答希維爾。「而且我不懂怎麼看星星和星座什麼的。」

  「那跟看星星也沒什麼關係啦,來來,躺好。」把妹妹肩膀輕壓到地後希維爾也跟著躺下。「因為白天看不到,妳不抬頭也看不到,啊,星星要是不掛在天上也沒什麼意義,才不需要到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程度,只要知道這些就夠了,剩下的想像都是個人自由,這樣想不就輕鬆多了。」

  「要是我也能像希維爾一樣就好了,可以讓姊姊開心又能讓席格放心。」

  「但我不是你們的家人,對他們來說妳比我更別具意義。」

  「希維爾應該也知道我們並沒有血緣,如果不是在同一個地方一起生活就只是陌生人。要是姊姊跟席格沒有叫我『妹妹』,我根本沒有勇氣肯定自己和他們的關係。」

  「所以『妹妹』不是本名啊?」

  「嗯。」如果靠稱呼就能有自信維繫關係的話,本名什麼的就無所謂了,三人的關係有多脆弱,小小眼瞳一直都看得很清楚。「還記得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嗎?」

  「想進來找東西結果一個小豆丁掛上樹上跟我說話,要不是妳眼睛跟頭髮有保護色我差點以為是森林妖精。」

  「『我可以裝做沒人闖進來這回事,相對你也要幫我要找東西』。」妹妹重現當初見面時的對話。「『我想找讓我家人開心的方法』。」

  「『那很簡單啦,我可以教妳』。」

  「『不能隨便相信陌生人……不對,席格說過跟陌生人搭話本來就不好』。後來我就要希維爾證明那些話的真假,結果居然被搔癢。」

  「妳還是笑了啊。」

  「戳別人最低的笑點這招並不怎麼高明。」吐槽了希維爾後妹妹愉快地笑了笑,那才是符合少女年紀的輕巧笑顏。「從樹上跌下來很疼的,希維爾身體又不怎麼柔軟。」

  「光調侃我就這麼高興,現在小孩真的是……」

  兩人笑著回憶著那古怪的相遇,在那之後像是達成了協議般,幫忙找彼此想要的東西,然後一有空就坐在樹上聊天。即使希維爾不是家人,妹妹依然想親近這個特別的人。

  「我沒有告訴希維爾我的名字呢。」

  「那現在可以說嗎?」

  「如果希維爾想知道的話。」

  「嗯……還是等妳想告訴我的時候再說好了,我現在知道的話不公平。」

  「不公平?」歪著頭看希維爾,妹妹不懂那番話的意思。「那就算了,不過下次希維爾想問的時候我可就不會這麼輕易說了喔?因為這是我很寶貝這個名字。」

  「那、那那我想想,作為交換,我就幫妳做完成一件事,什麼都可以。」

  「真的?」換到了一個願望,興奮的妹妹眼睛和星星一樣閃著光芒。

  「本人向來童叟無欺,這樣可以了吧?」說到這希維爾變得有些溫和,比平常少了些輕浮感。「『約定』是非常慎重的,重視約定才會有相對的回應,這是我朋友教我且唯一讓我感謝的事。」

  「希維爾的……朋友?」

  「這就說來話長了所以今天就不講,只能說那傢伙很特別……既能是世上我最憎恨的人,也能是我最珍愛的人。」

  話中有許多曖昧之處,像是歷經時間累積不可說的感情,一語不發地望著天空,只有這個時刻妹妹覺得希維爾和席格很像……

  一樣把心思沉澱在心底。

  因為喜歡卻不懂得表達與改變,重要的人明明離自己那麼近卻只能默默地看著,她正是因此才開始尋找自己能做的事。

  現在妹妹又想起了那個痛心的感覺。

  ■■■

  席格沒什麼時間概念。

  知道有時間這回事但懶得去計算的類型,時刻與季節也沒有感覺,更別說感性到對時間消逝有惆悵感,唯一會去注意的頂多肚子裡的時鐘。平常閒來無事等昌秀來找他聊天,現在多了黏人的希維爾後反而想一個人獨處,找個安靜的地方躺下。

  地面滿是白色小花,因季節交替而從樹上凋落,躺起來相當柔軟。儘管平時睡眠時間已經夠多,席格仍打算閉上眼暫時遠離現實,但多餘的心思會不斷干擾,這是「全知」Second的後遺症,短暫呼吸間都有大量情報往腦袋塞,令人焦躁,數羊效果是不錯但容易厭煩,席格習慣靠思考平撫心中的噪音。

  他開始想著那些偶然來到這間研究所的人們。

  遇見希維爾時樹上花沒現在那麼多,他似乎已經在這裡待了三個月之久,他出現的時機、來歷跟目的都荒唐得可以,種種地方不合常理還是被他硬拗過關。席格不討厭這樣憑傻勁往前衝的人,而且消遣希維爾比消遣昌秀有趣,但和希維爾說話總是難切入正題,席格有事情想聽他親口說卻一再被拖延,席格深信那個棺、那個送葬者和希維爾都不尋常,只是現在什麼事都還沒發生。

  然後是昌秀。

  昌秀是除了這間研究所的住人外跟他來往最久的,席格記得昌秀帶著最後一封信來給伊芙的時候是去年冬天,表示他們認識到現在也差不多半年了。深藏不露卻是個常識人,這是席格對昌秀的印象,在二心子和Second面前並不會困惑,對感情事很笨拙卻又投注了相當份量的感情看待心儀的人。

  有些東西是「全知」所觸即不到的,在擁有「全知」能力時就知道了。

  對這樣的單純人席格寄予期待、羨慕與一絲絲嫉妒。

  也是因為「全知」讓他了解自己有多少份量,根本承受不起那些東西。

  最後比較印象深刻的小插曲就是那個新來的二心子了,想想繼希維爾之後他也在研究所待一陣子了,卻覺得初次見面彷彿是昨天的事,席格發現自己的記憶似乎有些脫軌了,生活在同一個地方可是怎樣也想不起來有相處過的實感。

  「喂!別在這種地方睡啊。」

  人聲打斷了席格的思緒,語氣相當粗魯,跟昌秀比起來差多了,但又不像希維爾

  ……是那個孩子。

  席格想得很入神並沒有察覺附近有人,眼睛睜開後眼前一片白茫,躺下的時間比想像中還長,凋落的花朵已經多得遮住了大半視線。持著掃把的他偶然來此處只是順便關心席格。

  「真會給人添麻煩。」他幫忙席格調整成坐姿然後靠著樹坐下。「我的天,芙姊姊說得果然沒錯,放你不管的話遲早會曝屍外頭。」

  「這不是活得好好的。」席格聳聳肩弄掉身上的小花。「姊姊開玩笑時一向都很認真。」

  對方突然對席格伸出手,撣掉肩上的花後順手把被席格啣在嘴角邊的小白花也取下。「不要把花也吃下去,那有毒的,沒常識也要有個限度。」

  「常識並不適用於所有人。」席格伸出舌頭,仍有些許花朵在上頭。

  「自視甚高,精神型的都這樣。」他平淡地說出自己的感想,從當初見面情形時就知道,他對精神型的二心子沒什麼好感。

  「若不這麼做誰會看得起我們?」那番話令聽者的動作有些遲疑。「心已經不夠堅強了,只能靠自尊維持自己,儘管那是相當差勁的方法。」

  「所以……你寧願讓自己成為人們眼中的異類?」

  「因為我的存在對誰來說都沒有特別意義。」想起自己身負著「柱」的使命,「全知」是備受期望的「主柱」人選,薄弱的自我意識反而是情報容器的絕佳要件,這支「柱」是為了成為其他角色而生的人偶。

  最好的證明就是本人並不因此感到悲哀。

  只是平靜地陳述自己所知的事實。

  「之前我被你無視好一陣子了,不對,三個月也不算短,我現在還是完全搞不懂你的事。」

  「我不會故意做惹人厭的事,就算精神型不見得是像你想的那樣。」席格不習慣辯解,難得有對話機會他也只是呆板地一一回覆。「我還沒問你的名字。」這是他現在所能想到的問題。

  「你應該早就知道了,精神型就算別人不用開口也看得透吧?」

  「我的象徵意義是『全知』,當然也知道基本禮節,如果沒有聽本人說自己名字我不會隨便開口。」

  「你……似乎跟其他人不一樣?」偏黃的眼瞳瞇了起來,眼神看起來更加尖銳。

  ──和樹。

  他坦然道出名字。

  「『全知』雖然有無限的長度與寬度,卻是個沒有深度的能力,無法貫穿任何東西……其中也包括真實。這是我唯一想讓和樹知道的事。」

  「可是我對那些沒什麼興趣。」掃把架在肩上,想著接下來大概也不會有趣的對話,他正打算離開。「我倒比較想知道你的名字,不然我只會想叫你『死魚眼』。」

  「席格。這比死魚眼好聽多了吧?」

  「嗯,的確。」

  他沒有面對席格,但席格自己在空氣中捕捉到令他感興趣的情報。「如果叫一個『女孩子』死魚眼還挺糟糕的,不過大可不用擔心,我是『男』的,但良心建議以後還是別做這種事。」席格常常忘了自己的外貌很容易被誤會。

  「啊──精神型不管哪個果然都是討人厭的傢伙!」丟下這句話後和樹掉頭就跑。

  「我只是說出事實而已。」席格重新調整呼吸,一放空周圍的情報就會自動湧入腦海,包含了這白色花朵和地面腳印的零碎訊息等等。「腳印?」發現了花堆中有個明顯的凹陷處,離席格躺下的地方相當近,即使在兩人對話完還未被填滿的深度。

  站在那裡很久了?

  為什麼要站在那裡?

  席格很好奇那段他未捕捉到的情報。

  「五月雪。」看著白色小花席格現在才知道它的名字以及花語。

  「如果拿這個消遣和樹他肯定會更討厭精神型的二心子。」

  「漫天歡喜」和……

  ──「情竇初開」。

  ■■■

  「記憶猶如跑馬燈」,席格覺得這樣的形容實在不錯,週遭的改變越多時跑馬燈的畫面就會漸漸明晰。過去和現在已經大有不同,曾被渴求絕對真實的研究者所圍繞,虛偽的情感麻痺了自身本該有的情感,「全知之柱」所需的資質逐漸完全時他卻選擇繞了遠路,跟隨著落魄研究者來到這個地方。

  席格思考著「逃跑」和「點到為止」的差別。

  當時的決心到底屬於哪個?到現在也忘得差不多了。

  所長整理過去的資料,她把席格放在身邊,一陣子不見想和他長談一會兒。「席格跟那孩子處得還好嗎?」

  「嗯。」有回答和沒回答一樣,席格知道所長並不在乎這個。與和樹初次見面時

  「『煉金師計畫』啊,真是令人懷念。」所長翻閱著資料但對於過去的東西她沒打算一一細讀。「中世紀時尼古拉研究賢者之石開始,至今煉金術依舊存在喔。所以化學、有機體金屬和第五元素,並沒有什麼不可思議的,『概念』是不滅的,實踐是另外一回事,當我們把這些抽象不可語的東西交到二心子手上時,一切都變得不一樣,就像看到了新世界般,但我馬上就知道那不是我要的。」

  倘若夢想能輕易實現,恐怕就沒人想再做夢。

  過去煉金一門所追求的只有幾樣東西,金子、藥、毒以及不老不死。計畫最初是針對體質型的二心子,強迫開發五感神經以便投入藥品臨床實驗。

  所長是最早退出此計畫的成員。

  反覆嘗試是不可或缺的研究者精神,不過所長對把研究精神用在孩子身上一事有所質疑,她喜歡孩子們,就算他們只是對照鏡般和人相似也一樣,生涯中沒有理想的對象卻對二心子這般存在著魔,純粹且各自擁有特殊潛能,二心子與常人的肉體構造及壽命皆不盡相同,努力想站在與二心子相同領域也只是徒然,且「煉金師計畫」中相遇的孩子們最後精神大多被破壞殆盡。

  一邊是精神脆弱,一邊有肉體衰退的堪憂。

  就算擁有了孩子她也無法如願地一起迎接生命之終,理想的畫面有了裂痕,心病越來越嚴重,這樣的焦慮感只到發現妹妹和席格為止。

  一個無歸處的少女和即將成為「柱」的少年,妹妹的Second相當特殊難控制,用一句話來說就是「難搞」,像個無根浮萍般不知明天會和誰相遇和誰別離,妹妹靠著一點自由時間學習知識和人們理性的部份,對外人也是來者不拒,充分認知自己二心子的身份後依舊能堅強的孩子少之又少,理所當然地她將妹妹放在自己身邊。

  真正影響她的還不只如此。

  一向對主掌二心子生命的「主柱」一事興趣缺缺,但二心子和主柱已是密不可分的關係,要掌控二心子的話就得先掌控主柱,達成共識的人類方想辦法從中介入,麻煩的是,只有騎士才有辨識哪些二心子有能為主柱的能力,事情無法俐落處理又容易節外生枝,卻又因約定得參予那些繁瑣的集會。

  ──終於找到理想的柱。

  某天紅函傳來這樣的消息,免不了被招集,如果事成還得討論如何切斷柱與騎士的關係,讓主柱歸屬己方,光想到這點就令她覺得反胃。

  但也是因此,她遇見了席格。

  紫眸的少年,他是收盡所有知識與情報的貴重容器,如童話故事所描寫、未被注入生命的人偶般,可憐又可愛,她早看出那些研究者們沒有完成這項神聖使命的能力。

  妄想侵蝕了她的一切。

  「我最珍愛的孩子,即使與我們流著不同的血液,我也不會讓你變成別人的東西。」

  不必再想著改變生命的長度,與心繫之人一同存在、一同毀滅的夙願,因席格有了一絲希望。

  她撫摸著席格臉頰的手同時存在慈愛與殘酷,既想擁抱也想毀滅。

  「席格──喔!原來在這啊。」

  沒頭沒腦地闖進辦公室,這種事只有希維爾幹得出來。

  「怎麼了?保.育.員.先.生。」席格用極盡僵硬的語調對希維爾說。

  「你剛剛不是才在外面打滾過?沾得一身土都沒清掉就在那亂跑!我們清的人可累慘了!」

  「那真是辛苦了。」

  「席格,跟保育員在一起很高興嗎?」所長細語,席格知道那並不是真的在問他。而後所長像沒事一樣對兩人微笑。「我現在身體狀況沒以前那麼好,有保育員在真是幫了大忙呢。」

  「嗯嗯,認錯當然好……不過我還是得把你清乾淨!」簡單問候過所長後,希維爾像拎小動物一樣地把席格帶走。一直到出辦公室後希維爾才鬆了口氣。「你們所長是我最怕的那型呢,皮笑肉不笑的。」

  「看來你不完全像外表那樣遲鈍。」

  「就不能少說幾句嗎?我是好心幫你耶。」

  「……」

  「席格,有沒有人說過你的眼神,看起來像是在說自己可以隨時去死,那是求死之人最喜歡的絕望眼神喔。」

  任何人都期盼能自己選擇生命的最終,但這是做為生命唯一無法自主的事,然而二心子的生命型態又有著和人不同的未知面相。

  「我是聽人說過這是死魚眼。」

  「這樣啊,搞不好那個人還挺喜歡你的?」

  「這我倒沒想過。」

  「哎呀呀?被詡為『全知』頂點的柱竟然也有不知道的事,這真是奇聞!」

  雖然被拎著,席格仍用盡全身力氣往希維爾左邊肋骨撞過去。

  因為他「知道」那是希維爾的要害。

  不可以隨便消遣席格這件事,希維爾肋骨帶來的痛已經清楚記下了,被教訓完了後正事還是照辦。「席格,我想到一件事。」替席格清理身上塵土時希維爾開口。「『全知』真的厲害到完全沒有弱點的嗎?」

  「說它沒什麼了不起的不就是你?」

  「是沒錯啦,可是我又不擅長思考,幫個忙滿足一下別人好奇心,當作做善事嘛。」

  「那請你去找慈善機構。」

  「不要隨便打發我啦!」

  只要希維爾任性起來席格也拿他沒辦法。「作為交換條件,你帶我去放冰櫃的保管庫,別讓其他人發現。」

  「喔,這個簡單!」

    ■■■

  席格一直覺得在「全知」這件事上鑽牛角尖很無趣,所以他也不曾被人問過類似問題,但現在不自覺地想多話。

  因為他感覺到,以後恐怕不會再發生第二次。

  「貓箱實驗,這東西你知道吧?」

  「在裝貓的箱子裡放毒瓦斯的那個嘛,那真是虐待呢,可憐的小動物。」

  看在希維爾知道的份上,席格就不反駁了。

  貓箱實驗如希維爾所說,關進箱子的貓將在接下來的時間中將飽受毒氣之苦,至於是生是死,只要箱子沒有打開就不知道。

  「如果是以『全知』來說,是有知道貓的生死的可能性。」

  可以切入的點相當多,觸碰密封的箱子、實驗者設計的瓦斯量、未實驗前貓的生理狀態之類,貓的確是密封在箱子裡,但「貓箱實驗」的情報是開放、可讀取的。

  「那假設又一個人在你面前拿出貓箱,並且說不可觸碰的話,席格也能知道貓的生死嗎?」

  「這只要從拿著貓箱的人切入就行了,探索記憶,而且幾乎精神型的二心子都辦得到,相關者一定會有實驗的記憶,也搞不好那貓箱裡面根本沒放貓。所以換個方向思考,假如是出現一個拿著貓箱的無關者,在不觸碰箱子的前提下,貓箱實驗的情報獲取困難,『全知』也可能會在此終結。」

  「原來是這樣啊!席格真的好聰明呢!」

  「也沒什麼好佩服的,我只是舉例也沒說出全部。」

  「知道啦,精神型每個都像得強迫症一樣,總是『絕不說謊但也不會完全道出真實』。」

  「知道太多要做什麼?趕超渡嗎?」玩笑話已經快變成自身的寫照,因為「全知」之力,「席格」可能隨時會消失,和肉體死亡有些許不同,「心」的灰飛煙滅比死亡更是令人折磨,這件事他沒有告訴過任何人。

  兩人到了保管庫,這裡依舊散發著詭異的冷冽氣息,只要往內踏進一步便會被龐大氣勢感所打壓。

  「這裡就有一個貓箱。」席格低語。「全知能力的無法介入的情況有四種。『密閉空間』,情報無法流動自然就無法捕捉;『無限』,只要情報過載身體自然無法負荷;第三是『幽靈』,凡是死者的情報只能有限度地了解,畢竟死人不會繼續成長……這讓我想起了那個人。」他有推測過黑衣送葬者的正身。「我聽過一件有趣的事,有個氏族流傳了好幾個世代,卻有一說那氏族的每代當家靈魂都會被血族之祖佔據。」

  「很有意思的傳聞呢。」

  「我想那個人你一定也知道。」

  ──鍊金怪傑,奇烏氏。

  如果是他的話就沒有「不可能」,失落科技的出現與消失都是隨怪傑而動,其中的「赤血編碼」和「反骨煉金」似乎是促成傳說的催化劑。現在白棺已經不是密封的貓箱,席格便是以「全知」之力在希維爾面前親手拆解它。

  希維爾聽到這,藏不住笑意,全神貫注地傾聽席格說話。

  「『全知』最後一種缺陷,我始終認為這種事可能性很低,尤其是發生在『人』身上。」將白棺的氣勢壓低後席格才又往它接近,凝視一會兒後轉身面對希維爾。「假設有本故事書,它缺頁的話便無法完全閱讀,情報一旦組合失序就只是普通的單字和垃圾資料,這情況我把它稱作『時間軸破壞』……而且指的就是你。」

  全身顫抖,那個希維爾。

  興奮得不能自已。

  「所以你大概知道多少了?關於我。」

  「髮色假的、用那身行頭也是來亂的、名字假的……年齡更是假的。我能知道你和什麼有關聯,但情報量太大,時間軸也不見了,這是非常、非常弔詭的事。」

  「席格啊席格!拜託你不要再妄自菲薄和貶低自己。你真的是、真的是有史以來最棒的『柱』了!不,送去給他們做『主柱』真是太浪費了!吶,席格,用你的『全知』告訴我嘛。」

  ──要怎麼做你才會變成我的?

  「那就讓你失望了,我至今之所以一直拒絕別人,正是因為沒有人可以說服我站在任何一邊。」紫瞳彷彿是隨著決心閃爍,越是堅強越顆耀眼,縱使沒有高掛在天空也閃耀著星星。「麻煩死了,他們可是我重要的人,你們這樣不請自來,沒事瞎攪和,真是麻煩死了。我做就是了,把棺打開,做到你們滿意為止後就快給我結束這個鬧劇。」

  「那就說定了。不過能聽到席格的真心話感覺真好,平常害羞什麼啊,明明那麼喜歡每個人。」完成目的是一回事,喜歡這裡的人們又是另外一回事,希維爾也是如此認為。

  「我討厭在辦正事的時候說廢話,直接說我的Second能做什麼。」

  希維爾苦笑,他太不習慣讓自己正經起來。「簡單來說呢,那個箱子裡跟『外面』是兩個世界,時間和能量也是完全對外隔絕,裝在裡面的東西型態也不穩定,所以……呃,我果然不太會解釋。」

  「『共鳴』……擁有共同振動才能把裡面的東西拉出來,裡面的果然是……二心子。」讓封閉世界對外建立連結,勢必得使兩方情報互通,這是席格目前所能想到的「為什麼是我?」照道理隨便一個精神型二心子都會使用情報共振,這點他參不透。

  「嗯哼,前面的問題只有半對喔,至於後者嘛,席格不是也說了,你無法介入『密閉空間』,唯一的方法是把你自己調頻,變成跟『裡面的東西』一樣。」

  「這世界並沒有那種情報可以讓我調。」想了想不對勁,他想法越接近希維爾,希維爾的表情越是有自信。「除非、除非……那情報只是我還沒讀到?」席格試過獲取希維爾這個的資訊,但他的時間軸破碎,不可能的事發生了,所以在此之前席格都專注在思考這個問題。

  「裡面的可是我的『心靈伴侶』耶,我怎麼可能會沒有情報,只是我不會用你們精神型那套。」

  席格瞇起眼來了。「……你是二心子?」

  「省省吧,我連自我認知都有問題,還輪不到其他人來說。」希維爾腳步逼近席格,屈身注視著這個絕佳的調頻者,哪個精神型二心子能勝過讀取一切的「全知」。「好像光觸碰還不夠,這要怎麼解決?」

  「最好能讓腦袋放空,做些沒嘗試過的刺激事,或是讓自己變成瀕死狀態。」

  「可是你這身衣服實在很保守耶?真是考倒我了。」領子的部份還可翻一下希維爾打量了一下席格白皙的頸部,儘管不是常受日曬,氣色卻不至於死白。「彈性不差,挺好摸的。」手指戳了幾下,笑容背後已經另有打算。「所以……我真的可以動手嗎?」

  「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哪裡有手了。」

  「那就是叫我不客氣的意思?」希維爾輕笑幾聲,那並不是嘲笑,而是有些高興。「壞孩子。」

  不敢想讓希維爾對自己做了什麼,席格已經了解了希維爾的人格,無惡意且無差別地對待週遭一切,他的行徑不任何依據任何常識與道德,席格認為希維爾非常、非常像那個送葬的男人。

  宛如電擊的感覺在皮膚上遊走,透過頸上的點竄遍全身,給希維爾一亂來想維持意識都有些吃力。身上大量出汗,慢慢地,某人的記憶在這個身體甦醒,因為記憶過於遙遠,先前席格想碰也無法觸即,而現在關於希維爾這個人的情報充滿腦內,記憶如湍急的河水急速流動。先是畫面,希維爾的記憶中有對男女不斷出現,跨越了時間給予的肉體限制,反覆著分離與相會,每一次都能認出對方、每一次都對彼此都有不同的感情,那是鮮明且強烈的愛憎,接下來是感覺,全知將會把希維爾這個人的體驗重現在席格身上。

  靜置了一段時間,由於體力流失,席格意識越來越無法集中,鬆懈下反而容易被自己的Second支配。他試著調著坐姿,低頭時注意到了自己衣服的顏色,明明沒有任何痛楚卻染上一片鮮紅,傷口深深地從中間劃開血肉延展至四肢。

  身體各處如紙片般被撕裂,想暈倒卻又被痛覺刺激,體內肉塊推擠的聲音令人發狂,意識底下的煉獄已大過席格所能理解的恐懼,他的表情隨著赤紅擴散逐漸消失。 

  「原來這就是席格的Second?抱歉,我沒跟你說那還蠻痛的。」希維爾蹲下打量那些烙在席格身上、屬於希維爾的「記憶」。「相信你不會那麼脆弱,因為連我都好好活到現在了。」對於一個可以理解自己的人,希維爾帶著些許懷念與喜悅。

  「……這是在做什麼?」

  「哎呀?」希維爾陷入恍神時剛好被和樹打斷,正因等待席格甦醒而感到無聊,和樹和自己處得也不怎麼好,難得看到他吃驚的樣子多少引起希維爾的注意。「所長找幹活的話拜託跟她說一下我正在忙。」

  「我是問你這是在做什麼!」在門外嗅到異樣的味道才來看狀況,和樹不希望這個地方會出現和他想像相同的可怕景象。「那是席格?你……對他做了什麼?」見希維爾態度從容和樹根本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想確認卻又退怯,撲鼻的血腥味讓他內臟一陣瑟縮。

  「沒什麼啦。」希維爾笑容滿面地指著自己脖子示意。「只是在他頸動脈開個小洞而已。」

  「頸動脈?小洞?你瘋了啊!」

  「不然沒辦法啊,我手邊沒工具,當然只能用牙齒咬。」

  「竟然若無其事地傷害席格!」對話內容完全是兩回事,和樹已了解無法和希維爾溝通,那像無罪者般辯解的模樣讓和樹已經忍無可忍。「給我離席格遠一點!」

  「唔哇……你倒底在生什麼氣啊?」

  「你明知道席格那死脾氣和Second還放他不管!這樣只是單純在利用他而已,你就是這點讓我火大!少瞧不起人了!Second不是玩弄別人生命的道具!就算這是席格他自己的意志也一樣!」

  不管現在希維爾想說什麼,和樹執意帶席格離開。

  「席格……會死?」聽了和樹的話後希維爾猶豫了。「我從沒想過這件事對席格有多麼殘酷,我需要他,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比較好,朋友。」希維爾失意地低語。

  在空無一人的房內,唯有那個棺回應了希維爾,冷藍的光粒子從細縫中溢出,溫柔地圍繞在空間中。

  ■■■

  席格的身體完全被血所覆蓋,不見一點膚色,各種不合邏輯的事讓和樹難保持理智,恐懼揮之不去,他戰戰競競抱起席格,手的觸感和平時相差甚遠,衣服下彷彿只是鬆散的肉塊團,抓不到支撐點。「不能去想、不能去想……他一定沒事的!」見希維爾不阻止,先跟所長商量或去找伊芙,她的治癒能力肯定能幫上忙。

  「請留步!」

  「啥?」和樹發現不認識的聲音,照理說研究所應該沒有其他人。「誰在那裡!」

  那人位置和聲音相反,出現在和樹背後令他吃驚。「沒時間說明我是誰,總之,不管怎樣都不要去找所長,找個房間待著,芙和妹妹她們兩個交給我。」

  「這時候更應該去找所長才對啊!」和樹從沒見過昌秀,希維爾的事使他不得不提高警覺。

  「那會害死他的!你知不知道席格的『全知』一直都有缺陷,用他那套說法的話有些情報絕不能補完全。」

  「……」   

  「『死亡』。那個所長一心想讓席格完全成長。」他在研究所的這段時間內一直觀察著每個人,據昌秀了解,不管環境封閉也好、那身拘束衣也好,身具全知的能力卻沒半點求知慾,絕對不可能,幾乎是為了讓席格強迫自己使用Second去認識所有的事物所安排的。不敢保證席格是不是每次都會自行恢復,尤其是現在這種情況。「千萬別讓所長看到現在的席格。」

  「我知道了。」已經是分秒必爭的狀態,如果再有麻煩就不好。和樹相信他僅憑直覺,雖然只在研究所待了短短幾個月,他有相信這裡人可以讓他放心這麼做,因為這是和樹一直以來的希望。

  各自為了不同目的行動,和樹手臂有些疲勞,沒能好好抱穩席格的身體,在被那份刺鼻氣味腥味影響太久,甚至開始懷疑這是不是席格。「回個話啊,說這是你覺得日子過得太鬱悶、突發起想的小玩笑……」手臂感覺又更沉了,帶血肉塊擠壓的聲音不經意地傳到和樹耳裡,這只會讓他想咒罵自己。

  和樹選在藥品管理庫安置席格,這裡有他可以使用的素材,拜自己Second所賜被迫接受了海量的藥學知識和訓練,現在多少能先頂一下,防止席格傷口惡化,如果能弄醒他當然再好不過。

  五臟肺腑為金屬味貫透,從沒想過血的味道是如此令人作嘔,光是直視那片紅,連雙眼都有被灼燒的錯覺。

  「得先把那該死的衣服弄開才行!」管他什麼設計感、美學和力量拘束,反正現在跟吸飽血的髒抹布沒兩樣,和樹只知道那東西很難搞,而且相當佩服穿它那麼久的席格。

  還好布就是布,在強酸藥劑下跟衛生紙沒兩樣。戰戰競競地處理完後,和樹再一次檢查席格傷口,更不敢置信的事……沒有所謂人為的外傷,撕裂傷、瘀傷、化膿、刀傷什麼都沒有,從傷口看去皮膚狀態依舊紅嫩完好,已經稱不上是傷口。「席格的身體……正一點一點地消失?」

  但他剛剛的確有察覺席格身上有微妙的重量變化,那種感覺令人渾身發寒,尤其當自己手中是捧著一個生命時更是如此。

  「你們這個藥管庫有大麻耶,不被中央管理的地方果然多少都會有些小秘密,希望你別躺到要我用氨水給你醒神。」對自己有些絕望,竟然會想在這種不適宜的時候講幽默話,重點是根本不好笑。「拜託,席格,快醒醒……」

  在有「煉金師計畫」的前後,和樹都不會忘記那些離開自己的人的最後,不管是人類也好、二心子也好,在這兩者中他也曾有可以稱為「朋友」的,背叛和遺忘等等早是既定形式,大家各奔東西成為陌生人,那段記憶卻沒有此時看著生命消逝的當下那樣悲痛。

  和樹不喜歡席格,過去相處過的精神型讓他有這般刻板印象,初次的相遇和樹便把所有的不滿和負面情緒傾倒給他,不是語言方面詆毀而是以心中的黑暗。伊芙是第一個耐心勸他的人,她提的「自家人鬧不合很蠢」這點令和樹吃驚,一個剛來的無關者一下就被接納,還有,她很愛她的「家人」。

  礙於面子問題不和解一定會被嘲笑度量小,所以第二次和席格搭話也沒說到個重點,缺乏歉意、敬意的對話,席格不在乎,甚至輕鬆地回應,並不是對他冒犯或指責,和樹因此更加地自我厭惡。

  「加上現在才三次,三次而已。只有這三次我們有好好說上話,為什麼第三次時你就變成這樣?」喉嚨底一陣乾澀後不再吐出任何話語。

  心跳聲弱到無法用共鳴捕捉,和樹想伸手碰他,胸膛中有兩個心的那處。

  指尖滑過小血灘,這次沒有密佈透風的衣料隔開他們,就像對待易碎品般那樣小心翼翼,和樹盡量不讓自己失控,一點走神都有可能會動到Second,他可不想用Second使席格身體發什麼化學變化。

  「好冷……」

  和樹無意識地低語,或許是想替席格發聲。

  「我是很想給你泡溫水,可惜看你現在的狀況應該是沒辦法。」

  人類誕生於母親的子宮,浸泡著羊水,出生後會本能地懷念當時感受到的溫暖,即使是二心子也會嚮往那般感覺。

  「鐵粉、蛭石和活性碳都有,氯化鈉我自己可以處理。」反正那衣服和破布沒兩樣不如好好利用一下,再用能力加工後變有了個簡易暖暖包,甚至可以自豪比市售的耐用,而後他將那東西放在席格胸口附近。

  「我還是擔心芙姊姊他們。」令他掛心的事多到有點疲憊,和樹努力回想是否還有遺忘的。

  剛踏出門,和樹視線由下而上掃過,完整的人影映入眼中,連同黑暗一起襲上知覺。

  他不知道,到下次睜開眼時將會看到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

  「妹妹!」伊芙和昌秀在保管庫前的走廊找到了妹妹。

  「芙姊姊!芙姊姊!」一股腦地倒進伊芙懷中,因為妹妹現在沒什麼力氣站穩。「姊姊,共鳴一直停不下來!頭好痛!」

  「我知道那很不舒服,我也是。」

  有什麼東西在腦內騷動著,那共鳴並不是同伴間聯繫的信號,瞳裡的光輝激烈地閃爍, 一點點的吐息都能感受到不安和沉重。

  伊芙無力地低聲道:「拜託,誰來告訴我們這裡發生了什麼事。」異樣情況連昌秀也察覺得到,她想起席格之前不對勁的樣子,或許這是他已經預料到的。「席格跟所長,我們得快點找到他們。」

