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起始的風總是吹得讓人想打噴嚏

  ──年表數字代表了時空的改變,科技給予我們幸福,人們卻始終重複同樣的事,倒退留下的不是陰影而是警惕,在「那位少女」祝福眾人永恆時,便已悄悄揭示未來的模樣……

  「No,No,沒營養的序言,下一頁。」

  ──名為Virus侵入未成熟的軀體後與心臟共生的異質腫瘤,造成宿主體內色素偏淺,髮質、虹膜產生發光現象,並且有著普及醫療外的扭曲生理狀態,至今寄生對象以幼兒、青少年為主,故稱為「二心子」,依規定交由「中央」決定將這些孩子配給研究單位代為教養,禁止於在中央協議外……

  「到底是什麼鬼資料看了就讓人火大,花這麼多時間寫序言不寫重點的!什麼?喔……這是、這是公會手冊!我只是好奇想翻看看不行嗎?」

  在空無一人的書房內青年在旋轉躺椅上,只有自己聽得到的音量自言自語,粗魯地翻閱完資料,拿錯了也沒有乖乖物歸原處的意思。

  青年的通訊器另一端傳來不耐煩的聲音:「『雪都!拜託別玩了,再過十五分鐘目標就會回邸了,一直在上空監視很累的!』」

  「在滿是紅外線和感應器的房間用扭曲的姿勢看書也很不舒服啊。」

  「『雪都.夏誄──』」

  被大聲喚著全名他也開始焦躁了。

  被長髮塞鼓鼓鴨舌帽的鴨舌帽終於受不了擠壓,嫩黃的髮絲一點一點地露出。「好好好──好!不要這麼多嘴巴都來跟我發牢騷,大鳥你飛累的話不會找個樹枝停,歇歇翅膀啊?」

  「『快──下──雨──了──』,還有,好好叫同伴的名字!」
  
  如果對方這麼說的話那便錯不了,雪都很信得過他的天氣預報,因為這位朋友對潮濕空氣非常敏感。

  「耐心點嘛,瑞文,等我把黑心商人骯髒的小秘密挖出來你就可以輕鬆了。」他推敲著的房間裝潢方式,戒備最森嚴與最鬆散的區域。「暗櫃雖然是老招,不過人人愛用。」割破地毯,挪開了地板木條,記錄著倒退時代冰山一角的黑盒子接觸到了現世的陽光。

  「還真的給我個黑盒子!」

  不論顏色外觀用三個字就蓋括了全部。

  但正因如此才毫無破綻。

  「沒有鎖與接縫、解不開也看不穿,加上直接破壞有風險,沒有把手帶著走真不方便。」比手掌還大,單手的話不得不環著它才能帶著走。「希望下雨前回得去。」

  ──此時的瑞文。

  「實在太安靜了,雪都不會出問題吧?」被雪都斷訊後瑞文焦躁不已,除了監視找不到自己可以做的事,野性的金瞳上布著一層混濁顏色。

  坐在枝上聽著紊亂的風聲想著行前的事,他就不是雪都的搭檔,但只要老闆或雪都的要求他也不推辭,今天他是瞞著自己搭檔出任務的。雪都的實力在業界是頂尖的,如此厲害的人唯一缺點就是管不了自己的嘴巴才沒什麼朋友,儘管年紀相仿他也沒什麼自己勸他糾正種種不良的習慣。

  「哇──」就算想得很用力也不至於整個腦袋都在震,瑞文趕緊跳下樹,以免無辜的綠色生命繼續被下面不耐煩的人踹。
  
  「瑞文,迫不及待想見我又像個憂鬱青年在上面發呆不理人,你這人很不誠懇耶。」

  「我、我沒有發呆啊。」

  「你!沒發呆那你是忘了野性的本能了嗎!任何獵物都逃不過的銳利鷹眼、嗅覺和聽覺,你喔!這身羽毛真是白長了。」

  「好了,罵過了就別再踩啦,你穿著靴子我只有爪子耶!」

  瑞文的身體和一般人稍稍有些與眾不同,臉的上半部有著鷹類的特徵,雙手與腳分別被翅膀和飛禽類的足部取代,灰羽上凜然的黑橫紋在空中展翅時彷彿可撕裂空氣,但身上猛禽的暴戾似乎沒有反映在本人的個性上,關於身體,不是他在界門綱目科屬種走錯分類,這只是身體的一點點小問題,瑞文還是可以恢復人類的姿態。

  「要求的東西到手,該收工了。」

  「嗯?我以為黑盒子是暗喻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還想這次的行前說明未免也太抽象。」

  「同感。」

  「話說回來,雪都你是怎麼出來的?」瑞文打包好盒子後話題已經離開那東西。「一點工作也沒留給我,至少讓我聽個故事吧。」

  「你很囉唆耶。那邊都是為錢聚集的金錢亡者,假如知道自己老闆把最重要的底牌拿出來的話只有幾種可能,被其他勢力吸收或者籌備逃亡資金,不管哪個下層的人都拿不到半點好處。」

  「那宅邸的人現在是……收拾行李走人嗎?」

  「差一點就對了,他們要把宅裡值錢的東西收刮完後才走人。所以用不著米菈和格特也不用Second,就大大方方從大門出來,因為他們根本沒時間理我咧。」

  「我的天哪……」聽到這瑞文都不禁搖搖頭,他由衷希望自己的所屬與同伴們不是靠金錢關係來聯繫。

  「既然已經沒事的話,瑞文,格特他說想跟你賽跑看誰先回總部,不然太無聊了。」重新整理衣裝的雪都,燕尾型的鵝黃色長髮彷彿蜜汁般從帽底流瀉出來,

  灰藍的瞳頗有玩味地打量著瑞文,他的光亮刺激著他,等著與其他顏色迸出火花。

  「樂意奉陪。」

  他們的遊戲不用任何信號和規則,在工作後玩樂的當下並不會在乎身體,使盡全力飛翔與疾馳,只要本人高興就好。

  當今科技已從倒退時代漸漸重回正軌,唯一不同的是,在世界上億萬萬生命中的十萬分之一在成長過程深受Virus影響,過去曾有數目多如繁星的計畫以這些孩子為中心運轉,深信他們與非常人之處能對現世有所改變,他們有亮眼的瞳與髮上附著微弱光芒、由第二心臟引起身體變化或精神面的特殊現象稱為「Seocnd」,他們也就是所謂的──

  ──「二心子」。

  ■■■

  兩人所屬組織的創辦人聚集了善用Second的二心子做情報活動,是近年才成立的二心子相關團體,搜集的情報大多以倒退時代遺留的研究資料為主,儘管組織規模不大卻掌握史料復原權威,而被賦予象徵「最初的二心子」形象的顏色稱號來彰顯其影響力,又稱「藍色真實機關」。

  雨還是下下來了,不過就算最後勝負難分也一點都不會打擾到兩人的興致,還好這趟任務最後沒有太乏味,習慣單獨行動的雪都覺得偶爾幾次有搭檔在也不錯。

  交上報告書和指定物品後就能拿到酬勞,許多二心子都很滿意組織所給予的自由度遠大於金錢報償。

  「你們兩個看起來心情不錯嘛,看來工作很順利?」受理任務報告的小姐好心地給正在寫報告書的兩人遞上熱茶暖身。「『黑盒子』還真的是個『黑盒子』咧,我以為那只是個譬喻之類,瑪莉親自指名的任務總是這麼古怪。」

  「『這件事我們已經討論過了』──」兩人一致地回答。

  「很少見雪都這麼快完成工作,還沒對人動手動腳的實在難得。」瑞文只負責偵察能寫的東西不多,他打算悠哉地喝茶等羽毛乾,濕濕的直接收起來容易感冒。

  「雪都本來就是這樣啊,不過今天有點特別喔。」黑色鴨舌帽下閃過一絲茜色光,「雪都」僅僅瞳孔色素的微弱變化,但說話方式卻顯得溫和許多。

  「……是『米菈』嗎?」

  少女的纖細感反而和雪都的樣貌沒有違和,「她」禮貌地向她打招呼。「是的,是我唷,泉小姐。」

  「米、米菈!哇……嗨?」

  「嗨,瑞文。抱歉,雪都太急著結束工作了,我都來不及跟你聊幾句。」

  「沒、沒什麼啦,妳不用道歉……」猛禽變落湯雞後緊張地擰了一下仍在出水的羽毛,在好朋友變成少女時有點在意自己儀表。

  在一具同時存在三種精神,這就是名為雪都的二心子的異常之處,官方記錄上也不曾出現過稀有個案,雪都、米菈與格特會隨機出現在眾人面前,這也是組織成員習以為常的事。

  「今天對『我們』來說一定會是特別的日子!」米菈寫完報告,除了報告也把額外從商人那得到了交易紀錄輕巧地交給泉。「我們快要有自己的『事務所』了!這不是很令人興奮嗎?天哪──」

  「那真是個好消息,落成後我們一定會去送賀禮的。」

  「謝謝妳,泉小姐!」

  泉不介意只有精神是同性的親密接觸,不過這份善意的擁抱讓人心情很好。

  「還有雪都說追加的酬勞就和瑞文對分沒關係,然後跟瑪莉小姐說一聲至少這禮拜我們不會接工作,麻煩了。還有,掰,瑞文。」

  抱抱他也有份,不過少女的舉止下那人仍是他的好哥們,這讓他心情很複雜。常常有人對三種精神共存的狀態感到困惑,尤其身體的主人還是雪都那樣的人。

  ■■■

  好不容易存夠了買房的預算,不用被怪胎上司呼來喚去,更不會被研究所的小惡魔們搞得天翻地覆。擁有自己的事務,眼看這個美妙的目標就快達成,不枉費這二十七年光陰,只不過還得再克服眼前的一點點小困難才行……

  「那個死房仲,竟然追加合約金外都東西居然沒事先報上來!經貿區不是低層樓的還這麼貴!買個三十坪的套房有這個難嗎!好歹本人也是認證過的二心子,看房子居然還要查一堆證件,雖然也有不能給別人看的就是了……
算了、算了──今天根本沒心情了!」

  要把房子的要求再往下降嗎?保留區之類?不,那不是個好主意。我很喜歡這裡沒錯,但我希望我的日常可以好好發揮自己專業,太安逸可對身體不好,我也想過郊外一點的地方但平房這點我不能退讓,我討厭大樓──

  放棄了沐浴數位化城市的光彩,二十一世紀保留區的天空反而令人心情舒暢。

  這些抱怨話也只有共用身體的「室友」聽得到,比起眼下的不滿,我更在意尖峰時刻過後還有沒有辦法買到午餐,生悶氣肚子也不會飽。

  和經貿區比起來保留區的街道顯得有些空曠多了,商家忙著與客人閒話家常與買賣,壓根兒不會在意從他們眼前經過的是什麼人或是挑客人,這樣我也樂得輕鬆。

  「那麼,今天午餐要怎麼解決呢?」

  以今天的勞動量有東西可以磨牙就好了,記得有家小咖啡店總是三過而不入,平時實在很少有機會可以悠閒地久坐,或許可以去試試,米菈也喜歡那種有氣氛的地方。

  街上有根被奇異得很不自然的路燈,後面便是我所知道的那家咖啡店,用桂葉裝飾的木門牌上用米色漆寫著「Laural」,但同時玻璃門後一位穿著圍裙的女士正好走過來把門牌翻面,和「休息時間」不偏不倚地對著我。