  「等等,希維爾在那裡面!可是門上了電子鎖,我打不開。」

  「交給我,正巧有些事也想找他問個清楚。」

  在兩姊妹眼裡昌秀形象仍是個室內派書生……如果那是昌秀想表現的那的確有達到目的,儘管認識他的都了解他本人行事風格和學生身分總是有點不稱。

  書包能用的工具全收在鉛筆盒,唯一的鐵製品就是刀片、訂書針等,妹妹依然記得那些小東西到昌秀手上後就不再普通。她們見昌秀俐落地卸掉電子鎖匣,螺絲、電線一把掉到地上鏗鏘作響,熟練到不需要思考就能精準擺平那敏感的小金屬盒,甚至沒有觸動到任何警報或是死鎖裝置。

  「跟席格學的,雖然沒他厲害,席格搞定這些東西跟玩玩具沒兩樣。」

  不可能每次來這只是為了聊上幾句,昌秀知道席格是什麼樣的二心子,這令昌秀在拿捏自己一切行動時非常神經質,然而席格從不過問他的背景讓他很感謝,就算只是一廂情願,希望席格和他分享知識為表示信任的象徵。

  催促兩姊妹到一旁待著,他不能預測保管室裡會不會對虛弱的兩人有更多威脅。

  俯身擺出起跑姿勢,電子鎖處理完最後一道防護響起嗶聲就是起跑信號,門縫可清楚瞥見希維爾的白袍,希維爾消沉地蹲在那,在昌秀看來這人不管什麼時候全身都是破綻。

  他蹬腳往前衝,動作不脫泥帶水並確信自己抓住了希維爾。

  但眼前景象卻瞬間反轉,不但雙手空空,在還沒搞懂發生什麼事時反而是自己背部撞上走廊金屬牆面。

  「唔……!」

  「讓我一個人安靜一下,特別是你最好別進去裡面。」

  被希維爾反制,昌秀抬頭不可置信地看著希維爾,除了完好無事外他現在表情似乎有別平時,沮喪且毫無元氣。

  「希維爾,你怎麼……啊!」撞見希維爾的模樣後伊芙倒抽一口氣,轉身偎在昌秀身旁。

  「希維爾?」妹妹緩緩走到希維爾面前。「你受傷了?要不要姊姊幫你看一下。」

  「不,不需要,她也肯定不想知道這是怎麼弄到的。」他試著抹掉上襟沾到的血,可惜大部分已經乾掉變深褐色,聽到妹妹天真的言語,僵硬的表情也不禁鬆開。「我沒受傷,可是還是覺得好痛。」

  「說說看出了什麼事?我們可以幫希維爾的,希維爾怕被所長罰的話我也陪你。」

  「我在想……我在想要怎麼修正這段『時間』,讓之前一切變成沒發生過。」

  「希維爾?說清楚點,我聽不懂。」     

  「席格死了。」

  管不了身上傷勢,昌秀直接撲上希維爾。

  「……殺了你……非殺了你不可!當初真該無聲息地把你處理掉才對!真虧那孩子當時忍下來了。」說著,昌秀亮出袖中刃,刃身雕有精緻和紋跟文具類有明顯區別、貨真價實的武器。「你根本不知道席格要完成他此生的使命下了多大的決心。」

  希維爾見到那把小刀時終於意會過來,關於昌秀這個人的一切,他有理由必須融入這裡的環境。「殺我,是為了盡家族的義務?」

  「錯!是為了摯友。」

  「秀……昌秀,等等!」對眼前正在發生的,伊芙不可能放著不管。「要是你現在做了傻事,我們連朋友都當不成,和席格也是……」

  伊芙喊了自己的名字,被她制止的那隻手傳來微弱的顫抖,在內心糾結一片時他忘了真正需要幫助的人。

  「或許我們一開始就不該認識會比較好……」他冷冷地低喃後摔刀。

  「你不用那麼失望,反正,這個身體用普通方法是殺不死的。」

  這句話讓三人在場眐住。

  「不死」一詞在對人類和二心子有各種深層意義。

  「你是……什麼東西?」

  希維爾沒注意是誰問的問題,以前被問過太多已經有些麻痺了。「我可以不要解釋嗎?這方面我實在不在行。」笑笑想打發掉問題,但如果還想三人幫忙恐怕就不能這麼做。「我改變主意了,你們可以進來,但阿秀小兄弟還是得小心點,剛才我已經勸過一次了,希望你不是把它當成我討厭你的意思。」他扶起昌秀和伊芙,領著三人進保管庫。

  腳下有液體的感覺,點點水滴聲無間斷,保管室壁內管線各處被異物貫穿,巨大結實且尖銳,燈光不足的情況下沒有人想直接碰那東西,眼睛還未習慣黑暗,而後一絲光點略過他們視覺,以前這類會帶著光的昆蟲,但現在幾乎看不到了。

  在片刻回憶後光芒乍現。

  就像星空那樣,在星光之下黑暗延伸,這個空間彷彿無限大。

  穿透管線的東西是尖銳的礦物,水晶般澄澈透明,又如聖劍般銳利無比,自四面八方指著所有人,就算不經接觸也足夠劃開脆弱的理性。

  兩姊妹原本還渾身發顫,暈眩感間歇浮現,奇怪的是這現象只持續沒多久便消散,穩定的共鳴反應中反而不可思議地平靜,那是曾被遺忘的安心感,懷念得讓她們不禁溼透眼眶。浮游於空氣中的冷光粒子群也找到與自身相似的光芒,它們無言的喜悅確實傳給了兩姊妹。

  「希維爾!這是、這是……!」

  被點名時他就意會到昌秀想說什麼,希維爾以為自己已經習慣於被提問,因為那問題對他來說才是常識。

  「我還以為現代人應該會知道的,那個。」

  ──曾被人們稱作第二黑死病的東西。

    

  就一句話,喚起了幾世紀最黑暗的記憶。

  ■■■   

  光不是眼睛閉上就會消失的東西,除非拒絕去感覺它,但那就會跟死了沒兩樣,所以他從黑暗中清醒,搖搖晃晃地撐起上半身。

  「我是怎麼……天啊……」

  就算眼睛對好焦,和樹仍認為自己在作夢。

  整個空間面目全非,視線所及的地方沒一處是平整的,空氣中依舊瀰漫著熟悉的藥味他才認定這裡的確是藥品管理庫,但在失去意識前,他至少確定當時這地方沒有到處插著那些水晶體。

  藥品罐碎片散在地上,水晶因吸收到液體藥劑後顏色變得艷麗,和樹吃力地回想昏迷前狀況時瞥見一個顏色暗沉的錐狀晶體,它似乎也是吸收了某種液體。

  沒有藥味。

  那個顏色。

  往前了一步,腳底有異樣觸感。

  黏膩肉感中傳來骨頭被踏碎的聲音。

  小小的、相當脆弱,那一小段指節。

  心跳聲變成平常數倍大。

  線索逐漸浮出視線死角,他認得掛在晶體上的白布和名牌。

  前後兩段記憶頓時接上。

  而眼前的景象叫他毛骨悚然。

  「天殺的……誰來解釋一下這是怎麼回事!」

  吶喊聲同金瞳中的光。他想起來自己是被誰弄昏,而現在立場完全顛倒。

  所長就在那,而且再也不會醒來。

  好個華麗的墓碑,他摸過身邊的晶體時心裡如此咒罵著。水晶不為任何所藥物腐蝕,成分不明,還有個問題,它們不全是完整,會造成晶體表面坑坑疤疤的,是另外的東西。

  「……是什麼?」

  藥管庫是只有送風口,壓根沒窗戶這東西,要是這些晶體也侵蝕了壁內電線,那為什麼他所見一切是那麼地清晰?

  光不是眼睛閉上就會消失的東西,除非你拒絕去感覺它。

  和樹現在無比清醒,一抹紅色異光掃過眼前後他感到渾身無力,失去支撐後雙膝即地,瞥見自己的側腹開了個洞,一顆小水晶沒入其中,那是剛才光穿透他身體後留下的,而且,它仍在侵蝕,根部與血管纏繞,明顯地,它並不想與他分離。

  在視覺模糊的情形下他捕捉到其他聲音。

  「要是想死大可不必聽我的。」

  一股力量將他壓制在地,在光中那人反而為黑壟罩一身。

  「自己挖掉,或是由我們動手。」

  要是那是開玩笑他就必死無疑,所以決定孤注一擲,藥罐的破片正好可以把那東西勾出來,當然和樹有臨時把它加工一下,把殘留的液體賦予腐蝕性,並且足以造成燒燙傷,這樣把傷口的破洞烙起來癒合會快些。

  用盡力氣傷害自己後,他的確成功分離了那東西。

  「做得好,你安全了。」

  筋疲力盡,唯一的撫慰只有頰旁傳來的觸感,不可思議地和樹竟然覺得有點高興,但他知道沒什麼時間可以休息,一把抓住了那隻手,拉了過來。

  「……席格?」

  和樹認為是「席格」身上有些不屬於他的顏色,尤其是眼睛。

  「怪了,你衣服下本來就是這行頭嗎?」

  蒼色印紋如刺青般烙在肌膚,微光浮動就像在顯示自己的生命力,幾何圖形遍佈左半身,劃開雙頰直至眼瞳底,和樹希望那水色瞳不是在和他對視。

  「天女的……燐衣。」席格想甩開那隻手,可是他抓得有點緊。「可惜原本那件破了,我們認為除掉鎖後它會是件很耐穿的好衣服。」同樣有個衣字,帶鎖的那套儼然在遮蔽方面比較實用。

  事實上就算有完全的衣服和樹也能清楚看見那些發光的印紋。

  「是我耳朵有問題還是怎樣,你為什麼一直用複數自稱?」一手掩住眼睛,和樹聽腦袋那個催促他問個究竟的聲音。「席格在哪?」

  「『他』不在了。」

  有席格外貌的人,毫無感情地答道。他發覺手臂抓得更緊,那個回答並未讓和樹滿意。

  「那你也別想走,你肯定是唯一可以找到他的人。」

  在蒼色紋身的光下,陰影又罩著席格半身,在一團黑影中水色瞳透露著不友善而且充滿壓迫感。燐衣如同活物般改變自己的形狀,匯聚成錐狀抵在和樹右眼前。「別以為只有你比較霸道。」

  威嚇並沒有預期中那樣有效,和樹沒有放棄,連一絲恐懼也沒有,無語地盯著席格不放。

  「坐下。」

  「不……」

  「『席格』體力很差這件事你不可能『不知道』吧?」不枉費和樹加重那個詞,這真的讓他安靜下來了。「想突然消失門都沒有,我對這方面很敏感。」和樹確定他有在聽後繼續說:「『煉金師計畫』裡我看著我的朋友們一個一個消失,原本還在談天說笑,眨眼間就變成了陌生人,這其中有個共同點,每個人都是被別人的觀點扭曲了自我認同,沒人願意再相信自己,最後真的變成了『怪物』。」

  和樹嘆了口氣,覺得現在說這些已經太晚,計畫的一切得失與他無關,他甚至不知道官方是如何「處理」其他人,又為何只留下他,既然在離開計畫後無法揭露真實,找人訴說自己的無能為力也只是徒然。然而,席格出現,他是個全知者,曾想過兩人是否會有共感,但當時和樹只想到了這個全知者「無作為」的部份,這令他感到憤慨。

  「我覺得你……『席格』和其他二心子不一樣。你又聰明絕頂,根本不會做逼瘋自己的蠢事,但你什麼都不肯說……你無所謂的態度並不是想漠視一切,對吧?」

  對面人眼神移開了一會兒,很快地結束思考,他扳開和樹的手後只輕聲說了一句:

  ──”Congulatoin.” (恭喜)

  「有些事不是本人不開口就沒意義,我的意思是……在『全知』之前你至少用對了態度,就算我們不是你希望的『那個聽眾』,我們也很高興聽你說。」他坐近和樹身旁,背靠背。

  螢光粒子從頂上落下,這次不是紅色,而是溫和的藍,就像席格的那只眼睛一樣,和樹掬起手掌接住它們,這使他想到了第一個問題。「這些是什麼東西?」手指捏了捏其中一個,它會小小掙扎一下然後繼續在和樹掌心打滾,黏人的小動作很可愛,和樹發現自己能它們產生共鳴。   

  「硬要說的話,就是未出世的『弟妹們』。」

  他沒想到這一問換來了更多問題。

  「什麼!弟妹!那這豈不是……二心子的『原型』?這怎麼、我是說!我不曾見過這樣的東西,它彷彿不曾存在過。」

  「最少五個世紀。」就算不用呼喚它們也會黏上來,在共鳴中感受得到彼此。「這些孩子被管理得很好,不是嗎?」他把有蒼紋的手臂伸到和樹眼前。「別只用聽的,想一想。」

  和樹用以前所學拼湊這些事件的關聯性,曾有那麼一段時間,某個東西的數值和二心子數量是成反比的,無由地遽變,至少表面看來沒有人關心那個轉折。「『Virus』?」旁邊屍首是他得出結論的關鍵,但他依然不相信它們具有破壞性。

  和樹想起了壁內的管線,那是輸水用。

  液態藥品。

  所有液態物質就像它們的食物。

  而且包含血液。

  血。

  大量的血。

  那是它們所能找到、最豐沛的生命能量,不需要攝取,輕輕觸碰或浸在裡頭就足夠讓它們快活一陣子,但不可以選成人。「它們很脆弱,現今的液態物質都容易使它們晶化,只有一個例外……」

  年輕的身體,尤其是剛誕生的小生命。

  晶化的風險仍在,卻以另外一種方式融進的肉體,轉化後的結果即是持有兩顆心的所有人。

  「我……我們……到底是哪一個?」

  支配身體的是人類的理智?還是一心求生存的寄宿者?

  他拉起和樹的手,放在自己左胸膛,全知認為那是最好的答案。

  有溫度的胸口

  但沒有聲音。

  「燐衣是某人Second的產物,一種權限證明,對所有Virus有連結和管理功能,沒有燐衣,小傢伙們可不只是失控這麼簡單而已,雖然已經有一部份失控很久了。」

  身體裡有Virus了,碰到紅色異變體仍會被晶化,這點和樹已親身體會。

  「席格都知道這些?主柱就是要刻上燐衣去承擔其他人的生命?」

  「正確來說,一直想這麼做。這是他和自己和我們的約定,結果還是捲進了其他人。」他瞥了一眼亡人。「異變體從燐衣裡放出來時我還沒恢復,她盡全力保護了你和我們。」

  「所長她……」

  「她習慣撿拾被拋棄的二心子,尤其是心靈孤獨的那種,沒有說只有同類人才能為彼此悲傷吧?要說相同經歷的話她體驗得可不比你少,不何常理的計畫太多了,實驗用的孩子也太多了,她相信能藉由主柱了斷這種痛苦。」

  和樹不能確定,他的聲音似乎帶著默哀的語調。

  ──珍惜你自己。

  全知之柱最後用席格的聲音淡淡地說道。

  是時候該離開,各走各的。

  其中一邊覺得……這樣最好。

  「……只要席格沒吐出半點關於他的真心話,就別想甩掉我。」

  「回答結束了,除了回收小傢伙們,還有很多待解決的問題。」他雙手抱胸,頭也不回地走往門邊走去,入口障礙一下就被燐衣轟飛。

  「『有些事不是本人不開口就沒意義』,這句難道說了不算?」

  微側過身,全知眉頭微蹙,紫色那只眼正好看向和樹。

  顯然和樹贏到了他的發言權。

  就算再遇上異變體和樹也略有幾個應對法,相較之下全知的腦袋才比難纏,想辦法動搖他,多說點什麼,或是找機會直接把席格給要回來。

  全知所說的不代表席格本人立場。

  瞧他因為自己話安份下來的樣子,這使和樹多了些機會和信心。

  「還真是有趣的見解。」毫不留情地澆冷水,全知之下任何真實皆無所遁形,藏在內心也不行。「需要再聊聊精神型的概念嗎?」

  「不了,我實在很討厭那套否定個人的說法。」

  情報集合體,這就是為什麼席格總是不介意那些特殊待遇,內在和肉體分開的無機生命,他說使用「全知」就如同在呼吸般,席格透過全知累積出現在的自己。

  那麼他消失時也會像風一樣抓不到,永遠。

  「『靈魂』這個詞真方便不是嗎?雖然『席格』有用名字固定了一部分自我,但『信仰』、『信念』才是關鍵。」

  「他可不是人偶啊!」

  兩三句就被戳到了痛處,精神型的行動都只是依著非常簡單的邏輯,好比取拾物品那樣簡單,但他們拿的東西全是肉眼不可見的精神、感情。

  單純到不近人情。

  全知在廊上往庭院望了一眼,視線放在遠遠的地方。

  「你憑什麼為他做這些?你認得席格嗎?真正的席格。」

  「因為這種事沒必要有犧牲者!沒必要!我才不相信他沒意識到他身邊的人們,沒血緣卻依舊是家人的姊妹,而且剛才在我聽來席格也關心著所長的一舉一動!這裡有喜歡他的家人和朋友!到底是什麼鬼決心讓他放棄一切去跟主柱扯上關係!他因為看透一切想疏遠別人這點的確我看不順眼,但想想那只是他不想表現而已啊!他沒有感情鬼才相信!」

  和樹聲音近乎咆嘯。

  「……」全知雙手抱胸,身子微微往內縮,全知著實被動搖了。

  如果是表裡如一的人,心靈感應就無用武之地。

  全知不經意地捕捉到那些話後的東西。

  和樹不像兩姊妹親如家人,又不像昌秀那樣是長期相處的朋友,更別提利益關係跟生理慾望。然而和樹為席格而動的根源,就算現在不明顯,那也不是用情報隨便拼湊就能分解的東西,畢竟「全知」是情報集合,他沒辦法像其他生命一樣去體會。

  想到這裡手指又往手臂裡陷。

  「怎麼不說話了?」

  「沒事。」快步往前,他不想被追問。

  打量了一下全知,和樹發現他這次的反應很不一樣,死白的雙頰逐漸浮現血色,說實話和樹還未見過他有如此人性化的表現。

  生氣?

  不對,太不明顯了,那種感覺很微妙,應該有更高級的說法。

  ……嫉妒?

   
  他、這個二心子完全型、絕對真實、全知、他、會、嫉妒?

  這一猜馬上被全知回瞪一眼。

  「你──」他才是專門揭開真相的,而不是被揭穿的那個。

  「沒有、沒有,我什麼都沒說啊!」

  「這邊可是還有你的個人情報,在胡亂臆測就……」

  「我想說的早說完了,你、你們可是全知耶!我哪還藏得住什麼?」

  當然有。

  「本人不想承認的事實。」

  都說是不想承認了,這東西自然就不會從當事人的嘴巴說出來,尤其又是被其他人點出時會加倍羞愧,並給予雙重傷害。

  「沒這玩意兒,絕對.沒有!」

  全知靜了一會兒,搜尋情報,賭上這口氣,不惜把當下有用的情報往後推。

  當他開口時和樹覺得他嘴角弧度似乎上揚了一點。

  「你容易對在乎的人大聲,越在意的越是如此。」

  接下來的路就走得不太平靜,和樹胡亂對碎石和牆壁發脾氣,全力發洩Second,讓它們融的融到無殘骸、碎的碎到無全形。

  但至少不是煩自己。

  全知對這反應很滿意。

  「該死的、該死的、該死的、該死的、該死的、該死的、該死的、該死的、該死的、該死的!這都是希維爾的錯!他到底對席格做了什麼──」

  ■■■

  冰櫃一個不知什麼時候空了,昌秀正著手調查剩下那個,箱型物在眼前會不禁去想它能裝多大的東西。

  不超過兩公尺。

  一個人,剛剛好。

  難怪席格對這東西沒好感。

  「老實說,你到底對席格做了什麼?」

  「他Second是什麼我就做什麼啊。」希維爾毫不猶豫接昌秀話。

  「Second?他Second對你有什麼用?」

  「用處可大了。是說,你不知道席格本身存在就很珍貴嗎?」

  「當然,『柱』本來就是特別的。」

  「不、不、不!不是這個意思──」

  見希維爾激動起來令昌秀不由得停下手邊工作回頭。「難道你……」昌秀不可置信地盯著他,似乎理解到了什麼,把兩姊妹藏到自己身後。「變態。」

  「這上次就已經澄清過了!」

  「希維爾。」妹妹從昌秀背後探出頭。「希維爾為什麼認為席格……死了?」年紀最小的她問出另外兩人都不想談論的話題。

  希維爾露出困擾的表情,搔著後腦。「我認為『死』是你們比較好理解的說法。」

  「你是說席格他還活著?」

  被這麼問,希維爾表情變化又更加微妙了。「妹妹,假如妳衣服破了個洞的話會怎麼辦?」

  妹妹聽到時緊張地確認一下衣服是否真的有破。「補起來,要節省才行。」

  「真是的,給妳做件新的就好了。」摸了摸懂事的妹妹,伊芙覺得有些欣慰。

  「用碎布補破洞的衣服,要是這個動作反覆到最後會如何?」

  「哎?最後?是指原本衣服布料都沒了為止嗎?這樣的話沒意義啊,沒有……意義……啊!」伊芙咀嚼了語尾的含義後倒抽一口氣。

  沒有意義。

  倘若真的發生在人身上,感情、記憶像情報散到空氣中、身體同人偶般,完全肢解完全重構,原本形體的意義就不復在。

  「那天賦只用在『柱』什麼的實在太浪費了。」天賦,他們三人第一次聽到有人這麼形容「Second」。希維爾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一人在那滔滔不絕:「重現別人的『過去』體驗、捕捉『現在』的情報,這樣的『全知』也太小家子氣了,它本身可是有打破現在時空的力量。」

  「預知……未來?」

  希維爾搖了搖食指否定。

  「連接平行時空的情報力。」

  不只是被動地吸收情報,閉上眼時,偶爾會拾到從遙遠地方捎來的訊息斷片,那都是來自過去、未來或是平行時空的席格留給自己的。因為無法直接對話,他只有在睡夢時刻才有機會專注分析這些斷片,過度使用Seocnd造成的疲勞就是席格無表情的原因,打破這項能力限制的關鍵是身體。

  那唯一席格仍屬於「現在」的証明已被殘酷地破壞了。

  「希.維.爾。」一個聲音哼唱般地喚著這名字。「希維爾──希維爾──現在來猜猜在你眼前的是誰?」

  難以判別出性別的聲音,那是最接近天使的聲線,如同那正好介於成熟與青澀中間的身體,頭髮帶著淡淡紅銅色,金屬色澤和血肉之軀產生對比,彷彿一切是故意抹去分界,不管怎樣劃分都一定會有曖昧地帶。

  非生亦非死,給他除去最後這到底線的正是希維爾。

  他的「時間」已經停止。

  不再屬於過去、現在、未來。

  就像希維爾一樣。

  「你……回來想做什麼?」一反平時對待席格的口氣,希維爾變得有些嚴謹。

  蒼色冷光加深了他的漂亮輪廓,似笑非笑地打量著現場狀況。

  還有一人扯著嗓門亂吼,所幸路上同行者沒嫌他太吵而趕走他。「希維爾!這次絕對要找你算……」

  「席格!和樹!天啊,你們沒事!」伊芙已經顧不得希維爾怎麼否定席格,只要看到家人平安比什麼都好。「太好了……真的都沒事,有被那些小傢夥嚇著嗎?和樹你受傷了?席格、席格也是嗎?」

  「芙姐姐,我們都很好,呃,大概……」腹部傷口發作後想心虛都沒辦法。「不用緊張,我和……席格……在這,大家都在這。」

  「我怎麼可能不緊張,只有你們是我的弟弟,所長知道自己遲早有天會出意外,她說就算這樣結束她也不會拋棄我們,我是姊姊,當然想保護自己的家人。」她屈身抱緊兩人,在那些脫節的對話後,終於重新意識到自己多麼需要他們。

  「姊姊偶爾也想想自己的事吧,別讓自己太累了。」

  伊芙雙手捧起席格臉龐,蒼紋什麼的她完全不看在眼裡。「但你就是最讓人擔心的那個啊,席格。你知道,辛苦什麼的我根本不在乎。做巫女的時候我學習如何平等地對待每個人,有了家之後我才學會為所愛的人做些付出。」

  「那阿秀呢?」全知小聲地說道。「姊姊也是用這兩個方式看他的嗎?」

  「秀……」思考混濁了起來。

  不管在村裡和研究所都沒什麼同齡的朋友,當時的她對二心子還不甚瞭解,生怕無法和其他孩子相處,被崇為巫女後,對「人」的感覺也逐漸陌生,這個含蓄青年的笨拙表現伊芙覺得相當單純可愛,那份親切感令人安心,好幾次曾想靠著昌秀肩膀,因為兩人在一起的時候心裡很踏實,能簡單地感到滿足。

  「我相信姊姊會懂的。」伸出了雙手繞過伊芙雙肩,蒼紋中水晶針浮現,刺入伊芙後頸中她便失去知覺。「我也相信阿秀。」

  「伊芙!」昌秀趕到她身邊。「你怎麼能……」

  「不要想硬拔,你們家族的人有辦法做緊急處理,趕快帶她離開,不然她的神經就會開始晶化。」

  他抱起伊芙,無氣力地倚在昌秀胸口。昌秀不希望她醒來後一切的轉變令她失望。「和樹?」

  「我不走,要是芙姐姐也對你很重要的話就想辦法幫她啊!」

  「妹妹?」

  她躲到席格後面不離開。

  分界已經相當明顯了。

  「我還會再回來這裡,但願這不是最後一次說再見。」

  眨眼間人影消失在門後,剩下的人都為此感到慶幸,他們兩人能從這個是非地平安離去。       

  席格還有力氣抱起那嬌小的身軀,這個敏感的孩子不會這麼輕易放棄她的兄弟。

  「席格,你身體在發抖。」

  身體微微抽搐著,一滴滴冷汗劃過皮膚,全知眼底的光不安分地閃爍。「還沒穩定,有點疲倦……有好多人,大家都搶著說話……沒辦法……停不下來……」

  妹妹往前傾讓兩人額頭互相靠著,那雙眼睛的綠就如同新芽般充滿生命力。「明明就還有更好的辦法,姊姊知道了一定很難過。」平時她很少向席格撒嬌,但現在才想這麼做已經來不及。「拜託不要沒道別就趕我走。」

  「幫我個忙好嗎?」

  「……嗯……」

  「去庭院那邊摘些花,分別放藥品庫跟這裡的門口,」

  「好……」

  聲音有些含糊不清,她似乎有些走神,連走路都不太穩。

  和樹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看錯,他從來沒見過她使用Second。「花?」這讓他想起了全知剛才一路都相當注意庭院的花,總覺得很重要,但現在不是想這問題的時候,在搞清楚希維爾和一切緣由前他不打算去任何地方,就算全知再一次揚言要殺掉他也不行。

  「如果,我說如果,席格真的用全知體驗了希維爾的過去,那希維爾到底是什麼人?或者,什麼東西?是人類還是二心子?」

  「本來『都是』。」全知應道。

  「他說得對,這個身體的血肉跟記憶都是依某人為樣本『拼』出來的,一個討厭鬼的傑作,不算活著,可是也沒有死人會像我這樣活蹦亂跳。」

  「被『怪傑』保存的外貌、『最初之人』的心臟和……『罪人』的血肉跟記憶,硬要說的話你的正身應該是『維克拿‧艾雷吉亞』。」

  「你說、你說什麼──」

  「揭別人底真是太過分了。但還是得澄清,就算他的記憶複製過來了,我也不是他,更不是三個人其中一個。」

  「你所做的一切和維克拿一樣,像到甚至你根本不用費心改變外表。」

  「閉嘴。」他的聲音平穩掃過空間中卻充滿壓迫,連任何一隻溫和的Virus都不敢再親近希維爾。「我不會是『希維爾』以外的任何人。」眼鏡下有東西在發光,只是被橘色鏡片擋住無法看清。「接下來我會跳回前面一點的時間,修正現在的錯誤。」

  「那不是正好。」和樹沒發現全知的凝重表情。

  白袍身影如雷電,一閃過後瞬即消失於空間中。

  「和樹,玩過遊戲嗎?像RPG之類。」

  「雖然沒什麼碰,至少略懂。」

  「希維爾可以『時空跳躍』,他體質就是如此。」

  「希維爾跟RPG有什麼關係啊!」

  「那是在比喻,關於『時空跳躍』。」蒼紋在他低語後現出水晶矛。「存檔是很重要的步驟,尤其遊戲裡常遇到死亡或者想反悔選擇等等,記錄檔可能就不只一個了,一個記錄檔就是一個世界,玩家有Restart的權利,反過來說在Restart的時候,他就會改從其他理想的紀錄點重新開始。」
    
  「你是說……他可以從任何情況下全身而退,希維爾也會只是從某個時間點延續新事件,而現在的我們不會有任何改變?」

  「這就是維克拿的『罪』,一旦抽身他就等於不曾存在過,隨意竄改自己的存在紀錄就算留下證據也難以追溯,畢竟對每個時間軸來說他只是突然出現的異物。」他持著矛走到地板顏色不一樣的地方,那處正是這一切事件的開始。

  全知揮了下手臂,輕輕地,看似無意義的動作之後卻產聲巨響,物體落地的音聲,裡頭摻著細微許悲鳴。

  「能過越時空界線的可不只你一個。忘了燐衣是怎麼拿到的嗎?」

  「你不放我走的話還想怎麼樣?當我的盟友?還是敵人?」左肩插著水晶矛的希維爾說道,那記彷彿令他失去全部力氣。

  手,伸到了希維爾眼前,是沒有蒼紋的那隻。

  ──是朋友。

  「正因為是朋友,必須讓你理解一些事,別再用那能力逃避錯誤。」全知已足夠了解希維爾的過去與現在,正因如此他為希維爾感到一絲惋惜。「不管在哪個時間軸,『席格』都心有所屬,想為你做些什麼但心有餘而力不足,不要認為變成現在這樣不好,儘管你想把一切慘事當成自己的過失。」當希維爾猶豫與徬徨,全知沒有放棄拉希維爾一把。

  和樹注視兩人,視線尤其離不開那嬌小的身影。

  希維爾沒有抓住那隻手。

  他選擇抱起那嬌小身軀。

  像嬉戲的孩子,轉圈圈,而且大人那個反而像小孩,小孩那個卻又比大人成熟。轉圈速度慢下,直到停止時他擁抱全知幾近埋沒自己懷中,含著淚,字句有些參差不齊,希維爾努力地重覆著。

  「對不、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席格!我們可以一起走,拜託別去做傻事!燐衣才不是那麼了不起的東西,你做什麼為了這個把自己貶成代替品!」

  彷彿悲痛、彷彿哀悼,希維爾在說什麼,和樹他恨不得趕快聽懂,復甦的記憶在折磨著自己,又好像有什麼將離他而去。

  「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該這麼做了,你得面對一直以來在逃避的,希維爾,你該出發了,就像旅行一樣,相信你在接下來的每個時刻都能有所穫,未來再見。」

  「未來……再見,但願那個未來還能看見我的摯友。」

  到希維爾鬆手後兩人往反方向而去。

  短短幾小時內,和樹目送了第五個人的離開。

  明明和樹也往門那邊去後面就有更多選擇,但身體就是不自覺跟在全知的腳步後。

  兩個白色冰櫃,表面光滑如鏡,都和人的大小差不多,像棺材一樣,和樹覺得那東西感覺很差,其中一個被打開了,裡面什麼也沒有。

  而後,全知把有蒼紋的手擺在沒被打開的棺上,同蒼紋的細密紋理在純白平面流動,連原本在空間裡胡亂遊移的Virus也規距地隨機械運轉聲排列。

  ──Pandora System啟動,權限驗證。

  響起的電子音接近女性聲調。

  ──通過認證,恭喜您獲得新任主柱資格,潘朵拉系統領航員「Terra」在此聽候一切指示。

  「Terra,確定Virus封箱後準備執行主柱替換作業,確保冷凍休眠系統正常運作,並設定在替換結束後重啟。」

  他手在純白平面滑過,在沒有任何介面下也能俐落操作,或者說那東西是隨使用者意志而動,遠超出了電子機械,簡單幾句話就能令Virus回到大棺裡,那也說明了燐衣使用者與Virus的關係,都是真的。

  除了背影外,和樹和他視線不再交集,彷彿毫無關係一般,就算和樹再怎麼詫異與不解,全知也不予理會。

  ──歸位完成,進行主柱替換作業前請準備,注意替換程式如有任何不適都將無法中斷,請見諒,接著聽從您指示作業。

  「直接開始。」

  全知好不容易把臉轉了過來,但眼睛始終閉著,背部緊貼著純白平面,蒼紋和Terra建立連結,蒼紋和Terra的藍色網絡間沒有縫隙,當那蒼色擴張時人與物彷彿融為一體,他後仰,整著人快沒入其中。

  被Terra分解的只是肉體,但那東西不能稱作人體,人啊、二心子啊、主柱啊三者的關係明明都是如此怪異離奇,卻被用一種過份條理的方式帶過,然後合乎禮節地送走自己身邊的一切,把真正的黑暗帶進棺裡。

  步調快得不像是準備落幕。

  全知的說明和眼前所見,到底該相信什麼?

  連自己的心都不相信了嗎?

  ──警告,程序運行異常。

  聽到Terra的的警告音後,全知睜開眼睛,在五感快消失前他努力確認遺忘了什麼。

  影子罩在頭頂時,有個沙啞的聲音貼在耳邊,聽起來不太好受。  

  「『他』不在了……這個人是指誰!說名字!」

  他累了,沒有回答,但頭靠到和樹的肩窩時覺得輕鬆許多。

  「你才不是什麼全知!你一直都是『席格』啊!差點就信了那些鬼話!你明明什麼都記得,在這裡的生活和家人,那些感覺都只有你自己才認得出來!」

  人在迎接最後一刻時似乎總是仰望天空,他曾試了幾次,覺得很陽光刺眼,但上面落下花朵時很舒服,眼皮下的光柔和多了,而且淡淡花香讓心裡平靜。他意識到了死亡之後的事,那種感覺很奇妙,畢竟從沒體驗死亡過,連全知也無法解答。

  也許是因為做人的價值已盡才會變成二心子,這是席格出生後第一次意識到Second時的感想,第二個心臟就是自己的一部分,在全知能力引導下他能看見真實,也確信這些必定伴隨謊言和背叛。

  不能總是讓最初之人當二心子與人們間隔閡的藉口。

  既然要活著,就該守住個人生存自由的權利。

  既然都會死。

  就要在最後自己去把握生命中的最大幸福。

  不是什麼東西都屬於最初之人。

  「我們的關係可沒好到要一起入棺。」黑髮搔到席格的臉頰,他不介意把自己沒入其中。「我知道你的正直善良會為你自己贏得美好的未來,甚至在某處……邂逅自己的另一半,那肯定會是個可愛的女孩……我只是、只是個『概念』,是『情報集合體』,不算活過但也沒有死亡……這是我的必經過程,你已經干預太多了……」快沒辦法開口,想多說點舌頭卻已開始不受控制。

  ──別孩子氣了。   

  只要放手就好。

  「你再給我胡說八道試試……」

  和樹提起席格下顎,額頭緊貼額頭,讓席格不得不直視自己。

  「你這人真是差勁透頂!我打從一開始就看你不順眼了!就快點在自己的悲劇裡退場吧!別再讓我看到你這窩囊樣了!什麼全知都是你自說自話而已!我討厭你!不管是個性還是那雙眼睛!我恨你所做的一切,就像其他人那樣──來啊!用你最得意的全知看看倒底這些話裡的真實是什麼!告訴我!要我對現在這種情況撒手不管,然後背負陰影活下去嗎?作夢!就算用Second把我記憶消除再多遍,到死我都會記得你!」

  手法真是笨拙,但席格並不討厭。

  只不過這並不能阻止席格,而和樹所能說的應該也說完了,最後能帶走這份感情,算是席格初次收到、一點欣慰的禮物。

  大概沒什麼會動搖自己了,席格如此想。

  除了一樣。

  「席格,生日快樂。」

  一個活著時的最大祝福。

  「哈哈……還說我胡說八道,根本沒有人在乎我的誕生……」

  第一次笑出聲來。

  「別告訴我你也想帶這句話入棺,我不知道什麼對你來說才算祝福,那是我希望你聽的,我只想說給你聽,而且我只希望你聽我說,因為……」

  喜歡……

  「我已經……喜歡上你了。」

  席格的仰角視界裡僅剩一片光。

  非常地,耀眼奪目。

  從那裡落下的溫潤的流體滑過臉頰。   

  變成了自己的淚水。

  他發覺自己還有一點力氣,可以為和樹做些什麼。

  

  「嗯,我也一樣。」

  

  席格最後推開了和樹。

  ■■■■

  「這一定是作夢吧?連續兩天都可以吃到這麼、這麼豪華的大餐!」

  玲宇不可置性地看著餐桌被食物填滿,尤其是烘焙的味道,糖份愛好者嗅到了藏在其中的致命吸引力。直樹一樣喜歡對她的飲食習慣嘮叨,但也不至於狠到讓她看得到吃不到才對,昨天是慶祝她歸國,今天不會是陷阱來著?

  直樹送上最後一道菜後拉椅子坐下,困惑地打量不動筷的兩人,並放任另一個沒到位的。「喂,不吃完的話可沒有下次了!」

  甜食解禁!

  「討厭,你們到現在秘密還這麼多,是有什麼紀念日?告訴我一聲我也可以準備個什麼啊,真是見外。」

  「不,只是心情。」他無所謂地回了玲宇,自己也沒什麼吃,反倒是觀察某人的反應。「而且說到就要做到。」說完取走部分食物往沙發那邊走去。

  「艾兒知道是什麼嗎?偷偷告訴我,草莓歸你。」好奇心已經強到可以讓出草莓蛋糕的精華,趁艾兒還沒反悔前就塞進他的嘴。

  「其實……我不清楚耶。」無辜地品嚐著額外的甜頭。「至少是好事就對了,嗯,明天草苺會還妳一顆。」

  「明天還有啊?」

  直樹的心情也好過頭了。

  剩下一人默默地蜷在沙發一角,沒特別做什麼,直到沙發一頭有重量壓下,使他滾到中心點。

  「席格,生日快樂。」

  「嗯。」

  「我喜歡你。」

  「我也一樣。」

  ■■■■

  「該學得東西還很多……你明明『知道』我很怕聽到這個。」

  希維爾回到起點,在樹上看著研究所裡明滅的光,那裡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他已經見過無數次,他每次想介入卻都無功而返。這個身體賦予希維爾不同的價值觀,他堅信自己體質是無敵的,所以希維爾更加納悶,為什麼在多次的穿越和干涉後總是一無所獲。

  他以為席格的全知能解答一切或者理解他。

  顯然他錯了。

  席格用自己的方式前進,他付出自己做為推動時間的代價,遲早有一天二心子和人們都會改變,而希維爾會是在變化中站不住腳的那個。

  不敢想像……

  「啊噢!」難得認真沉思竟然天外飛來一顆小石子,就算他不配氣質兩個字也不至於得受到這般對待。「妹妹?」

  「太好了。」在自己的歸屬四分五裂後仍能露出笑容,連希維爾也不得不佩服這小女孩。「終於找到個認識我的人了?這裡是哪裡?有看到一個紫色眼睛的男孩子嗎?」

  「妳在說什麼,我是希維爾啊!講好像失去記憶一樣?」

  「是失去記憶沒錯唷!」

  「別以為我好開玩笑就拿我尋開心,哪有人失憶還這麼理直氣壯!都說是失去記憶了,怎麼還會知道自己失憶?」

  「Second……」

  「副作用?」在妹妹平靜語氣的背後希維爾想到了唯一可能。

  「『機率』這東西聽過吧,我的體質是可以某種程度上進行『以小搏大』,就像剛才那樣,我完全不記得自己發生了什麼,所以才投石問……人,然後就找到你了。」

  「慢點,這跟失憶有關嗎?」

  「那是為了消除因果。」妹妹出奇冷靜地說明自己的Second。「當要開始放手一搏時Second會把我的身心調整最佳狀態,因為記憶、習慣和感情是機率裡最大的不確定變數。但是像剛才丟石頭就沒什麼影響,那只是單純試運氣。」

  聽完那番話後希維爾覺得……

  有趣極了。

  「你和紫色眼睛的男孩子有什麼關係嗎?」他試問妹妹提到的人,那肯定是席格。

  「其實沒什麼關係,不過二心子有互約手足的習慣,我把他當成哥哥,他也教我很多事,像是Second的用法,因為他是精神型,正好可以在我使用Second後幫我補回記憶,我很感激他,不管他的有什麼願望我都想幫他完成。」

  「為什麼?」

  「他很美,是個內心美好的人,對誰都細心、真心地想保護每個人,我喜歡他。」褐色的小腦袋沉沉地低下了。「就算他已經知道自己心的所屬也一樣。」

  以「概念」為能力基礎的體質相當稀少,他們接近精神型,有腦袋有想法就能隨心所欲,可是妹妹的能力會掏空自我,而全知的情報洪流會讓席格無法定型,這組合就像是雙重保險。

  真有趣。

  就算她有確定的目標和掌握完全機率還是輸了,賭輸了,在全知面前全盤崩潰。「心的所屬……」 希維爾咀嚼著這個提示。

  妹妹肯定有偷偷看過全知的斷片,用Second。

  席格的感官發展速度遠不及情報流逝速度,這就像人們所謂「身體跟不上靈魂」的狀況,在沒有燐衣的輔助下,全知只能有限度的捕捉情報才對。

  他將自己的心交付給別人?什麼時候?在哪裡?這是已經命運決定好的?還是他選擇的?

  他在成為主柱之前就已經認出了某人?

  值得信賴、以生命做代價去保護的那個人?

  「可惡。」希維爾小聲砸嘴,心裡罵個沒完。

  真是羨慕,讓人嫉妒死了。

  沒有全知他也夠聰明的了。

  「『在微渺的機率裡總能誕生出新事物』,照顧過我的每個研究員討厭我使用Second,只有他告訴我要珍惜自己。」

  「妳接下來有什麼打算,繼續找他?」

  「不。」她搖搖頭,心意已決。「既然你認識我的話,跟著你好像也不壞,可以嗎?」

  「當然。」大手牽著小手,真是不可思議,他過去從沒發現這樣的選擇,顯然他那朋友也不全然只靠全知和那張嘴。「唔……對了,妳的名字?」要出發前希維爾想起了一件事。

  「名字?我之前都沒告訴過你嗎?還真是奇怪,你怎麼不一開始就問清楚呢?」

  「那是約定。」

  和妳的。

  小小雙頰綻出粉色,她愉快地晃著希維爾的手臂。

  「是『美澄』唷!」

第七十一章 埋沒之物-上 (英雄救美前先想想伸手到底是不是為對方好)

  事情總是發生得很突然。

  這不是第一次了,我一如往常一樣難以進入狀況,或者說可以適應的人真是不可思議。

  最近要回舒奈亞家一趟會一陣子回不來,得把鑽石大陸這邊的行程快點結束,好不容易我們四人都同時在線上這天,卻不是什麼閒談的好時機,才開口沒多久意外就殺上門,而鑽石大陸的麻煩大多都針對齊克,這次也不例外。

  一個自稱「Lost Ring」首領的女人來找碴。

  哪怕還會吃苦頭也要讓人知道毅力不遜於鋼鐵身體,一開始還會感到敬佩久了就會嫌麻煩,腦內也跟著浮現齊克喊「好麻煩」的模樣。鑽石大陸開放問題是他們長期抗爭的目的,齊克不怎麼想跟我們提,只知道之前是從小打小鬧的等級到現在慢慢變成戰爭規模。

  在劍與魔法成分佔多數的世界裡看到熱兵器和裝甲部隊難免會讓人精神錯亂,有點……大概吧?

  不以為意的大概只有鑽石大陸的原居民,艾兒完全是狀況外,看到NAO為這件事發火時覺得放心許多,不然我會以為沒記得我們不像那群人一樣是鐵打的,身體方面是規格外。

  法佐特理所當然出去迎擊,見他恢復龍的模樣去橫掃「Lost Ring」,裝甲突擊隊頓時變得和玩具士兵沒兩樣,暗暗慶幸這次不用再和法佐當敵人,還能閒情逸致地在旁驚嘆有人被打飛起來。

  另外就是那位女首領──「古魯特娜」。

  正如那個諷刺的名字一樣,在齊克決定把鑽石大陸封閉後開始糾纏他。而法芙娜一直以來都看不慣別的女人對自己主人糾纏不清,女人間的戰爭也是一發不可收拾,連法佐也不敢去打擾。

  當然規模如此大的戰爭怎麼可能會放過我們。

  「等等,讓我猜猜!這告訴我們別人處理家務事的時候別跑去看熱鬧?不然就會被抓起來。」

  「對……」抹臉,我的速度本來就不及人型機甲,那時候不過是閃神一下,就落得現在處境。「真不知道你們抓我這小角色有什麼用。」

  「Lost Ring」壁穴據點非常隱密,在峽谷隙縫之中,法佐不能用龍型貿然闖進,也難怪法佐他們沒有把「Lost Ring」一網打進。電磁網的牢籠使刃使技能完全無用武之地,雖然沒有武器仍在身上,但明顯被看扁了。被關起來的時間非常枯燥,能對話的就只有這位看守。

  「至少你和齊克是朋友沒錯吧?」鐵甲覆住眼部的他如此說道。「他總不可能因為觀光理由隨便帶外人進鑽石大陸,不是嗎?」

  「這……至少我們是前隊友。」答得不太有自信。

  「F團?那個很有意思的旅團?原來你是其中一員?怪了,我怎麼沒看過你的資料?」

  「嗯?那個『有意思』的評價是怎麼來的?」

  「那是我的見解啦,雖然解散了還是很在意?要聊的話不介意讓我知道你名字吧?」

  「……真澄。」

  「『Metronome』,不唸英文的話直接叫我『節拍器』也沒關係,基於禮貌應該握個手的……不過之後再說吧。」就算表現得再友好還是得公事公辦。「嗯嗯,鑽石大陸雖說是封閉大陸,我還是會去追BBS的情報,看看團隊資訊和詩人情報庫之類……」

  「節拍器──!拍拍!你不可能睡著了吧?」

  他的話被其他人粗魯打斷,逐漸接近的腳步聲輕快掠過崎嶇地面到這,她是鑽石大陸的唯一女性玩家,身體沒有做過加工,仍維持著人的樣貌,比齊格飛量產機高上三個頭,穿著紅黑低胸束身禮服的她,實際上是可以把火箭炮當單手槍和打擊武器用的恐怖女人。初登場時的差別就是身上多了些修補貼布,那是被法芙娜傷的。

  「我在。」

  「人類耶!是人類耶!我也不知道抓其他人他是幹麻,總之讓我看看!」

  「我也沒攔妳啊。」

  把深灰金屬質瀏海撥到一旁,螢光藍的雙眼電磁網前打轉。

  「既然抓我沒用的話讓我回去如何?」

  「當然──不行。相對的你可別太快跑掉喔,給我點時間想想怎麼利用人質喔。」

  果然,但還是想問問嘛。

  「我是『Lost Ring』首領,古魯特娜。」

  「我知道,妳剛剛報名字的時候挺大聲的。」

  「呀哈!真令人害臊,不過想贏齊格飛,他原本就不把人放在眼裡,要是氣勢都輸掉就完蛋了。」

  不出所料這是單方面敵對意識。「贏他也沒什麼意思啊……他又不想證明自己。」

  「你玩遊戲沒有目的嗎?想漫遊的話去逛逛網頁就好了。」對我這個陌生人說話當然毫不客氣。「齊格飛用有瑕疵的機體卻是鑽石大陸最強的人,就算他離開大陸依舊沒人能超越喔,量產機體是依他而定型的、庭主是他、封閉大陸的也是他,面癱不愛說話行動力卻很強,鑽石大陸根本到處都是齊格飛的痕跡。」

  我小聲問了節拍器:「你們很在意量產機體問題嗎?」

  「無所謂啦,只是借用形象而已,而且我本來身材就不怎麼樣,原本遊戲還不能改身材不是嗎?有機會體驗不同的身體很難得耶,除非齊克本人很在意。」

  噢,最後那點可以放心。

  他是擔心這點才戴著鐵甲面。大多的齊格飛量產機都會再做改造,像節拍器的左手就有裝上厚甲等等,那機體改造像是別有用途。

  古魯特娜繼續說:「相信其他大陸沒什麼人會比他厲害,我對自己的眼光很有自信,你真的一點都沒有想過挑戰這些嗎?」

  「……」

  「齊格飛在現實應該也很特別吧?如果你認識他本人的話。」

  「想像力真豐富。」節拍器打斷這個話題。

  的確齊克本來就不是普通人,沒有什麼單純遊戲目的,反而是一直在跟二心子相關的因果牽扯,儘管其他玩家沒那麼容易認出二心子。

  初心早就已經亂七八糟了,之後也可能會一直這樣,而且最弱刃使和愉快的旅團夥伴也不復在……不對,最弱好像一直都沒變?

  「在這裡的話夢想大一點有什麼關係。」她蹲下來,雙手托著臉頰,年紀和大姐相似的她,像個孩子一樣嘟著嘴。「我說,你真的有認真想玩遊戲嗎?人類和刃使的組合相性很差耶,還是那是盲目追求流行的結果?」

  「流行?」

  「β版的『TVC』啊,不是說優勝隊伍的領隊就是人類刃使嗎?聽說有段時間嘗試這類型的玩家突然變多。」

  「想像力嘛。」我借用了一下節拍器的話,在這裡待久了反而會在意現實。「『TVC』和那個隊的事我當然知道,畢竟那是β版最後最亂來的一場活動。」

  當時根本沒認識幾個人,也還好我們一群人湊在一起也沒什麼大問題,一度嫌棄的報名表,卻換來了一點不一樣的東西,現實生活當然沒辦法這麼亂來,這裡的話至少還能壯壯膽、逞強一下。

  真是不可思議,回頭想β版時期仍會覺得興奮。

  正式版其實也沒多大變化,但時間一久很難再拉回遊戲的心情,尤其是在「天使塵事件」後。
    
  我沒辦法讓自己不要去想。

  行動沒有深思熟慮、決定欠缺考慮,才變成現在這樣。

  「能聊β版事情的人還挺少的,意思是說你從β版就開始了?」古魯特娜問道,臉更貼近了電子屏障。「你……很厲害嗎?」

  「呃……很弱,不然我就不會在這。」然後永久五十等是秘密。

  「那憑什麼?」

  「嗯?」

  「憑什麼齊格飛要帶著一個不怎麼樣的傢伙來鑽石大陸?而且還是從β版死撐到現在的無用刃使?」在古魯特娜的質問下我也答不上來。「現在是怎麼了?大家都愛玩這種文字遊戲?說自己最弱什麼的,我不吃這套喔。用等級跟武力沒辦法壓制的玩家最麻煩了。」

  「這樣挺好的不是嗎?」節拍器小聲地說。

  雖然古魯特娜與整個「Lost Ring」都只在乎齊克卻微妙地……被誇獎了?

  「啊啊,休息夠了又要去大幹一場。我想今天就拿下齊格飛和鑽石大陸,運氣差一點的話你這裡大概會多幾個伴之類。」像是想到了什麼在入口那大喊:「拍拍,麻煩的事拜託你了!好嘛。」且對節拍器用雙手合十的可愛懇求方式。

  「真是的,不用那樣叫我也聽得到。」節拍器目送古魯特娜後嘆道。「某方面來說那孩子和齊克還蠻像的。」

  「真的。」不過「那孩子」的說法總覺得有些微妙。

  「你要下線了嗎?能不能再待一下。」

  「還沒。」預想過今天會待久一點,晚餐也都打理好了。

  「那太好了。」節拍器在產生電子屏障的機器前不知道做了什麼,屏障開了個小縫,大小不足以有機會逃跑,另一方面卻是節拍器鑽了進來。「嗯?不想出去嗎?」

  「逃跑!這種情況?怎麼樣都不對啊!」就算進來是別有用意,那剛剛古魯特娜說的那些話算什麼?「有種不好的預感……」

  他舉起改造手臂往側邊一揮,速度和它外觀表現的重量感成反比。我反應跟不上,只能彈開少許岩壁飛來的碎石。

  沙塵因風散去,消失在節拍器撬開的洞口。

  「除了逃跑外沒其他意思。」

  一開始能很輕鬆地搭上話,卻發覺節拍器跟某些人很像,摸不清底、知情卻又有所保留,我不擅長和這樣的人相處,或者說有些疲乏了。「如果是對齊克他們不利的事,我會毫不猶豫動手喔?」

  「放心,不會有那個機會的。反倒是趁現在堡壘沒什麼兵力的時候趕快走嘛,走嘛!」硬是被他推著走,雖然想再反抗一下也找不到什麼理由。

  「真澄──」

  有人叫我?

  「艾兒!」

  「真澄沒事吧!有受傷嗎?骨折、烙刑、拔指甲之類?手伸出來給我看看!」

  「完全無損還紅白分明喔。」

  NAO衝上吐槽,補了一個帶熱氣的手刀。「都這時候了你們還給我玩!」

  待在電磁網裡才倖免,不然頭就會像艾兒一樣冒煙。

  「你!就是你太漫不經心才老是有這種麻煩事!不過也……不是特別擔心,啊……算啦。現在外面正亂,齊克他們會處理,這個要怎麼辦?用魔法轟掉可以吧?」NAO瞥了瞥產生電磁網的機械,不打算去了解一下就做好了點火準備。

  「不行,不行,那麼做的話這裡會塌掉啦。」

  「你又是誰?」

  「節拍器。」

  「啥?」NAO面無表情地在指尖點火。

  「NAO,節拍器就是名字啦……」不懂為什麼節拍器要激NAO,不對,用節拍器當名字本來就很奇怪!

  「唔哇……怕怕。殺氣這麼重可是會把別人嚇跑喔?認識新朋友時至少面帶微笑嘛。」

  「節拍器──」

  「所以我們要先逃囉──拜拜!」

  被節拍器硬拉走。要是弄掉電磁網的話明明就不會變得這麼麻煩,現在不管是「Lost Ring」還是怒氣沖沖的同伴都得暫時遠離一陣子了。

  在不知通往何處的深淵隱約能聽見遠方傳來爆炸力十足的怒吼。

  ■■■

  那個洞裡四處岩壁環繞可想而知,但是洞穴太過狹窄不低個頭很容易撞得滿頭包,另外,這裡質地堅硬,穿輕裝走一小段就磨出了不少皮肉傷。

  加上帶路的人又是那個樣子……

  「節拍……啊喔!節拍……器──」

  「什麼──我聽不清楚──」

  「快停下──」

  「嗯?」終於聽到關鍵字讓他停止動作。「我是停了,怎麼又突然不說話?」

  「粉塵都跑進眼睛裡了……我沒聽說是邊鑿山邊走啊!咳!」走在後面不免被碎石波及。

  「哈哈哈!那就真的沒辦法了,我力量型的就是會這樣,不太好拿捏,忍一下嘛。」節拍器對岩壁再一個重擊後,有微弱光線射進洞裡。「你才是,拿著那個走很不方便吧?」

  他指的是Cygnus。

  「還好不是巨劍規格,這只是一般長劍,以前本來就比較習慣輕裝。」

  「武器有換過?」

  「嗯……也不能這麼說。之前是雙劍壞掉很捨不得,就把兩把熔成一把。」有些雙劍招式蠻好用的,到現在還是會覺得可惜。

  說到武器,我好像沒看到節拍器的?記得人型機甲應該有刃器或槍械才對。

  那個改造手臂會是哪個呢?

  「原來是有不錯的鍛匠朋友啊!真好!那好不容易到鑽石大陸要不要順便帶些伴手禮回去?」

  破壞壁面後七彩微光從眼底湧上,無秩序地往最深的黑暗延伸過去,一時暈眩,還以為來到了異空間。眼睛習慣黑暗後發現了地面的鐵軌和梁柱。

  這個地方是礦道。

  節拍器捧起其中一部分的光。「以礦產聞名可不是隨便說說的喔,就算不拿去提煉武器也能賣個高價呢!」

  有新鮮東西大姐應該會興奮地躍躍欲試吧?

  「還是……算了,沒關係,謝謝你的好意。」已經不回去了,我拿著又能怎樣。

  「為什麼?因為你是讓旅團四分五裂的人?」

  「什麼?」

  他轉身大嘆一口氣:「唉──最近詩人的情報真是越來越不可靠了,但也可能是故意編錯的。」走遠時節拍器自言自語著。

  「等等!節拍器!節拍──」

  「想知道我為什麼會這麼說嗎?」覆面下露出詭笑,感覺有點危險。

  「唔……嗯。」

  「好奇心會殺死一隻貓──」覆面下露出詭笑,臉朝這裡貼近了幾分,感覺有點危險。「不過我好歹也是個愛貓人士,乖乖喔。」他掂起了腳,用沒有武裝的右手摸我頭,這樣的畫面有點微妙。「我還得帶你出去,邊走邊說。」

  「我之前明明什麼都沒說……」

  「你全都說啦──」節拍器還刻意拉高音調,像是用唱的一樣。「人類刃使是在β版之後才流行的喔,你又是從β版時期一路過來的。喔對!還提到齊克的『前隊友』,我記得他加入過的團隊只有『Requiem』跟『F團』而已,可是『Requiem』三人團隊剩下團圓的正身是剛剛那大小個兒吧?所以你是後者。到這裡為止有錯嗎?」

  完全正確!

  「可是『Requiem』的事應該沒幾個人知道才對啊?」

  「哈哈哈──那只是刪去法啦!齊克可是我們這有名的一匹狼!能跟他配合的根本沒幾個人。」

  那就是把我扣掉的意思?

  「果然到哪裡都是這樣……」

  「抱歉啦,但事實跟你想的正好相反喔。」從大笑緩和下來後他說道:「講到旅團跟同伴時你的表情變得很豐富耶,看得出來那是開心,但把心思回現況後似乎很失落的樣子。」

  「有這麼明顯啊?」常常被調侃不是錯覺,原來都是這張臉。

  「你知道鍛匠有項別人看不的數值嗎?是跟武器成長程度有關喔,那把劍應該用了很久了?教人隨便捨棄血肉般武器的鍛匠可不是好鍛匠呢!所以啦──」

  節拍器深吸一口氣的瞬間,彷彿把其他雜音也吸盡了,只剩下他所說的話:

  「只是單純且無差別地愛惜身邊的人與物,這種個性真是讓人操心耶,你這個被同伴們愛著的幸運傢伙,大概猜得到是有難言之隱而自作主張幹了『某些事』才覺得情況難堪吧?身為小動物愛好協會的本人對這類事於心不忍啊!」

  「……噗!」小動物啊。「節拍器你真是奇怪。」

  「哪裡,至少你這次不是苦笑了,謝謝捧場,給個掌聲嘛。」

  雖然一個人拍手有點乾,但在聲音在礦道中的回響聽起來還算悅耳。

  「節拍器!」一個小小的突發狀況,全身神經都緊繃了起來。

  鐵軌在震動。

  「奇怪?這時間還有人在這邊逗留?」只有他不覺得緊張,反而拼命想往前看個仔細。

  「我們不用躲嗎?」

  「一個單向通行的礦道能躲哪?」

  說的也是……可是要正面衝突的話我又沒什麼把握,只能等著震動接近。

  我看不出節拍器的行動計畫,節拍器當真不打算往反方向走,或許發生意外對他來說仍遊刃有餘?車輪在沉靜的礦道中迴轉,在擬真立體音效下感覺被車輪輾過的彷彿是自己,漸漸地,輪轉聲裡似乎洩出了一些談話聲。

  「……真好啊,大家都跟首領出去了,好不容易盼到齊格飛回來,我們居然只能在這裡做雜事。」

  「不准把物資補充說成雜事,還是你這個半吊子想去前線當炮灰?有實力的話就去簽一個關係人回來看看。」

  不出所料都是跟齊克同型的人型機甲,但相似的也只有臉,兩個人有點像是前輩後輩的對話。

  「如果能拿到『立約寶石』的話我也想啊……」疑似後輩的那個抱怨完後撇頭就發現了我們,用力豎起食指。「啊──!節拍器!」

  「喲!」他很自然地回了招呼。「在這裡怎麼想都是礦石比寶石來得重要吧?」

  「是沒錯啦,可是以實力的話我們根本沒有任何條件可以跟齊格飛相提並論。」對方小跳步過來,不算輕快,反倒是很沉重且有金屬零件碰撞的聲音。可能是跟節拍器一陣子不見的朋友,越說越起勁。「我以為你也跟著首領去了,一時間羨慕死了!節拍器不是不擅長對付巨怪還跑來礦坑?怎麼、怎麼?喔?那位是──其他大陸的玩家!」

  「……我?」真是笨回答,這裡面最突兀的就我啊!

  「當然是你啊!忘了介紹一下,我是『一六一』,雖然有名字不過首領都是叫我們編號,我打算等獨當一面後再使用原本名字。節拍器很照顧我這個菜鳥,我想你應該也不是什麼壞人。」

  行了個禮後手被用力握住,以人型機甲的力氣來說,我差點以為骨頭會被捏碎。

  這個活潑的機甲還挺平易近人的,相較下另一位只是冷冷地瞥著我,被狙擊槍的紅外線瞄準大概就是這種感覺。

  「我是……真澄。」現在跑路中,想了一下要不要補這句,還是算了,為啥要提醒別人把我抓回去呢。「剛剛聽到你說的話,一六一跟『Lost Ring』的人……好像不太一樣?」

  「他很崇拜齊克。」

  喔喔,這樣啊。

  「嗯?崇拜?」

  字面意思的那種?除了「夢庭」的主人外,我都不曉得齊克在鑽石大陸還做過什麼,一方面本人對這些都隻字未提。「怠惰的暴君」和「所向披靡的英雄」兩種形象背後似乎還有我不知道的故事。

  「對了,試用型,我記得有聽過齊克的機甲是試作品,機能很不完整的樣子。」

  人型機甲的表情可以很多變,眼前就是一個例子,明顯的驚與喜變化,然後握手力道又更強了。

  「其實、其實這件事我也只有聽幾個有玩β版的前輩說過而已!每個人型機甲並不是一開始就能活動自如,因為是電子機械,所以技能跟行動模式的學習透過資料傳輸,並不是像其他大陸玩家一開始就能順順地走路或講話。」

  一六一說,β版並沒有幾個玩家能撐過初期的行動障礙,後續無人承接而導致鑽石大陸開發遲緩,反過來說,要是有優秀的先例就會變得不同,那人便是齊克,難怪他對量產的戰士也從不多說,畢竟那是自己一手造成的。機械式的進化法則下每個人型機甲普遍都很強,但獨一無二的只有齊克。

  「短時間熟練、完成機甲的行動機能、單獨打敗巨人,數目超過手指可數的量,尤其霜巨人又是我們機甲最避諱的,然後得到傳說的『飛鷹羽衣』,對機甲來說那可是調節機體溫度跟提高防禦的好寶貝──」

  飛鷹羽衣……該不會是那件披風?原來那是寶物啊?

  「最為人知的就是得到寶石跟雙龍立約成為庭主,鑽石大陸變成五大陸中的禁斷祕境,不覺得很浪漫嗎?」

  這些就是一六一所知的齊克側寫。

  浪漫啊。

  令人憧憬的強大,英雄般地讓自己的事蹟流於各個地方。

  「Lost Ring」不是想解決麻煩鬼而是想追逐浪漫?

  難怪古魯特娜和我說話時才那麼不客氣,因為我是從其他大陸來的,不懂他們費勁一切心思想超越一個「特別的玩家」或者說一個……「英雄」?

  「最後可以問一下嗎?你提到的『立約寶石』是什麼?」感覺我很孤陋寡聞。

  「在說什麼啊?你不是也有嗎?」一六一和節拍器一同指著我頭側邊的水晶掛飾,大哥給我兩個,一個已經嵌進身體裡了。

  「大陸不是都以寶石命名嗎?如果要跟關係人立約就需要對應的寶石喔,當然數量、寶石細分的種類、取得難度,每個大陸又不盡相同。」說完節拍器拍了拍我們倆的肩膀。「某方面來說兩個都還很菜呢,要好好加油喔。」

  「真的?是同伴呢!好開心──」一六一天真地綻開笑容。

  一瞬間我感覺到了同情的視線,不只節拍器,連旁觀的一六一前輩也是!

  從最弱降格成新手,開倒車也不是這樣的吧!

  等一六一鬆手後,節拍器卡到我們之間,慢慢地把我往後推。「好了,一六一,閒聊就到這邊,剩下的用郵件好嗎?」

  「咦?為什麼?我想跟真澄交換名片耶?」

  「因為他知道沒有下次了。」

  「什麼──」

  對著持槍的前輩,反而是一六一驚呼。

  「一六一,你雖然每次都笨手笨腳,這次做得不錯,拖了點時間好讓我查公會聯絡網。」

  「拜託,真澄他、他……只是個普通人耶!要他跟機甲打很難啦,人家又不是什麼凶神惡煞。而且,嗯……軟綿綿的,你看!」

  謝謝喔。

  不過軟綿綿是想說明什麼?