  只好另外找了嗎?格特很討厭我和米菈正餐吃飯糰、麵包。

  「不進來嗎?」些許沙啞的叫喚伴隨鈴聲,似乎是剛才那位女士走出來了。「我說的就是你啊,進來沒關係啦!」我還沒回答的時候她就推我進咖啡店。

  「雖然午餐都賣光了,還是能請你吃點簡單的。」

  「不能讓餓肚子的人失望,這是我做廚師的原則。」老闆粗魯地收拾餐盤,然後回到吧檯,表情看起來挺可怕的。

  「好棒的原則。」

  「對吧?來來來,我看看今天菜單南美風情,還夠做的……有點辣的墨西哥捲餅、很辣的墨西哥捲餅和特辣的墨西哥捲餅,飲料還是可以菜單上的。」

  「呃……特辣的和冰紅茶,謝謝。」舌頭想要點刺激了,這份招待還真不錯。

  我挺喜歡這個老闆的。

  「天氣這麼悶你不脫大衣嗎?」

  這件淺褐色的樣式是他最鍾愛的,甚至多添購了幾件同款的。「不了,我習慣穿這樣。」和正在排座位的老闆娘聊起來了。

  「你是學生?還是已經工作了?噢──我不太會認外表年齡。」

  「還好有先問,我不太喜歡被別人當毛頭小鬼。」或者該說「我們」。

  「這樣啊,希望你在保留區走走還算愉快,怎麼會在外面餓肚子呢?」

  「跟房仲吵架花太多力氣了,在還沒找到適合當工作室的地方以前只能偶爾過來,可惜。嘿!捲餅的辣醬我很喜歡耶!」

  「噢!市中心很難找的,而且仲介費又貴,但如果我是你的話也不會選在保留區,這裡龍蛇混雜啊!而且保留區的住民都很膽小的,不適合要做事業的人。」老闆透過玻璃杯看過來,再重新幫我把茶填滿。「不過不論客人與否也歡迎你再來,希望能趕快找到工作室。」

  「謝了。」今天的午餐讓心情好點了。

  門鈴清爽的聲音再度傳到耳裡,一個黑馬尾小女孩帶著金絲雀蹦蹦跳跳進門,似乎是老闆夫妻的熟人。

  「叔叔阿姨,午安!」

  「小千彩也午安呀,巧兒也是。」

  鳥眼裡有電子光閃爍,事務機器人用溫柔婉約的女聲回應他們午安。現在很流行這種玩意兒,只是多了生物外形的玩賞動物電腦,我對有擬人行為的電子產品怎樣也喜歡不起來。

  口腹已經得到滿足也是時候要離開,雖然我剛剛都沒開口,不過那隻鳥──好像瞥了這裡一眼。

  在老闆娘的熱情下半推半就地收下了點心,我繞去書店買瑞文新出的攝影作品集,他自由攝影師的本業做得還不錯,聽說這次新人獎有望。

  儘管下午過得愜意還是不得不回來面對工作室的問題,我承認對都市氛圍感冒,難道就是因為這樣才會猶豫不決?但又沒辦法從泉的手上拿到我想要的工作,組織始終有不願透漏給我們的東西,我只能靠自己──

  想到這裡,腳步自己停下了,

  「喔不,天哪……」

  在女性服飾店的櫥窗裡擺著我死也不想去碰的深色連身洋裝和小禮服。

  ──噢!雪都讓我多看一下,拜託拜託拜託!這個春季款我沒看過耶!桃紅色的真可愛!

  「我沒說不行啊。」畢竟米菈是個女孩子,讓一個少女待男性的身體有些委屈她。因為我身體的生長速度緩慢,外表性別看起來曖昧就試著留長了頭髮,雖然是同個臉孔,她總是有辦法讓別人很明確的認出我們的不同。

  ──雪都皮膚太白了,應該要穿點紅色系看起來比較有氣色啊。多買些衣服以後一定各種場合會有用不是嗎?

  「是,是沒錯,但不是現在。」雖然不反對她買衣服,但我還是希望衣櫃裡女孩子的衣服不要太多。

  「嗨,有什麼我能效勞的嗎?」女店員出檯坐走近剛進店裡的我。

  「不用,只是看看。」

  店員闌珊地笑道:「只是看看不拿起來試的話,就可惜了那些適合你的衣服喔。」

  「嗯……讓一個不打算買衣服的大男人試穿,然後當作沒這回事一樣擺回去,這樣不太好。」

  「別太小看服務業了,你做哪行的?時裝和影視界也不少二心子,你也是嗎?」

  「不是。」帽子我倒是挺有興趣的,我這頂夏天帶著很熱。「你們這條街的人是很習慣嗎?害我覺得自己好像很長舌。」

  「嗯?保留區會很稀奇嗎?我們商店街也有二心子的工讀生啊。」

  「哇,未成年的?你們真敢?」未成年的二心子管理可嚴的,大眾普遍都不愛這些孩子,Second和思想未成熟這點讓人頭疼,但又不得不花許多社會資源照顧他們。

  「串口供時要細心點就是了,那孩子很可愛呢,又擅長勞動,他要換工作時看倉管的大叔多捨不得呀,電器行老闆也是,不過他的工作是商協分配,不知道他下次會去哪就是了。他也有來我店裡打工過喔,你知道,女孩子在有可愛男生的時候花錢會更闊,可惜他被嚇到一下就換工作了。」

  這裡有個……未成年的二心子,二心子總數不算多,又是集中研究所管理,讓我有點好奇這個能到處亂跑的小傢伙,是Second太不起眼或是真有本事通過那些囉嗦的法規讓執法者不容置喙。

  ──同伴耶!我們可以去找找看嗎?反正下午也閒著沒事。

  「不!有事。」

  踏出了服飾店外,工作室的事情又要重頭想過,或許現在比較有力氣我可以說贏那個討厭的房仲。

  ■■■

  悠閒的時間也享受夠了,雪都往傳送站的方向走準備告別保留區,天氣比想像的悶,要是再淋濕一件衣服就麻煩了,他看著天空如此想,卻瞥見一樣東西從上頭飛過。

  「那隻不是剛才咖啡店裡……」那個小女生的事務機器人。通常那類型機器人都會跟在使用者身邊,不會飛那麼高才對。

  抬頭的時候沒有顧及四周的他,冷不防地被兩個黑衣撞開。以雪都的身段當然不會這麼輕易被撞倒,反而優雅地轉著圈,用腳挑起地上的石子再踢向那些沒禮貌的傢伙。

  「嘿!做什麼!」

  黑色西裝加上粗魯沒禮貌,讓雪都想起了令人不爽的房仲。男人粗手粗腳地朝走來,自己的領子被一把揪住,對方力氣大到只能把他提起讓他腳尖還碰到地面,不過雪都並不在意,他只想著別傷到攝影集和點心。

  「現在想回來道歉可是來不及的喔。」

  「臭婊子!」

  雪都手一抬,肘關節正中對方下巴,讓他慌得放開雪都。

  「抱歉,你──剛才說什麼我沒聽清楚。」順勢搔了搔耳朵,挑釁意味十足。

  背後的男人伸手抓住他的長髮,當然這不是別人第一次對他這麼做,但通常不會有好下場。雪都手掌往對方下巴一推,除了上下顎撞擊的聲音沒有再聽到任何謾罵的話語。

  雪都把抓亂的頭髮撫平,在空檔間又有援兵湧上,但他不以為意。「一群大男人都拿個『婊子』都沒辦法,是不是太丟臉啦。」

  「別這樣,快走啦!」背後的無名手拉著他,說話口氣雪都差點以為是米菈,不過米菈是不可能這樣拖著他走。

  不是什麼高大壯碩的男人,這個男孩的個兒比他還小,學生制服和書包已經顯示他的身分,他揹著剛才在咖啡店遇到的小女孩,卻還有力氣拉著他跑出商店街,一路跑到住宅區的公園,連口氣都不喘,雪都不得不對現代學童的體能重新評價。

  「你沒問題吧?我是說,除了外傷之外還有腦袋。那些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麼好人了,就別招惹他們。」

  「喂,別說得愛管閒事的好像只有我一個。」這兩人不像是兄妹,雖然他幫了那位小妹但她似乎也沒有平靜下來,東張西望的,像是找尋著某樣東西。

  「唔……!」

  看來只是很單純的直腸子傻瓜,身體比思考還快。

  雪都大概猜到千彩小妹想找那隻鳥,在這些小意外中他清楚感覺到腦內某處「撞」到了某樣東西,像音叉共振原理,二心子能感受同類,雪都所察覺到的當然是不懷好意,警告意味十足地刺痛感讓他很不舒服,那個「同類」帶來的警告,但中間混雜了一些他無法解讀的不明確訊息。

  「我會送千彩回家。」

  「可是我的……巧兒她……我還和別人約好了……」

  「今天怎麼看都不是時候吧千彩妹妹。」看她急的樣子,雪都拍拍她的小腦袋。「還好我今天還有點空,我來幫妳找巧兒。」

  「真的?」

  「真的。今天聽哥哥的話趕快回家,幾天後我們到『Laural』碰面,我會把巧兒帶來給妳。」

  「一定?大姐姐說好了喔?」

  「沒問題。」雪都知道這個時間不適合打破人家小朋友的幻想,所以將就了點。「另一個未成年,你手上那罐是……」

  「可樂,別人請的。」

  「我用這個跟你換,比你那跑跑跳跳後快爆炸的小炸彈好多了。」

  「既然知道它膨脹的話幹嘛還……」

  「別問這麼多了!」最後硬是把老闆的甜點和可樂交換了。「不會是因為剛才被說了幾句心裡就不是滋味吧?」

  「我才不是那麼小心眼的人。雖然……雖然我有看到,你很厲害或許根本不屑我雞婆,如果那些人只是流氓,那更不值得跟他們胡鬧,還有我不喜歡假裝沒看到。」

  連自己襯衫被擰亂、嘴角的紅腫也不提,的確是很單純的孩子。遠遠看著一切的米菈和格特也嗤嗤笑著。

  「換言之,要是是政府的人,你這個小公民不就倒楣了?」

  「那更好,反正我以後也只是『半個』公民,義務什麼的看情況就好啦。」

  「哇,穿著制服的好學生竟然說出這種……話?」放棄花力氣去戲弄這位小兄弟,免得忘記他剛剛錯過了什麼。

  半個?

  什麼東西半個?

  ──以後也只是半個公民?

  或許是因為千彩頭髮有輕微的栗色,所以兩人站在一起時才難以發覺,那個小弟的頭髮是自然色並不是染髮,而且有二心子會用變色鏡片掩飾瞳色,雖然他不會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去對一個學生的眼鏡動手。反正剛才那陣混雜的共鳴八成可以確定這孩子有與眾不同的地方。

  「好孩子們都快回家,之後就是大人的事了。」

  「那就拜了,忙碌的大人。」

  那孩子並沒有外表看來的死板,想想遠離學生年紀的自己和那位小弟的對比,相當滑稽,但不表示他討厭那孩子。

  「好了,把我腦袋電得吱吱作響還不出來打招呼的話印象分數會很差的喔!」

  躲在樹上陰影處的金絲雀拍拍好引起雪都注意。

  金絲雀歪著腦袋,電子眼睛亮起了紅光。「你好啊,這位哥哥。」它輕柔地向雪都問好,電子混音中隱約聽得見纖細、童稚的聲音。

  「我不是你哥哥,我弟妹在我家所長管教下可是很守規矩的,至少不會躲在暗處指使別人做髒事。」

  「噢──別把我當壞孩子嘛,我可是一件壞事都『還沒』做啊。」它飛到在雪都身邊的矮樹叢,抬頭,一臉無辜地看著雪都。

  「這附近是我新加的散步點,你最好少打攪裡的居民,我會盯著你的。」連正身都見不到只能把挑釁視而不見。

  「呵呵,哥哥別這樣嚇我嘛,我們只是不同路人而起,何必為難彼此呢。」金絲雀巧兒仍氣定神閒舒里羽毛。「我是小彩的朋友喔,今天原本約好要交換禮物的說,真可惜,吶,大哥哥能拜託你一件事嗎?」

  「幹嘛?」

  「大哥哥你可以收下我的那份禮物,要處置它隨你,相對地,幫我把要給小彩的禮物轉交給她。」

  「拜託一個陌生人跑腿會不會太沒常識、太無禮了呢?」

  「我不管那些,是大哥哥的規矩太多了。」

  「這種事最好本人到我面前說,這樣我才會接受工作。」

  「大哥哥的……工作?」

  雖然事務所還沒有下落,不過這件事他們三人從很早以前就決定了,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他們相信自己的能力與默契。

  雪都把漲滿氣可樂開瓶,碳酸液體滲透到裡頭使電路板短路,金絲雀再也無法做出可愛又無辜的動作,像隻瀕死的蟲子在地上打滾。

  「好,安靜多了。」

  儘管有些不情願做善後工作,他已經答應幫千彩小妹找回她的金絲雀,可是看到沾滿黏答答液體的小鳥她恐怕會不太高興。

  「還好我知道有人可以幫忙,不然朋友是做什麼的。」對那些遊手好閒朋友來說這點事情絕對不麻煩,但不是今天。「雖然說了大話,不過事務所還是沒有著落。」

  米菈建議逛逛住宅區,她喜歡這裡的環境,而且平房居多,搞不好可以找到中意的地方。

  「這個時間在住宅區閒逛?還是算了吧。」公園的鞦韆對他來說還不算太小,正好可以歇歇腳,腳隨著鞦韆搖擺摩擦著沙土,舊鐵鍊發出的嘎吱聲在缺乏小孩嬉鬧此刻顯得特別大聲。「我可不想被當成可疑份子被人通報,或是被沒常識的人從後面攻擊之類。」

  他猛然會頭,差一點,一把天藍色的淑女傘就要從他腦門砸下去,持有它的穿圍裙的女性則是錯愕得手仍停在半空。

  「這位太太不管妳想做什麼先把傘放下,我自言自語的習慣應該不至於讓妳想攻擊我。有話──好好說。」

  女性放下傘後托著腮思索,遲疑了好一會兒才開口:「你不是這社區的人吧?我女兒的巧兒怎麼會在你手上呢?」

  「我們剛剛在這裡待了一會兒,我不小心可樂灑到巧兒了,我跟她說會修好巧兒還她。」

  「這樣啊……」

  「千彩已經回家了吧?」

  「是啊,我大女兒同學帶她回來的。」

  不只辦事效率快,還住得這麼近。

  「可是她不說一聲就背著背包急急忙忙跑出門了。」

  這小女孩真不是普通的精力旺盛,雖然從母親身上多少可以感覺得到。可惜這次沒有好學生可以幫忙。

  「我很擔心小彩,她認識網友後就老是往外跑,可是都會準時回家的。」

  要是那隻金絲雀還能再開口的話雪都打算再對它訓話一番。

  「幫我找我女兒!」

  聲音越大,反而換來更多的地沉默。

  「這位太太……妳在期待什麼?」

  「你啊,你是二心子吧?」

  「是的是的,我是。」

  「你一定有好辦法吧!你可是二心子耶!應該有一兩個不可思議的能力能派上用場才對啊?」

  「事實上,太太,我沒有那種Second。」如果這時候再說明熟識的人裡有探索能力恐怕會把事情弄得更複雜。「妳有微電腦或事務機器人嗎?借我。」

  「呃……我的手錶。」

  雪都拿出口袋裡的打火機,其實是別人做給他的萬用工具,打開底層空間就能找到螺絲起子。他將巧兒拆解,好取出晶片用手錶的電腦讀取晶片。

  「哇喔,我聽說二心子很多都是機械盲,你很厲害耶!」

  「那真太好了,還幫妳糾正了那不良偏見。」

  電腦投映出電子屏幕,繪製出附近的地圖以及千彩各個時段行走路線的紀錄。

  「等一下,這棟屋子應該很早以前就沒人住了啊,小彩怎麼會這麼常去這地方?」

  大約都是小學生放學後的時間,那些去朋友家玩和讀書的藉口看來對部分家長還是很有用。

  「小孩子也會想擁有自己的秘密基地和秘密朋友嘛。」

  「我們走!」

  「太太?你剛剛說了『我們』嗎?」

  就算雪都是千百個不願意,那把勾著他手臂的雨傘彎柄也沒打算放過他的意思。今天不只中學生小弟讓他開眼界,也見識到了家庭主婦的厲害。

  社區的家家戶戶都有種樹,讓傍晚不至於太悶熱,附近都是兩層樓式的小平房,街道規劃緣故鮮少有汽車出入。在小斜坡上一棟空屋的鐵門桿貼著待出售字條,除了掉漆的牆面外雪都對這棟房子的一切有強烈的好奇。

  低調且合宜的大小還有院子,他甚至可以拿研究所幾株盆景過來種,近到裡面地板是仿木的,只要小心別穿著綿襪到處跑就不怕滑倒,前人的廚房設備仍完好無缺,客廳雖然不大假如能稍微佈置會是非常得宜的商談空間,而落地窗打開就是後院,偶爾讓弟妹們來玩也無所謂,這裡是邊房不會有鄰居來在意。

  千彩媽媽準備上樓他往反方向而去。「天哪,樓梯下還有這樣的儲藏室!」雪都曾擔心有地下儲藏室的房子積水會很麻煩,這種設計令他驚喜。

  「你剛才說什麼?」她不耐煩地從樓梯探頭。

  「不,沒事,我是說,希望千彩小妹就在樓上,我們快走吧。」

  樓上走廊就有包含衛浴就有三間,對他來說這樣已經夠設置資料室和臥房了,幾乎快要想像得到未來事務所的畫面。

  「哇喔!」一個踉蹌差點踏空,如果能擁有這個地方的話修地板只是小事,他並不在乎。「看來天花板也是。」拍掉鴨舌帽上的灰塵,抬頭可見天花板裡的管線,牆壁也破爛不堪。

  「小彩──妳在嗎?快出來!」

  「千彩小妹──」

  

  「──媽媽!」

  兩人都聽到了,轉角底還有間尾房。

  「門打不開!可是小彩是怎麼跑進去的?」

  「前個房間角落不是有個洞嗎?那是小孩子鑽得過去的大小。」

  可是剛剛去看的時候洞已經塞住了,八成是天花板剝落造成,沉重的銅鎖一點也動不了,變形的門早彷彿是嵌在牆上般堅固,除了用大型工具把門拆解或從出入窗戶應該是無解的。

  「糟糕……只能請消防局的人了。」

  「消、消防局?」這棟屋齡看起來也不小,雪都一點也不希望它被粗魯對待,在還沒確認前售屋者的意願前盡量保持讓房子保持完整。

  心底一直有聲音在狂叫,她大喊她也能出一份力。

  「我──有辦法!」高舉著雙手大喊的瞬間灰藍的瞳被茜色取而代之。雪都也覺得這是正確的決定。「小姐,請交給我處理好嗎?拜託──」

  「你……呃……你剛才聲音是這樣的嗎?」

  「雖然我很想解釋,但是,唔……我覺得妹妹那邊比較重要耶。誰都好,有鏡子可以借我嗎?」

  「我、我有。」小小的手臂在門後揮呀揮,千彩僅有的只是印著花樣字體的小鏡盒。

  「沒關係,妳站那裡就好,嗯──還可以在後退點喔。」估算好了距離,米菈自顧自地熱身,不管在一旁目瞪口呆的千彩媽媽。

  喬好帽子,她到走廊另一頭用預備起跑的姿勢待命。「要拿好喔,我說真的。」

  米菈毫無顧忌在不到一百公尺的走廊邁開步伐奔跑,她在中間跳起,踢高雙腳、抓緊帽子,鬆開緊閉著的眼時,茜色昇華成耀眼的櫻色,瞬間彷彿整個人被吸入門的另一端,消失於千彩媽媽的視線卻穿越鏡面出現於千彩的眼前。

  「呼,我過來囉!」

  「啊……大姐姐剛才……怎麼?」

  「嗯──我不擅長解釋耶,下次如果妳看到這張臉擺出不開心的表情時可以問問看。哈哈──」

  小房間裡被整理得很乾淨,堆積的家具都被用絨布蓋起來了,只有舊筆電和吃到一半的零食可以看得出來是最近有人活動的痕跡,千彩大概就是在這裡和網友秘密連絡。

  「下次別這樣,媽媽會擔心的。」

  「對不起,可是我真的好想和小焦說話,沒能把生日禮物給她真的很對不起。」

  「沒關係,雖然錯過了還是有機會的喔,妳朋友會諒解的。」

  「嗯!」

  「好了,這次可要好好跟媽媽回家喔。」兩個聲音與瞳色重疊後雪都再次回歸。

  他揹著千彩從二樓窗戶下去,雜草叢生反而沒讓兩人受到一點傷害。

  「大姐姐真是不可思議,會打壞蛋還會跑到鏡子裡,有時很兇有時有很溫柔。」

  「溫柔的那個是大姐姐,表現神勇的是大哥哥,記好了。」

  千彩媽媽匆匆跑到後院終於找回走失的寶貝女兒,雖然這不能列入紀念性的第一件委託,但有許多地方夠值得回味了。

  「真的是謝謝你,讓你跟著我們母女跑來跑去的,話說回來,你那個多重人格的副作用不要緊嗎?」

  「不用擔心,因為那根本不是多重人格,剛剛那個可以穿越鏡子的是米菈,我是雪都,我們還有一位……他不太會跟人說話有機會出現的話再介紹好了。」

  「不是多重人格……那到底是什麼呢?」

  「太太,這棟房子不是要出售嗎?可否幫我個忙介紹售屋的人,我很急呢。」

  「當然是沒問題,不過你要買這裡的房子嗎?」

  「沒錯!這是我們夢寐以求的──」

  ──偵探事務所!

第二章 微熱不是錯覺是深陷其中的前兆

  悄悄地,悄悄地……

  瑪莉小姐說潛入的最高境界就是正大光明地走在別人地盤裡,但完全沒有人能察覺,托自己Second的福潛入任務我還算有自信。

  今天來到南洋風情四溢的私人島嶼,可是我們不能到處走走享受沙灘與海風,我是多麼想穿著漂亮的比基尼下水,但光想雪都就已經在腦袋裡大聲咆嘯,就算是連身泳衣也不能讓步,好端端一個男人穿成那樣會被當變態,可是我一直覺得那挺適合雪都的,不懂他為什麼不喜歡好好裝治一下自己。

  大樓的落地窗景連著兩種藍,真是令人神清氣爽的顏色。格特催促我不要看呆了,但就是有點捨不得。

  「這樣的地方下雪的話會很漂亮吧。」

  只是隨便說說。不知道好好任務完成的話雪都會不會讓我在沙灘逗留一會兒。

  接受任務後他顯得有點浮躁不太好說話呢……

  ■■■

  組織大廳渾圓的天頂螢幕顯示著去世界各地執行任務的同仁現況,沒事的二心子在執勤時間大多會在天頂下待命,這裡提供簡單的通訊裝置、資料庫、雅緻的桌椅以及簡餐,才剛完成一項任務沒多久雪都的名字不會出現在天頂螢幕裡,但他現在卻不能心平氣和地在大廳裡喝咖啡。

  儘管桌子對面是一位穿著白長袍的知性美女,紮著芥子色低馬尾沒有一絲捲翹毛躁,上面彷彿還透著淡淡甜香,儘管瀏海和藍色太陽眼鏡遮住了大半臉蛋,那些旁觀的年輕小夥子仍看得出神。

  「拜託的東西我修好囉。」埋首整理工作筆記、旁若無人的她終於開口。

  桌上滿是研究筆記和令人摸不著頭緒的設備,雪都的紅茶只能放在自己腿上。

  「塞西爾,妳確定有修到跟原本一樣嗎?」

  「當然。喂,鳥,說話。」得意地拉了拉頸上的絲巾,她彈指命令金絲雀。

  「是的,『巧兒』機能一切正『砂』、『常』運作,可用容量百分『失』、『之』六十五──」

  「呃……金絲雀是怎樣,感冒啦?」

  「大概是因為有人賞了它可樂吧,可憐的小鳥兒。」

  「如果我是小女孩,聽到自己的鳥講話沙啞外加大舌頭都要哭了。」

  「拜託,清電路板要花時間耶!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很閒了,沒看到嗎?這可恨的黑色素沉澱現象!」太陽眼睛下塞西爾的黑眼圈訴說著事實。她用硬體維修專長與探索型Second在做考古研究,是不能常與床具為伴的忙碌女人。