  「是另外一個,叫節拍器是吧?改造手臂很少見。」

  「是『Metronome』啦。人質還有利用價值,禁閉室那應該淪陷了,帶著他走遠一點無妨吧?」

  「古魯特娜的指令可不是這樣,我都忘了,非成員當然不會知道我們的聯絡網寫什麼。」

  「你不是『Lost Ring』的成員──」是成員的一六一和我驚訝程度相同。

  跟古魯特娜很熟似的,這樣就不知她是故意放過節拍器還是壓根不記得自己的成員。

  「我沒加入當然不是成員啦。」這才是實話。

  「那就把你肅清!」

  「真澄,我們要繼續跑囉──」毫不掩飾語尾飄高音,節拍器根本就樂在其中。

  節拍器讓我跑在他前頭,回頭前我注意到對方用的槍和古魯特娜型號類似……都是遠距離狙擊型的,尤其蓄完能源後開砲幾乎致人於死地,礦道裡應該不能用最大出力,多少會手下留情吧?

  跑著跑著覺得背後熱熱的。「唔哇!節拍器你的左手是怎麼回事──」

  分解開來了!

  手臂的厚甲是一片片拼裝起來的,連手指都是板狀合金,展開後就像是太陽能板一樣,吸收了子彈的能量,加上節拍器本身的機身重量並不會被衝擊影響。

  輕輕鬆鬆。

  「哎──呀,超出容量了,真澄你最好閃遠點。」

  他重心不太穩,搖搖晃晃地,然後左手就……轉過來了!居然轉到這邊!

  閃掉,結果想當然耳悲劇的就是礦道,筆直地掃過牆面,碎石如飛瀑讓人閃避不及。本以為牆壁會出現大洞,的確有洞,但裡面似乎還有什麼龐然大物,被石頭包覆著、黑漆漆且很有份量的東西。

  「糟糕!」

  聽到對方喊出聲音節拍器又更得意了。

  巨石緩緩地移動,並不是死物,甦醒時的低鳴連皮膚都感覺得到顫動。

  被深沉黑暗包覆仍發出了幽暗綠光,從中發出了一陣風壓掃過側臉,而後就聽到了機械零件發出的破碎聲,啪哩地、啪哩地──原來有著人型的金屬身體也有這麼脆弱的時候。

  ──「我以為你也跟著首領去了,一時間羨慕死了!」

  一六一的話,趕快把它快轉。

  ──「節拍器不是不擅長對付『巨怪』還跑來礦坑?」

  終於找到腦袋遺漏的詞彙。

  「巨怪」。

  就是這東西?為什麼把巨怪放出來?

  ──節拍器不是不擅長對付巨怪還跑來礦坑?

  一六一都說了你不擅長不是嗎?

  而且他還沒說巨怪不只一隻,前後各一就算想跑馬上就碰釘,這種路障型魔物還放礦道真是太過分了!又是量產的,或許逮到機會我會跟某GM抱怨一下。

  「節拍器!真澄!找掩蔽──」

  聽到一六一的大喊後節拍器和我一起移動到採礦車附近。

  一六一的腳步聲很特別,聽得到許多有細碎的金屬撞擊,卻不讓人覺得他很笨重。

  戴上的夜視鏡後表情就變得不同,壓低姿勢跑到巨怪眼前,衣擺揚起的瞬間一聲槍擊,巨怪就倒下了一隻,一六一趁勢用龐大身體當做腳踏板後翻,眼裡的一六一變成慢動作,他身旁兩側火花閃爍後又兩個巨怪倒下成為他的立足點,充分引起了其他巨怪的注意,進而包圍一六一。

  ……雙槍?

  正這麼想的時候一六一便把手槍往上空拋擲,再抽出了第三把對巨怪射擊,但是能源出力不足,並沒有剛才的殺傷力,只是不斷誘導巨怪過來。

  一六一接下方才拋擲的手槍,落到手裡時發出清脆的卡嚓聲,又能再射擊,看來是替換了彈匣,動作相當俐落,在手與身體交錯的任何一刻都能使他恢復戰力,三把槍、四把槍、五把、六把、甚至更多,穩定的戰鬥節奏使一六一成為戰鬥立場的中心,巨怪無法近入範圍,就像刃使近戰時的劍舞那樣,他也充分發揮著自己的武器與技巧。

  他利用巨怪排成直列陣的時機,回收手槍,從它們頂上踏過,到離我們幾尺的距離,開始著手拆解手槍且重新拼製,連空彈匣也是不能放過的零件。

  組裝。

  「『史庫爾脈衝』!」

  能源光束筆直貫穿巨怪群,深黑金屬飛濺如浪,能源脈衝所留下的弧形餘光交疊,中心彷彿宇宙黑洞,視線彷彿被吸進去,無法移開。

  衝擊波將巨怪壓制、扭曲變形。

  但就算冒煙超過負荷巨怪的裝甲仍頑強抵抗。

  「快點、快點,大家快上採礦車!趁路清空的時候趕快!」一六一催促著,並不心疼剛採好的礦。

  至於那位前輩已經不見人影,可能去節拍器挖的路避一避了,鑽石大陸玩家的行事效率完全不讓人操心。

  「暫時可以安心了。」

  「一六一的槍技很不錯呢!是深藏不露?」

  「能被這麼說好開心,其實巨怪只要小心點就能輕易攻略。我只是游擊型的小卒,專門用零散火力吸引敵人,鑽石大陸玩家的拿手好戲應該是重火力和狙擊才對。」

  「不用謙虛啦,有幫上忙是真的,反倒是節拍器啊……」

  「力量對力量沒搞頭嘛。」麻煩製造者一笑置之。

  「還有你不是『Lost Ring』的人是怎麼回事?難道不成真的有小動物愛好協會?」  

  「當然不是,我本來就是其他公會的人啊,用線上報名的。有規定說不同公會成員不能互相交流增進感情嗎?沒有嘛──有的話大不了讓你咬我。」

  「才不要!」以節拍器金屬身體為前提,這個提案是讓我自討苦吃。

  「一六一就先欠你一次了,下回幫你弄點好的能源和彈匣材料來。」

  「用那種射擊方式果然開銷很大?」連我也很少見齊克動武,畢竟武器Made in 鑽石大陸,深入了解後才覺得這裡玩家的生存條件很苛刻,就算像齊克這麼厲害的玩家也不是所向無敵。

  「沒、沒關係,公會本來就不會帶我這種小角色一起行動,不用在意,而且採礦做久了會上癮,哈哈……」

  真想幫一六一這個友善的朋友做點什麼。

  「喔,對了!名片!」

  一六一索性把心燈跟燈靈都叫了出來,雖然是金屬,燈靈還是一樣可愛,眼睛跟身體部分有螢光印,一閃一閃的。「嘿,那不是探照燈嘛?」真是幽默又應景的設計。

  「我沒看過其他大陸的,水晶大陸玩家的燈是什麼樣的?」

  「比你手上那個還早十個世紀的產物。」

  我登錄了一六一的名片,他的暱稱比編號好聽很多。

  「記得沒錯這條軌道是環狀繞山的,嗯……巨怪出現地點通常離通道口有段路,你們看。」一六一用探照燈掃過側邊,光線在壁面上時明時暗,暗處是光照不到的。

  剛才的黑暗沒有讓人察覺,原來山裡有這麼一個大空洞,風聲在空穴中呼嘯,彷彿像魔物在低鳴。

  節拍器一手把我頭按下去,也在確認這塊區域。「我聽古魯特娜說過,怕會有什麼『不妙的東西』,想停止開挖這區。」

  ……「不妙的東西」?

  齊格飛、龍、萊因黃金、鱗蟲、巨怪……鑽石大陸頻繁出現神話魔物相關的字眼,但總覺得還缺少了什麼,我漏掉了什麼?連如此強大的人型機甲也會感到威脅,難道齊克回來鑽石大陸是想給我們看這山裡的東西?

  「總之把採礦車先停下,我們往回走看看應該有錯過的叉路……哇啊啊啊啊──」

  順著尖叫和燈光方向扭頭過去仍有巨怪窮追不捨,而且邊跑邊把軌道壓爛。

  「誰知道軌道會通去哪?」我隨口問問。

  「最底層,那裡有其他通道。」

  「好!」

  「等等你要……什……!」

  一六一的聲音漸漸遠離,就在我跳出採礦車的那刻。

  能活動一下身體真開心,在火焰拖痕最尾端看見兩人驚訝的表情。

  巨怪的移動方式是從底部噴射微微浮空,能前進但撐不了幾秒就會落地,攻擊力強卻笨重。

  領頭的巨怪已經到了攻擊範圍內,理所當然對我這玩家出拳。

  就像一六一說的只要小心便可。

  踩上金屬手臂,一躍到半空,騰空通常是最沒防備的時候,不過有Cygnus在就不覺得害怕。

  另一只巨臂揮了過來,使盡力氣用Cygnus把軌道打偏,讓它直直撞上牆壁,領頭的巨怪反被落石困住。

  巨怪的腦袋就在眼前,兩只像車頭燈一樣發亮的部份可能是眼睛,試探性地用劍刃敲了敲。「回音很響啊。」腦袋空空。那只好換個地方下手,頸部縫隙!

  劍刃大半都埋了進去後,電火花爆跳,巨怪放出尖銳的高頻音後就像報廢的電器般在那一動也不動了。劍刃一轉把巨怪的金屬頭蓋扳起來,尋找電線和齒輪包圍的核心,戴著手套所以不打緊。

  「寶石?」

  用火焰照了一下,裡面有像雪花片的刻印。

  真是有趣。

  後頭其餘巨怪追了上來,趁著巨怪半浮空的時候把金屬蓋踢到石錐上,正好在巨怪落地處,然後看著它滑落深淵,很快地就聽到了匡啷回音,加上巨怪偏水桶型,滾了一段路才又落下。

  附近似乎有斜坡。

  放出火焰引誘第三個巨怪,熱度釋放在周圍令它們認知錯亂而胡亂攻擊,越使勁越好,更加瘋狂地在火焰裡起舞,直到重量級的舞踏把地面震碎,我必然也一定會受到波及,以防萬一又再借了一個金屬蓋來用,巨怪裝甲堅固這個優點還挺讓人喜歡的。

  下墜。

  第二層、第三層、第四層──

  在第四層停止下墜,巨怪身體也滿是傷痕,當然它們並不在意那些,迴路裡除了驅除敵人外的絕對指令外大概沒別的。

  「灼焰鐮武!」

  火焰自劍身的弧形放射,一波波擊在金屬裝甲上,並且隨著攻擊次數增加火焰更加旺盛,更加地充滿力量。

  擊破裝甲電線曝露,巨怪們仍執著。

  哪怕鑽石大陸的種族、魔物對火焰有耐性,我也有辦法將它們燒盡。

  這不是普通的火而是有著意志魔法。

  「火焰──斬武!」

  脆弱的內部線路終於受不了壓力……

  爆炸──

  「嗯咳……哇喔?」檢視了巨怪的體內,每隻巨怪都有不同寶石作驅動核心,火焰刻印、水滴刻印、閃電刻印等等,當然也有沒刻印的,全都順手帶上。

  接下來再扳一個金屬蓋來用。「一六一,你們到下面了嗎?」交換過名片應該可以傳密語。

  才剛接通另一端便傳來爆吼聲:「真澄你太亂來了!巨怪會追著目標不放又群體行動,總之快跑啊──等我上去幫你!」

  「一六一,冷靜冷靜!這邊已經解決了,我這就下去。」

  「解決了!什麼?節拍器,等、等一下,你說你看到真澄了?」他同時兩邊講話。

  聽到剛才的話,我也往下看,大概八層樓高度,節拍器愉快地向這裡揮手,最不冷靜的只有一六一。

  底層也是沙堆遍佈,好,剛才發現的斜坡可以用。「我要滑下去了──」

  「滑、滑下來,用什麼?等一下啦!這個高度──」

  目前「降神」世界裡待過的最高處是在法左特背上,順帶一提,最可怕的滑行經驗是跟GM一起,這已經不算什麼了。

  踏著金屬蓋順勢而下,小碎石擦過皮膚,但快感已大過恐懼只有壓低身體才能在顛簸的斜坡穩住。

  現在覺得風挺舒暢的。

  斜坡如預料不是接到底層,滑到一半就要有心理準備。「要掉下去了──」結果關鍵時刻還是喊那麼大聲,自打嘴巴。

  「啊──真澄!我來接!」

  「欸?勸你最好……」

  節拍器開口跟瞬間和背後脊椎關節斷開的聲音重疊,我知道已經停止墜落,可是怎樣就是起不來,而且……

  痛斃了。

  「不要接……我原本想說直接讓他掉在沙堆上不是更好嗎?跟落在金屬手臂上比的話。」節拍器把沒說完的話接上。

  「我殺人了啊──」

  嗚呼。

  ■■■

  「真的是萬分抱歉──我不知道該怎麼賠罪,但……對不起!」

  「沒、沒關係……」只要沒被送回水晶大陸一切都好,靠喝藥水跟吃吃酥餅補充點體力,如果艾兒在的話或許能請他治療順便整骨。

  「我真的是……嚇到了,你哪來力量去跟巨怪打,又硬又窮追不捨,外面大陸路邊隨便一隻史萊姆都比巨怪可愛,不對我在說什麼,我是說……幸好沒事。」

  「謝了。」想起來還有「土產」。「你看一下這些,有用嗎?」

  把從巨怪那得到的寶石攤在地上給他們拿去。

  「提煉程度很完美,這是帶屬性的結晶?」節拍器說道。「鑽石大陸玩家的攻擊都是不附加『屬性』……」

  「天啊!這是、這是寶物耶!要是拿去製成武器跟彈藥,打贏巨人根本不成問題!」一六一手顫抖到連寶石都拿不穩。「我都不知道巨怪的體內有這樣的東西,可是真澄你、你怎麼弄開巨怪的裝甲?」

  「那個呀,就是這.樣。」我舉起拇指橫豎劃過脖子。

  不知怎麼兩人不約而同用手護住脖子。

  「然後加上槓桿原理。」

  一個支點舉起整個地球,阿基米德。

  「一六一,這些都給你吧,畢竟你是先幫了我們。」

  「可是、可是,這是你靠你自己跟巨怪拼命得到的,可以提煉武器的結晶真的很貴重!自己留著吧!」他硬是把結晶推回來給我。

  「我本來就不是為了寶物來的,應該會有機會再來鑽石大陸,因為你們在這裡。」

  「唔哇──」直接把結晶放旁邊,一六一反而撲過來。人型機甲沒有眼淚但總會有情緒。

  「怎麼、怎麼啦?像小孩子一樣。」

  「咳嗯,一六一的確是孩子。」節拍器清了清嗓子說道。「十一歲。」並意味深長的點點頭。

  「乖,真澄哥哥給你惜惜。」

  原來那份純真的感覺……

  因為是小孩啊?

  一股盡地說著天真話、崇拜、認識朋友、激動。

  玩伴大概是分散在其他大陸了,「Lost Ring」又只知道追趕齊克。  

  看來跟艾兒他們會合前得再努力一下了。

第七十二章 埋沒之物-下 (熱愛遊戲的傢伙請連遊戲裡會發生的瓶頸一起喜歡)

  鐵銹味分別從前後端傳來,每一腳所踏的岩石下都可能充滿寶藏。採礦車滿載寶物然後從黑暗底將它們曝至陽光下應該是挺浪漫的事,從礦道這樣的空間令人有很多聯想,如果不是逃跑且失去載具的情況下我也會想試試。

  「別跑──」

  一六一追著一群短手短腳、桶狀的小型機器人良久。

  可以從小機器人眼部LED燈的變化看得出它們很開心,這些眼有光的小偷輕易從粗心人那拿到了寶物當然是樂不可支。

  在我看來一六一相當敏捷,但那是在圓桶機器人出現前,它們擅長也很喜歡滾來滾去。

  「一六一對『地侏』可頭疼了,它們最愛偷東西招惹人家,小巧敏捷用那種零散射擊不好打中,可是又不能亂出手。」逃跑嚮導節拍器解釋道。

  「為什麼?」

  「因為……」

  節拍器瞥了旁邊想接近自己的地侏,瞬間伸腿絆倒它,而後朝一六一追著的那群地侏踢了過去,像保齡球般擊倒Strike同時炸出火團,風壓襲來其中混著碎石,顯然威力不小。

  「會爆炸嘛。」

  節拍器好心地親自示範。

  「真是……終於拿回來了!」說話還會咳出黑煙。能看到一六一爬起來讓我更確信人型機甲的堅固防護。拍掉結晶上的粉塵,還用衣服把它拭淨,看到一六一很寶貝它我覺得很高興。

  「『巨怪』跟『地侏』啊……難道會是這樣?」節拍器若有所思地低喃。

  毫無預警地,一陣天搖地動,轟隆聲穿過礦道,每吋皮膚都感受到震盪。

  「看來不快走的話,我們都會遭殃呢。」

  「節拍器,想到什麼了?」

  他比了個手勢示意邊走邊說,難得看出他在焦急。

  「這座山肯定是個巨大的寶庫,我剛來這裡時曾很驚訝,為什麼這個粗糙的據點能源開銷會這麼少,不管尤其是光熱部分。鑽石大陸的魔物行動都有規律,『地侏』是『寶物收集者』,而『巨怪』是『財寶守護者』,兩個同時存在的話這裡肯定是個寶物庫。」

  「那不是很好嘛,多虧這裡的資源我武器短時間也升級了幾次。」

  「是我想太多就好,如果有『巨人』的話還是饒了我吧。」

  巨怪……跟巨人不一樣嗎?

  好難插話啊。「節拍器好像知道很多事?」

  「啊啊,那沒什麼,只是熱心學習而已,雖然不見得有用的資訊,但還是愛東看一點西看一點……哎呀?」節拍器話說到一半便斷掉,用不可思議地表情看我這邊。「居然有漏網之魚。」

  回頭,身後一隻地侏蹦蹦跳跳地,拼命伸長機械手臂,取走了某樣東西後愉快地放在手上把玩。

  那水晶挺眼熟的。

  「沒有、沒有!」覺得頭上的重量有異,所以摸了一下,果然!「水晶還我──」

  這小傢伙真的很靈巧,不管想用手抓還是用劍搆都碰不著,四面八方都會閃,也不惜從我腳下竄過去……這又不是抓泥鰍!

  「真澄,讓我來!」一六一已經子彈上膛。

  「住手!」所幸注意得早,拿劍鞘擋開一六一的子彈。「那是很重要的東西。」或許是表情的問題,似乎嚇到一六一了。「薩比!」

  「嗲嗲嗲──」

  薩比隨水晶炸出光時直衝地侏的液晶面板,衝擊力讓地侏滾到牆邊才停下。

  「嗲!」啣著水晶在我頭上停住,又啄又扯頭髮,大概是在抱怨我太粗心。

  「好好──下次會注意。」

  「好──可愛的小鳥!這是真澄養的嗎?它不會咬人吧?」一六一八成是沒見過聖靈。

  我能理解看到圓滾滾毛茸茸的可愛小東西就會忍不住想東摸西摸一下。

  對了,燈靈可以及時追蹤玩家位置的話,搞不好可以用薩比。

  喚出心燈和燈靈,二頭身的我沒力地倒頭栽在地上,引起另外兩人無言的目光。「小澄、小澄,清醒啊!」這孩子睡到口水都滴出來了!真的靠得住嗎?不對……小澄不就是「我」嘛!

  「……唷……馬上起來唷……」

  「需要你去找艾兒,然後帶他們來會合,畫地圖的時候拜託用心點,附近路很複雜不要給人家帶錯喔。」自己叮嚀自己這樣的畫面有點滑稽,如果我不可靠程度和小澄的反應成正比那倒真的讓人無言。

  「嗯……有捕捉到反應,可是現在大家在不同區域唷,傳送得花很多時間唷。」

  「啊,那倒不是什麼問題。」彈指,小聖靈早準備好。

  當薩比的影子罩住小澄時,他活像是準備被鳥兒食用的小蟲,慌得到處亂竄。

  「嘎呀──」

  小澄的慘叫聲隨薩比的飛行越拉越遠了。

  不管怎麼說至少搞定一件事,自虐跟罪惡感什麼的就給它放一邊去,至於NAO見到節拍器和一六一會有什麼反應,到時候只能靠自己靈機應變,而且時間拖得越長也開始擔心齊克那邊。

  「節拍器,可以多告訴我一點關於『巨人』的事嗎?」

  「在鑽石大陸這不算什麼有趣的聊天話題耶,怎麼這麼突然?」他好像不太想說,又好像被問了也無所謂的樣子。

  「直覺啦,不是我自誇,有時候覺得自己很容易吸引『那個』的體質,照慣例的話『那個』隨時會發生也不是什麼好奇怪的。」

  「一派輕鬆地說『那個』,應該是有過不少歷練,真澄果然不是什麼小角色。」

  「『那個』是哪個啦!明明是巨人的事就說明白點嘛!還有你們兩個不要比著一直比奇怪的手勢,搞得像在做什麼可怕的交易一樣!」

  食指跟大姆指碰在一起的手勢,對大家來說沒什麼好稀奇的,只是個比喻嘛,沒想到節拍器就跟我玩起來了。

  「巨人用想像的也知道吧,簡單來說就是以體格和力量支配人們恐懼的魔物喔,而且克服巨人後的報償也相當驚人,在大家都嚮往擠身強者之列時,我也看過一群不怕死的玩家去挑戰,結果回來後對巨人的事從此不聞不問,偶爾茶餘飯後嚇嚇那些沒見過世面的新手玩家,說歸說,實際見過後大概就能體會了。」

  「可是一六一也說過齊克他一個人就打敗了不少巨人吧?是因為等級跟裝備或是有比較優的條件?」我明知肯定不是的確還是說了。

  一六一立刻應了我心裡的話。「肯定不是啊,『龍騎士』的型號相同弱點也都差不多,不過齊克就是讓人覺得他是『無敵』的。」

  在巨人、軍隊啊、龍啦面前也沒屈服過,嘴巴說怕麻煩還不是跟古魯特娜打了幾回,還拿下了鑽石大陸的主控權,從別人的形容齊克他就像個「英雄」一樣。

  有這麼厲害的人在身邊的我卻牽涉進「那個事件」,我甚至沒過問任何理由就憑那一點點關係一路走到這裡。話題都扯這麼遠了,果然比起遊戲的事我更在意……「齊克」?

  「真澄,結果『那個』是什麼啦?真的跟巨人有關係?」

  「唔?喔……『那個』啊。就是所謂的『壞運氣』啦。」

  不好的事拖太久就會引起更糟的情況,尤其是大家都有在留意跡象又遲遲不說出口時。譬如這個走久了會令人暈眩、不平坦的礦道,誰知道它是不是有在晃動,加上剛才節拍器隨口提到「巨人」……

  「好,反正也閒得發慌,那就來個真心話大冒險放鬆一下好了──老實說我懷疑整個『Lost Ring』的根據地就是巨人本體耶!。」

  「這哪裡讓人放鬆!」

  「我只是想有人幫我分擔不安嘛,就交給你了。」

  「那早點出去才是最好的!明明路只有一條,拖這麼久還出不去。」我這個跑最慢的還得硬拖著兩個腳程比我快的。

  「不是因為你想等同伴來嗎?團隊精神什麼的,別忘了給後輩做個榜樣喔。」

  「我才沒那麼消極咧!齊克可是怕麻煩魔人,雖然艾兒有NAO跟著但兩個人都冒冒失失的,可別跟我說要縮角落等待或登出之類的!」只怕還沒出去大家都會碰上更大的麻煩。「一六一?一六一怎麼從剛才開始都沒講話?」

  「……喔!抱歉,剛剛稍微離開了一下。想說查看『Lost Ring』的公會討論版的實況比較好了解外面怎麼了。」

  這孩子真機靈!

  說到這裡一六一那反應令人難以解讀,好壞不得而知。「今天齊格飛和雙龍的狀態非常好,已經有四成成員退出戰局,三成觀戰。」

  「欸?『Lost Ring』應該有地主優勢才對啊?狀況比以前還差可真是出乎意料,玩家水平下降了?古魯特娜很在意面子耶,到時候結束你們可就難受了。」

  一六一的表情像是被什麼尖銳物扎到般,身體小小顫抖了一下。

  「大家都說今天出力很差,以為首領會卯足全力砸下基地所有心血來跟齊格飛一決高下,可是首領好像並沒有這麼做?」

  「喔喔?」節拍器頗有意味地把語調上揚。「學乖了嘛,看來英雄出走後她多少有長大點。」

  我們邊趕路邊聽著一六一的實況,等留意到週遭時礦道已經變得寬敞卻不見出口,除了岩石堆砌出的單調景象別無他,不過跟前段路相比這空氣粉塵少了許多,呼吸舒暢但有點冷,而且跟他們兩個機甲討論我目前的感覺有點困難。

  「到底了?」我和兩人心裡都蹦了大問號。

  明明只有一條路啊?

  「這離戰區蠻近的,該不會是被他們打塌的?」

  節拍器那張嘴不是所有笑著說的都是玩笑話,當然的嘛。

  觀察下來,這裡環境真的「不錯」,撇開低溫不說,人類身體比在荒漠時還適應得來,跟「夢庭」有些相似,是有「什麼」在嗎?

  「感應器響了。」一六一張開電子護目鏡探測,的確有像個專業偵察兵的樣子,踩著石堆向上探索,輕盈得不像是那鋼鐵身軀會有的重量感。「可是能源識別反應明顯跟『Lost Ring』不同……啊!」

  在最高點時他大步往後躍,行動有些反常。

  半空中響起機械拼裝聲,一六一把小槍枝組成兩把長槍。

  「『哈提驅動』!」

  兩束光同時打在岩壁某處,碎石和火花一起爆發,但不知為什麼受到衝擊倒在地上的反而是一六一,所幸傷害不大他還站得起來。

  「那個是什麼東西?」明明是去偵查卻抱著疑問回來。

  「你這樣問我也不知道啊,節拍器呢?」

  地面無預警的搖晃像搶先替節拍器回覆般,沒有東西無不被這轟鳴動搖,不論有形物或無形的意識都彷彿隨時會被震飛。

  「解說這種東西只要一遍就夠了啦,把我剛剛那麼長一段心意當白聊也太過份了喔。」

  就算節拍器不以為意地開著玩笑氣氛也沒有好轉,三人都因為看不見的壓力伏下身體,只能勉強撐著。陰影使黑暗更加漆黑,用眼無法看盡的巨大軀體,影子像蔑視所有弱小般壟罩在上方,本能比眼睛更能感覺到它的質量,緊張感讓全身細胞都清醒了。

  從一片荒蕪中甦醒,它是金屬,沒有任何接縫或組裝痕跡,倒三角比例的藍灰色巨大金屬雕像,四個圓錐狀物體在它身邊浮游,末端皆是喙形,姑且把它當作是手,真是再單純不過的構造,它沒有行走用的足部而是以浮空取代,身上有類似符紋的記號,大概猜那分別是頭、手和底盤。

  這就是……「巨人」。

  ……好!

  「那個……我們今天先登出吧?」

  有人首先打破沉默……是一六一。

  「不、不行,沒辦法啦……肯定會……粉身碎骨的,剛才我的射擊還被反彈了,那種裝甲不行啦,這時候還是不要蠻幹比較好吧?吶?等巨人的風頭過了再回來吧?」

  巨人揮舞著錐形手臂清理身上的石塊,在沒有特別控制力道的情況下粉碎了更多的岩石,壁上凹陷的裂紋深遂又緊密,而且這個小動作對巨人來說應該連攻擊都稱不上。

  那不叫破壞,只是霸道。

  巨人脫離後的凹陷處,有零星物體滾落,落地然後彈跳,大的小的都有,越來越多東西從洞口溢出來。

  「原來巨人還是帶著嘍囉的魔王?」巨怪和地侏排山倒海而來,自法佐在翡翠大陸鬧過後難得的大排場。地侏會搜集寶物而巨怪會守護寶物,都是為了奉獻給巨人吧?

  「巨人『艾吉爾』,看來是個貪婪的傢伙呢。」要節拍器害怕顯然不容易,他還有閒情逸致去查資料。

  「這個時候離線不算是膽小鬼吧?不算吧?」一六一一面射擊一面徵詢我們意見。

  可能是人型機甲的緣故,看不出他在發抖,但是一六一他,操作角色的那個孩子他還是說了洩氣話。

  魔物們群聚,雖然一六一隨便攻擊都會中但無法拖延太多時間,也無法阻止那行軍陣勢後退的只有我們,不做點什麼的話淪陷肯定是遲早的。

  「下次上線的時候我會好好帶真澄出去,今天先到此為止好不好?」

  ──「好不好」?

  回答只有「好」跟「不好」嗎?

  沒這回事吧。

  「不用下次,今天就要痛痛快快地把它解決。」舒展一下手筋後拔出Cygnus確認狀態,到鑽石大陸後這可是難得的大挑戰。

  「噗哈──說這話會不會太自不量力了,你沒忘記你是誰吧?」節拍器誇張的大笑有些失禮,不過他就是這調調。

  「ID真澄,種族人類,職業刃使,永久的五十級。」

  就算沒有F團領隊的稱號也沒什麼難為情的,這本來就是我一開始選的啊!

  「超、超弱……而且掛著『永久』名號是什麼意思!是什麼懲罰遊戲嗎?」

  看不見的數據曝露出來著實讓一六一大吃一驚,要是連一六一都不想吐槽的話我可就寂寞了。

  「就跟單機RPG一樣意思啊,魔物和魔王只要不打倒就不會消失不是嗎?關掉電源之後還是得回來面對,不過網路遊戲沒有所謂最終頭目吧?其他大陸大有更強悍的魔物在,現在一走了之的話是失去變強的機會喔。」

  「你明明就說了『永久的五十級』……」

  不得不再一次誇獎這孩子的機靈。

  「好好想想,遊戲是為了讓大家愉快遊玩啊,關卡再怎麼刁鑽一定會給玩家提示和突破的方法,若不這樣的話遊戲製作群可是大大失格呢!」熱身完後給Cygnus點上火焰,高舉至後腦。

  「灼焰──鐮舞!」加大了動作了幅度一次能拿下三個巨怪的腦袋,還有屬性結晶。

  「說得好像跟開發者很熟的樣子!」一六一越說越激動但至少沒剛才那樣手足無措。

  「不,我完全不知道是誰,不過湊巧認識一個總是為這個世界和玩家著想的人。」看著手中的屬性結晶,更確定自己的想法。「給我去!」

  「啊啊──竟然丟出去了!」

  「欸?很浪費耶──」

  方向是往其中一隻錐形手那,還附上追著結晶跑的地侏們。「炎龍覺武!」有爆炸聲和結晶碎片襯托的絕招,視覺效果上看起來更華麗了。巨人還沒動手前成功地給它下馬威。

  「騙人的吧──人類刃使?討論版是亂寫的嗎?」

  那種討論版還是別看了。

  「哇哈──真是大手筆耶!」

  「怎麼只有你從剛才就笑個沒完!」難不成節拍器笑點很低?

  「有趣的話笑一笑無妨吧?」他笑著揮揮左手,使厚甲微微張開,接著抓起了離自己最近的巨怪拋擲,連同到處亂竄的地侏一起砸上第二隻手臂,雖然沒有影起大爆炸卻扭曲得不成形。「只讓真澄一個拼命也太不好意思了,明明算別的大陸的客人說,那麼現在起,請把親切地我當作伙伴好好相親相愛如何?」

  「那真是太──感謝了!」

  趁著巨人沒有動作時先多搶些屬性結晶去引誘地侏,很耗體力、緊迫得沒時間喝藥水,卻是最實在的作法,確確實實有挑戰魔王的緊張感,不過用遊戲的一貫定律來說的話這只是開場而已。

  「至少解決掉第二隻手臂才行!」

  擲出蒐集到的屬性結晶,但正要高興的時候背後一股重量壓上,成群的地侏找到了其他目標……我忘了它們也喜歡我頭上的水晶!

  「真澄不要動!」一六一喊了一聲後射擊,可是我沒聽到爆炸聲響,而是寒意取而代之。

  地侏轉眼間表面結霜,一六一輕輕一腳就能踢開,爆炸失去作用也意味浪費了珍貴的反擊利器和彈藥。

  如果他在意彈藥的話也不會這麼好心拉我一把。

  「哎?怎麼啦?」

  一瞬間感覺到手握得很緊呢?雖然沒一下又放開了,還聽到斷斷續續用力呼吸的聲音?

  他什麼也沒說,重新填上子彈,用了史庫爾脈衝對地擊發,緊密的包圍網頓時被震散。

  該不會……   

  「拜託請不要排擠我啊!」

  某方面來說一六一的亂射跟衝擊波什麼的更可怕,沒有人在意被一六一不經意給了第二隻手臂最後一擊,反而原本打不中的都打到了,不該打的也快打到了,嗯……就是節拍器跟我,好在有他重量級的厚甲可以罩一下。

  「喔喔喔,真澄你把人家弄哭了!小孩子可是對這類事很敏感的喔,哈哈哈──」

  就說不要再笑了啦!