  她跟雪都、瑞文是在少年期同時進機關,兩人的自信與強悍被同期生視為孩子王,儘管現在他們變得成熟許多,愛損人的個性卻怎麼也改不了。

  雪都沉默地把放在腳邊、有蝴蝶結裝飾禮盒放到桌上,裡面裝著繽紛的馬卡龍被蕾絲紙巾溫柔地包覆著,綿密而細緻表面在燈光下有著裝飾品般的光澤,在指尖輕碰時所散發的奶油香更比它外的外表誘人。

  塞西爾手掌往臉上用力砸,顯然她對自己與雪都的默契有點失望。

  「那是米菈挑的,我早就提醒過她了,我買的在下面,桌子不清一下是要我放哪啦。」

  確定桌下還有三盒大驚喜後塞西爾手一掃把研究資料全推到桌下。

  先是一盒,隔著盒子她都聞得出來是巧克力的,這是她最近非常缺乏的珍貴糖分。「這才像話嘛。」關掉巧兒的主電源後她裝上自己預藏好的聲音迴路,這樣金絲雀才又能優雅地說話與歌唱。

  不出所料是16吋的巧克力蛋糕,上面滿是香氣四溢的巧克力球與奶油。「天哪,我好像聽到蛋糕叫我趕快拿旁邊的刀切它。其他兩個是什麼?」

  「玫瑰蔓越莓和鮮奶油草莓。」

  並不是要帶回去慢慢品嚐,下午茶是她的最大樂趣,事實上塞西爾打算現在就開動,長期腦力的消耗讓她的胃口無止盡。

  「做得好!樂得我都快升天了,你也來一點吧,我知道你不喜歡甜食,可以叫米菈出來,女孩子的茶會也挺不錯的。」

  「放著,我等會吃。」

  二心子依身體需求緣故,常見有嗜吃刺激性食物或大量進食這兩種類型,雪都和塞西爾分別是前後兩者。

  「可別放太久糟蹋食物喔,天哪,巧克力蛋糕中間夾柳橙果凍,姆──這個你下次再幫我多帶幾個。」

  「老闆大概又要邊跟我抱怨邊做吧,他以前不賣二心子的,因為他覺得我們的味覺異於常人大概不懂怎麼品嚐,你知道的,那種匠師個性都很固執,後來他想開發新料理才回心轉意,而且他居然做完後就閃到腰了。」

  「多雇個工讀生幫忙就好啦。」

  「我也這麼跟他說了。」

  「老闆恢復後要應徵試吃者時記得叫我。」轉眼間蛋糕只剩不到四分之一,她很享受蛋糕與工作外的閒聊。「我們應該不只是聊天吧,有什麼事情要商量嗎?」

  「那天之後我再去了一次咖啡店,發現了兩樣東西,一樣是給千彩妹妹的禮物。」是一頂白色平頂帽,上面有千彩最喜歡的蝴蝶結裝飾。

  「噢──那很可愛不是嗎?」

  「另一樣是這個,老闆以為是客人忘記的就沒去理它。」

  賽西爾放下叉子,檢視著雪都放在桌上的銀色方體,她原本以為是電腦,但打開卻不見鍵盤和螢幕,角落倒是有個寫著「K.U.」的簽名。

  「嗯……這位『小焦』小朋友可真是耐人尋味的孩子。」

  「地下有一種交易手法是利用小孩做投遞員,尤其現在傳送站這麼盛行,但我其中有什麼地方不對,非常強烈。」

  千彩和小焦似乎是長期來往的網友,如果是用這種手法只要用好處誘騙即可,根本不會花太多時間在孩童投遞員身上,更別提聯絡感情。

  「你才是偵探,我可不是。」

  「正確來說……事務所還在裝潢,我還沒上工。」

  「我想,搞不好是對『爸爸』死忠的好孩子。」

  那是與二心子的根源相關的人物,每個孩子身上都流有此人之血,他打扮像是穿白袍的研究者,在小孩變成二心子時他就會出現照顧他們一段時間並給他們找個歸宿,雖然每個人長大之後就會忘了他模樣,是個有如童話般的存在。據說他到現在還活著,而且被多方勢力追擊,「爸爸」或許是掌握Second這力量之謎的關鍵人物。

  「你要我分析這東西嗎?」

  她的袖口裡有東西在蠢蠢欲動,宛如蛇般地行動、竄出,銀鏈的一頭繫著灰白礦物,但在塞西爾Second的影響下它彷彿有了生命。塞西爾有著將礦物活化的體質,它們的能源頻率很適合用來偵測,把礦石當做裝飾物配戴,培養得越久越能發揮其潛在力量,而她身上最常戴著的這顆花苞型的月球結晶是她第一次培養的礦物,雪都聽塞西爾說過她記得給她這東西的人是「爸爸」。

  「電磁反應相當微弱,可能很久沒人動過了。」銀鏈纏上方體,塞西爾感受結晶傳回來的訊息。「這肯定是微電腦之類的東西,有跟電子屏幕相似頻率的裝置。」

  「我還需要妳幫我找出它的電源和啟動方式。」

  小焦的說法像是「給誰都無所謂」,但在這之前小焦有先確認了雪都是二心子的身份,讓他不得不謹慎思考這東西的去留。

  「你最近拿到的東西都很古怪耶,Boss都要把『牧丞』招回來了。」

  「哇喔,他捨得丟下研究跑來嗎?」

  他們口中的「牧丞」是塞西爾的搭檔,兩人的長輩,機關裡赫赫有名的鑑定專家,這樣雪都更可以肯定那個黑盒子有多讓人頭疼了。

  「噢,差點忘了,牧丞和我要給你的開張禮物。」

  「視訊電話,已經寄去你的事務所了。」

  「嘿──妳怎麼知道我的事務所地址。」

  「你不是偵探嗎?這麼簡單還想不到啊。」塞西爾已經在清光了巧克力蛋糕,對蛋糕盒和奶油殘渣一點也不會捨不得,還有兩盒美味的蛋糕等著她拿來配紅茶與閒話。「泉啦,你一定是跟她說過忘記了。」

  「噢,對──」儘管他知道泉沒有惡意,但雪都希望她能慎選一下透露的對象。

  「原本我們想挑機械式還有撥盤的電話,那東西現在可是很難見到耶!可惜我們口袋都不夠深。」

  「妳確定妳有搞清楚我是開偵探事務所還是開古董店嗎?」

  「我知道啊,所以才換成視訊電話了嘛。」嚐了一下蔓越莓蛋糕後她叉起了一口的量硬塞進雪都嘴裡,動作粗魯但最後還是幫他擦掉了沾到臉上的奶油。塞西爾確定這味道他吃得下,不然白白浪費好蛋糕。「糧友也是『友』啦,恭喜你自立門戶了。」

  「謝啦。」雪都不得不承認這位朋友還是有體貼的地方。

  「還有,我把『大家』的號碼和郵件地址都輸入了,這樣你可沒有理由拒接或不找我們喔。」

  「天哪……」他不敢肯定所有的朋友都像瑞文穩重。

  「牧丞和我想的一樣還是想管一下閒事,說真的,雪都你……快找個搭檔吧。」

  「一直都有啊,米菈和格特。」

  「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希望米菈和格特也聽得到,雖然你們生死與共,但有個合拍的搭檔有著更長遠的意義,你不能老是只靠瑞文,他太好說話了……」

  「我家所長幾天前也發郵件來訓我一頓了,要看你們多有默契嗎?」

  「那我就不廢話了,你自己想清楚就好朋友,呃,我是說……糧友。」

  就這樣閒聊了好一會兒,天頂更新了要出勤的名單,這次雪都的名字出現在上面。

  「好了,我得走了。」

  「唔……其實不用雪都,你坐就好。」不知什麼時候泉已經搬椅子到兩人旁邊。「好棒的蛋糕喔!塞西爾。」

  「雪都請的。」

  「馬卡龍等妳很久了。」有料到泉會來找他,沒想到她來得有點晚。

  「謝謝你,雪都!還夠我拿去分給瑪莉呢。」

  「我下個任務要做什麼?」

  「還記得『曙』之前被派去的任務嗎?去監視那個有點、有點……瘋的『顧問』。」

  「我覺得妳的修辭已經很優雅了。」塞西爾補充道。

  二心子相關團體幾乎都有找過這位顧問,他手上有三色勢力最新的情報,雖然有保密條約牽制,放任他在三色間游走還是相當危險,個性的缺陷似乎使他造成的麻煩和幫得上的地方互相抵消,不幸的是,在這個機關裡看得到他的名字。

  「他可是曙耶,除了個性古怪外有什麼問題嗎?」

  這位朋友和塞西爾,相較之下塞西爾還算好相處許多,但偏偏曙又是瑞文的搭檔,上次借走瑞文算欠他一次,儘管不認為他的能力有什麼問題,雪都覺得最好趁現在還清。

  「雪都,你忘了說他有點,呃,脫線。」雖然本人不在場,泉還是時時注意著自己的措辭。

  「能忘多大的東西,會比成員識別證嚴重嗎?」

  「可大了呢──」泉的聲音接近尖叫。

  「呃……什麼東西?」

  「顧問監視任務其實是兼做新人演習……」她攤開任務紀錄,凝重中卻帶點無奈。

  ──曙把新人忘在那裡了!

  ■■■■

  這就是這次任務的原委。

  米菈也知道同伴們大多對這位顧問畏懼三分,明明是普通人卻可以把二心子和大組織耍得團團轉,她沒有親眼見過也不能確定謠言是不是真的。

  「可是想到新人讓人很興奮呢,不知道是怎麼樣的孩子。」

  新人是由泉一手照顧的,所以在解說的時候她顯得有些激動。泉的眼裡大概都沒有所謂的十惡不赦的壞傢伙,用她的標準說不準,只知道是深藍頭髮的年輕小夥子,像機關裡其他的年輕輩一樣打扮得很時髦。

  失蹤的新手沒有消息傳回天頂,在核定任務時泉早就差點沒暈倒。

  「不會保全也有閒情逸致去放鬆吧?這裡的戒備根本沒想像中的嚴啊。」

  邊說她邊編起了頭髮,米菈覺得髮型是讓人分辨她和雪都他們的好方法,她也不想可惜雪都特意留了一頭漂亮的長髮。

  走廊無比空曠,身後明明是廣闊的夜空但這四四方方的空間充滿了壓迫感,即使在Second的庇護下她可以在躲過眾人的視線,卻感到不安。

  「沒問題的,監視器的型號和攝影範圍我都熟記了,『快門幽靈』不可能那麼輕易被發現。」

  米菈是如此稱呼自己的Second,雖然雪都幫她想過可愛一點的,不過她還是喜歡這個。可以穿越到鏡子世界的特殊體質,宛如幽靈般不可視,除非被鏡子照到不然連電子顯示器只能顯現模糊身影。

  對米菈來說在鏡子世界的體驗和游泳類似,時間到了就得找鏡子出去,否則身體會越來越難受,可是幽靈做不到的事也很多,像是在鏡中世界無法移動任何物體、穿透力等等的問題,「快門幽靈」有很多有趣的應用法,她覺得這個Second還有更高層次的發展空間,但是身體健康代價太大讓米菈一直無法突破。

  「雖然還沒雪都那麼能幹,我也不能在新人面前表現得太肉腳!」

  大樓裡這時候正有個派對,不管西裝筆挺的人還是禮服華貴的人各各看起來都像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清一色皆為淺藍色套裝的女性在場中,連配件、口紅和同款假髮都是藍色系。

  緊貼身體曲線的亮面衣服和隱約露出大腿短裙讓服務人員也突顯自己的性感,在燈光與酒精的作用下,不外乎有其他暗示。據她觀察,招待人員帶著水手帽,服務生會在頭髮上繫緞帶,其他像是護理人員和警衛也能清楚分辨,這點程度的修飾讓人不易因顏色而混淆。