  「一六一!」我到他的背後重擺戰鬥姿勢,不管他需不需要。「晚餐跟睡覺前說一聲就好,又要麻煩你了呢。」

  「已經吃過了,要盡快解決的話……唔……總之我會盡力的!這個時候就不用跟我客氣了!我也是……同伴……吧?」

  「嗯,而且很可靠喔。」

  原本有想過當「後輩的英雄」好好表現一下,可是現在這樣子並肩站著,專注地向前衝反而痛快。

  β版時的心情好像回來了。

  「那個……我也有在努力唷?除了經驗值,同伴的溫暖也要大家平分喔?」高舉著巨怪殘骸的節拍器說道。

  「普遍來說遮住面部的人不太討大家喜歡耶?會有距離感。」尤其背後又長翅膀的話還會到處飛。雖然這麼說我也不會要求節拍器拿掉,對同伴的個人特點多寬容點也算相處的竅門。

  「有點受傷呢。接下來,把第三隻手臂也……欸?」

  同時發覺壟罩我們的陰影開始變化。

  ──巨人動起來了。

  餘下的兩隻錐形手臂不徐不急地在空中翻轉,然後重重地、深沉地刺進了地面,彷彿悲鳴般,山在轟隆作響,扭曲的空氣攪拌著整個空間,失足、暈眩、亂石飛舞──不分敵我。

  回過神時臉是從地面抬起,還有點勉強。

  狼狽不堪。

  如果打從一開始巨人的四隻錐形手臂一起放下應該就是「即死」。

  連人類的身體都撐過了那一六一和節拍器一定也……「啊?」

  一時間覺得不可置信。

  躺在地上的兩人、地侏與巨怪們深陷土壤。「一六一!節拍器!站得起來嗎?」不,比較像是被「嵌」進去一樣,四肢仍能輕微掙扎,身體卻怎樣也動不了,為什麼?「……唔啊──拉不動!」

  「身體快被壓斷了──」

  連不是重量型的一六一也一樣。

  「……嗯……艾吉爾好歹也算是高傲的神明……被無禮對待果然不會悶不吭聲……」

  「是是,謝謝解說。」果然我也動不了節拍器。「啊……Cygnus!」所幸沒有丟很遠,不過也拿不動,真是體會到了「現實」也不曾發生、前所未有的挫敗感。

  貌似只有金屬器會被影響,儘管有攻擊機會,不過空手的刃使連史萊姆也打不贏吧?那畫面只會像搓麻糬!更別提跟神話級的魔物打了。

  一點辦法也沒有。

  看著艾吉爾緩慢地挪動手臂,還未出地面,不過壓制的力量似乎有減少,一六一和地侏已經可以抬起半邊身。我在想這時候要是毅力跟臂力是成正比就好了,至少有Cygnus還可以撐一下。

  「……唔……手沒辦法打平……」一六一槍舉不起來,加上我的話頂多幫忙撐著手,可是他的手指握力不夠會一直射偏。

  巨人手臂這麼大的目標,直接射擊也是無損傷。體力已經瀕臨極限,艾吉爾光一招就改變了局勢,我們還遲遲攻不到本體,利用地侏當做主要火力後,現在它們數量也越來越少,難道堅持不登出只能當大話了……

  手臂完整抽出地面,翻轉了一圈後第二擊準備來了,礦道內的空氣在騷動著,然後──

  「噫──呀──」

  上頭三個東西掉了下來。

  一是艾吉爾的手臂。

  二是巨石,它正好把兩隻手臂軌道打偏。

  三是……   

  「艾──兒?」   

  漂亮的臉蛋跟頭髮滿是塵土,比平常多了份豪邁感覺。

  「沒錯唷!」

  「嗲!」

  看樣子我家兩個小傢伙也挺能幹的。

  露出安心的表情後,艾兒深深地大嘆了口氣。「噫──終於找到真澄了,花了好多時間呢。」一路累積的疲倦感似乎不遜於我們。

  「有沿著礦道的話應該很快啊?」

  「我正想說這個!礦道都有採礦車對吧!照理說坐上那個應該咻一下就可以過來了,我本來就想坐坐看的說!可是啊──」

  「不知怎麼,礦道到處坑坑洞洞的、軌道也斷掉、有一堆廢鐵擋路而且路上還有個令人煩躁的大斷層……」

  泥土被NAO放出的高溫瞬間燒燼,而且本人釋放出非常可怕的低氣壓。

  艾兒湊過來跟我說悄悄話:「NAO原本也期待採礦車的,有點新鮮不過主要是想圖個方便啦,誰叫人型機甲都是鐵打的。」

  真的是累壞他們了。

  玩心這方面讓我覺得意外,可是啊啊啊──對、對不起……老實道歉好像比較好?要是我說出來的話不就等於是承認了?讓我在內心默默吶喊就好。

  「啊啊!那個──是頭上被插了木條嗎?」

  「角啦。」

  「是角。」

  「沒禮貌!才不是什麼木條、龍角的,是麒麟角!」

  人家才沒這麼說咧。

  「啊哈哈──這孩子……真是怎麼會看成木條呢?」

  「總之是可靠的同伴!天使的逆十字使徒和亞人的影、影法師……」奇怪,突然覺得這兩個職業名稱聽起來有反派的味道!

  「是隱藏職業啊,似乎是魔法系來著的?一路趕過來真是辛苦了。」聽到關鍵字節拍器很快就反應過來。

  我們都知道魔法對鑽石大陸種族跟魔物效果不顯著,艾兒的治癒只對NAO跟我有用。

  「可是我們有帶土產喔!」

  艾兒從包包倒出一些陌生的金屬製品,除了子彈外都是難以辨識功能的東西,一六一和節拍器取了自己可以使用的零件後連重振精神。

  「真是太謝謝了!麒麟角大哥哥還有小姐姐!」

  「……呃!」

  印象標籤,畢竟一六一不清楚兩人的名字。那種混淆的稱謂馬上讓艾兒陷入混亂。

  「『小姐姐』?『小姐姐』……到底是?咦?咦?」

  「先散!」

  殘存的巨怪襲來,替巨人下一波行動賺取些時間,混亂中夾雜驚愕與怪叫聲,剛來的兩人還沒能了解狀況只好先領著他們。

  「你這樣抓是想殺了我們啊──」

  果然被NAO吼了。

  因為領著的領是指「衣領」的「領」嘛。

  「NAO,商量一下,你……可以用『那個』嗎?」

  「哈啊?」

  我粗略解釋了現狀,關於艾吉爾還有攻略的瓶頸,可以當作炸彈的地侏急速減少,加上金屬重力也讓我束手無策,但最不妙的是他們兩個,既是使用魔法又是徒手近戰的類型。

  巨人滯留會給鑽石大陸帶來麻煩就像翡翠大陸的事件一樣。

  如果是「那個」的話說不定可以找到突破點,比起魔法它更像是「技能」。

  NAO看上去有些為難。「不行,我知道你說的是『踩影』,但是不行,『地點』有問題。」

  「石頭?」轉眼想確認礦道的環境有什麼不妥,馬上被他丟小石頭。

  「是光,看清楚,這是普遍昏暗的礦道,影子根本不明顯!」

  「啊……」

  「而且也不想想,這裡那麼多魔物,他們的影子會混進去的!『踩影』的消耗的體力、魔力和影子大小成正比,要是解決了剛才說的三個困難點我就會用。」

  咦?

  「……我會努力?」

  「哪來的疑問句!齊克的話才不會想那些五四三的,一次就給敵人死,要贏的話就快動腦筋,別、別以為我有刻意保留魔力幫你!」

  NAO很耐心的解釋過了,可以用,不否定這提案的可能性,不逃也不躲,直接跟巨人正面對決。

  「真是的,怎麼可以悄悄定作戰計畫呢?」

  喔喔喔!節拍器?

  「艾兒去哪裡了?」

  「跟我交換了啊,你們講得太入神,他就跑去當誘餌了,巨怪的話一六一有辦法,兩人玩得正開心呢。」他剝了巨怪的裝甲來當屏障,豎在地面,就算金屬重力來了也有庇護。「有那個方案的話,要帥氣的一擊必殺不是不可能喔。」

  帥氣倒是不用了,有好好擺平才是關鍵。

  「因為是同伴所以我也會出一份力的,不然平常學費很貴喔。」

  NAO有點不耐煩,的確要是節拍器沒有把我從監牢帶走可能不會變成這樣。「抱怨的話,等出去我再聽,可以嗎?拜託──」

  本以為他又要燒起來,反而淺淺嘆了一下。「我身邊已經有兩個夠我行我素的人,你已經算還好的了。不要只光顧著傻笑,給我拿出點幹勁!」

  安心感,只要能冷靜下來比蠻幹強多了。

  「那我就說了,真澄有注意到嗎?艾吉爾雖大其實不怎麼堅硬耶,地侏『磅』的一下就炸掉兩隻臂膀,也就是說物理攻擊、衝擊,強大的外力其實意外有效,換句話說百倍千倍的衝擊艾吉爾是承受不住的。」

  熱力驅動、光滑的表面可將彈開光線、我的火系劍武力量會被均勻分散,太小的攻擊起不了作用,只好比「大」了嗎?短時間的踩影和大家發揮的最大攻擊,而且要足夠致死。

  「炸山好像還比較快……」對不起,我自暴自棄了。

  「其實蠻接近了。」

  「我只是隨口說說的,當真?」

  「別急嘛,你用用看這個邊聽我說。」從節拍器那接過來……一六一的電子護目鏡。「對、對,戴好往上看,有看到什麼嗎?」

  「團塊,顏色都不太一樣,很多,也有非常、非常巨大的……啊!」這個地方是礦道嘛!而且還是被封鎖過的礦道……巨人的寶庫!

  「就痛快的從巨人的腦門重重砸下如何?礦石結晶全部一起來搞不好還有很精采的事會發生。」

  「你這人真壞。」姑且有褒獎意味。「但是巨人的位置不在軌道上,得引誘它行動,我們都打壞了兩隻手臂它都絲紋不動。」

  「到下個階段的條件啊,估計不是那些小兵全撤,四隻手都打壞吧。」節拍器拍了下手,像是這場遊戲再來過的信號。「那大家隨自己喜好開始吧。」

  把特製藥糖放進嘴,一點一點補充體力、魔力。「刃使果然就是要當前鋒嘛!」離開庇護後首衝到巨怪陣中。「艾兒──我需要攻擊力、速度!」

  「沒──問題!」

  輔助術填入子彈,沒給施術的艾兒帶來太多負擔,難怪他總是能遊刃有餘。

  「火焰斬武!」加強版!

  一次拿下五個巨怪,我們的重點是清掉全部,到艾吉爾動之前都還不是用炎龍覺武的時候,剩下兩隻手臂──要拿下!

  「你們兩個怎麼還這麼開心?」跟在身旁一六一問道。

  「嗯?遊戲會不開心嗎?」艾兒反問。

  「開心是開心,可是現在是跳級打王,狀況太嚴苛了啦……」

  「要是真的對玩家不公平的話,非得申訴一下呢!用專用的管道。」

  膝蓋想也知道艾兒說的管道最後是去哪。「他可是大忙人,哪會管那種雞毛蒜皮的抱怨?」    

  「真澄對大哥太好了啦。」

  嗯──還好吧?「那艾兒寄了的話通知我一下,再晚也給他寫一份。」就好好給我聽一下客戶的心聲。

  用旅行的方式漫遊各個大陸,沒在乎永久五十等一直到此處,被人笑好幾次太弱也努力了,遊戲的心情和真實的感覺混雜在一起。

  一度暢快歡笑。

  卻也一度危及性命

  其實還有預感另一個「危機」隨時可能到來,這裡有利用遊戲的魔幻感藏匿在這裡的「異常者」,儘管彆扭我也不想裝做沒看到。

  水實。

  清雨。

  塞格勒斯。

  不得不用二心子的方式去理解,絞動心臟,要疼痛到讓腦袋能清晰思考,因為二心子那部份的探求本能……

  也因為還有最最喜歡的人們在這。

  只會拍拍跟惜惜的傢伙哪會了解,就像那時被斥責一樣,我現在也是在相似立場苦惱著,卻是帶著複雜的心情跟巨人戰鬥,思緒沒有出路,一直害怕繼續遊玩遲早會變成怠惰。

  沒有整理、沒有準備、沒有夥伴。

  如果真的了解的話應該會知道,這次沒有十三個人的旅行……

  好寂寞。

  「好了,要回神喔。」

  一隻手在眼前彈了響指,節拍器高舉著一個巨怪的身體,裡面傳出噪動,似乎塞滿了地侏,他把兩者結合變成強力炸藥。

  「喲咻!」用投籃的姿勢,巨怪輕輕碰上第三隻手的同時,粉碎!「最後就大家一起來吧?」節拍器玩味十足地把剛打出來的屬性結晶塞滿手指縫。

  滿到兩隻手都拿不完的屬性結晶,猛地大家一起往第四隻手臂丟。

  可是地侏數量不多。

  只差一點了──

  「啊啊!」

  煙灰散去,第四隻手臂的確受到損傷但還不至於不能動。

  「還沒完,一六一!」

  「已經瞄準!」

  原來早就算好了……在裝甲有破損的時候聯合射擊!

  光束的力量彷彿洪水般從裝甲細小的縫隙灌入。

  擊潰!

  終於、終於把巨人的四隻手都扳斷,如果就這樣自滅當然最好,但這個高傲的傢伙怎可能不動真格。

  「欸?是我想錯了嗎?」節拍器不解地歪頭。

  艾吉爾的主體仍平靜地豎立著,彷彿嘆息般的一陣風在礦道中回盪,然後更強烈的金屬重力襲來。

  「為什麼?為什麼槍會這麼重?」

  不允許被劍鋒指著、不允許放肆之人抬頭,將那些全部全部沉到地面──在艾吉爾面前。

  「一六一!節拍器!還能動嗎?」剛才明明感覺到這次的金屬重力非比尋常,兩人的身體卻沒有像之前被完全壓倒,反而一點一點朝艾吉爾過去。

  「不是!是我們被吸過去了!」

  「什麼──」

  在一六一提醒後緊盯四周狀況,所有的金屬器都被吸引過去,不管完整還是破碎,全都往艾吉爾的方向匍匐前進。

  「不要東張西望的,把自己武器拿好後過來!一人抓著一個!」NAO最先採取行動,把五人聚在一起。「要去了──踩影!」火焰魔法環繞著NAO猛烈燃燒,給這個陰暗的礦道帶來些許光亮。

  以前有體驗過一次,阿飛的好像是叫縫影,不論當時還是現在都讓人找不到破綻,全身像被打樁、動彈不得,這是不會被外力影響的強力技能,艾吉爾也動彈不得我們有驚無險地度過一次危機。

  「那個叫什麼來著……NAO?謝謝。」這次節拍器好好彌補了之前禮貌不足。

  「少來,只是我不這麼做的話那兩個又會開始囉唆。每一個都一樣老是把事情搞得這麼複雜!」

  「我覺得肯奉陪的NAO才是好人。」雖然這是眾所皆知,只是本人沒有察覺。

  「啊啊?你想被燒嗎?」

  「抱歉,我跟你一樣是火素質喔。」還有龍火加持。

  越來越想用踩影來把巨人扳倒──連它的驕傲一起。

  金屬重力減輕的同時,環繞在艾吉爾廢鐵和機械們,浮空、匯集然後覆在艾吉爾身上,早忘了大家打倒多少魔物,記得數量相當可觀然而那些全變成巨人的血與肉,堅固的身軀又添了鋼鐵巨腕,「巨人」形容意義上的「巨大」,現在則是令人畏懼的象徵。

  巨腕放下時五個人都經歷了短暫的離地體驗。

  「喂,剛才討論的解決策略想到了沒?」NAO冷汗。連火焰都熄掉啦!

  「我、我正在努力!」保險起見再拜託艾兒添加輔助術。趁著巨腕還沒抬起來躍上去!

  當然在拼湊的身體上行走不簡單,但這可是拉近距離的難得機會。

  要瞄準哪?頭還是接縫?

  莫約肩膀處的地方試探性地刺了一下,不行,硬砍有可能會卡住。

  頭!

  「火焰斬……!」

  在黑影罩下時間彷彿靜止,原本倉促的呼吸在喉嚨某處斷掉了。

  另一隻巨腕從意想不到的方向打過來。

  似乎有慘叫聲、聽到自己的名字,但是我沒注意是誰,衝擊的瞬間使勁用全力加強火燄把那打擊力道推回,腦袋一片空白,眼裡的景色卻不斷變化。

  「白痴!你想死啊!」

  回神時已經倒在NAO身上。

  被打飛好遠、手好麻──

  「咕……!」

  鼻血吧搭吧搭的落在身上,味道在鼻腔迴盪,要調整呼吸不然會嗆到。「嗚……差一點就死掉了!」嘴巴大口吸氣,活著真好。

  「真、真、真、真、真澄!那擊真的沒事嗎?」

  「治療、要治療!」

  「不可思議啊……人類,能到這種程度的人到底有多少?」

  「那種事不知道也罷啦,節拍器,你忘了嗎?我可是『最弱的刃使』,連『最弱的我』都沒有被一擊必殺,巨人什麼的也並非想像,一定有辦法攻略──今天就撂倒他。」

  「也是讓人頭痛的傢伙呢,好像有點懂你同伴們的擔憂。」

  「先不說這個,現在靈感來的正好呢。」節拍器還好,一六一一直鎮定不下來,我把兩人拉近一點。「拜託了,需要你們陪我。」

  「啊啊啊啊……!」一六一整個癱軟下來,要撐住他還不容易咧。

  「別暈,聽完啦,現在巨人已經沒有反彈裝甲,射擊方面的話只能靠你們兩個了。」

  「直接攻擊不行、不行啦!對機甲來說輕型跟快攻才是主流玩法,這種往上增加的厚裝甲太難了!」

  「的確那是重武裝的最大缺點,反過來說,要給予有效打擊也要有相當力量。」

  「但是,以巨人的重量來說要它攻擊失準應該很簡單吧。」

  「啊……啊啊!原來如此!」節拍器最快理解我想做什麼。

  如果想把堆在我們頭頂的那些結晶打出岩壁只能靠力量,在測不到準確深度的情況下不能讓節拍器冒險,跳躍力也是個問題。

  但是艾吉爾自己往上出拳又是另一回事。

  「來確認一下工作,射擊、踩影、輔助、餌……」

  「餌?」盯著我手指方向的一六一越來越困惑。「真澄是……釣誰?餌是什麼?」

  我指著巨人艾吉爾。「就那個。被吃掉就會變成光的那種。」

  「艾兒的輔助術,我需要防禦的,物理跟魔法都要,時效越長越好。」

  「噫……真澄這麼說我反而很擔心呢,不過……算了,任性也是誠實的表現嘛,我會──努力!」接下來只要等艾兒填彈完後就準備就緒。

  「等等!哪裡任性了!」

  「大哥說的。」

  這傢伙!

  這件事晚點再管。「NAO,我要去了。」

  「只有一瞬間,真的只有一瞬間喔!一個閃失就是死,到時候叫你跨海游泳到琥珀大陸道歉。」像是玩笑一般的懲罰,好像在生氣又好像在鼓勵。「自己看著辦!」

  艾吉爾拳頭下來就開始行動,大家往橫的方向散開很好躲掉,除了我要去接近本體,抓住狠狠刺在上面的Cygnus不會被甩開,它手伸回去時正好連我一起帶過去。

  「送一程真是太感謝了。」

  確認過了艾吉爾身上都沒有類似眼睛的東西,想必是靠感應器在定位的,如果我想的沒錯人型機甲大多都是熱力驅動,其中一定也含有熱追蹤的裝置。

  「好好感覺一下吧!」

  擺弄著Cygnus,一點一點吸收著熱力,Cygnus如同呼吸般,小小星火逐漸壯大,熾熱纏繞著劍身,氣流隨火焰流動,輕輕揮舞就能劃破黑暗。

  專心聚集魔力時成功引起艾吉爾的注意,揮拳速度加倍,更加胡亂與蠻橫,有個不知名的熱源就在自己的腦袋上,讓他沉不住氣了。

  龍火盡情燃燒,在空氣中狂舞,盤旋在巨人身上,就算是神明也不可能感覺不到這火焰的份量,龍神所賜的火焰,此時此刻也讓我也無法直視的。

  「炎龍覺武──」

  在孤注一擲時緊閉雙眼,有砲火聲和不同的叫喊交錯著,回神時人在巨人肩上,艾吉爾早往原本位置揮拳過去,就在眼前,它的雙手打穿上頭岩壁,岩石崩落,果真裡面混雜著其他結晶。

  再一次點燃Cygnus。

  火焰與結晶。 

  讓這兩大魔力團塊碰撞。

  爆炸。

  絕妙的聲響彷彿傳到了天上,身體受到光的照耀。「真是清爽。」

  「你清醒點好不好?礦道都被巨人打穿了!我們可是差.點.被.活.埋!」NAO沒好氣地在我耳邊抱怨道。「真是屈辱……!」

  「介意什麼,大恩不言謝,看我人多好。」

  「節拍器你就喜歡耍嘴皮子,不過這次見識到其他大陸人的戰鬥方式真的太棒了!小姐姐的魔法好厲害──」

  「咕噫……好累……」

  艾兒有一六一帶著,我坐在NAO肩上,而節拍器用他的手臂抬著我們兩個,真是微妙的狀態,多虧艾兒的判斷,把全部魔力給大家提升防禦,才避免了全滅的危機。

  艾吉爾和被它裝甲化的魔物們都沒有運轉跡象,岩石埋沒的巨人在佇立在陽光射下的地方,像最初那樣回歸沉默。

  「真是不可思議呢……明明把自己弄得超狼狽了卻覺得很充實。」難得的經驗還好沒變成一六一慘痛的回憶。

  「你們高興就好,我已經沒力氣生氣了,還不都是你。」

  我、我嗎?

  NAO靠過來的時候還要小心麒麟角,好怕被戳到。「真澄,系統有問題嗎?」他突然用起密語。

  「怎麼了?」

  「我剛剛查了一下,經驗值沒進來,你呢?」

  我的等級到五十就飽和所以也沒辦法回答NAO。

  可是其他人沒得到經驗值?

  難道我們太早放鬆警戒了?

  節拍器一個踉蹌把NAO跟我扔下。

  「搞什麼!」

  「噫呀──好重!好重──」艾兒被倒下的一六一手臂壓著起不來。

  跡象已經反應在機甲們身上了。

  「Cygnus也……肯定錯不了!」

  地面動搖,壓著巨人的岩石一一滾落,巨人本體仍在運轉,斷面裡可以看到電線曝露,破損的電腦基板警告聲響不斷。

  艾吉爾還活著!

  早已沒有原形的巨人,釋放金屬重力逼近我們,在兩敗俱傷的時候唯有「體型」還是它的武器。

  NAO伸開雙臂擋在我前頭,有行動能力的就我們兩個,可是魔力已經耗盡了,結果還是被逼得要狼狽摸索登出開關?

  「我現在火氣又上來了。」背影淡淡地說著,比起大聲說話別有一番魄力。「我見識過的生死關頭才不只這麼一點,憑什麼要輸給這種東西,未免太瞧扁人的意志力了!別以為是遊戲我就會大意。」

  認真的NAO……不對,換個角度,他們三人一直在降神中摸索著和現實連接的某樣線索,NAO老是會對漫步經心的齊克和艾兒吼來吼去的,那種拼命的心情在這裡並不突兀啊,儘管想制止卻又於心不忍。

  「不管怎樣都給我撐到最後!」

  「我知道──」

  Cygnus這麼重,要我用槓桿原理幫其他人也要花點時間。

  難道只能期待奇蹟發生?或是──

  「英雄登場。」

  陽光下另一個影子疊上巨人的影子,我們都很清楚聲音主人的模樣,嬌小的身體居高臨下卻一點也沒有感到畏懼。

  「小齊耶──」

  「齊克……來救我們了?」我以為「Lost Ring」那批人還在糾纏他不放。

  「肯定的──」從艾吉爾打出的破洞處放任身體下墜,齊克也能穩穩地落地,甚至踩在神的頭上。「因為是同伴。」

  看到齊克毫不猶豫過來NAO也著急了起來。「齊克白痴!不要過……哎?怎麼……」

  齊克沒有被金屬重力壓垮?

  「我跟其他機甲的差別,行頭不一樣。」披風往旁一甩亮出久違的愛槍。「諾頓克。」

  武器也有著跟主人一樣的魄力,光束貫穿艾吉爾,它的外表眨眼間被光束分解,諾頓克散發出的能量震盪深入地面,幾乎整座礦山都為之撼動,光無差別地吞沒了一切。

  ■■■

  「我很──認真想過那個『F』其實是指『Frustrate』吧?」

  「我們取的時候沒有定耶,打算至少等環遊旅行完成一周後再想過的。」身心俱疲也要回話一下,畢竟要體諒善後的人們。「沒想到GM也會來調解紛爭呢?」

  「這叫……有調解到嗎?」長月先生看著礦山剖面後深深地長嘆。

  原本冷清的鑽石大陸擠滿了維修人員與除錯人員,「Lost Ring」抗爭的結果遠比聽到的還慘痛,機體損壞到無法站立,甚至部分玩家有些微資料破損,很難想像齊克拿出幹勁全力以赴的模樣。

  「瓦爾基蕾們!好好把玩家送至英靈殿進行修繕。」

  「『是──長月先生。』」

  十來位著羽飾銀鎧的女性AI們齊聲回答後,優雅地領著白馬將受傷的玩家載走。

  「本來不應該干涉玩家的事,可是又不能放著破損資料不管。」

  「在大事件後本該把不堪用的資料和硬體汰換掉,這只是提醒而已。」

  齊克舊事重提根本是挖苦人嘛,連我都看得出長月先生的胃痛表情,明明很久不見了卻給人家添麻煩。

  「……十分寶貴的意見,非常感謝!」

  「先前錯誤數據回收太慢了,應該過幾天會關機維護才對。」齊克伸伸懶腰,說得好像很了解官方似的。「做了好事心情真好。」

  「齊克……你高興就好。」在人家正高興的時候吐槽想做什麼啊我。

  「長月前輩,應急處理做好了。」另一位獨眼的管理者,我記得是管理者葉月。他手一放鬆後兩個東西往長月先生直衝。

  「長月!長月!我們又沒有做什麼壞事!」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銀色跟粉紅色的龍寶寶,在長月先生的身上鑽來鑽去的。「是法佐特跟法芙娜嗎?」

  我抱著的法芙娜還不忘用小手把臉藏住。「是啊!高傲的龍型變成這樣都不敢見人了……」

  葉月把法佐從長月先生身上揪下來。「以防他們亂來做了資料壓縮,到鑽石大陸的整修完成前先這樣。」
      
  「沒關係啦,法佐,很可愛喔。」

  「可是……沒有大大的翅膀。」

  啊。

  「啊啊──到雙龍恢復前我們出不了鑽石大陸!」

  「真澄有哪裡覺得困擾嗎?」艾兒也跑來抱抱法芙娜,這個大小真是方便玩耍。「管理者不就在這?有問題跟他們說就好了啊,這次沒做錯事又不會被抓。」

  長月先生淺淺一笑。「有任何問題我們樂意效勞。」

  「話是這麼說沒錯……」

  「那我先報告一下,『Lost Ring』和礦山的資料目前待修復,雖然你們擊倒了巨人『艾吉爾』,可是資料的傳輸錯誤似乎把經驗值和對應的寶物遺漏了,我們會是後補上。」

  「寶物?鑽石大陸的東西我們不適用吧?」

  「『艾吉爾之火』,是數量多到足以照明的『黃金』,就算給商店兌換還是有相當價值喔。」

  「唔啊……那應該是包包塞不下的東西吧。給節拍器和一六一收下如何?」

  「什麼──真澄你腦袋真的沒問題吧?你這樣擅自做決定,不問你的同伴嗎?」儘管感覺不到溫度一六一還是伸手量我額溫。

  讓一六一自己去看其他人反應,三個都興趣缺缺的,而且有一個肯定是嫌麻煩。

  「這是打倒巨人的証明耶──」

  「我就是希望給你們……不行嗎?反正一路也麻煩了你們兩個,至少我還有愉快的經驗跟好友名片耶。」

  「可是──我還是想要各位拿啊!不然我沒有什麼紀念意義的東西了!好不容易打倒比自己強的敵人、突破極限,見到了憧憬的英雄……對一個沒辦法出鑽石大陸的小卒來說,能一起分享成果實在再高興不過了!」

  爭論不休的時候節拍器打斷我們。「好啦好啦,到此為止,那好歹也是鑽石大陸的寶物,我也不希望外面大陸的人太看扁它,乾脆讓我來分配好了,可以嗎?管理者。」

  「協調好的話,沒問題。」

  「好極了!那大家就隨自己喜好解散吧,我都累死了!」

  「這麼一說,的確……」累了,放鬆後疲勞都湧上,整個人都飄飄然的。

  「不要以為你們比較行,總有一天外面再見時一定讓你們大吃一驚。」節拍器換用正常尺寸的手臂向我們揮別。

  「嗯!一六一要快點來找我們玩喔。」

  「好!」

  看著兩個人登出,遊戲裡一如往常的道別方式。

  「真澄、真澄,幫我抱一個啦。」

  雙龍竟然在艾兒身上睡著了,窩在袖子裡看起來很舒服的樣子,果然很可愛。

  「我啊,真沒用,太三心二意了。」越來越期待下個大陸的旅行,原本還想好好冷靜思考卻還是投入到遊戲這邊。

  「那有什麼關係嗎?」艾兒歪頭。「真澄覺得只能跟著我們的步調走所以才感到焦慮嗎?」

  「不只你們,還有很多很多……」我就是沒辦法對艾兒隱瞞什麼。「就像你們不能坦承說出全部事實,我也一樣,扯到網路和虛擬的話,人與人間果然還是有某種不信任關係……」

  被隱瞞跟看透的感覺很不是滋味,無力感也給自己造成不小的壓力。。

  ……說到這裡。

  艾兒雙手飛快地朝我臉過來,夾住!

  「其實我也會喔,心裡一直有東西在騷動的感覺。既然有在現實抱持遊戲心態的人,亦有在遊戲放入真實感情的人,不管哪一邊自己心情都是最真實的啊。真澄對我有想法也沒關係,至少讓自己確認到滿意為止。」

  「……確認?」

  「都在一起這麼久了,我不會因為這種小事就跟真澄鬧翻的,真澄一直都是我的朋友!」很有艾兒風格的一番話,單純明快,對他人的事也能堅信不移。「可不要讓自己的心情迷路了。」

  「沒有迷路……不然我一定不想給你發現我在煩惱什麼,只是二心子的事、我遭遇的事……認識的人對我隱瞞很多,我一個人又不知如何是好……一路過來我該不會常露出奇怪表情吧?」

  「對啊,超──奇怪的!」

  「噗……哈哈哈──這樣啊!」現在恐怕沒什麼比一掃困惑更暢快的了。「都餓了,等等我要下線煮宵夜。」

  「NAO,我也想吃東西,可以嗎?可以嗎?」

  「你們很煩耶,偏偏在這個時候提吃的!」

  齊克也參了一腳進來。「熱食,湯或麵就行。」

  「好好,等一下就用食物讓你閉嘴……」NAO就算發脾氣也拗不過肚子打鼓的人。

  被疑慮凍住的時間彷彿重新開始走動,如果一次不行就再把握下次相遇的機會,已經對看不清的真實感到厭倦了,儘管主動接觸會有點緊張,不過遲早會把水實和清雨的事弄個明白。

  不過在這之前得先跟大家和好才行。

第七十三章 紅色邀請 (自己眼中的皇宮別人眼中的出租屋)


title: “第七十三章紅色邀請 (自己眼中的皇宮別人眼中的出租屋)”
date: “2015-01-06”
categories:
- “第五集”

  聲明。

  並非本社產品之故,僅對此事件深表遺憾。

  釐清關係。

  至今能有天使塵的受害者部分仍精神失常及視覺傷害。

  保險、賠償。

  像都市傳說般成為了狂熱者的新崇拜。

  有人把它稱之為神聖的肅清。

  天使塵的相關訊息單憑筆電的螢幕根本裝不下,只好把耗電的電子屏幕也開起來。一條一條瀏覽相關訊息已經變成早晨的新習慣,不知怎麼的就很想知道天使塵的消息……

  無差別的傷害。

  但針對事件,人們的意見卻無法統一。

  這才是現實的最後。

  大到電子硬體、傳媒界都受影響。

  「連降神也是……」雖然公司的發言人年紀頗輕的,確定不是大哥,就算承認他穿西裝還不錯但也不至於瞎了眼認錯人。「不是董事級的人出來,表示事情並沒有他們所想的嚴重,或是只是這個人很能幹呢?」

  我以為天使塵之後會有很多強制性的措施,儘管虛擬實境還未泛用,但也似乎沒有完全禁掉的意思,地區性的安全檢驗倒是有公告,當然也包含了二心子在內,可是我最近不太想去醫院就是了。

  「啊啊,為什麼我要在意這種事!」想到天使塵和光體就會在意得全身發麻,卻也不知道為何如此。

    
  本來就不習慣一直盯著電子屏幕,久了眼睛就會有點癢,關機前瞥到微電腦那還有未讀的郵件,來自遊戲公司的。

  「『親愛的玩家,已針對您任性的問題做處理與『善後』,感謝您對本社的支持與愛護。』……這讓人火大的官腔是想氣死誰?」

  要說官方系統信像親切的客服小姐的話,這個就像是不耐煩的大嬸,更正,他是大叔,而且改系統信的版式來回覆也太偷懶了!