  人潮來來去去,沒有人會注意到鏡子世界裡的米菈,派對會場的警備最為嚴密,但是一個被囚禁的菜鳥不可能會出現在這麼顯眼的地方。

  「除非跟人口販賣有關,不過我們的顧問不可能會做這麼過份的事才對……嗯?我怎麼會有可怕的遐想?雪都、格特!啊──為什麼要沉默啦!」

  兩位一致把米菈的豐富想像力歸咎於青春期症候群。

  確認警備佈置後差不多也該行動,泉的資料非常清楚,顧問的房號也有紀錄下來。米菈自己習慣在任務前把小面鏡子安置在安全的地方做出口,但電梯裡有立鏡,從那裡會更加有效率。

  部份是醫護人員照顧年邁者或是酒醉的人,不時有不規矩手伸到小姐的裙底也沒有人反抗,不管是不是你情我願都令米菈反感。

  她在鏡中世界裡沒辦法開門,勢必要跟在別人後頭,一位護士引起了米菈的關注,護士借用輪椅載走酒醉神智不清的客人,客人拿著白布包裹的大型器具,群眾不得不讓出路來,米菈也正好可以跟著出會場。

  「人……呢?」

  坐在輪椅上的醉漢與護士的方向相背,她帶著白布包裹大步朝電梯過去,大好機會在眼前米菈沒有多想便跟了上去。

  「來──每個人看鏡頭,大家今晚紅通通的醉臉就乖乖變成我的收藏吧。」

  不被派對庸俗氣息感染的青年們三五人在走廊喧鬧。

  「東西是好吃啦,可是我已經喝到有點頭痛了。」

  「所以我們去吹吹風堆個沙堡之類的啊。」

  「這個時間堆沙堡,你腦袋有問題啊。」

  朋友們笑得很大聲,不過拿手機的青年卻不以為意,他是裡面最清醒的一個,拖著一兩個醉得站不住腳的友人不是什麼難事。

  「沒有跟女孩子玩到真可惜,我們根本贏不了那些老狐狸。」

  「反正只是招待而已,場面應付完就好了啦,這樣叫你們來的目的也達成了。」

  「你這傢伙很會算計別人耶。」

  「可是我人緣超──好的喔,而且還有你們幫忙,很幸運不是嗎?」

  朋友們回憶了一下,的確他的邀約總是能挑到他們有空的時候,而且還讓人沒有理由推託,對他來說心想事成就跟呼吸一樣,他就是這麼一個被幸運眷顧的男人。

  他玩手機殺時間,曾想過買事務機器人之類的玩意兒,不過這樣就沒有手機遊戲的樂趣了。

  「喔──」檢查相簿時發現了有趣的東西。「靈異照片早就見怪不怪了,不過有這麼可愛的我可是大大歡迎。」

  ■■■

  電梯裡非常安靜,護士恭敬地將白布包裹平放於雙手,她閉著眼等待電梯到達所要去的樓層。

  對米菈來說派對裡的服務人員身材都很高窕,「高」是很拿達到的目標。二心子大部分外貌都停在青年期,美形的人不算少數,但顧好身體發育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

  終於等到護士出電梯後米菈才出鏡子世界,以最快的速度到顧問的房間。

  「門卡、門卡,呃……有了!」

  機關裡的駭客可不是閒著沒事,解碼卡這類小工具方便了不少人。

  讀取門鎖密碼的時間意外地長,米菈也略有耳聞機關也在尋找某幾種特殊科技,其中一個為特殊金屬的研究,據說世上存在著可以破解任何門鎖的金屬,有門與鑰形式的,不僅電子鎖連聲控、視網膜辨識都能突破,只能猜測那是一種可變形物質,人們將其稱為──「藍鑰」。

  嗶聲後房門終於開啟,柔軟的地毯吸收了腳步聲。

  「沒有人……」無人的房間燈依舊亮著,但米菈踏入時沒有感覺到二心子的氣息。「糟糕,是被困在其他地方嗎?」

  就算顧問要保持中立立場,但是一個二心子領域的專門顧問要是讓新人出什麼意外,米菈也會毫不猶豫給他當頭棒喝。

  「咦?」腳邊似乎碰到了東西。「啊啊,找到了!」

  被放倒的椅子與狼狽不堪的新人,眼口都被遮蔽,連耳機都用上了,雖然領帶是很老套的道具卻很有用,不過顧問先生捨得把自己的高級領帶用在捆綁方面,令人懷疑是否有不為人知的興趣。

  「還好吧,起得來嗎?」

  眼睛都被凌亂的瀏海蓋住,他迷迷糊糊地搜尋著米菈的手,在米菈感覺到對方虛弱無力,估算派對的時間應該可以等他清醒再走會比較有效率。她攙扶著他,意外地覺得這個身體,嬌嫩、纖瘦,是如此地像女孩子──

  米菈放他坐在床上恢復體力,她幫忙取下耳機,雖然想聊天一下讓氣氛熱絡點,但是奇怪的想法在腦中縈繞著,她閉嘴仔細咀嚼著違和感的源頭。

  刺耳的警報聲大響,思緒瞬間被打斷,這樣的發展完全出乎米菈的預料。

  「快來人──有可疑人物!」

  「什麼──」

  門口已經能聽見腳步聲,大量且迅速地湧上。

  「可是、可是……為什麼?」

  見到對方把假髮扯下的瞬間終於意會過來,根本不是冒失的年輕男孩,對方只是普通的女性,甚至不是二心子。

  在慌亂之於雪都趕緊下指示,要米菈用窗口的升降索到其他層樓。

  「不可能、不可能啊!我明明照著行動計畫走,怎麼還會發生這樣的意外!兩手空空的話那我不就跟曙是同個等級了!啊──我怎麼還拿了人家的耳機!」

  米菈雖然隱蔽行動技術好的沒話說,對突發狀況的應變卻還有待改進。

  「鏡子!鏡子!鏡子!啊──電梯被封縮了!」

  其實在被追逐的時候用快門幽靈並不是個好主意,鏡子世界是無法觸動的鎖閉空間,要是被圍捕的時候用只是讓自己往洞裡跳,雪都多次告誡過米菈別依賴Second。

  就算已經急壞了,也不會那麼輕易地叫雪都和格特出來幫忙,就算一群凶狠的保鏢圍上來她還是可以自己想辦法,她一直看著雪都的戰鬥方式、踢技,瞄準手部,用最小的出力卸掉對方的武裝,把武器踢得遠遠的。這身體的好處就是靈敏,被從背後抓住也能輕鬆掙脫,靴子是雪都特別訂製的,以為它是裝飾用的人可有苦頭吃,狹窄的走廊更是幫了大忙,一群高大男人反而被空間限制,讓她有機會逃離現場。

  「時間不多了,新人吶──好好的別到處亂跑嘛!」

  快門幽靈還有其他應用法──蜃景,也就是虛像投影,在種種嚴苛條件下可進行短時間的偽裝,米菈選擇偽裝成黑西裝保鏢,只要離投影目標別太遠或者開口說話就不會破功,她還有機會繼續搜索。

  雪都忍不住替米菈捏把冷汗。

  對於新人他們毫無耳聞,沒機會問曙和泉新人的情況,就迷迷糊糊出門了,只是一點的突發起想,雪都覺得泉似乎有什麼事情沒告訴他們。

  「可是我覺得泉小姐不會騙我們,她說話一向很直的,大概是有什麼難處沒辦法輕易說出口吧。」

  讓雪都煩心的事已經不少了,他隨便回應米菈後靜靜地看著接下來的發展。

  收到可疑人物入侵消息後,廣播開始疏導派對的群眾,保鑣們就近護送客人們回房而沒有繼續圍捕行動,一旦情況安定下來大概很快就會散場。

  「會不會新人其實已經自己脫身了?說不定在某處等我們援救。」

  倘若那樣還是有說不通的地方,既然本領這麼好,還有曙這種老手跟著的話幾乎不可能被抓,這其中還有他們所不知道的細節,是意外還是自願?有沒有共謀?這都不會寫在行前資料中。

  「雪都真的疑心病很重呢,多相信別人不是輕鬆很多?」

  抱持懷疑才能發掘出不一樣的事實,這就是為什麼他選擇當偵探,二心子為何不可思議?為何有他們這樣三心一體的存在?只憑眼前所見的話根本就不夠,機關的情報力量是這領域數一數二的,旗下的所有二心子也不是嘻嘻哈哈地過一天算一天,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創立者瑪莉、泉也是還有瑞文和塞西爾,就像他們一樣。

  不能隨便對二心子妄下斷論,哪怕只是個新人。

  「哎呀?那個不是在會場看到的?」

  很明顯的,疏散的人群裡有漏網之魚。

  「哇喔,那位護士小姐怎麼還在這裡轉來轉去呢,不會是迷路了吧?有可能嗎?」

  裝作護花紳士走到她身邊,她不會抗拒護衛,搞不好這個行徑怪異的護士接下來要去的地方就是他們的盲點所在。

  來到電子門前,刷個磁卡就能通過繼續往下走,奇怪的是,兩人都疆在大門前。

  「咦──應該是我出示卡片嗎!」米菈對於這般尷尬的情況很想大叫。她現在的模樣只是虛擬影像,身上並不會有保鏢持有的物品。「是在等我嗎?」

  她不能說話,一開口就穿幫了,只能用視線壓力希望對方自己動手開門。

  轉身過去,不知為何護士她退了一步,伸手扯掉帽子,高舉著白布包裹──揮了過來。

  沉悶的聲音在電子門上大響,都已經有布包緩衝了,要有多大的怪力才能在金屬門上留下凹痕,要是米菈沒躲過的話可能就會聽到自己骨頭發出碎裂的聲音。

  「被識破了?不可能吧,那樣的話為什麼要攻擊呢?」她冷靜地迴避揮過來的每一擊,把護士引到更狹小的走道上。

  對方不徐不急改變動作,從粗魯的橫掃變成精準的刺擊,就算是鈍器米菈也小心提防著,找機會鑽進她的空隙,膝擊加上踢的二段式打擊想打掉那個礙事的白布包裹。

  「哎?」

  自己腳反而動不了,硬生生地卡在半空。白布的一段露出黑柄、飛鳥雕紋的刀鍔,護士的手臂與鞘相貼,除了接下米菈的踢擊外也將她抓個正著。

  扭轉。

  無法抵抗來自腳的強勁力道,身體不聽使喚翻轉,刀鞘尾端重擊左側太陽穴後倒地。

  強烈的震盪使得眼睛無法對焦,只知道高跟鞋的聲音逐漸走近。

  「這個,還給我。」

  脖子上似乎變輕了,不小心錯拿出來的耳機似乎被拿走,米菈很納悶且不甘心,整件事情她沒有解開半點線索,但是她內心傳來的安撫聲並無責備的意思。

  意識朦朦朧朧,漸漸地知覺與偽裝也跟著退去。

  「這才是剛剛的人嗎?原來用了全像投影……」

  看著倒在地上的人她感到有點意外,恰巧在力道取勝並非偶然,因為她的對手看上去是如此嬌弱,一絲絲的罪惡感油然升起,她單膝跪在旁邊確認著對方的傷勢以及真正的模樣。眼下的人和這裡庸俗氣氛完全不搭,看起來簡單的衣著看起來比虛有其表的黑西裝傢伙們幹練多了,但是──那頭鵝黃色的長髮有那麼點格格不入,它的亮麗與無垢讓她錯以為剛才的戰鬥是幻覺。

  良久,她的視線也傾斜了,在放鬆警戒的時候。

  頭被雙腳嵌住,重重甩到一旁,她壓根沒想到已經昏迷的人居然還有如此力氣。

  「米菈真是的──何必把自己弄得那麼累呢!搞垮難搞的傢伙可是我的最大專長啊!」

  瘀傷在那般豪放的笑容下,像勳章般閃閃發光,此刻那嬌小身體的影子好像無限大,氣勢籠罩週遭。

  「怎麼了小姐,妳自豪的刀不是裝飾品吧?如果不打算用砍人我接下來可是會把它粉碎的!」

  被這麼一激,也不得不拔刀。

  接近自身身高的長刀,光想像它強而有力的斬擊都會令人卻步。

  反手拿法將刀背貼著手臂,深深地往後伸,帶著刀直衝雪都,刀刃似乎變成一種防禦手段,令人沒法輕易地出手,既然無法橫掃但還有直砍這招,刀身已到了雪都的手下,翻轉往上挑砍。

  長刀並沒有輸給空間的限制,節奏多變彷彿舞蹈般的戰技,令人接應不暇。

  雪都針對顏面直踢,又被她用刀刃接下來。

  「做得很好,不過──」

  刀刃是卡在靴底的凹陷處,扭轉一下腳部可惜沒把刀給弄下來但多少也打亂了對方的節奏。武器不離手的堅持,雪都在心裡忍不住想誇獎一下。

  「找到了──在那邊!」

  「啊──掃興!」

  像個任性小孩般跺腳,踹飛礙事的追兵反而像無趣的勞動。

  要找個地方恢復體力,雪都也是打算就此走人,不過米菈留下的麻煩讓事情不如預料的順利。

  「……身體!」

  動不了了,正確來說力氣漸漸從肩膀、腳的地方流失,刺耳的聲音穿過耳膜,激起共鳴,那個不知所謂的聲音無差別地傳給每一個人,雪都只能勉強單膝撐著自己的身體不倒下。

  淺藍色的高跟鞋屹立於眼底,他大概知道是誰。

  現在不管什麼聲音傳到雪都耳裡都是模糊的,暈開的字句中他隱約聽見了有人對他說:

  「──跟我來。」

  虛弱的步伐讓他體力流失得更快,他很好奇為什麼牽著他的人是剛剛那個刀法超好的女人,雪都被她帶到空無一人的派對會場後台,雖然比不上高級床,但軟墊躺起來感覺也不差。

  「待在這。」

  她的話相當簡短,從米菈那時候開始雪都好像沒聽她講幾個字。雪都想離開,可是腦袋深處還在嗡嗡作響,連格特也幫不了他。

  身體有點抓不到平衡感,雪都沒時間分析這個現象的原因,但移動還是綽綽有餘。

  眼角餘光瞥見熟悉的黑色物體,刀鞘的末端輕輕揮一下雪都又倒回軟墊上。

  「我剛才應該說過了,待在這。」

  刀身用力抵在喉嚨上,雪都連出聲都很勉強。「開什麼國際玩笑──我還有事情要忙呢!」雖然看見她似乎拿來什麼飲料,但窒息感已經讓雪都焦躁不已。「放手──」

  「安靜。」

  寬大的掌壓住雪都的頭,深深地陷進軟墊,雪都也不甘示弱在上面留下咬痕。其實焦躁還有另一個原因,這女人不管怎麼激眉頭也不皺一下,不知是天生冷性情亦或其他,雪都對這類型的人沒輒。

  搜索線已經延伸到派對會場,雪都想著乾脆大叫,大聲告招自己的處所說不定更容易引起迷路新人的注意,想當然爾,一定有人不願意讓他這麼做。

  她將雪都拖進紅幕簾後。

  視線依舊昏暗,一陣味道刺激著嗅覺,漸漸喚醒腦袋,有股令人陶醉的甜味在口中翻攪著。

  「唔──」

  雪都會意過來時急著想推開她,那時候不是米菈的錯覺,這女人的確力氣超乎常人。

  耳鳴退去後為黏膩的聲音取而代之,沒想到這樣羞恥的聲音是從自己身上發出,酒味撲鼻,長髮和悶熱的布簾讓兩人都流了不少汗,想要別過頭總是會硬被扳回去,已經到引人遐想的地步,哪怕伸手解扣都會演變成一發不可收拾的發展。

  「啊──煩死了。」

  雪都蜷起身體後雙腿朝女人腹部踢了下去,他也沒想過自己會對女性如此粗暴。

  手抹嘴角,被另一種欲望刺激出來的唾液混雜著紅酒香,要是天時地利人和此刻他一定會哭出來吧,護士的逆襲著實嚇到他了。

  「不過……耶?耳朵好了?精神也好多了。」

  「痛、痛痛……」

  她緩緩起身,卻去多餘的衣物,大衣、鞋子和假髮這些讓人難以活動的東西,假髮和衣服只是用來掩飾著自身的輪廓。

  「原來你不是女孩子?」

  無動於衷的臉終於有了變化,忠實地表現了「他」複雜的心情。

  「深藍色的短髮……男人?你該不會就是那個叫『靜久』的小子。」

  他的髮尾色素較淡,但資料紀錄的靜久是未成年,在雪都的想像與實際比較後,本人的外貌、舉止顯得較同齡孩子早熟許多。

  「是的,原來你……認識我?」

  靜久在尷尬的事情後才吐了句請多指教顯得有點沒神經,彷彿一切都是玩笑。

  因此雪都用最快的速度結束了這場鬧劇。

  ■■■

  回到復古的保留區大街,雪都決定靠吃來一掃工作的不滿,或許「Laural」的老闆肯聽他幾句牢騷也說不定,老闆說過討厭那些庸俗眼光批評的話就算休息時間也歡迎他來。

  「歡迎光臨……呃,不過離開店還有些時間喔。」

  「啊。」

  雪都還記得這張學生臉,不過今天他沒有穿著學校外套,反而是穿著圍裙拿拖把打掃店面。

  「啊──好久不見!你還記得我嗎?」

  「當然,你這身打扮是?」

  「我在這裡當工讀生啊。知道嗎?老闆他很彆扭的,說自己一個人做得來,又說我一定不懂品嚐,所以商協推薦我來的時候一直很反對,多虧你上次那袋點心呢,好不容易說服老闆,會做出那麼好吃東西的人怎麼會是小心眼的人。」

  「我也沒特別做什麼啊。」不過他對這個偶遇很滿意。「恭喜你啊。」

  原來這孩子就是傳說中的萬用工讀生,雖然他的外表好像沒有很明顯表達能幹的地方,天真倒是挺可愛的。

  「坐啊、坐啊,老闆等等才會下樓,至少我現在可以幫你準備點喝的,咖啡好嗎?」

  「茶類就好。」

  「紅茶可以嗎?最近才進了新的茶葉。」他低頭默默做事,邊跟雪都說話。「上次的事,真是謝謝你了,還有巧兒跟小千彩,還好有機會跟你當面道謝。」

  那件事本人已經謝過雪都了,其實不關這孩子的事,不過雪都也無心潑他冷水。

  「你是……二心子吧?」雪都湊上去取下了他的眼鏡,果然和猜想一樣,變色鏡片一直都擋著那雙綠瞳。

  「嗯,是啊,我以為上次就被發現了。」

  「沒錯啊,上次都忘了問你名字,好在今天碰面。」

  「嗯──我不會隨便跟陌生人報名字耶?」

  「沒關係,我以後會是這裡的常客,會熟的,我是雪都,雖然我比你大但稱謂就免了。」

  「真澄,我還不太會料理,如果老闆忙的話可別太嫌棄我做的。」

  完全不怕生,雪都跟他很好聊,難怪在這滿是普通人的這個地區也很多人照顧他。「那就請多指教了,小真。」

  他傻笑回應,保有與年紀相同的純粹感不禁讓雪都想起研究所的弟妹們。

  「稍等,我接個電話。」吧檯旁的就電話響起,工讀生的他不得不放下手邊工作。「喂?您好──呃?是、是的……他就在旁邊。」真澄放下話筒喚了下雪都。「雪都,是找你的。」

  雪都接過話筒,不過他回頭先交代真澄一些事情。「問老闆有什麼方便外帶的料理,我要兩人份,今天有點餓,飲料也麻煩你了,有時間再跟你好好聊,可別曠職喔。」

  「好──不過學生也只有那點時間有空而已啦。」

  如果有這樣的弟弟似乎也挺有趣的,弟妹裡熱心家事的並不多。

  回過頭雪都回覆找自己的神秘電話。「喂,是泉嗎?」

  「是我。」女人用低沉的聲音,緩慢而媚惑地和雪都打招呼。「心情好點了嗎?任務已經結算了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告他──告到讓他脫褲子!二心子的個人檔案是可以讓他這樣隨便帶走的東西嗎!他是個危險人物!妳明明就知道不管哪個組織只要外洩資料的人都一定會被定重罪!」

  「他本來就是個待罪之身了,律法什麼的他不會放在眼裡的,讓他活著比判他死罪更有價值。」

  「算了、算了!不管三色的每個大傢伙都這麼說,我不想懂你們的想法。」還好這次新人在待援期間有好好把工作完成,不然他也無法如此輕鬆地對話。「所以都已經結算的話還有事?瑪莉妳人品已經差到需打電話找人陪妳聊天了嗎?」

  「下次你來辦公室還有得聊呢,我不急著現在就說完,只有一件事,雪都──」

  「嗯?」

  「你該找個夥伴了。」

  「怎麼還再說這個──我不要。」

  對他來說儘管三心一體,米菈和格特也是夥伴,只是他們的相處形式比較不同,格特更是特例他沒有夥伴的概念,但會在兩人危險時挺身而出,他一次也沒承認過三者間的關係,對雪都和米菈,格特有夥伴之上的意義。

  「你啊,這麼死性子的話,那你就自己解決囉。」

  「喂?瑪莉!喂──」

  電話已經掛斷了,上司任性帶給他的麻煩不是一次兩次了,只是現在什麼都還沒發生。

  雪都帶著兩人份的鍋燒意麵回新住處,現在裝潢中,只有小矮桌和床墊可以讓他放鬆,不過要是大雨把他和晚餐都淋濕的話那就沒得玩了。

  「天殺的瑪莉,看看妳做了什麼好事!」

  推開鐵門欄,只見到一個人呆坐在事務所門口淋雨,丹寧布上衣已經溼透,靜久抱著行李和雪都所知道的長刀,彷彿那點東西已經是他的一切,現在的他也是表情無神,流浪動物都沒他看起來可憐。

  「進去啦!想感冒嗎?」雪都把門大開,不算歡迎,只是有點無奈。

  「你願意收留我?」

  「不是,你明天就得走人,機關應該有給你住的地方吧?」

  「青年宿舍。」

  「很好,那你現在就可以滾了。」

  「我退宿了。」

  雪都發出無意義的低吟想表達不滿,不過他沒理由丟下後輩不管,泉說的沒錯,靜久的確是好孩子,專注做自己該做的事也幫助了雪都,只是判斷力還待加強,如果讓他知道是誰教他在任務中使用女裝技巧,首先殲滅這個促成尷尬事件的萬惡源頭。

  「還好我晚餐買兩份。」

  雪都知道巧合總是無所不在,但他對命運這種東西很感冒。

第三章 就算滿載煩惱與疲勞也要拖著腳步向前行-上

  一名男子陷入深思,走過真實大樓最著名的臨海長廊沒有停下也沒有表情變化,專注忘我,彷彿只是手腳會動的人偶。這次他遇上了個小小的危機,向來注重儀表的他,煩惱到忘了好好打理穿慣的袍子、把自豪的湖藍色短髮理直。沒有注意到髮梢結霜,他雙眼無神地望著遠方前進--直到撞到人才清醒過來。

  「對不起、對不起……哎呀?」迷糊的女子撥開掉在頭上的資料紙,露出半只好奇的綠瞳。「曙──你回來啦,真是好久不見!」

  「是的,泉小姐。」簡單打過招呼後他動手幫泉收拾散亂的資料堆。

  手腳俐落得令她無法插手幫忙,確認內容、大小分堆、直橫對齊、按照編號排列,附上金屬夾後交資料還給泉。

  「謝謝,曙總是很細心呢。」

  「不會,這是應該的。」

  八方曙,真實機關最不怕麻煩的男人,在成員中擁有最高的出勤率,通常細節繁瑣的案子都會由他接下,組織老闆瑪莉耶爾讚賞他條理分明的做事方式。執著細節似乎會讓人覺得效率有限,但只要夠快的話就沒人會對他的龜毛有意見了,為了維持自己的堅持曙一向不留餘力。