  一氣之下比對了正牌系統信和冒牌的,想一下下次怎麼虧他。「嗯?聯絡人跟號碼不一樣?」以為他是隨便寫的,不過上面用的的確是柳影生沒錯。「這個會是大哥的電話?」想像他乖乖的逐格填資料就覺得好笑。「不過……是電話耶。」

  我們除了用微電腦傳訊息外沒有留過彼此的聯絡方式。

  「仙人掌君,撥撥看。」

  「嗶咕。」

  訊號燈閃個不停,最後終於接通。

  「你好,現在正位處深山親近大自然,收訊不良就包涵一下吧,提醒常來電的各位注意電磁波和身體健康,那先這樣──」

  「你這傢伙明明就是都會人吧──好痛!」

  火氣上來差點摔仙人掌君,還好它懂得用刺保護自己。

  我看才不是什麼深山,是深坑吧,修羅場的意思。

  「真澄,在幹什麼?」

  猛然想起我大門沒有鎖,不然我會以為眼前的霜因是幻覺。

  「沒、沒什麼。」還是忍不住小聲問一下:「該不會,在那裡站很久了?」

  「敲門是敲一段時間了,先、先不說這個,今天不是要……」

  「回家!」蕾姊把握時機接話,還把行李箱丟到我身上。

  抬頭,一根手指正抵住我額頭。「把東西收一收,不然那個行李箱裡面裝的就是──你。」舉止和笑容都散發著難以抗拒的魄力,所以才是舒奈亞三兄妹之首。

  ■■■   

  記得上一次零來家裡的時候好像帶著一封信之類的,雖說暑假本該回去一趟,但也不至於一直催促,既然我們兄妹原本和零不認識,那為什麼哥哥姊姊又好像知道那封信是什麼?這不是很奇怪嗎?

  「話說回來,跟來的人未免太多了吧?」

  「我本來就想去真澄家看看,順便看零是來辦什麼事。」因為零一直神祕兮兮的,霜因當然敏感了起來。

  「盯著我也沒用啦……我只是幫長輩辦事。」零顯得有些無辜。

  「爸爸說,受人家照顧得道謝才行,這是禮貌!」梅梅爸爸似乎還準備了禮物,用牛皮紙袋裝起來給她帶著,實在是客氣了。

  「就算是實習中……我好歹也是主治醫生的助手,而且還是鄰居,我也想認識一下真澄長大的環境啊。」

  「放輕鬆嘛,本來就是請大家來家裡玩的,帶一票男生回家總覺得很怪嘛,當然要男女比例平衡一下,對吧?」

  「『對呀──』」

  女孩子們心情倒是很好。

  「真澄哥哥的家在哪裡呢?」梅梅貼著電梯玻璃俯瞰街景。剛才出傳送站後只有走路,可能覺得無聊吧。

  「我們這樣先逛百貨公司不太好吧?要是讓你們家人久等會不好意思的。」

  我們聽到蘇西醫生提的問題起先有點不了解,後來發覺這只是小小的誤會。

  「這不是百貨公司,這是舒奈亞家的總社,我們家和公司是一起的。」

  「這樣啊……」

  「──『總社』?」

  驚訝反應不太一致,看來對我們家的印象還是有誤解就是了,總之問題一個一個解決。

  舒奈亞家以前似乎有幾代從事關於材料研究,大部分為容器或機械製品用,後來獨立轉向製造醫藥容器、建造無菌房等等,累積了一點積蓄後便往商業、藝文,像總社的最低樓層可見精緻裝飾器皿和香水瓶的樣品,往樓上就會看見日用品。機械零件設計變成靠培養人才解決,在資訊時代唯一有人性的部份,就變成家族長久安定的基礎。

  總社比分社小很多,主要是接待客戶、高層會議和成品展示。

  說舒奈亞的家族事業大,可是又好像沒有很高調,應該跟我們大家長的個性多少有關。

  「那……你們不是鄰家男孩和陽光女孩,是大少爺跟大小姐?」

  算一算,蘇西醫生也只見過他們兩個幾次而已,雖然年齡相近但還不是那麼熟。

  就算是客觀冷靜的夏納哥也露出了困擾表情。「原、原來對我們是這樣的印象?」

  「我們不是在頂著書本學禮儀的家庭長大就是了。」

  「那真澄哥哥就不是貧困窮學生,是貴公子耶!」

  「不貧困!也不是貴公子──」

  笑聲充滿回家路程讓我覺得很放鬆,儘管過去我還不太會面對大人們,至少現在還有朋友陪伴,再過些日子即將面臨成年和升學,也該好好跟家人聊一下。

  ■■■

  舒奈亞家的家族代表色是紅色,門廳一向是用紅色系張羅,家具裝飾不多,廳上階梯是整面玻璃窗,陽光透進來讓紅色看起來很艷麗,哪怕只是壁紙雕花也看起來充滿生命力。

  「歡迎回來,少爺、小姐──」

  黑色燕尾轉了過去,舒奈亞家的管家一抹微笑擠出了些歲月的細紋,卻不失莊重感,不論起與行都能讓人感受到禮儀無所不在。

  「老福!老福還好嗎?我、我真的好久沒見老福了!」在未成為養子前我一直跟著老福學習侍從的事,生活能力都是跟這位可敬的老紳士所學。拜過去軍旅鍛鍊出的強健體魄,他一直很健康,體力不比年輕人差。

  「想見老福不難啊,只要常回來便可。」老福欠身。「歡迎回家,真澄少爺。」

  「老福……」

  脫離小侍從身分後,我無法接受要與尊敬的人維持主僕關係,難過了好久好久,老福管家最重視禮儀,學習尊重他所重視的東西,那段日子也是一陣煎熬了。

  「老福,爸呢?」

  聲音在老福未開口就先搶著說:「你爸爸,心疼部署還未痊癒慰問去了,我一個人正無聊呢,不過有孩子們在應該不會了,對不對啊?」

  幾個人中只有老福和我們兄妹三人才認得這位女性。盤著頭髮大方露出面容,白色荷葉領襯著頸子,就像花莖般優雅柔軟。白襯衫和地色褲裝是辦公時常穿的衣服,想必是把手邊事情告段落正好來迎接。

  「夫人說得是。」

  「孩子們,過來、過來,給媽咪瞧瞧。」看不出一點疲倦,就算在客人面前也不會刻意掩飾帶著赤子之心的笑容。「夏納──有變好男人了吧?只有外表的話,你的大事媽咪可沒辦法幫你喔。」

  「媽──」夏納哥看起來還有話想說,不過當下只是羞澀地擁抱了一下媽媽。

  「蕾蕾──我們家的男人老喜歡埋頭苦幹和搞失聯,還是女兒跟媽咪最親了,不然我都寂寞了。打工的地方還好吧?可以回來很久嗎?」

  「老闆有給我們放長假,不要緊啦,只能回家看一下好媽媽就要走我可受不了。」

  「妳有在打工?」蕾姊居然從來沒跟我提過。

  「你都能一個人住外面半工半讀了,『我們』怎麼不行?舒奈亞三兄妹一體同心,在舒奈亞家是不會有任何差別的。」

  正如蕾姊所說,我的確沒辦法反駁,只是覺得有些意外。

  「真澄──」

  終於叫到我的名字,卻不像兄姊那樣熱情寒喧,似乎在等我先開口。思考怎麼回應不自覺地地低頭,回到仍感到有些彆扭,但是許久未見,不想讓她覺得我和離家時一樣……

  「我、我回來了!美紅媽媽……」

  「對啊,這才是我的好孩子。你比哥哥姊姊早離開又不常聯絡,回來就多跟我們聊聊,爸爸也會很高興的。」美紅媽媽語氣相當溫柔,順手整理了我的衣領、頭髮,也注意到因緊張留的冷汗而把它拭去。「嗯嗯,越大越有男子氣概了,抱得動了媽媽嗎?」

  「美紅媽媽……」

  「知道──當然是開玩笑的,在那麼多孩子前我還是會害羞的。」

  應該不只我覺得美紅媽媽是樂在其中。「美紅媽媽,他們是我朋友,跟夏納哥、蕾姊也見過幾次。」

  美紅媽媽若有所思地盯著大家看,和剛才熱情的招呼相反,現在太過安靜反而讓人不知所措。

  受不了緊張氣氛,蘇西醫生就搶著說了:「伯母,我、我是蘇西!真澄鄰居,冒昧打擾真是不好意思!」

  「不會、不會,我們家爸爸不在還怕沒辦法好好招待。」

  「美紅媽媽,蘇西醫──」腳邊傳來的痛感像在警告我不准說下去,只好硬轉。「也難得有休息所以想來我們家玩。」莫名受罪也忍不住小聲問原因,沒想到得到的回答……

  「總之不要先讓伯母知道我是實習醫生,伯母那麼疼你,我怎麼敢讓她知道我們第一次見面的事!」

  儼然是……面子問題,原來她一直放在心上。

  「阿姨妳真漂亮。」

  梅梅出聲讓媽媽注意到嬌小的她。「妳也是啊,是適合花朵的漂亮女孩呢,這個髮夾是梅花嗎?」

  她時常不離身的髮夾,似乎是用水晶膠封起來的真花標本。「是媽媽給我的,因為梅玖的名字有梅花呀。」

  「搭名字的髮飾啊,妳媽媽一定很疼妳呢。」

  「阿姨,梅梅有禮物要送阿姨,一定要收下喔!」

  不會又是罐裝奶茶……

  「哎呀,是咖啡豆啊,前陣子常往外跑都沒機會喝現磨的。」把禮物交給老福收好,媽媽看起來很滿意。「果然還是女兒最好了。梅梅要不要在我們家玩?」

  「真的可以嗎?」

  「可以!不過要先跟妳跟家裡連絡,阿姨也想跟妳爸爸說一下。」美紅媽媽跟女孩們一起興奮,平常家裡也只有爸爸跟傭人們作伴,想想沒有常回來看她有些內疚。「我來看看啊,另外兩位就是同學沒錯吧?」

  像要把人看透般,不知道為什麼美紅媽媽要這麼謹慎。

  「你……」

  被盯上的是霜因,不過人已經原地僵住。

  「你,該不會是么子吧?上頭還有哥哥姊姊?」

  「是、是的?」完全命中,看起來本人是最驚訝的。

  「哇──我猜對了!果然是韓家的三姊弟!不用太吃驚,你媽媽是我大學時的死黨,現在還是茶友呢!終於看到她的寶貝了,你真的跟你爸爸好──像呢!她心疼死你了,前陣子常在聊你的事。」

  「常聽到別人這麼說,只是我不常看到爸爸媽媽就是了……」

  的確有聽過霜因家裡大部分都是兄姊在打理,不常見的父母還有兩家人很熟倒是第一次聽說。

  「不過你康復的時候他們都高興死了,仔細想想我們家爸爸只提供香檳好像太不夠意思了,老福,等等來討論一下菜單,今晚的餐桌可不能讓客人不盡興喔!」

  今天的美紅媽媽真是幹勁十足,熱情又大方,一點也不虧待我的朋友們。

  「至於你……你可能不記得了。」美紅媽媽輕輕理了一下零的瀏海,兩雙漂亮的眼睛對看彼此。「我見過小零喔,都長這麼大了,還好你奶奶讓你送信來,不然可能沒機會見面了,那麼有精神真是太好了,還跟真澄、小因三個是好朋友,真是不可思議……今晚到底要慶祝什麼我可煩惱了。」

  「小零啊,你什麼時候見過媽媽的?」蕾姊也很疑惑,單刀直入地問。

  「可能是……不,我也不確定……伯母是大美人又這麼熱情,我應該忘不掉。」

  「真是的──你們幾個是吃過糖才來的?講話一個比一個甜。好了就不讓你們聽伯母囉唆了,去樓上玩吧,把晃他們擱著也不好意思……」

  「『晃──』」

  兩聲高喊、兩種情緒,不過抓的時間和音量都差不多,連起步時間也同調,該說真不愧是親兄妹嗎?

  「晃是他們小時候的玩伴呢,感情很好對吧?希望你們也是。」雖然美紅媽媽看他們三人從小打鬧到大,完全沒把夏納哥的驚恐放在眼裡,晃似乎特別喜歡捉弄夏納哥。「也有真澄的客人喔。」

  我有聽出來美紅媽媽提到晃的時候後面有個複數,那一定就是──

  「呀──真真!真真!真真!回來得真慢,要罰你!等等要接好喔!」

  「接、接什麼?」

  用足以讓所有人都聽得清楚的音量,大聲叫著擅自給我取的暱稱。消失時就完全捉不到蹤影,出現時卻又有無比的存在感。現在則是胡來到跳大廳樓梯,但那個高度就算不死也是重傷。

  幸好裝衣服的包包可以拿來當緩衝墊,有驚無險地把人接住且沒有傷到她任何一根寒毛。

  「『會長』?」

  「正是,韓同學、羽生同學,無須懷疑,N高學生會長,陣朧我在此。」站好腳步後凜然地重新自我介紹,只給脆弱小鴿心的我一個拇指表示Nice Catch。「沒什麼好驚訝的,晃哥哥是蕾姐姐未來的夫婿,我這個『堂妹』只是喜歡跟著他來叨擾親家,如此而已。」

  「我可沒聽說學生會暑假有排活動。」希望不是來抓人的,沒休假的總務可沒那麼萬用。

  「不是啦!我是來找拉克叔叔的。」繞我們身後推著我們三個走,現在的朦朧會長不知道在興奮什麼。「走嘛、走嘛,我想飯前喝點真真泡的茶。」

  「拉克爸爸?為什麼?」

  「你忘了啊?都說了要跟真真還有學生會的愉快夥伴們一起升學啊。」

  「是有聽過,還記得妳還揚言要蓋一所N高的附屬大學,打算拉著大家再瘋四年。」

  朦朧媽媽是學校的經營者,也是可收二心子學生的少數學校,學校也發生過不少二心子出過問題人數才越來越少。到升高中前都還不太認識會長,但聽說她曾對刪減二心子學生人數表示反對,而且還把學妹跟我都拉進學生會,雖然想過會不會是玩心成分居多但又好像不是這樣。

  「真真你傻啦,學校早就蓋完啦,現在設備跟人事讓我很頭痛呢,真想趕快趕上明年招生,來不及的話只好把它轉成研究所了……」

  真的假的──

  「希望叔叔可以贊助一些設備,我連企劃書都準備好了,精密儀器的話果然拜託叔叔比較好呢,真期待叔叔快回家。」

  「現在的小孩想法真是大膽……真澄怎麼看起來不舒服的樣子?」

  「蘇西醫生跟其他人大概還不太了解朦朧,也是啦,她本來就是想出現才出現。」說到不舒服,胃痛倒是真的。「我想她是認真的,朦朧家是政治世家,靠手上的人脈和經濟能力建新學校應該不難。」這樣就知道為什麼學園祭準備期間,她知道學校附近施工出包。

  「不過總覺得有點羨慕呢,會長已經想好未來的打算,甚至不吝惜高中的三年。」霜因別有感觸地說道。

  大家也不約而同地在沉默中想著什麼似的。

  「啊──年輕人多得是時間可以煩惱啦!快快快,東西放下趕快帶我們去逛逛嘛!」

  蘇西醫生不介意調侃自己年紀,硬推著我們走。

  「醫生、蘇西醫生!」

  「再怎麼冒失,好歹我也算是你們幾個人生的前輩,偶爾聽我幾句有什麼關係!」

  「不是啦!房間在另一邊──」

  ■■■

  「梅梅好飽喔──」

  梅梅愉快地哼著歌在我們幾個人間鑽來鑽去。飯後並不覺得想慵懶地休息,大家反而都精神十足。

  「說真的,我還怕是吃那種精緻到像裝飾品的餐點,或是很重餐桌禮儀的呢。」

  「『那是偏見啦──』」三兄妹默契地合聲。

  只是晚餐是中式熱炒,菜色比較多變,飯量也好拿捏,而且美紅媽媽還自己做了家鄉菜,這樣親自接待大家可見她今天心情很好。

  「等等回房間後老福會給大家送茶來的,真的需要好好消化一下……咯……」再怎麼掩飾也仍聽得到夏納哥小小的飽嗝。「媽跟老福真是做過頭了。」

  「多虧羽生少爺,很久下廚沒這麼盡興了。」

  「真是……不好意思。」零摸了摸後腦,似乎有點難為情。

  零的胃口已經超過常人的規格,看起來夾的菜很少卻又不知不覺間吃很多,靜靜地用餐少閒聊,甚至在別人還來不及看清他的吃相前就掃光料理,連純白飯也能吃得津津有味。

  「下次克制一點。」

  「可是當主人說『不用客氣』時不能推辭,這是家訓。不過,真的很好吃。」

  霜因吃得不多,相較之下零實在是時量驚人,讓下廚的人非常有成就感,一點也不覺得失禮。

  「夫人,老爺他……」

  老福在美紅媽媽微微欠身,歡笑聲中有個平靜的聲音在低語,細小得不讓人注意,可能因為我是老福一手教起來的,偶爾會注意到一些小事情。

  既然老福提到了拉克爸爸,表示他應該回來了吧?如果是的話不過沒跟我們一起用晚餐倒是有些奇怪。熱情的拉克爸爸一向重視社交,就算有小孩子來家裡作客也喜歡來湊熱鬧。

  美紅媽媽仍面不改色地聽我們聊天。

  不出所料,在晚餐後我們三兄妹和零就被爸爸喚去書房。

  紅幟以金線紋繡製,高掛在廳房牆上,頭戴獨角金冠的護盾獸與正門相對,無差別地審視著來客。據說被牠稻穗般金黃的鬃毛拂過之處有豐盛的收穫、前足踏出的火焰能淨化罪惡。拉克爸爸房間的擺飾很少,再怎麼精緻美麗的裝飾品在舒奈亞家徽的下,自身光采都會被它的氣勢壓制。

  夏納哥試著和它對看最後還是放棄了。「果然還是不習慣被它盯著看。真的覺得就算它哪天啣著大盾從裡面走出來也不奇怪。」

  「它還有讓做壞事的小孩變老實的功能。」

  護盾獸在前兄妹也不敢對它不敬。

  連我以前打掃書房也被它嚇到過。

  「孩子們,過來坐吧。」

  拉克爸爸坐在羽絨沙發上背朝我們,用和藹的聲音喚我們過去。

  「『爸!』」

  沙發還沒坐下去,我們三個看到爸爸時都不約而同叫了出來。

  襯衫下隱隱飄出酸痛膏藥的味道,腳邊青一塊頭上紫一塊的,怎麼可能不被嚇到!

  「不小心摔著了,沒事沒事。」

  「拿太多慰問品去找人家、被員工客戶硬拉去開會、被電梯們夾到、跟老福學園藝弄傷,哪一個?」

  「嗯……都有,好兒子真懂爸爸。」 

  夏納哥似乎打算連不在的爺爺那份一起,好好給老爸訓一頓。

  「小零是不是嚇了一跳?從剛剛到現在都不說話。」

  「還在消化中,不管是各種錯誤印象還是剛剛的晚餐……」

  文弱的父親與強悍的母親,兒女繼承了兩人外貌和才能,還有一個久住外頭的養子而且還是二心子,乍看之下舒奈亞家很重形式,但又把形式跟私生活分開,某方面來說,爺爺和爸爸靠著絕大的包容力維持家族到現在真的不容易。

  不過看到常被孩子嘮叨的爸爸,儘管是一家之主,還是有點同情這樣的大人。

  「好了夏納,客人還在有什麼話就晚點聊吧,我們先辦正事,等等小朧還有事要找我談呢,而且聽說今晚媽媽下廚,我很期待啊。」

  正事還沒開始爸爸就洩漏真心話了。

  「文駒婆婆的孫子,她老人家還讓你這樣大老遠跑來真是辛苦你了,你家人都還好嗎?」

  「不會,這是奶奶的吩咐,沒有什麼辛不辛苦的,至於家裡一切很好,我也才能安心出遠門。」

  聽到零這樣制式的回答,不免擔心他是不是有些拘謹。

  「一切很好……是嗎?」拉克爸爸微笑道,但一方面似乎從簡單的寒暄中想到了什麼。

  「而且認識了現在好朋友們,想做的事、該做的事都已經告個段落了,也受到三位不少照顧,這段日子我過得非常開心。」

  「這樣啊,很好很好。孩子們好好聽著,你們還年輕,仍會遭受到不可抗拒的外力與動搖,現在的你們還是需要朋友在身邊。」曾是零轉交給夏納哥他們紅色信封,爸爸再將它遞給零。「其實關於這封信的事,已經不是一言兩語就能道盡。我想讓文駒婆婆知道,年輕世代的想法和感性思維的重要,你們遲早也會見證自己生長的時代最劇的改變,所以呢,我下了個決定。」

  護盾獸高傲的角提得更高了,凜然地擺正牠的大盾彷彿隨時有所行動。

  也許是因為主人的氣勢才讓牠如此栩栩如生。

  「你們三個隨零彥去見見長輩們吧,等會兒我會聯絡。」爸爸一直是對著大家說話,突然間感覺到他把注意力轉向這邊時,不由得嚇了一跳。「尤其是真澄,你還對自己仍有很多疑惑的話就去向他們請益吧,相信文駒婆婆不會讓你們為難的,一樣,波見醫生由我跟他說。」

  「好、好的!」

  總覺得爸爸是不是知道之前在醫生那邊發生過的事?

  「不用緊張、不用緊張,就當作去朋友家玩一樣,我反而有點羨慕你們三個可以一起出門呢。還有啊,也邀請那位韓家的公子霜因以及波見醫生那的實習生蘇西,一起同行吧,旅行的話伴多一點總是好嘛。」

  什麼事都瞞不過拉克爸爸,如果真是這樣的話看爸爸的反應,蘇西醫生也不用對之前的事耿耿於懷了。

  「希望你們能在這次的旅行中發現自己的成長,讓我好好見識你們的改變。」

  這不是請求,容不下我們四人自己的意願。

  果然如爸爸所言,時間很快就安排妥當了。

  ■■■

  「怎麼啦零?還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

  「我……呃……我在想這個決定會不會太倉促了,而且還沒問過霜因和蘇西,反倒是真澄啊──你怎麼一派輕鬆的!像剛剛離開時夏納看起來就不太高興的樣子……」

  「嗯……你也看到了,夏納哥才唸過拉克爸爸,最後反而非常非常提到我們其實還不是很成熟,身為長子,不在意也難。」雖然我猜另一個原因是他急著想清掉家裡的不速之客,陣家的少爺老是喜歡招惹夏納哥。

  不過我很期待去零家就是了,就像爸爸說的就好好享受旅行吧!

  「好啦,我房間到了。」

  久違的大木門,原本木紋材質就夠漂亮了,上面就沒加什麼花俏裝飾,因為我不希望打掃的時候就在門上花大半天,越簡素越好。

  零在門口呆呆站了半分鐘左右開始四處打量。「奇怪,你家天花板什麼時候挑高變了?」

  「這裡不是我外面的住處啦!」

  「可是看起來差不多啊──就是白刷刷的牆壁跟木質地板,喔--大沙發、液晶電視跟盆栽,真的好像有點不一樣了,差點以為這是出租的房間。」

  就算我房間跟住處的小套房很像也不用這樣說啦!

  「這邊、這邊唷。」梅梅從沙發背後探出頭喚我們過去,還有蘇西醫生也跑來我房間。

  我的房間沒有隔間,就客廳部份比租屋處寬敞,下小台階後地上鋪著舒服的羊毛毯,赤腳踩上去相當舒服。

  「霜因──你幹嘛像個中年大叔一樣側躺的沙發上?」

  「因為,很無聊。」聽到我的之後才坐好,伸手拿紅茶喝了一口。「沒有什麼好大冒險的,連書都只有少少幾本。」

  「喔喔,當然,大部分東西都被我去外面住處了,抱歉讓你失望了。」這房間的確沒什麼好探索的,從收養到搬外頭住大概只間隔了三、四年,沒花什麼新思佈置房間。

  不過卻維持得很好,不像是閒置許久,應該要好好感謝老福。

  「真澄、真澄,牆壁上的相片是什麼的合照呀?」

  蘇西醫生指著傭人班的合照, 以前過年換新制服時大家的留影,有新人、有前輩也有二心子。「不過除了老福之外我都不熟,沒什麼交談過的印象,而且大多是保鑣或是被引薦去其他處,大家各奔東西。」

  「真可惜,我想說你應該會有些二心子的朋友,可是奇怪,為什麼只有真澄……喔、喔喔,抱歉……」

  我搖搖頭,沒什麼能回答的所以也沒什麼需要抱歉。

  舒奈亞家曾收留過不少孩子是事實,也有他們生活贊助,至於為什麼會收養這點我也納悶了很久。

  名不正且言不順。

  二心子的背景本來就缺乏血緣前提,無緣由的家族關係能維持什麼?想成就什麼?讓年幼的自己困惑不已,曾覺得自己的處境很尷尬,熟人只有舒奈亞家和學校的朋友,或許就是為了不安定的未來想盡快習慣獨立自主。

  不過現在已經還是好好長大了,都是個面臨大考壓力的準考生了。

  「霜因,你在看電子報嗎?」

  「對啊,這麼大的桌面顯示器我還沒用過。」

  當時照遺囑指名將一堆古董、鎧甲之類給爺爺的朋友,而餘下的當中最科技的就屬這張大桌,他老人家老花眼看電子報比較方便,硬碟和記憶卡放上去也能讀取,看立體影片和大圖的效果很棒。

  「趁現在人多來玩遊戲吧,我們有練了一下內建的磁浮球。」

  「居然!你剛才明明說很無聊的!」

  「我和梅梅一隊,麻煩蘇西當裁判,輸的要請宵夜。」

  「不要忘記裁判的份也要──」

  「什麼!」

  這樣醫生根本是賺到了!

  「梅梅一起把他們打得屁滾尿流!」

  為了宵夜士氣高昂,看起來其他的胃還有空嘛!

  「嗯……零。」

  「什、什麼?」

  驚覺我的錢包不像零的胃袋那麼大,雖然霜因那隊看起來不強,但偷偷練過就另當別論了。

  跟大家玩在一塊兒已經很開心了,如果能大家一起旅行的話就更期待了,當然是加在降神的琥珀大陸行的話就是雙線旅行。

  今天知道了媽媽與霜因媽媽、爸爸與零的奶奶認識,總覺得其中有些不可思議,而且提到請益,我對零的奶奶也有點好奇。

  但願這趟就像拉克爸爸說的那樣輕鬆愉快。

第七十四章 幽境迷路 (冒失因子不是物競天擇可以輕易刷掉的)

  「什麼、什麼?你要出國去了?我沒聽錯吧?」

  「嗯,嚴格來講是以拜訪長輩之名行玩樂之實。」其實兩邊狀況只有零最清楚,不過他似乎打算把驚喜留到最後,一點也不透漏給我們。

  出發前很幸運地,在月桂葉跟雪都和靜哥一起用早餐,難得是以客人身分並坐在吧檯。

  「不不不,我是指護照跟簽證,二心子證件之類玩意兒很花時間的,那表示說養父母那邊其實很早就有準備了吧?」

  啊。

  經雪都這麼一說才驚醒。

  那時候拉克爸爸說得那麼自然而且一向細節閉口不談,我也就沒多想什麼。雖然平常自己對旅行有憧憬卻缺乏計畫,還有最重要的「自覺」。啊啊,果然人不能太過安逸。

  「喂!那邊三個,知不知道現在幾點啊──六點半耶!六點半!我平常這時間都還沒開店,你們就坐那邊等人伺候啊!」

  平常老闆這個時間差不多才打理完食材,老闆和老闆娘之後也是要出遠門,正好雪都和我想的一樣,希望舌頭能留個懷念的味道。

  「有什麼關係啊,你們才是,老闆、老闆娘跟店員都不在了,我就少了可以放鬆的地方耶,我只是想為之後的苦勞先討點甜頭嘛。」

  「你真的有好好工作嗎?」老闆雙手抱胸,眼神表示懷疑。

  「對天發誓!」

  「從不怠慢。」靜哥很難得跟雪都一口同聲。

  還有肚子裡的蟲。

  「好啦、好啦!身為一個敬業的廚師,聽到這麼可憐的聲音怎麼能撒手不管!」

  「明太子千層麵和冰檸檬茶,感激唷,老闆!」

  一開口就是超越早餐份量的餐點,而且是連我這個工讀生都沒在菜單上看過啊!

  「雪都,別太過分了喔。」

  「哪裡過分,我說小真,你自己老闆手藝這麼好怎麼可能只吃菜單上的麵包、沙拉啦,別小瞧老顧客犀利的眼睛,你藏了什麼好料我都知道!」

  靜哥和往常一樣湊過來小聲替我解惑。「都是老闆娘跟我說的。」

  「我看你是奧客才對啦!」儘管還有牢騷還是穿上慣用的圍裙,默默走進廚房。「三份,特辣是吧?」

  「是的,還有茶的冰塊放滿點沒關係。」

  姑且擅自幫我們兩個點餐先不提。「雪都,冰塊那麼多喝起來會沒味道啦。」

  「沒──問題,沒問題!我想在溶化前就會被喝光了吧。」

  老闆特製辛辣明太子千層麵,一開始的確好吃得捨不得停下,像靜寂的火焰般,辣味從舌尖慢慢擴散到舌根時,靜哥和我才了解那些冰塊是對我們可憐舌頭的同情。

  ■■■

  或許是托早餐的福,第一次歷經長途飛行後還能維持體力,本以為今天能提早到零彥老家,不過旅行總是免不了意外,各式各樣的意外……

  「零真是的,早知道你會暈這麼嚴重的話我們就多帶一些藥了。」即使便衣,蘇西醫生還是醫生,急救包裡勉強翻出少量備用藥品。

  「真是……對不起……」

  「安心啦,我們又不可能丟下你先走。」正如蕾姊說的,延後出發時間並沒有什麼影響。

  只是我們一群人在一個倒光胃袋內容物的患者面前大啖美食實在是不好意思。我們唯一可以帶路的人都這副德性了,只好在機場用午餐,聽說接下來的車程似乎不輕鬆,當然,那是針對零。

  「可以逛逛嗎?梅梅可以逛一下嗎?」

  忘了說,我們也帶梅梅來了,聽說她以前有段時間常跟爸爸往外跑,不過本人已經不太記得了。因為公寓那邊沒人的話她會很無聊,好在美紅媽媽有和梅梅的爸爸說。

  「等一下蕾跟我要去兌換外幣。」

  「啊啊,對喔!要買東西跟藥,我也跟你們去──」

  「結果還是丟下我啊……」貼在桌上的零發出哀怨的聲音。

  「我留下來陪他。」

  「那我跟著梅梅好了,想順便去看接駁車的時刻表,霜因有什麼想吃的話我幫你帶一份。」

  現在開始個別行動,雖然剛到不久就已經手癢想買土產了,不過還是得克制一下。

  免稅商店和出入境人來人往的,穿戴小禮帽和水色制服的服務人員有夏天的味道,因為這個機場並不大反而顯得熱鬧,除了商店招攬客人外幾乎不會有其他視線落到自己身上讓人鬆了口氣,也很意外自己能這麼輕鬆踏入其他國土。

  中央大廳接駁車應該看得到時刻表吧?