  「真難想像這麼細心的曙會把新人弄丟……」

  「真是十二萬分抱歉!泉小姐明明是因為信賴我才將靜久託給我的。」近乎九十度鞠躬,對方是自己所敬重的老闆秘書,他覺得就算身體對折也不夠謝罪。

  「沒、沒關係啦!那個顧問本來就常做些讓人出奇不意的事,再說現在小靜好不容易有新的安身之所了。」

  「我煩惱的就是這件事啊……」為了逃避兒時玩伴的怨言他還特地挑了長期外派任務,結束後想接更久的等風頭過了再回來,是因為搭檔瑞文良心勸說才稍微鼓起了勇氣,但思考時間一久他又變得不想踏入天頂區。「泉小姐,這些是事件參考用資料吧?如果泉小姐有時間的話……」

  「對喔,瑪莉還在等我!謝謝提醒了,曙。」

  「不會,這是應該的。」

  他原本想著有泉小姐陪伴的話至少那個人就不會釋放讓他無法承受的殺意。

  ■■■

  「嗨,曙。」看到久違的朋友雪都脫下鴨舌帽,慵懶地靠著椅背。

  「雪都……一陣子沒見了,我以為你現在正忙。」

  「怎麼會,我可想你呢。」

  如果露出微笑的是米菈,曙就不會緊張得無法抑制結霜,眼看塞西爾沒有出現在此地的跡象他只好雙手插進寬袖坐下。

  「我可是做好覺悟要聽你發牢騷。」坐正挺直上半身。通常都是曙在叨嘮雪都的事,鮮少會碰到像今天立場反轉的時候。「在開始前我想叫飲料,你想喝什麼?」

  「隨便,你喝慣的熱薄荷茶也可以。」

  「我不在的這陣子你沒找瑞文麻煩吧?」

  「偶爾一起出勤或讓他幫我裝潢之類,怎麼你跟塞西爾都把我想得很壞心眼的樣子?」

  「誰叫我們幾個從小一起長大。」在曙看來雪都心情還不錯,他放心地幫雪都添滿茶。

  「不過你的拖延戰術是成功了,當初幫你收拾殘局時我的確是蠻火大的,可是現在……」

  「現在怎麼了?」

  「我整個不知所措啊!瑪莉就這樣把那個小鬼塞給我,他幹嘛聽瑪莉的話退宿舍啊!」

  雪都沒有想到要牽拖責任,在曙看來兩個月的時間果然有足夠讓他冷靜。「我知道泉小姐很照顧靜久,他的確品行還不壞。這段時間有一起出過任務吧,你自己覺得他怎麼樣?」

  「外冷內熱……簡單來說就是悶騷?他的確靜靜的不太說話,連米菈沒有跟他聊得很開,不像你裏外到Second都很有統一感。」

  「我好像很少聽到這點之外的好話,不過謝了。」

  「任務的話……四次,潛入調查私有的二心子名單,不過他實在太顯眼了,武器不好收納又敏感,現階段讓米菈用『快門幽靈』帶他辦事太勉強了,別人一有動作就會沉不住氣,表現差強人意感覺還可以再更好才對?他好像有心事但從不找我談。」他興味索然地捻了捻瀏海。雖然不及米菈,雪都對自己的親近感還算有自信,相處兩個月還很陌生的靜久令他有點沮喪。

  「看來不是我的錯覺。」雙手放入寬袖裡是曙深思時的習慣動作。「突然像個包袱被丟來丟去……不可能沒心事吧。」

  「他還是有跟少年組的朋友一起團體搜查啊,我是有警告過他別帶朋友到事務所來,除此之外他人際關係看起來健康的。」

  「我可以提示一下。」為了長談他將慢慢薄荷茶飲盡才繼續談。「靜久他好像不懂二心子的事、不懂自己的事。他很在意說話的選詞用字,我想這大概是少開口的原因之一。」

  「不會吧?都十七歲了不是沉靜下來就是享受Second的快感,這已經不是個性的問題了,怎麼想都覺得其中有古怪。」

  「就是因為有特別之處泉小姐才他帶在身邊吧,不過我認為他到你那裡並不是壞事。」

  「我可是有背景複雜的超難搞合體人喔。」與其被親友們虧,雪都反而喜歡自我調侃。

  「雪都是有三倍神力的超人這點大家都知道,雖然在另外兩色組織看來根本是死亡天使薩麥爾。」儘管兒時玩伴其實知道那只是把雪都的壞毛病誇張化的最高級。

  「我有這麼壞嗎?」雪都腦內有兩個聲音事不關己地咯咯笑著。

  「好了,我確信靜久的狀況遲早會好轉的。身為親友我還有很多事要聊呢,接著我們就來談談……」收抽離寬袖的同時,將曙一手將微電腦猛地放到桌上展開投影屏幕,一手戴上半框眼鏡。「──你的事業。」

  「難纏的小姑曙出現啦……」一旦曙一板一眼的脾氣令他相當頭痛。

  「偵探事務所已經開張了嗎?」

  「頭期款就花掉我大半儲蓄了,而且還沒加裝修,儘管有點年紀不過是好房子,我覺得要久住的話喜歡比較重要,只是沒有買齊傢俱我跟靜久現在都睡客廳的沙發床就是了。」

  「雪都還是一樣靠喜好做事哪……」他把雪都的話一字一句記下,才開始沒多久曙還是忍不住感嘆一下。

  「我們『三個』就是這麼決定的,你就別管了!」

  「你不會打算在這種狀態接客吧?」

  「為什麼不行?沙發床闔起來就是平常的客廳啦,只要別上二樓就無所謂。」

  「真是說不過你,這麼隨便的話偵探可是變成廉價勞工的喔,尋找阿貓阿狗、接送小孩、驚喜計畫、食品試吃、商業情蒐……」

  「嗯,都做過了。」雖然被強迫敦親睦鄰做些服務,至少附近太太們可以保障他在社區可以有立足之地。

  鏡片反光上游標迷茫地上上下下,這種不確定感令曙不安。「你別告訴我打算浪費時間做跟徵信社一樣的事,就算塞西爾和瑞文只是睜一隻閉一隻眼……我可是不會放過你的。」

  寒氣不是曙的冷酷感帶來的錯覺,天頂畫面也因異常地閃爍了一下,第二顆心臟讓他無法擺脫低溫的窒息感,但他已經很習慣用Second詮釋自己真心。

  「有目標的,異常現象、塵封舊案、獵奇殺人、犯罪蒐證,只要是二心子相關的就算三色都來找我碴也要做,本來就不是想特立獨行才做跟大家不一樣的事,偵探行動只是為了達成『我們』的目的的手段。」

  「這才是我認識的雪都。」曙很高興能在文件檔上記下有意義的東西。

  ■■■

  叮咚──

  鈴聲打破假日悠閒的氣氛,雪都正好也對組裝檔案櫃有點厭了。「怪了,這時間會是誰?」在漫長的整修兩個月期間,事務所的常客只有千彩妹妹和她母親鈴室阿姨。

  來客都不是雪都所想的那幾位,門後的女性推了推藍色太陽眼鏡打量開門的他。

  「切!」

  「那個咋舌也太大聲了啦!」雪都很慶幸不是叫靜久來應門。「我家可沒什麼東西給妳翻喔,鑑物室室長塞西爾。」

  「雖然平常都會見面,我這個糧友特別為你跑一趟,打個招呼會死喔。」

  「妳難道不知道客人也有客人的禮貌嗎?」

  她毫不客氣地把大包小包塞給雪都。「這些是我們幾個準備的禮物,還有仰慕你的小朋友們的,因為裡面有花瓶,路過花店時去紮了一束,我還真是替朋友著想呢!」

  「好重……」

  「因為是『大家』的心意嘛。寒暄夠了的話我們就不客氣打擾了喔──」

  「『我們』?」

  大門完全敞開,還有一位紮著麻花辮的褐髮女孩子跟在塞西爾,瘦弱身體配上有小花刺繡的深藍連身裙,整個人看起來飄飄然的,衣裝和長雀斑的小臉越看越像是西方名著裡會出現的鄉下少女,儘管如此雪都也隱隱感受到她與常人有所不同。

  「午……安……」少女無氣力地打招呼,辮子也沉沉地垂下。

  收拾好伴手禮後好不容易坐定,但她看起來疲倦不堪遲遲沒有開口,反而快要睡著的樣子。

  「啊!我沒有睡下去吧?不行、不行!」

  「我說雪都,難得有客人至少上點茶水吧,至少給她點可以升血糖的東西也行。」生手偵探與半死不活的客人,這種場面讓塞西爾有些不安。

  「是小彩來玩了嗎?」靜久抱著整理到一半的資料下樓,看到不認識坐在自己睡覺的沙發床上時也有些吃驚。「我去拿點喝的!」

  「那個……我不能吃甜的,麻煩水就好……」

  所幸冰箱還有鈴室阿姨送的罐裝拿鐵,而他依客人所說準備開水給她。「談正事的話那我就先上樓了。」

  雪都想起曙的話,都已經住在同個屋簷下了不可能一直讓這種距離感持續下去。「……不,你也坐下。跟你介紹一下那傢伙是我的青梅竹馬兼糧友,在機關負責鑑定資料和證物,副業是做考古的。」

  「妳好,在少年組時我有聽說過您的事,不知道原來兩位認識……」

  「哎呀,不是跟曙說的一樣是好孩子嘛。見到你我挺開心的喔,畢竟是大名鼎鼎的雪都的夥伴。話先說在前頭,沒跟我幹過一架的話可不能用『那傢伙』那麼粗魯的方式叫我,雪都和我是從小鬧到大的所以沒關係。」

  稍後雪都用唇語告訴靜久千萬別招惹這女人,塞西爾沒有勝負心,但是惹到她的話日子絕對不會好過。

  「至於這位……我也不知道。」

  「我是……安雅,我是做這個的。」介紹後她緩緩地遞出名片。

  「紙品工作室?」

  「安雅和我常一起參加各種材料學研討會,後來就變成朋友了。她不是機關的人,所以你們不可能有印象的。」

  「妳是『紅色』那邊的二心子?」

  在知名的二心子組織之中最有名的莫過於「紅色誡律合眾」,與世界政府有直接合作,最龐大普及的一個;資金來源無慮、管理系統嚴密,旗下的二心子皆有充足的知識與訓練。事實上,紅藍爭資源與二心子的情況是眾所皆知的,但互看不順眼的主要是彼此的上司,二心子們還是可以用自己的方式過日子。

  「是的,不過我只做學術研究,基本上沒什麼太大能耐……」說完後喝水又吃藥,她開始著急了起來。「聽說這裡是可以委託查辦二心子案件的偵探事務所……我……我想請你們幫我找失蹤的姐姐。」

  「喔?」沒有因為是第一次有真正的委託而見獵心喜,雪都只是意味深長地提高音量。「我的確是朝這方向努力中,畢竟不管屬於哪邊,我們都會有無能為力的時候。那麼,妳所碰到的麻煩又是什麼呢?」

  「哎?」

  「『紅色』可是以嚴密管理出名的,要是通報失蹤的話必定會派遣那個……叫什麼來著?」

  「Cycle Flame,又稱『環火』,他們是這麼稱呼那些菁英人員的,您還真清楚這類事。」安雅拿出微電腦展示資料,電子屏幕上投映著與她截然不同成熟女性。「這就是我自豪的姐姐,姿璐。」

  「兩位完全不像啊?」透過屏幕,靜久無法從圖像中神情凜然的女性和安雅間找到相似之處。

  「二心子的手足情當然是指結拜關係,或是在同個研究所長大才會這麼說。」雪都的「理所當然」令靜久有些消沉,露骨得不用曙的提醒也顯而易見。「還不太懂的話就邊看邊學吧,不用著急。」

  「好……」

  安雅繼續話題:「其實姐姐她原本也有在C.F.待過,不過已經被辭退了,現在跟我一起開這小小的紙品工作室。」

  「被辭退?她是底層的幹員嗎?」

  「怎麼可能。」她搖搖頭。「她就是追蹤部門的副隊長,負責辦失蹤誘拐事件。姐姐的Second主要與抗藥性有關,聽說在研究所時很頻繁地參加藥物實驗,多虧這點她考取了化學藥品使用証、配藥資格,潛入技巧都是一流的,而且以前就是從底層幹員做起的,有相當武術底子。」