  這麼想著的時候想牽著梅梅一起走,可是小手沒有反應,梅梅似乎被其他東西吸引住了,發現她盯著幾個路過的孩子瞧,幾乎人手拿著一個小盒,而且有香香甜甜的味道。

  焦糖啊,剛剛好像有經過一家冰淇淋店就是用這種包裝的。

  「梅梅想吃嗎?」

  「沒、沒有啦。」反而拉著我去找時刻表,她這樣子有點可愛。

  「可以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耶,他們好像還可以配熱熱的鬆餅或煎餅皮……既然梅梅都這麼說了那只好算了。」

  「啊啊──」她有點不滿地哀了一下,我衣角都被抓皺了。

  「開玩笑的啦,不過要買大家的份,所以等看完時刻表吧,免得回去都融了。」

  「哇──謝謝!梅梅剛才有聽到說那家很有名耶,真澄哥哥好眼光!」

  「好歹也在小咖啡店打工過嘛,那個餅皮焦度的香味真的很棒呢,如果配香草冰淇淋跟焦糖的話肯定好吃。」

  「梅梅覺得蘋果冰淇淋加肉桂粉是一絕喔!」

  「大人的味道呢!」

  「是大人的味道唷!」

  這樣天真地討論甜點話題的我們看起來應該很小孩子氣吧?不過梅梅高興就好,也不知道她有幾次能和她爸爸一起輕鬆地玩耍,抱著想要快點長大的心情,但至少不要輕易忘記珍貴的童心。

  「零說他故鄉叫什麼來著……羽什麼來著的?」

  「羽捨嶺。」

  「對,對……真是奇怪的名字,他說過是有點偏遠的小城鎮。」好像有什麼意義般,零的姓氏也有羽這個字。「看板上怎麼沒寫呢?」

  因為附近很多山區沒傳送站少又貴,所以機場接駁大多是磁氣列車,看到免費的接駁列車快速來去有點心急,希望我們要搭的班次不要正好從眼前錯過。

  「不好意思,請問──」索性發現機場的相關人員,希望小禮帽服務小姐會知道。「呃……想請教一下去這個地方的班次。」

  她微笑,領我們過通行橋去看中間等候區的立板。「東西向列車,要換站喔。」

  「喔喔,原來是這樣啊。」是小站,真的有點遠呢,不過兩點半有一班,來得及、來得及。「那我們趕緊回去找其他人吧。」順手把梅梅抱起來,感覺挺順利的,搞不好快一點的話傍晚能到。

  「不要忘了冰──」

  「是──喔?」要折回去的時候通行橋收起來了似乎有列車要進站,雖然另一頭也有樓梯可走。「等一下車走好了。」

  人群往有規律地進車廂,看到站務人員親切地領導乘客,想起剛才沒跟那位小姐說謝謝。

  「站務人員是立領深色的西裝?嗯?」跟服務人員的制服明顯不一樣,那剛剛是下班的員工還是其他區的服務人員?

  離關門時間越近而加快腳步,乘客彷彿是被吸進去,而且……

  「哇──怎麼?怎麼!」不知道被什麼推了一下,但是不要讓梅梅受傷要緊就直接讓背撞上硬梆梆的東西,好像是杆子什麼的。「梅梅!梅梅有沒有受傷?」

  「沒有,可是真澄哥哥……」

  「太好了。」

  「可是真澄哥哥你看。」

  列車小窗的風景變得不太一樣,從原本我們看著人群轉眼間變成遙望候車區。

  我門兩個怎麼會在車上啊──

  「等等!等等!等等!不要啊啊啊啊啊──」不是錯覺,等候區的立板的確越來越遙遠了。

  「耶!成功──」

  「啥?」回頭一看,那個指路的服務人員就在背後,拿掉待客語氣和「假髮」後,深深覺得老天爺開的玩笑真是不可理喻。

  「怎麼、怎麼?高興到說不出話來了嗎?看見好友的反應應該熱情一點嘛!害臊什麼──」

  「誰害臊啦──剛剛是妳推我的吧?是吧?紫惠──」那頭像糖果般甜滋滋的鮮豔紫髮我可沒那麼忘記。她和天堂曾經來過我們學校而意外認識。「妳在工作?還隱形眼鏡變色?」

  「賺點外快。」

  「紫惠姐姐,哇──好久不見。穿那樣很好看耶,我們都沒認出來。」

  「謝謝梅梅,下次記得提醒姐姐賞妳點心。」她卻去制服外衣和小禮帽,把白襯衫領口鬆開後的換氣聲彷彿獲得解放。「其實學生制服才是我的本命啦,不過先不說這個你們怎麼會在這?如果要來就早點跟我說嘛,我可以提早請假接人的說。」

  我希望這話應該在更早之前就該說。「不,不不……這完全是場意外。」待我跟紫惠解釋我們是家裡交代才來,而且還有其他旅伴,意外地,她反應很普通。

  「……真是的,這樣只有我單方面搞錯不是很糗──」

  「已經沒關係了啦……也不是什麼大事。」下一站換車回去就好了,不過讓紫惠空歡喜一場有點不好意思,明明放假的時候還有聯絡而且一直邀我們。

  「啊,可是回不去了呢。」

  「什麼?」摸摸口袋和背包,正愁找不到仙人掌君沒想到又被補了一記。

  「這是南向的直達車啊,停的站很少的,所以你就乾脆一點先住我那吧。」

  大.打.擊!

  「不過你坐飛機來呢,你也是用傳送站身體會不舒服?」

  「這倒不會。」反過來說紫惠有這個毛病?

  「我每次過長途的傳送站都會,而且有時候週期的頻率還會變多呢!難過死了。」一屁股坐到空位上,她看著窗外綠油油的景色漸變。「偶爾像這樣也不錯,你也坐嘛,靠過來一點。」

  「風景真漂亮。」對在都會長大的我來說,我很喜歡這種愜意的感覺。

  「不是啦,過來一點讓我靠著!」

  「居然是要睡覺!」不是才剛請完假?

  「當然啦,服務完別人後我也想給人服務一下啊,靠一下不會少塊肉啦,梅梅也過來,姐姐家還有段路就先睡吧。」她大言不慚地直接把我當人肉枕頭。「那個沒情沒義的死書呆從不來接我,雖然今天是我搞錯,不過難得有人陪我回去耶,呼啊──」

  雖然有時恣意妄為,至少相處過的那段時間裡我不覺得她是壞女孩。

  列車安穩的行進聲讓緊張感放鬆不少,乘客們只顧著自己的事,聽音樂、看書報或輕聲討論旅行行程,這個不受干擾的角落顯得格外安靜,我也試著收起眼鏡看看窗外風景,享受片刻寧靜直到睡著。

  ■■■

  在相信紫惠的前提,一路跟著她來到這個荒郊野嶺,明明經過了有商店街、有人煙、有旅店的地方,之所以都沒有看到她說的圖書館原來是要上山。

  「呀呵──風好涼!」

  「這路這麼陡,妳慢點啦!」她帶我走沒有步道的路,紫惠睡飽了精神倒好,我還背著沒睡醒的梅梅。

  「這邊比較快啊,好在我們都是有體力優勢的二心子才能走這耶。」

  我從來沒有爬過什麼山,不過想也知道普通人不會像我們走獸徑或是在岩上跳來跳去的,況且我Second對人影響不大,背梅梅的時候還是走不快。

  「真是沒用耶,虧你力氣這麼大,來。」

  「這不是力氣大啦……嗯?這是什麼?」

  「水啊,附近的山泉水,礦物質很多的,我沒帶瓶子只能這樣用,你快喝掉。」

  她雙手伸到我眼前,捧著滿滿的水,有點難為情不過也只好用嘴巴接了。「好甜!」自來水跟大自然的味道根本沒得比嘛!

  「對吧?對吧?而且好的水也對二心子身體很好,體質還沒定下的話就多喝點,之後有空就來裝些給你吧。圖書館還差一點,再加把勁就好!」

  紫惠興致勃勃地拉著我走,害我也有些期待之後會和什麼驚喜相遇。

  樹木彷彿也因為泉水成長茁壯,給夏日的山上增添了不少涼意。從沒有路到人工階梯的出現,滿是石苔的石階像在說這之後有許多秘密,宛如祕境般,穿過夏枝滿覆的道路、撥開垂柳後,終於,黃昏景色中一棟古老的建築出現在眼前。

  「哇喔,我是說,哇喔……怎麼深山會有這樣的地方?」除了讚嘆和好奇外我也說不出其他,看著紫惠沿路把階梯旁的紙燈籠點著,讓這個小天地又別有味道。

  除了主建築外附近還有水泥砌的小倉庫、木製涼亭和觀景台。風中帶來遠處的海香,沒想到這裡的標高可以看到海平線,站在這裡深深感到不可思議,這般景色彷彿能讓人忘卻時間。

  「進來吧。」

  紫惠喚我過去,我叫醒梅梅把她放下。

  用白底深綠漆修飾的碉堡式塔樓是主建築,還有圓頂的別棟相連,但看得不是很清楚,並列的大窗透著鵝黃色燈光,不知是否錯覺大門後隱約聽到樂聲。

  「我回來了──」

  大門敞開後,不出所料內部空間遠比外觀大且沒想像中老舊,木頭質地的優雅空間片散著書頁特有的味道。

  「的確是……圖書館。」

   古老壁鐘的節奏隨著音樂在館裡迴繞,不管陳列櫃或是壁櫃放的都是書,儘管沒有門牌之類的東西,這個氛圍怎麼看就是圖書館。

  以為空無一人時卻有個沉重的腳步聲朝我們過來,很意外主人是一個看起來有點纖弱的女孩子,紅髮藍眼的,白襯衫上繫著和眼睛顏色一樣的絲巾,長髮下露出一邊漂亮耳朵,我歪著頭看她,她也抱著書本歪著頭看我,一語不發。

  「瑪、瑪麗亞?」

  書本咚地一聲全掉地上,面無表情的她拉著我手舞足蹈,這是高興的意思?

  「對呀,你又不是沒看過。」

  「我之前看到不是這樣啊!瑪麗亞不是一副鎧甲嗎?」

  「原理你就要去問天堂了,他八成睡著了,他睡覺的時候我看到的瑪麗亞也是人模人樣的。」

  「姐姐家好大──喔喔喔喔喔──」

  梅梅一下就跟瑪麗亞玩起來了,可是我該怎麼跟瑪麗亞說跟梅梅玩飛高高的時候要小心點。

  紫惠大步走到堆滿書本的櫃檯,不知怎麼地對著書堆大吼:「我.回.來.了!」

  「嗯。」

  「『嗯』個頭啊!不要每次都愛理不理的啦,我有帶人回來耶!」

  「剛剛做夢了,以為真澄在這裡……」

  說話模模糊糊似乎是剛睡醒的樣子,對紫惠大呼小叫無動於衷,大概是天堂吧。「我的確在這裡啊?」

  他用書本蓋著臉,應該是看書看到一半睡著的,終於有點反應拿下了書本。「嗯?」

  「『嗯』什麼啦,看你睡得頭髮都亂翹一通。剛剛不是叫我嗎?」

  先聲明,我什麼都沒做,只是歪著頭看他,天堂也歪頭看我。

  然後天堂就從椅子上摔下來了。

  「喂!」嚇死我了,而且書山還一起垮下來。

  彷彿習以為常般,天堂一下就掙脫書海跳出來。「怎、怎麼?怎麼會──」

  「嗯哼,我想想,這可說來話長了,除了我還有梅梅唷,上次應該有看過,鄰居的小孩。」

  「哥哥你好。」梅梅拉著瑪麗亞玩得可開心了,看她還有精神就安心了不少。

  「喂──天堂、紫惠,樓下怎麼了?」

  樂聲停下,樓上有人在大喊,還有複數下樓的腳步聲,一個、兩個戴眼鏡的男孩子,看起來跟我年紀差不多,啊啊……

  有一位還是二心子。

  似乎用眼鏡和染髮做了小修飾,外表不是那麼容易察覺。

  「嗯?是外公的客人嗎?」

  現在說話的那位個子比較嬌小,襯衫和短背心讓整個人看起乾淨俐落,可能是圖書館的相關者。

  「不、不是,我們是意外被紫惠帶來的,本來是跟家人、朋友要去拜訪長輩,結果就變成現在這樣了,也聯絡不到大家……」

  「哇啊……抱歉給你們添麻煩了,紫惠也真是的!」他看了下窗外與大鐘後面有難色。「其實館裡也沒有電腦、電話可用,這個時間讓你們下山也不安全,不趕時間的話要不要在這過夜?」

  「真的可以嗎?」總算遇到好心人了!

  「沒問題、沒問題,我是設樂圖書館館長的孫子,設樂湊,雖然外公暫時不在,我想他也會准的。順帶一提,我後面那隻……咳哼,你也過來打招呼一下啊。」

  「那隻」?

  「祈理,請、請多指教。」

  他眼睛被亂翹的瀏海遮住了大半,頭一次看到有人整頭都要髮夾整理,而且明顯地,那些髮夾已經盡力了。還以為是剛剛吵鬧被討厭了,好像不太想理我,不過他仍有主動握手招呼可能是有點緊張。

  「真澄,真澄.舒奈亞,今天就不好意思打擾了。」

  「真澄?這是很常見的名字嗎?我們也有朋友是叫這個名字。」

  「噗。」不以為然的噗嗤聲,紫惠姍然地笑道:「你們很好笑耶,不是大家都認識嗎?幹嘛像陌生人一樣在那客氣打招呼?」

  「『啊』?」三個人一口同聲。

  「湊在裝傻什麼啊?上次我跟天堂去N高的時候你們不是說認識真澄嗎?」

  好像有這麼回事,可是那時候紫惠到底說了什麼我不太記得了。「我們之前見過嗎?」嘗試回憶了一下兩人的長相和聲音,的確不覺得陌生。

  「真澄、真澄……N高的,不會是那個『真澄』吧?網路……」

  「多校聯合BBS!是在網路上看到的!每個學校都有貼學生會和部分社團幹部的名單,正好我們兩校還蠻要好的,而且你看,我跟你一樣。」祈理摘下眼鏡,貓眼般的眼形,不完全睜開的話像是有顆紅寶石在裡頭隱隱發光。「我也有在學生會兼幹部,每個學校二心子都不多,多少會想認識一下。」

  「我只是小小總務啦,不足掛齒。啊,還有……」

  「我是梅玖唷,不過哥哥們叫梅梅就可以了。」

  「過來這邊很久吧?梅梅累不累?」

  「不會!梅梅很有精神的。」之後肚子裡的蛔蟲就幫梅梅接話了。「唔,可是有點餓了。」

  「說得也是,晚餐材料也托紫惠買了,應該夠吧。」

  「啥?」湊才說完沒多久,她口中出現了很不妙的疑問聲。

  「喂喂喂……不會吧?妳早上不是才拍胸脯說跑腿交給妳嗎?還有清單放妳口袋耶!」

  「一不小心忘記了嘛,幹嘛那麼大聲!」

  看樣子接下來會吵個沒完,天堂跟湊似乎不打算去插手阻止血氣方剛的兩人。

  「我餓一個晚上是沒關係,有夠梅梅吃的份就好。」

  「別說這種話啦,我們還是先去廚房看看,搞不好沒我們想的絕望,上樓吧。」湊很樂觀,就算情況沒想像中好也不怪他。「不管他們沒關係,吵累了就會停了。」

  走在螺旋梯上的腳步聲合著大鐘的節奏,圖書館彷彿是活的,它的安靜氛圍就像是呼吸般,習以為常地吸收掉喧鬧聲。「沒有其他訪客嗎?」

  「有的,現在也有幾位在,有需要的我們會準備食宿,而且這裡非公立圖書館,館長沒有針對喧嘩方面特別管理。」

  聽天堂的形容,感覺館長還挺隨性的。

  其中一層樓專門料理生活的,廚房和浴室都在這,雜物堆積和待修繕的書櫃還有幾顆小盆栽,記得天堂說他的工作是修書,角落放置的工作檯八成就是他的工作場所。

  「上面那是什麼?」整棟樓中心有個平台要走梯橋才能過去,因為從下面看不知道那是什麼。

  「天文望遠鏡。」天堂淡淡地說。

  「望遠鏡!」圖書館竟然還有這樣的東西。

  「那台很舊了,從我出生前就有了吧,是老古董呢,不過外公保養得很好,到現在還有在呢,有興趣的話晚點帶你去看。」

  「好!」

  沒想到這個圖書館裡有不少驚喜,要是時間夠的話真想在到處探險。

  回到晚餐這邊,我們先在廚房搜集能料理的材料,真的像祈理所說,食物根本不夠我們幾個吃,空空的大冰櫃還插著電實在有點浪費。

  先是湊找到的。「魚罐頭跟培根。」

  勉勉強強。

  「我找到高麗菜四顆和雞湯塊。」話說湯塊這種東西不要放冰箱冷凍庫比較好吧。「天堂跟梅梅呢?」

  「吐司。」

  「好長一條唷!」

  先不論那疊得跟梅梅一樣高的吐司用長條袋子裝是有何居心,這量也太多了啦!

  「至少沒發霉,大概……」連天堂也猶豫了。

  「你過三、五天打開裡面就會有驚喜了。」黴菌在裡面跟你Say Hello。

  總覺得東西已經算挺多的了,只是還有點美中不足,可惜我不像老闆那樣料理萬能,小小工讀生我承受不起。

  「湊──有客人!」紫惠嗓子挺大聲的。

  「咦?都這時間了?今天可真熱鬧。」

  ■■■

  「晚安啊。」

  聽到一個男孩子在說話,視線被湊和瑪麗亞擋住了看不到,只瞥見深色運動褲和拖鞋,正想湊近看的時候卻被祈理揪住領子拖到門後。

  「怎、怎麼了嗎?」

  「什麼都不要問,總之別過去。」

  不知怎麼的四個二心子通通都躲在門後。

  「今天只有湊看家嗎?瑪麗亞在耶,可是沒看到天堂跟小惠。」

  「我們家的都是大忙人啊,倒是虹也為什麼這麼晚還上山?民宿沒關係嗎?」

  「那邊我妹和我堂弟會幫忙打理,啊……搬東西有點累,下山好麻煩的說,拜託你啦!湊,讓我今晚借住一天。」

  「結果是想偷懶啊,真是拿你沒……」

  「不准答應!」剛才叫我躲起來的人自己跳出去了。

  「哎呀,原來在呀,幹嘛害羞不出來。」

  「回去!不管怎樣快給我回去──」

  祈理反應很大,而湊眼都沒眨一下直接從他頭上一掌巴下去,我從不知道原來頭被打會發出麼大的聲音。

  「沒禮貌。」

  叫虹也的男孩子比我們都高,深紅色的運動衫還黏著幾片葉子,搬東西的路似乎不輕鬆,不過他仍很有精神,笑瞇瞇的給人感覺很親切。

  「嗯?這位可愛的客人是誰呀,沒見過呢。」

  嗯?梅梅?咦?不對,他是在看我?

  「真澄,紫惠帶來的,過程暫略,今天真是多事的一天,說明什麼的就先放過我吧。」

  「真澄?奇怪,明明不是什麼常見的名字,總覺得最近這陣子有聽到。我是黑野虹也,家裡開民宿的,從小就跟湊和天堂兩個玩在一塊兒,祈理跟小惠是後來認識的,不過我們這種鄉下地方同年的孩子也就那幾個啦。」

  原來是已經認識這麼久的朋友。

  「有這麼有趣的事還趕我走真是太不夠意思了,難得我帶了吃的東西過來。」

  吃的!

  「食物耶!哇──還是虹也最可靠了!」

  至少這個意外的驚喜讓紫惠不用再被責難。

  天堂去櫃檯拿了紙筆後開始清點虹也帶的東西。「小麥粉、青椒、橄欖、苦瓜、蕃茄、菠菜、雞蛋、牛奶、味噌、豆腐……」

  「作物是最近收成的,不錯吧?家裡說一定要拿一些給設樂老爺。」

  沒有米跟肉是有點可惜,不過已經很夠了,湊跟我想的一樣,由不得另外兩人再抱怨。

  天堂一面記錄著數量,瑪麗亞則是默默把東西搬上樓。「話說回來,你一個人怎麼有辦法帶這麼多東西上來?」

  「正好有幫手啦,他們說不管怎樣都要到這裡來。」

  虹也指著涼亭,我很快就認出在那倒成一片的人們不禁叫了出來。「啊啊啊──大家!怎麼都跑來了!」

  夏納哥像洩了氣的汽球般趴在桌上不理我,零的話根本是完全攤軟起不來,同樣也感覺到其他三人的疲倦但還不及他們兩個,蕾姊和蘇西醫生的鞋子也都髒了,歪掉的蝴蝶結裝飾看起來垂頭喪氣的。

  「今天一天就好。」霜因似乎開口想說什麼:「……什麼都別問。」

  「知、知道了……還有,今天晚餐我來弄披薩和濃湯。」儘管這樣沒辦法將功贖罪能安慰到大家也好。

  ■■■

  我們人很多但是晚餐時間意外地安靜,小小風波讓大家都累了,好在湊幫我們把一切安排妥當,房間不是問題。

  我和霜因同房被安排到樓梯下的房間,房間做在這個位置就像是小密室一樣,裡面只有衛浴和書櫃、木桌之類的小家具,但沒有床只能打地鋪睡,聽說掃除一直都是天堂和瑪麗亞來做所以維持得很乾淨。

  「終於恢復了。」霜因連棉被都沒攤開就趴上去。「這地方真棒,像寶山一樣真想多待幾天。」他喜歡看書,而且這裡氣氛又很棒,對愛書家來說的確是理想的地方。

  「能來到這裡也算是幸運了,雖然有點對不起零啦。」

  「幸運……嗎?」

  「怎麼了?」

  「我不知道,幸運不會憑空掉下來,只是在想這麼多的巧合,之後會不會發生什麼事。」

  「不用想那麼多啦,至少我覺得蠻有趣的。」

  「只是沒想到會弄得那麼累,姑且不說仙人掌君,要是你也有帶微電腦就好了。」

  微電腦?

  包包、包包……

  「啊。」

  微電腦和頭戴顯示器,它們在裡面躺得好好的。

  霜因慵懶地翻了個身,等他再轉回來的時候一顆枕頭就朝我飛過來了。

  「等等、等等!反對暴力!」

  「這是戰爭。」

  「還不都一樣!」

  他竟然又拿出了兩顆枕頭,那綿被後面到底還藏了什麼!

  忍不住也抄了旁邊的枕頭起來還擊,誰知這麼剛好有人來開房間門。

  「醫生吶……」女生房三個人都過來了。

  枕頭從臉掉到手上接著正著,蘇西醫生調整了一下眼鏡後從容地走到壁櫥前。「我們房間沒枕頭了,湊說都收在這裡,不過看起來好像都被人拿去玩了。」她倒出大量枕頭,還丟給蕾姊和梅梅。「教訓他們!」

  「不要玩啦!棉被!枕頭!」啊──我應該防禦還攻擊啊!

  腳邊還有一顆,一時混亂用腳背把它挑起來後踢出去,卻又飛了回來。

  「啊,一不小心順手就……」

  零的反射神經好可怕啊啊──

  「零跟夏納哥……不會也是來拿枕頭吧?」

  「原本是,不過改變主意了。」希望不是錯覺,我似乎看到蕾姊把枕頭傳到夏納哥手上。「開始混戰──」

  枕頭像飛彈一樣源源不絕地打過來,明明是風波不斷的旅行第一天,現在的我們仍期待意外所帶來的驚喜。

  這座老圖書館包容著我們的嬉鬧,彷彿看穿我們將遭遇的一切般地,給予這裡的住人與過客一個安祥的夜晚。

小劇場 加速心動 (從「意外」中得到的浪漫?)

  車站人來人往,來者與去者交錯彷彿沒有一刻停歇,對於繁忙的人們來說,休息時間就顯得格外珍貴,不論維持體力與工作,人生大半時間都與椅子密不可分,公共場所的休息區在接近正午時一點一點被過客們佔去。

  終於經歷長途飛行後,休息區裡這個八人桌給了某位少年一點安慰。

  「除了傳送站,我無法再相信其他的交通工具了……」

  「傳送站算是交通工具嗎?」

  雖然旁邊另一位少年看起來較聰敏,但有時候對一些沒意義的問題太認真了。

  座位上只有兩個人,為了避免被人以為是霸占座位,其他椅子上堆滿了履行同伴的包包,可是總不能把全部東西都丟給一個因為暈機而半死不活的人看著。

  「你明明體能這麼好,竟然對交通工具沒輒。」

  「伯父伯母明明把霜因生得這麼好,如果對人再體貼一點就好了。」

  「……我去書店逛逛。」

  「對不起、對不起!別走啊!不要真的丟下我啦──」

  聽到這般哀求,霜因也不忍甩開零彥不管,又乖乖回到位上。

  「難得可以像這樣兩個人,安安靜靜的。」

  霜因想了一下,在腳還不能自由行動前的日子,現在已不見當時的難受和委屈,習慣和朋友們嬉鬧後也差點忘了自己最想珍惜的部份。

  他伸手撥開零彥右邊瀏海,那個眼角的傷總是那麼地顯眼。「真不知道你是真的不舒服還是裝病。」

  「誰知道呢。」冷汗和泛生理類的眼眶看起來不假,即使一個身體不適的人也會因為別人一點關心而笑,尤其是喜歡的人。

  「嗯?」

  總覺得哪裡不太舒服,霜因翻了下口袋才找到原因。儘管一眼就能看出自己是學生,但他還是不忌諱旁人眼光,從口袋掏出一根香菸。

  「怎麼了?尼古丁。」

  當然,霜因不會面目張膽地當眾使壞。

  香菸樣的事務機器人煙頭亮著,在桌上一扭一扭的,感應到主人動作後回覆:「語音留言、語音留言,古丁。」

  是從真澄的仙人掌君發過來的,雖然在離開前已經有報備過,不過兩人都對這短短幾秒的語音留言很在意,他們兩個都有種奇妙的預感,覺得不趕緊把留言打開會有不堪的後果。

  ──啊,可是回不去了呢。

  ──什麼?

  ──這是南向的直達車啊,停的站很少的……

  幾句話就停下了,在人潮與列車的行進聲中似乎聽到了真澄的聲音。

  「尼古丁快回撥,撥到接通為止!」

  一旁的零彥看到霜因緊張的模樣也跟著緊繃,可是又找不到插話的時機,只能祈禱仙人掌君那邊快接通。

  「我們回來了──有沒有好好看家呀?」芙蕾用開玩笑的語調跟兩人打招呼,只是她還不知道他們現在都笑不出來。

  「霜因怎麼了,你也不舒服嗎?還好我有先買藥。」

  「弄丟了……」

  「什麼弄丟了?」

  「真澄跟梅梅……」

  「呃,這裡是蠻大的,迷路的話我們去廣播吧?」

  「不行啦小西,這樣一用走失兒童廣播,搞不好接下來整趟旅行他們都會擺臭臉呢。」

  「霜因,說詳細點。」

  越是聽到嘟嘟聲霜因就越焦急,不得已只好一五一十告訴夏納,儘管讓他們聽了留言,但是一時間所有人都想不出對策。

  真澄的仙人掌君怎麼會錄到這段聲音?他們怎麼上列車的?還有裡面講話的人是誰?許多問號在腦袋裡膨脹,還得強迫自己像偵探一樣去細細推敲,在愉快旅行的第一天來說這是不小的折磨。

  「這個聲音……跟真澄的聲音我好像在哪聽過。」

  「經妳這麼一說……」霜因冷靜下來,盡自己所能去回想這個並不陌生的聲音。「……紫惠?」

  「對對對!就是那個有點大小姐脾氣的女孩子嘛!真的這麼巧嗎?」

  還好蘇西醫生的提醒才發現,可惜那陣子其他人都不在,只有霜因、梅梅和真澄認識她,不巧他當時沒有跟紫惠交換信箱。

  「圖書館……零!這附近有叫『設樂圖書館』的地方嗎?」

  「這、這我不清楚,也沒有聽過設樂這個地名,不過……」

  「來,導航用的微電腦,附近通信行租的唷。」

  夏納和芙蕾兄妹大方樂觀,其實在細節地方卻很用心,彷彿很習慣似地有做準備。

  「我沒記錯的話南向直達車應該是往沿海一帶去了,那邊只有養生的小鄉鎮,不是什麼熱鬧的地方。」

  整理過幾個人的結論後夏納也決定好接下來的行動。「看來這時候就得用『那個』了呢。」

  「『那個』是什麼?」蘇西醫生不解地問道。

  「啊啊……的確要用『那個』比較好呢。」

  「『那個』到底是哪個啦?不會是什麼財團才能使用的特權還是祕密傳送門吧!」

  「──『國際駕照』。」

  「什麼嘛……也對啦,夏納本來就21歲了。」對奇怪的妄想沒有成真而失落的自己感到不可思議,蘇西還以為這種常識行為在見識過許多二心子後就不會再有了。

  「好,我去租車,你們就跟那附近的旅館連絡,問附近是不是有圖書館之類的地方,然後把行李寄到那去,別忘了用電腦裡面附的折扣。」

  「了解囉──」

  ■■■

  就如夏納計畫的一樣,很簡單地就找到了知道設樂圖書館的民宿,原本接電話的人好像有意隱瞞,好在對方對苦肉計和女孩子沒什麼抵抗力。

  「抱歉了零彥,又要讓你空腹一陣子了。」坐上銀色休旅車的駕駛座,夏納熟練地安裝好導航、打擋發動車子。

  「我……還可以忍耐。」

  霜因扶著零彥去後座,轉眼間後座最後的位置一下就芙蕾佔去了。

  「我要坐夏納後面喔!小西坐副駕駛沒關係吧?」

  「喔……好啊。」會有點怯生生的原因是因為蘇西醫生不太接觸汽車類交通工具,另外,她沒有給男孩子載過,雖然夏納只比她小幾個月,但就目前接觸過的異性來說也蠻有吸引力的。

  「就像雲霄飛車坐最前座一樣的道理,想像是自己在駕駛就不會怕了喔,嗯……搞不好零彥以後自己開車就不會暈了,不過飛機要怎麼辦呢?」

  「蕾怎麼這時候還開玩笑呀。」

  「好了各位,不管前座後座都繫好安全帶,盡量不要說話,小心咬到舌頭。」

  「什麼──呀啊啊啊啊啊!」出去停車場的下坡時她感覺到車子好像有一瞬間離開了地面,除了拼死抓緊眼鏡之外完全察覺不到發生了什麼。「夏、夏納、夏納……」

  後座只剩芙蕾還很有精神地在看風景。

  「車子煞車我檢查過了狀態很好的。」

  「不是啦,不是──」

  「要趕時間才行,只好在駕照不被吊銷的情況下冒險了。」

  「不要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拿生命冒險的情況下毫無浪漫可言,因為心跳是隨時速增加而加速,蘇西醫生的妄想又再次被擊碎。

第七十五章 幽靈足跡 (人嚇人嚇死人 長腳的才是最可怕的)

  過去有段時間是仙人掌君的刺針淫威下被迫起床,在小小鄰居入住公寓後便被取而代之,一日之計在於梅梅劇烈的衝撞後開始,即使換了個地方這個慣例似乎也持續著,還好低調的衝撞還不至於吵醒霜因,昨天累壞的人們到現在也還沒有起床的跡象。

  「天堂和瑪麗亞不在嗎?」沒想到梅梅這麼早起,想說或許天堂已經打理好早餐。

  「梅梅去洗臉時看到哥哥姐姐和另一個哥哥說話,回來之後就沒看到了。」

  「誰?」

  「戴著好大帽子的人!梅梅看不到正面,可是他聲音聽起來和哥哥們差不多年紀的感覺。」

  梅梅那時也只是睡醒時湊巧瞥到,雖然看她努力比手畫腳還是沒有個所以然,我想那可能是圖書館的客人。

  「嗯……拿昨天的晚餐加熱行嗎?」食材一樣沒著落,但多虧零昨天有克制,披薩和湯都還有剩。

  「沒關係唷,可是梅梅要點世界上最棒的混合飲料!」

  「奶茶的話……不行!梅梅要多喝點牛奶啦,事關發育!」其實除了牛奶,其他茶盒本來就是空的,物資匱乏的狀況也太誇張了。

  「早安啊──」

  「湊,早安。」也才快要八點,湊連衣服都換好了。在咖啡店打工太久,看到有人來就會不自覺開始倒水端盤。

  「謝謝,你們昨天睡得還好吧?」

  「很好喔。」一流的寢具鑑定師到現在還睡得很香,絕對沒問題的。我說的那位鑑定師就是霜因。

  「那就好,昨晚我那間可是吵死了,虹也每次都會鬧祈理,我只好跑去睡走廊的沙發床,如果虹也要多住幾天的話你最好也小心一點。」

  「小心什麼?」

  「虹也很喜歡捉弄二心子,呃……沒有理由,儘管我跟本人確認過,他只是覺得可愛和好玩。」

  「噢,喔喔……」不自覺地跟著湊拖長音。「那你把祈理丟下沒關係嗎?」

  「不要緊,我一直都相信生命會自己找到出路。」

  「你、你們真的是朋友嗎?」如果祈理聽到湊這樣說應該會跟我一樣心情複雜吧。

  「你們在講什麼,好像很有趣的樣子?」

  唔哇──虹也也起床了!話題的主角正好出現是暗示我有危險的意思嗎?

  「湊,夢老爺已經回來了耶,他叫你去找他。」

  「喔好。」完全不顧形象,湊大口地把披薩吞下後匆匆下樓。「你們慢慢吃吧,你們的事我會跟外公說的。」

  「還好昨天晚餐還有剩,太好了!早上可以悠哉地吃早餐囉。」

  老闆說過,對肚子餓的人要一視同仁。怕什麼,我堂堂一個二心子光明磊落的,還怕別人因為好奇心暗算自己嘛!

  「真澄是有在餐廳打工嗎?手藝還不錯,只是調味不能太貪心喔。」

  「嘿嘿……老闆也是這麼說,所以我一直都只能做飲料跟甜點類。」難得被誇獎了,有點開心,的確有時候會想讓料理的味道有立體感去加味,不過常常弄巧成拙。

  「再練個兩、三年一定會有進步啦,如果休假想賺外快的話可以來我們民宿打工喔,我們家都是有包食宿的,還有很多新鮮食材可以練習呢。」

  「包食宿!新鮮的!不對……太吸引人了反而覺得像陷阱呢。」

  「怎麼會呢,該不會湊說了什麼我很危險之類的話吧。」

  「聽說大哥哥會夜襲二心子,真澄哥哥嚇得半死喔。」

  「梅梅──」

  「哈哈哈哈,夜襲咧,下次我來試試好了。」

  他只是把那些話當做玩笑看待,前幾秒還認真去擔心的我都覺得不好意思了。

  「你看嘛,大部分二心子都是規定要定期診療和檢測不是嗎?這種鄉下地方當然不可能有這樣的設備啊,所以會好奇是人之常情啦。」他給自己倒了牛奶,還把梅梅喝掉的半杯再補滿。

  「是……這樣嗎?」

  「嗯,你也知道祈理跟湊是同學吧?祈理還是轉學生喔,當初他像個流浪狗一樣,不是那麼喜歡融入人群,沒想到後來他跟湊一起在管弦樂團裡還跑學生會,一個臭臉小子慢慢地表情變得豐富了,不過我是想說……二心子能不能走出自我限制是一個很重要的關鍵,雖然祈理即使到這裡他還是會去定期檢查,他之前還被通緝過咧。」

  通緝!到底是翹了幾次才會被通緝──

  「因為我家是做民宿的嘛,自然接觸過很多外地人,後來漸漸就會分辨意氣相投的或是自己喜歡的類型,我想你應該也是個特別的二心子吧,我聽過幾個過來人的經驗說光是維持自我和保護自己就已經不太容易了,怎麼會去想其他的,你跟祈理有點像,會身邊人著想默默努力,但是,下次可別再把自己搞丟了,不少疼你的人會擔心的。」

  昨天的意外聽霜因把過程娓娓道來後實在是用抱歉也不夠,還好枕頭大戰消耗了不少體力,不然我很怕他睡到一半做惡夢,不過一路上最辛苦的就是零了,讓他不好和長輩交代,最糟糕的就是讓他空腹這麼久。

  儘管真澄我只是區區工讀生,在老闆的諄諄教誨下實在不應該、不應該啊,尤其看到他笑著說「會用睡眠來填滿胃袋」時罪惡感油然而生。當然我也被夏納哥和蕾姊用枕頭罰過了。雖然意外打亂了行程,這和「那一邊」的情形不一樣,誠虹也所說,頻繁脫序後的不安讓自己變得不像自己,我很慶幸這時候喜歡的人們都在身邊。

  「臉頰,血液循環很好喔。」

  「什、什麼?喔……對啊。」我有時候還是不太習慣別人的好意嘛。

  「這個地方有很多故事,你的話或許和湊他們相處久了就會有所感觸吧。」看到梅梅乖乖喝完牛奶,虹也摸摸她的頭。原本還想再聽他多說什麼,可是他只是享受著這段安靜的時間。

  晨光穿過花邊窗框把木質地板映得發亮,連腳邊都覺得暖洋洋,老時鐘的節拍調整圖書館的氛圍令人感到放鬆。

  「快誰來──」

  很明顯地有東西打亂了節奏,慌慌張張地衝上樓。

  「阻止那個瘋女人啊!」

  祈理不用髮夾的時頭髮已經翹得不像話,剛起床沒夾看了就想去弄把剪刀來幫他修,不過我自己也沒資格說人家就是了,特別是天氣潮濕的時候。

  「誰瘋了!沒禮貌!」醫生她還穿著睡衣和外披,不知為何追著祈理跑。

  「你,就是你!又跟別人亂說我的事了!」

  「沒有亂說啊,只是知道這位大姐是二心子醫生的時候忍不住多聊幾句而已。」

  「下次別多嘴!你妹怎麼還不快把你帶回去!」

  「到底聊了什麼啊?」倒了杯溫水給她潤潤喉,我還蠻好奇他們閒聊的內容。

  「頭髮啦,很傷身體耶,你可千──萬不要染髮喔。」

  昨天時就有看出祈理是染髮的,二心子毛色、瞳色大多偏淺或帶點螢光,的確會想靠些小東西修飾得低調點,我頭髮顏色淺歸淺幸好看起來還算自然。

  「祈理的頭髮是『粉紅色』的喔,比小惠的紫色還誇張。」

  「就叫你別說啊──我粉紅色礙到人了嗎?」

  看他抓著椅子準備要做什麼,我趕快把椅子壓回去,湊應該要多留久一點再走的。

  可能是顧慮到現場有兒童不宜有暴力,他也冷靜坐下。「顏色太鮮豔不好,過關口或在學校總是會被『關心』一下,二心子不能太強調自己的身分,會給身邊的人添麻煩的。」最後他瞥了我一眼,現在的我是裸眼,目前沒戴眼鏡。

  我也同意他所說的,不然我也不會戴變色眼鏡。不過我好像在最後聽到他說「自然色真好」……

  「可是連眉毛也不放過耶,雖然我在休假,不過還是以醫生身分提醒一下,染髮劑裡的成分沒一個是好東西。」

  眉、眉毛……那真的是……挺辛苦的,這個時候笑人家實在太沒品了,克制克制。

  「哼,愛說風涼話。啊,牛奶……算了,我要去幫湊了,聽說夢爺回來了是吧?」

  「對啊,聽到有不少客人來,慌慌張張地叫天堂去海邊一趟,他總算記得管理書本外的民生用品。」

  「少閒聊了,不是客人的傢伙給我來幫忙!」

  看不出來虹也沒有任何不情願,開心地跟著祈理下樓去了。我想在餐廳等還沒起床的人,醫生和梅梅就先去館內大冒險了,晚點我也想找機會上樓看看那架望遠鏡。

  稍微收拾一下餐具和打掃餐廳,感覺和平時的打工沒兩樣,除了我要整理收納櫃時,一個白色大帽子從視角邊緣晃過,好像沒注意到我似的,戴著大白帽的那個人自顧自地打開收納櫃,不知道在下層放了什麼後呆然地盯著上層收納櫃瞧。

  「啊,讓我來吧。」大概是搆不到覺得困擾吧。

  「真是謝謝了。」沒有變聲的「他」?穿著跟梅梅形容的人有點像,但看起來比較像國中生。藍色內裏的純白外袍下藏了許多茶葉罐,他一一遞給我,將它們放進收納櫃。「不好意思,我把『小工具』忘在樓下了,你幫了大忙呢。」

  「哪裡,舉手之勞。」有著奇幻風格的巫師帽和衣著,不只帽緣大,絲緞和墜飾也不少,只聽聞聲音不見他的面貌。

  「咳嗯,可以再麻煩你嗎?去幫幫湊他們,東西比我預想得多,有點怕他們吃不消。」

  「喔,好……」

  「那,晚餐見了。」比孩子更穩重的聲音最後如是說。

  在下樓前忍不住多瞥了一下突然出現的白色魔法師,戲劇性地灑落此地的陽光拉長了他的影子,好像看到了比其他裝飾還耀眼的海綠色在帽影下閃爍。在眨眼間他便消失,在充滿知識與常識的圖書館裡,我第一次親眼看見了常識外的現象,符合形象的神秘感浸入了我的心思,連驚嘆都無法表現我現在的感受。

  ■■■

  「天哪真澄,我都不知道你力氣這麼大──」湊已經累趴在米包上。

  「對吧、對吧?比祈理還有用呢!」紫惠不忌諱地直接損在場的祈理。而本人彷彿習慣似的,不會輕易回嘴,否則跟紫惠的壞嘴巴吵根本會沒完沒了。

  山上山下多趟來回其實我也會疲勞。「那不是力氣大啦,只是拿東西感覺不會那麼重,我的身體似乎會抵消部份物理作用,我自己也還沒搞懂全部啦……」幸好天堂有把瑪麗亞留下來幫忙,三個月份的米糧跟甜點素材的重量根本沒法比。

  「搞不好外公會知道,他在這方面很厲害的。」

  「湊的外公就是館長嘛,感覺一定是見識淵博的人。」

  「難說喔。」祈理也把米包推過來,跟湊趴在一塊兒。「他可是腦袋有洞的大人。」

  難得湊沒有出手巴他,對祈理的奇妙發言湊只是苦笑。

  「館長雖然待人還不錯,但其實他也是敢跟國家機關作對喔,之前也不少官員來找碴可是全都只能摸摸鼻子回家。」

  紫惠也是圖書館的食客,身分不明的她會久留在這,我相信是因為館長待她不薄。

  「妳自己以前也是來早碴的其中一個啦,還敢說。」

  「不要亂揭穿別人黑歷史啦,我早就不打算回『金色』那邊了!」

  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一來一往很快就把我跟湊晾在一邊。

  「真澄知道嗎?跟二心子相關的三個勢力?」對湊的提問我只能搖頭說不知道,他耐心地向我說明自己知道的事。「由世界政府稱最大的一派為『紅色誡律合眾』,所有的二心子研究機構和措施都是由他們指揮,不過成員和組織地點是不公開,大家最常叫他們『中央』;然後是『藍色真實機關』,是一個大量蒐集倒退時代前的科技研究的組織,聽說人事管理手腕很高明,能操作的資源完全不輸『中央』;最後是『金色永恆學院』,許多二心子會在那依Second編班,學習課業、調整身體和Second應用,並以派遣行動籌金費,有個獨立野心的組織。外公他三方面多少都有些涉入,我多少也會在意。」

  「湊知道好多事……我自己是二心子反而沒什麼聽說。」

  一、二、三、四、五、六、七,這是我第一次聽到有關「三色」的事情,清雨的聲音在腦海裡若隱若現的。運動後流的汗和冷汗混在一起怪不舒服的。

  「我也只知道片段而已,剛剛你也聽到了吧,其實,祈理和紫惠原本都是『金色』那邊的人。」

  「嗯……」原來連祈理也是?記得早上和虹也聊天時他所形容以前的祈理跟現在是不一樣的,還有來自他處的紫惠把這裡稱作「家」,「金色」倒底是──「啊噫!」頭被湊抓住的瞬間,嘴巴裡不小心迸出艾兒常用的發語詞。

  原本米包上的閒聊硬是被他轉過去看另一邊嘴巴停不下來的兩個人。

  「你不覺得看到現在的他們就覺得那些事都無所謂嗎?」兩人都沒發現湊的注視,已經吵到話題完全偏離到普通的拌嘴也不嫌累,只有湊知道他們與這圖書館的人們相遇前後的故事。「我們也都才十七歲,還好我們在人生還沒開始前就能相遇,不然我有可能……」

  紫惠想起了什麼似的轉頭問我們:「你們兩個,有看見虹也和瑪麗亞嗎?」

  「沒有耶。」他剛才也在後面幫忙搬的啊,還沒上來?「抱歉,湊你剛剛要說什麼?」

  「沒事、沒、沒事。啊……不然我出去看看吧。」

  他慌慌張張往門邊跑,一個不小心和鮪魚撞個正著。

  對,沒錯!

  是活跳跳的大鮪魚──

  瑪麗亞用大布條重新把鮪魚包好後拉起跌倒的湊才把鮪魚送上樓。

  跟在瑪麗亞後面的虹也抬著保麗龍箱,裡面滿滿是蝦貝類。「各位,今天大豐收耶──真不愧是天堂!」

  「湊,不好意思,需不需要我去拿毛巾?」

  天堂一趟回來除了眼睛外的部份都曬黑了,頭髮還濕淋淋的。我知道天堂擅長海鮮料理,沒想到連食材都自己打點!

  「……好,洗完澡之後我要大吃一頓!」

  看來湊一點也不介意。

  ■■■

  果然有了食材後一切好說,再次拜見了天堂的海鮮料理,有著濃郁海潮香的海鮮炒飯,配著新鮮的鮪魚生魚片彷彿還能感覺到鮪魚的生命力,魚白湯更是給一系列美味佳餚後的完美句點。

  有了生猛海鮮的加持後大家總算是好好吃了一頓,尤其是零,碗裡滿滿飯菜和大家的「愛心」,雖然沒有人說出口不過我們都想的一樣,又能看到他滿足的樣子真是再好不過了,本人則說那是幸福的八分飽。

  「看來我還得再加把勁。」

  我能理解天堂的心情。

  如果零是二心子的話一定是體質型的,會不知不覺讓料理人燃起鬥志的神祕體質。

  愉快的午餐卻不見傳說中的館長,儘管一直聽到館長先生和誰說過話還是去做了什麼,總是和我們擦身而過也沒看到早上那孩子。

  「對了,真澄。」

  「嗯?什麼、什麼?」湊突然叫我差點噎到。

  「望遠鏡啊,大家一起上去看吧!不過要花點時間準備才行。」

  飯後就是自由時間,哥哥姊姊還有蘇西醫生好像對圖書館的書很有興趣便先去樓下了,反而喜歡看書的霜因跟著我們一起走,天堂則是去樓上工作,他說晚點會幫大家準備下午茶,他還把瑪麗亞留給我們以防萬一,至於虹也嘛,當然是被祈理趕回家幹活了。

  「好,幹勁!」

  「幹勁!」

  我們幾個人聚集在一面不起眼的門前。湊拿有小白花紋的髮箍把瀏海往後箍,還用緞帶幫梅梅在髮辮上綁了可愛的小蝴蝶結。

  「幹勁到底是……」

  「雖然圖書館多虧有天堂打理才有模有樣的,可是這裡還是存在誰也動不了的秘密領域,那就是外公的倉庫──」

  「館長很不擅長整理東西,不常用的就直接塞倉庫去了」

  祈理在跟我們解釋的時候也針式髮夾換成片式的重新夾過,哇,上面還是圓點圖案耶……

  「這些都是湊挑的,他小東西很多,練琴的時候都會用,以前有些女同學因為好玩送了不少給他,後來他好像就上癮了,喜歡蒐集這些有的沒的。」

  「有什麼關係,很實用啊,而且換換心情挺好的,你之前老是用同樣的髮夾看久了就覺得挺無聊的。」不忘擦了下護唇膏保護一下,他在早上勞動時也是喘得嘴唇乾裂。

  想必祈理的髮夾也是湊幫他挑的。

  「你們也拿去用吧,綁不起來紫惠可以幫忙。」

  「可是偶爾看還孩子手忙腳亂也挺好玩的。」她在髮尾紮了個包,香檳色的大腸圈髮束和紫惠的髮色搭得剛剛好。

  兩支一組的髮夾霜因和零只是各拿一個去夾瀏海,還有一個髮圈是留給我的……

  ──骷髏頭啊!

  繩子是紅黑相間,上面掛了卡通圖案的骷髏頭裝飾,空洞的眼睛裡面還有螢光星星貼片。

  ……這到底想暗示我什麼?

  「很可愛吧?有龐克的感覺。」

  我髮尾不夠只好榜瀏海了。「幹勁……」

  「好了的話我要開了喔,大家最好靠著牆壁站我怕等一下……唔啊啊啊──」

  門把才轉半圈,雜物從門湧出來的景象已經說明了他想告訴我們的。雜物幾乎把門前的立足處給淹沒,缺乏日光的倉庫,可以聞到空氣變質的味道,的確很多是非日常必需品,老燈架、畫具、書盒、玩物、書桌、幼兒用品,東西沒什麼統一性,但偶爾看到些品味不錯的銅飾,館長先生看來應該也是有相當年紀了。

  「不好意思又要大家幫忙了,如果能找到外公的掃除小機器人就好了。」

  湊和祈理一起把一樣布包的重物除外,之後大家合力整理倉庫,其實大部分東西看起來並不是因為沒用才堆放這裡,湊還能清楚地指出物品的相關回憶,甚至包含了已故外婆的遺物,不是棄置而是太多回憶被堆在這裡,如果外公花時間整理的話肯定會觸景傷情,才導致倉庫凌亂不堪。

  多拿些收納箱重新把東西放好,瑪麗亞也把窗簾換洗過後裝上,倉庫反倒被我們弄得像是個小書房。

  零打開窗讓房間通風,明明現在正熱,這個沒有空調的房間卻會不讓人覺得悶。「仔細看這房間真不錯,安靜又看得到海,不知道之前是誰在用的。」

  「這我就不知道了,我小時候是跟爸媽住外面的家,而且過節也很少回來外公這,國中他們離婚後媽媽搬回這附近住,才能常常過來找外公。那段空白時間有誰住過圖書館,可能天堂會比較清楚吧,他從小就跟著外公做事了。」

  慢慢地我能理解虹也說的,這個看似普通的圖書館,似乎有許多事是沒辦法輕易說出口的。

  「霜因你在做什麼?」他沒有過來跟我們聊天,猛盯著書櫃和手上的試管瞧。

  「這個是固定的。」他是說試管,木製架子固定了幾根放有彩色粉末的試管,看起來是被拿來當裝飾品的樣子,然後他又指了書櫃後像是配電盤的蓋子。「裡面不是配電盤,像是什麼裝置的機關。」

  「機關!」

  「我就說外公的圖書館一定會有些有趣的東西嘛,居然藏在這!」

  一群人擠到機關的按鈕前,連瑪麗亞也湊了過來,霜因研究了一下和試管裡粉末顏色一樣的按鈕,試著多敲了幾個組合後……

  咚!

  身後的巨響和震動所有人都嚇得跳起來,天花板掉下來往上的秘密樓梯,連湊他們也不敢置信。

  「我上去看一下。」祈理警戒了起來,甚至紫惠和我都從共鳴感覺到他很緊張。

  「有什麼嗎?」無視祈理,湊硬是爬上樓梯。「沒有東西嘛,很普通的房間啊,有點失望呢。」

  我們幾個陸續上樓梯,來到白木鋪陳的房間,完全沒被樓下倉庫影響,環境相當舒服,床、懶骨頭沙發和書桌還有只放了棉被的壁櫃,窗台足夠一人伸展,坐上那邊看風景肯定很舒服,這裡的佈置很合我喜好。

  「唔……只有白紙和素描本。」梅梅確定書桌裡沒有異物後倒到懶骨頭上,一副想睡的樣子。

  「奇怪,難道是我錯覺嗎?」

  「哼,精神型的就是神經質。」紫惠把祈理的誤判拿來取笑。

  「那體質型不就是神經大條了?」

  哎呀呀,怎麼又開始了。

  我坐到床上時零也過來坐旁邊,床很舒服,如果能拿出去曬曬太陽除濕就更好了。

  「真澄不是體質型嗎?還以為你會反駁。」

  「你……覺得我很粗神經嗎?不會吧。」雖然我很想問零那帶有欣慰感的笑容是什麼意思,但還是作罷。「下面東西堆這麼多,住這房間的人要怎麼出去啊,跳窗嗎?」我往下彎腰看床底會不會也有暗門,可見猜錯了。「那是什麼?」

  就像烏鴉發現閃亮的東西般,對床底微弱亮點很感興趣,不過東西在挺難拿的要趴下來才能伸得到裡面。

  「又發現開關。」

  霜因冷不防地按下用途不明的開關,又是一把秘密樓梯從上頭掉下來,唯一的差別是……「差點、差點就砸到了。」樓梯口就在眼前不到十公分,一個不小心我就要腦袋開花了啊!

  「抱歉、抱歉!」

  大家注意力被樓梯吸引過去後我終於拿出床底下的東西。「這是什麼香水瓶嗎?」掌心大的天藍色透明方塊,陽光透過去後光散開來,看起來像是本身在發光,方塊裡面還有細緻的多面體切割,中間藏著深藍蕊條,像工藝品般的貴重物,我以為是香水瓶可是打不開。

  「真澄,快上來吧!」

  「啊,你們等我啊!」

  在猜不透用途和樓上的催促下把它放進了口袋。神祕的房間一直維持著它的神秘,窗外樹影劇烈搖動,不知什麼時候樹葉飄進了房裡。

  「剛才有開窗嗎?得關好。」

  上去後把樓梯還原讓房間恢復它原本的平靜。

  ■■■

  「結果那房間是通到走廊啊,這樣的確讓人挺失望的。」蘇西醫生聽完故事後也是和親身經歷的我們一樣反應。

  但是我們都沒說最後是從恐怖小說區出來。

  「不會啊,搞不好是小精靈用的房間啊,不然怎麼會一直保持得這麼乾淨?」

  有時候蕾姊姊的想法還挺奇妙的。「這樣的話小精靈也太大隻了啦。」那床夏納哥的身高都還夠睡耶,再說小精靈用什麼懶骨頭啊!

  我們幾個在梯橋前面閒聊沒有到望遠鏡那,要說為什麼的話,是因為梯橋還沒啟動,偏偏湊不知道要怎麼弄。

  「寒假的時候明明是開的,怎麼收起來了!紫惠──」

  「人家跟天堂也不清楚嘛,你覺得他是會有那種閒情逸致跑來看星星的傢伙嗎?」

  「不能這麼說啊,搞不好他其實挺纖細的。唔……操作台都沒反應,怎麼辦呢?」

  「館長應該知道怎麼用吧?晚點可以拜託……」

  「不,外公不會用。」

  「絕對不會用。」

  「他可是館長耶,怎麼可能會用。」

  三個人難得意見相同,可是照常理來說應該不會是這樣啊。

  「真澄。」霜因出聲叫我。「操作台能抬起來嗎?」

  「抬起來?」我試著照他的話做,果真操作台有一小段是藏在地板裡的。

  「梯橋的主開關居然藏在那種地方!」湊按下按鈕去後操作盤總算是通電了。「霜因對這種小地方真仔細,如果能多留幾天的話。也拜託你幫我找找外公哪邊還有藏暗門好了。」

  「我想我的運氣應該沒辦法撐那麼久吧。」

  雖然表面還笑得出來,我總覺得霜因有點不對勁,希望有事的話他能說出來。

  「這就是外公的天文望遠鏡喔。」

  湊近看這架望遠鏡實際看比較大,固定架上還有特製的雕花,從磨損程度看來是有點年紀了。望遠鏡旁有設沙發,不得不說館長挑的寢具和沙發布料真的很舒服。

  夏納哥摸了摸地板,似乎發現了什麼。「湊,這是『螢幕』嗎?」

  「夏納也太快發現了,原本想給大家驚喜的。這個地板啊,是電腦螢幕沒錯喔,不只投影還可以看觀測紀錄,外公一直沒告訴我這是誰做的,不過這麼棒的東西不開起來用實在很可惜。」

  「主要是因為沒有通電,所以寒假時我們做了──」

  「電瓶唷!」

  在倉庫整理出來的布包原來是電瓶和電線。

  「這可是磁力Second的我特製的電瓶,電力來源則是虹也家的收割機友情贊助!還好虹也爸爸不會抗拒女孩子的要求。」

  原來父子是一個樣啊!

  「前因後果就是這樣。」祈理摸索著配電盤內部,將正極對著正極接上線。「再一條線來,紫惠。」

  「電線不是一條就夠了?」

  「如果你不是女孩子我可能就拿電瓶砸妳那毫無常識的腦袋瓜了。」祈理冷靜地說完這番話後徹底攤在地上。

  「正極接正極,夏納哥,剩下一條負極接負極沒錯吧?」要是我弄錯很可能會發生大爆炸。

  「是沒錯,你想做什麼?」

  我兩隻手比剪刀,夾住電瓶和配電盤負極。「負極接負……」

  圖書館大燈自動暗了下來,地板外圈亮了起來並顯示刻度。

  「真澄,你真的是太……!」

  「現在最好別碰我喔。」見紫惠熱情地要撲上來我趕快警告。「帶電中。」

  「好,不碰你,不碰、不碰……」

  「你真的有好好檢視過你的身體狀況嗎?」祈理如此問道,假如是關心的話我還挺開心的。

  「無所謂啦,能幫上忙就好。」唔啊,雖然我能讓它通電,不過這個電壓還是讓人覺得酥酥麻麻的。

  湊興沖沖地去調整望遠鏡,現在才下午四點左右,儘管天色昏暗,星星在螢幕上看得還不是很清楚,果然不是夜晚的話就是少了點氣氛。

  「原來大家在這。」天堂端著茶點走過梯橋,飄過來很香的食物味道,看形狀似乎是派。「望遠鏡啊……館長也不太用呢,因為山上的天氣變化太大了。」

  天上劈下一道閃電不是錯覺,想想盛夏的午後怎麼可能會是這種悶悶的空氣。點點細雨逐漸變成豪雨,觀星的計畫顯然得取消了,不過湊還是不死心把裡面儲存的觀星紀錄放到螢幕上過過乾癮。

  「天堂真是烏鴉嘴,我可是花了好大的工夫才把電瓶做出來耶!想找個喜歡的人一起浪漫的看星星。」

  「雖然很不好意思打斷大家興致,不過妳已經有對象了?」

  「啊──笨蛋笨蛋!不要問我──」

  天堂其實不用配合紫惠玩啊。

  要不是頭髮紮起來現在肯定「耳朵」又會翹出來了,這個髮圈還挺管用的。

  「蕾蕾,妳還好吧?」醫生發現蕾姊表情不太好。

  「沒事,有點被雷聲嚇到,圖書館實在太安靜了,我覺得毛毛的。」

  「以前爺爺喜歡在這種時候講鬼故事嚇我們,雖然真澄好像不太記得了。」夏納哥說這個時候是指外面天氣。

  「既然如此,為了表示賠罪我應該帶動一下氣氛。」

  天堂面無表情地從瑪麗亞身上拿出數位蠟燭,燭火的部份是用CG做的,環保又不失原本的燭光氣氛,可是瑪麗亞除了放武器外還有這種小道具啊──

  「大白痴!人家都已經怕得發抖了你帶動什麼氣氛啊──」

  「是嗎?妳也常住圖書館也該知道哪些禁忌的事吧?熄燈後不要在圖書館裡閒晃、如果看見非登記入住的客人盡量不要去打招呼等等,館長時常小心叮嚀我。」

  燭火隨著天堂的說話聲搖曳,一瞬間我都吃不出嘴裡派的味道。

  「好好聽老時鐘的聲音,現在節奏還是正常的,要是節奏慢下來的話就小心、不要出房間,館長說圖書館在其他時間還有『另一種客人』會出現,他們很不喜歡被人打擾。」

  「真的嗎?小湊。」蘇西醫生也有一些哭音了,一面緊張地跟湊確認。

  「我聽外公說過有些客人喜歡靠著梯子看書,走廊上的人雖然看得到客人的上半身,可是不可以往下看……」

  「呀啊啊啊啊──」

  落雷不留情地打下,瞬間的閃爍與巨響在耳朵裡回盪。

  老時鐘附和著天堂的話語,冷靜豎起耳朵聽的人應該有發現,指針的節奏變慢了,沉重的書櫃發出不可思議的顫動聲。

  「抱歉不該嚇大家,不過好像真的有東西闖進來了,紫惠。」

  「不會是鬼吧,都是你亂說啦!」

  「這我也不知道,總之該工作了,確認是什麼在『搞鬼』的工作我也是第一次。」天堂領著瑪麗亞和紫惠離開。

  時機太過巧合可是又猜不透怎麼回事,大家聚在一起是比較安全,希望是除了「幽靈」和「找麻煩的傢伙」外的可能性,但如果是的話,我能保護大家嗎?

  雷雨喧嘩加上書櫃的聲音很吵,聽不見天堂他們的聲音。

  「哥哥、真澄哥哥……」梅梅拉著我衣角,小手有點冷。「梅梅看到白色的飄飄……」她的聲音嬌弱細小又不知所措。

  「沒事,乖,沒有白色飄飄。」

  說完才發現這種哄小孩著安慰方式很差,尤其是親眼看見梅梅說的白色飄飄從眼前晃過去時,在走廊上明目張膽地穿梭於書櫃間。

  「真澄!你要去哪──」

  不由得追了上去,沒想到幽靈的腳程還挺快的,這時候就覺得走廊的書櫃是很大的障礙。

  我追進了資料書區的小房間,只專心看前面沒發現腳下絆到東西,前撲時還好來得及抓住搗蛋的傢伙。「啊?」撥掉蓋在身上的白布,手上的才是幽靈的本體。

  手上的小圓盤打開蓋子,裡面的LED燈看起來像眼睛一樣眨個不停。「掃掃,掃掃掃。」

  「該不會這就是……啊!」

  分心了,沒發現情況不對,手腕的陣陣疼痛感讓我提起警覺,可惜如果能更早發現房間裡有人就好了,不然就不會給人套著,用我自己力量掙脫很簡單,但是如果我是被壓著恐怕Second也幫不了我。

  帶著土味的衣袖湊上前,儘管想大叫可是被人粗暴摀住嘴連呼吸都有些困難,黑暗裡看不清彼此的模樣,但是對方似乎也沒有殺意,摸索了一下我身上的口袋,取走裡面唯一的一樣東西──那個小方晶。

  要是對圖書館來說那是很重要的東西就不妙了,那時候真不應該帶在身上。

  用力掙扎了一次卻又被壓了回去,力氣明顯比不上。呼吸困難,視線已經有些模糊了,不甘心白白放這個入侵者得逞就跑。

  湊給我的髮圈鬆掉了,正好在指邊……
 
 對方現在左顧右盼的,應該是在找出去的時機,雖然這麼做有點蠢,不過也只能這樣了

  悄悄地把髮圈套在手指上,然後做了手癢的人都會做的事──

  彈出去!

  「好痛──」

  看吧。

  疼痛和窒息感還未消去,起身時回敬了一個頭槌後我也差不多快暈了,在最後一瞬間腳邊踩空後,發現我掉到了望遠鏡的平台上。

  「我……怎麼?咦?剛剛是怎麼回事?」這個圖書館有傳送裝置還是什麼異次元洞嗎?

  「你不要嚇我們啊,就這樣跑掉!沒受傷吧?」

  蕾姊摸摸我額頭紅腫的地方,在小小刺痛下我清醒了。大家都在的平台多了兩個人,入侵者還有……「你是早上的?」白色魔法師,而且還當真帶著像法杖一樣的東西。

  「不好意思讓各位虛驚一場了。」他整理帽子的角度,露出些許灰髮及海綠色的瞳。

  「外公!你白天都跑去哪了?」

  「蕾姊,我是頭被撞得太厲害還沒清醒嗎?我聽到湊叫那小孩外公耶?」

  「我也聽到了呢,難道我也撞到頭了嗎?」

  「你們兩個當作沒聽到才是有問題吧?」夏納最後補了個吐槽,看來我們都沒搞錯。

  「噗!真是的,你們也太可愛了。抱歉這麼久才跟大家打招呼,我是設樂圖書館館長,設樂有夢,也就是湊的外公,已經六十有六了。」

  他爽朗的笑聲下我腦袋又開始混濁起來了。「蘇西醫生,這時候拜託妳檢查是不是有點強人所難?」

  「嗯,有點,我現在腦子好混亂搞不好會給你誤診。」

  「我到底該拿你們這些孩子怎麼辦才會相信我,天堂跟小惠作證有用嗎?」

  「儘管難以置信。」

  「不可靠而且沒說服力……」

  「『他的確是我們的館長』。」兩人很沒幹勁一搭一唱道。

  不過我想他們也不會為這種小事說假話。

  「好啦、好啦,雖然我是『二心子』這件事有點說來話長了,老歸老我心很年輕呢,在各位作客期間請親切地把我當成朋友吧。」他取下帽子後終於看到全部容顏,外表年紀不像老年人,只是眼下有條古老的細長疤痕,最主要他的那份從容是我們這些年輕二心子比不上的。「至於我為什麼白天都不在嘛……咳嗯!」

  有夢爺爺清了清嗓子,提醒著我們差點忘記的另一件事。

  「站住。」爺爺的木杖指著那位不速之客。

  地色的長披肩和扁帽有點遮住了身形,只看得出來對方應該是很高的男性,難怪我剛才是被壓制的一方。

  在爺爺的威嚇下他也沒有要逃走的意思。

  「有門就好好進來,我說要去接你別擅自跑不見還嚇著人家,太不像話了,下次再玩這麼大的惡作劇就給我小心點。」拿木杖戳了戳那位示意要他面對所有人。「這件事我也沒跟小湊提過,我以前收這傢伙的爸爸作乾兒子,所以他好歹算是我的『乾孫』,只是小湊回來住這裡前他就離開圖書館了,我們也是很久才見一次。跟大家打聲招呼啊。」

  帽子拿下的那一刻,瞥見了同樣是紅腫的額頭,但最為驚訝的還是再熟悉不過的臉孔。

  我們的驚訝程度相同。

  緩緩開口卻都震驚得叫不出彼此名字。

  這種微妙的幸運令人哭笑不得,但我不想讓人發現眼眶有濕。

  不過……啊──

  大哥你怎麼會在這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