  「這麼厲害的人怎麼會被辭退呢?這應該是我們這邊也會搶著要的人才呀!」聽著聽著連米菈都跑出來抱不平,最後硬是被雪都塞回去。

  「是因為不良前科,工作效率不佳……還有頂撞上司。」

  「個性跟工作環境不合?」若不是事有蹊蹺,雪都也只能想問題是出在本人身上。

  「不可能!姐姐熱愛她的工作,跟大家也都處得很好,她還收到過感謝信呢。雖然部門資源不斷被刪減,只要幫助到一個二心子,每天過得再疲勞她也笑得出來。」

  「是資源問題跟上司起了口角吧,要是我研究經費被刪也會去跟瑪莉小姐抱怨,這是很常有的事。」如塞西爾所言,家家都有本難唸的經。

  「『明明做不了多少事還談管理手腕,他們的辦事方法還更有效率呢,簡單明快又不需要忍受這種繁文縟節』……塞西爾不可能對自己的上司這樣說吧。」想到心痛之處安雅忍不住縮起身子,看起來相當不好受。

  「被懷疑使用過非法手段嗎?」

  「是的,他們也質疑過姿璐姐姐有染黑的可能,投身反面那邊直接管理犯罪者……她的確有可能做得出來。已經失聯三個月了,哪怕有一點消息也好……」

  由此雪都大致上已經知道安雅的苦衷,倘若安雅的擔心成真,C.F.絕不是幫忙協尋而是直接緝捕歸案。

  「安雅曾試著自己找過姿璐,不過她的身體狀況實在沒辦法,找了兩個月耗盡精力,要不是剛好去工作室拜訪她恐怕就曝屍在那了。」

  「沒那麼誇張啦,塞西爾!那只是貧血而已。」安雅用瘦弱的手肘輕輕頂了下塞西爾。

  「是Second的緣故?」

  「嗯……我的觸感特別敏銳,大腦要花相當多時間在處理觸覺的資訊,類似集中力過剩的症狀,身體常常無法自主行動,要是集中時被打斷的話我會非常焦慮,最嚴重可能引起過度換氣而休克。我在疲勞時反而注意力是正常人的水平,要是攝取糖份的話精神就來了,又會陷入集中狀態,多虧姐姐調藥和工作我才能安穩地生活著。」

  安雅對姿璐的姐妹情也參雜著大量物理上的依賴,但她並不是沒有可求助的人,不然治療藥物方面大可直接請塞西爾幫忙,也不必拖三個月之久甚至耽擱工作,而且安雅毫無防備地對陌生人的雪都告知了自己所知的一切與擔憂。

  「好,大致上我了解了。」他丟下三人匆匆上樓,穿上慣用的鴨舌帽與大衣。

  「你願意接下委託嗎?」

  「尋人可是刻不容緩的。對值得紀念的第一件委託,報酬等事成後再收取吧。」

  「真的是……非常感謝!」緊繃的神經鬆懈後安雅倒在塞西爾肩上,沒有多餘力氣哭笑的她,掃去了胸口的煩悶感後終於得到久違的安心感。

  雪都將另一個長布包丟給靜久,裡面是他慣用的長刀。「你──不一起來嗎?還有計畫的話就不勉強了。」

  「不……我很樂意幫忙。」面對新處境時總是沒有帶太多包袱,他們兩個相遇時便是如此,靜久以最簡約的裝備參予首次的偵探行動。

  ■■■

  「為什麼我們是先到安雅家啊?別告訴我你想從女孩子的閨房裡找線索。」

  「妳說什麼廢話,如果有的話線索當然要找啊。」雪都堅持的偵探精神不受塞西爾異樣眼光動搖。

  「雖然姿璐小姐沒有告知出門地點,但安雅小姐最後看到她的地方是家裡,是這個原因嗎?」在機關,少年組出任務都有明確指示,這樣毫無頭緒的搜查對靜久來說是第一次。

  「安雅已經說過了,她循姿璐可能走的路線找了三個月,不管吃慣的餐廳和C.F.的同事那裡都沒有打探到消息,那我們也只好從家裡下手了,搞不好最熟悉的地方反而才是搜索時的最大盲點啊。」比起胡亂搜索,雪都認為釐清失蹤的問題才不會讓大家像無頭蒼蠅一樣瞎忙。「再說在家裡會讓安雅比較有安心感吧,要是她倒下了正好有塞西爾可以照顧。」

  「特地借出本小姐的智慧,原來你是把我當看護啊!」

  「各位我還撐得住啦,已經快到了喔……」

  靜久跟在後面走走停停的,儘管知道別人有難,但他對失蹤事件其實興趣不大,近乎毫無感覺,他只是觀察著眼前的人們,要是他們遮掉瞳色髮色的話或許就不會如此引人注目,就像普通朋友出來壓馬路一樣。

  陌生人的眼光、陌生的失蹤者、陌生的自己……他覺得之前不在乎的事或許可以從這個陌生的同居人身上找到突破點。

  「就是這裡了。」遠離其他民宅的小公寓,路上偶爾看到貨櫃堆放,只有幾顆未長成的小樹是荒涼景色中的小小慰藉,安雅的住處在郊區也算夠孤立的地點。「我們是以工作室是為家,一樓是車庫、二樓工作室、三樓是我們住的樓層,其餘空的樓層目前是當倉庫用。」

  安雅帶雪都稍微巡了下一、二樓,這樣的空間就兩人來說蠻寬敞的。

  工作室內相當乾燥、充滿新紙與墨水的味道,放眼望去都是紙藝作品且每腳都能踏到紙屑,隨處可見勤勞工作的痕跡。除了作品數量驚人,而且每件作品又有相當的體積,不管是破框而出的蟲鳥亦或巨大窗框邊的少女、栩栩如生的奔馬繪圖和城市縮影都是由紙雕細工形成的。

  「真是令人吃驚……」自認藝術陶冶不深的雪都也不禁驚嘆。

  「因為我一集中精神手就會停不下來,每次回神我也不敢相信這些是自己做的。在藝廊辦展覽、和畫家合同創作、娛樂企業的宣傳品等等工作,每天都忙得不可開交,不過這類只是額外接的,我還可以自己安排時程,麻煩的主要還是這種工作……」她拿了幾個紙樣給三人,但除了看得出是白紙之外似乎找不到任何驚異之處。

  塞西爾突然眼睛發亮,端正眼鏡瞧個仔細。「喔喔,這就是妳在研究的紙纖精工嘛。」

  「對呀,雖然費工但總算申請好專利和商品製作了喔。」

  「這是啥玩意兒?」雪都手指彈彈白紙,對專業話題滿頭霧水。

  「請各位仔細照虛線對折看看。」

  照安雅說的步驟來做,在一定的對折次數後白紙才慢慢顯字,紙樣上大概就寫了數字或歡迎的簡單字句。

  「這類市面應該也有同樣產品吧?使用奈米電路已經做得出來同樣東西了。」目前看下來靜久也是覺得是紙藝大勝。

  「我做的沒有用到電子器材喔,那只是在紙纖微下面排列我研發的墨管,儀器無法偵測出來而且各種磅數的紙張皆適用,不照順序來亂揉是行不通的,我有做過強度測試呢。如果把墨管弄成打開後沒辦法關上,就是另一種自動銷毀的手段,這只能戴著顯微鏡手工製作,我確信目前只有我有這種技術。」

  「妳手藝真的相當了得哪……」紙上的字確實在短短的談話間就糊得無法閱讀,雪都不得不說,紅色的確也是人才輩出,連他都想拜託安雅製作一件。

  「大部分是製作名片或有需要隱密性的單面文件,我很擔心這會被用在不好的用途上,所以平常是姐姐幫我揀選客人和保護資料庫的,姐姐失蹤希望不是跟這件事有關。」

  在這迷你大觀園大開了眼界後雪都顯得相當興奮,沒有被這對姐妹的複雜背景所困惑。「我現在是偵探,工作時就相信我的專業吧,不然塞西爾就不會找我來幫忙了。」

  「正是如此。」

  「那我們接著上樓吧,樓上就是我們的房間,廚房跟衛浴也在三樓。」

  到三樓,工作室的味道延伸到樓上,或許安雅已經習慣而沒自覺。她拿出鑰匙開房門,刺激的化學臭味迎面撲來衝擊嗅覺,三人臉色一片慘綠。

  「好難聞的味道!」雪都用帽子捂住鼻子,先轉移到廚房的窗子旁透氣。

  「咳!咳……抱歉、抱歉!我這就開窗通風。」在房間地板能見度極低的情況下她敞開所有窗戶。「我還沒收拾完姐姐的房間就匆匆忙忙出門了,早知道至少把開著氣窗……」

  稍微打量房內,隨地丟的衣物遍佈每個角落,似乎安雅事前有把貼身衣物先收好,否則沒一處看起來像是成年女性的閨房。隨手撥開一角,純白地磚上也有不完全是乾淨的。

  靜久指甲摳下凹凸不平的彩色物質。「這是顏料嗎?」

  「是的,姐姐時常需要大量顏料染料,所以房間才有去漬油和松香油的味道。」

  「但是房間和工作室完全看不到半張畫,是別有需要吧?」化學臭味沒有分散雪都的集中力,他已經慢慢吸收目前所見的資訊。

  「我想是『易容』時用的,姐姐在這方面相當擅長呢。」

  「特殊化妝……」雪都想到安雅提到姿璐的高明潛入技巧或許和這些工具有關。「這些衣服也沒有什麼個人調性可言。」

  「我發現這邊箱子有假髮、染髮劑和大量的備用化妝品,底下那箱像是營養劑。」瞥了其他堆放角落的紙箱,除了數量驚人外沒有任何更多的東西。「目前找到的線索這樣有幫助嗎?」

  「……還不夠。」此時連腦內會議也激發不了靈感,只能對房內炫目的色彩乾瞪眼。

  「安──雅──沒想到妳喜歡這方面的音樂啊。」不知何時消失的塞西爾突然拿著幾盒專輯記憶卡盒出現在門口。

  「啊──塞西爾妳去了我房間嗎?」

  「因為這裡味道實在太難聞了嘛,忍不住自己到處看看。」在安雅面前小小裝可憐一下,安雅也拿她沒辦法。「我都不知道妳喜歡舞曲和電子混音。」

  「才、才不是喜歡!是超級喜歡!」怎麼看都是和鄉村少女印象相反的音樂嗜好,大家皆以為安雅是會投入古典樂懷抱的類型。「我就是喜歡那種連心臟骨頭都會被震撼的電子音樂,工作時聽比較有幹勁嘛……都整棟都是自己家了還住這麼偏僻開大聲也吵不到人。」

  「只是很讓人覺得意外嘛──我喜歡這個新發現。」她再翻了翻卡盒後叫了雪都,塞西爾給他看的卡盒上沒有人物照片,只有紅翼紅角的魔鬼配上螢光色光柵字體設計,但在卡盒中算是比較搶眼的一個。「你看、你看,是『Faust Junkie』耶!」

  「……居然這裡也看得到他們。」

  「那是我最喜歡的樂團!塞西爾也聽嗎?」

  「偶爾啦,誰叫我們認識他們。」

  「不會吧!是熟人?」

  「是後輩啦,他們很仰慕這傢伙,今天拿的禮物就是他們做的,和這個封面計印象相反,全都是好孩子呢。」塞西爾也遞給靜久看幾盒「Faust Junkie」的專輯。「說起來小靜跟他們都是少年組的,有打過照面嗎?」

  「我不知道……跟大家還沒那麼熟。」

  「下次就叫雪都介紹給你吧。」

  「偵探先生!雖然我是紅色的那邊的,不過音樂無邊界請務必也介紹給我可以嗎?」

  「塞──西──爾──」打擾搜查已經讓雪都開始焦躁了。

  「上次我還錯過『Faust Junkie』的演唱會,那時消沉到不想工作呢,好不容易買到搖滾區位置卻埋首工作忘記了,好想要演唱會特典喔……只剩下門票做紀念……哎呀?」安雅打開「Faust Junkie」其中一個記憶卡盒,似乎發現有什麼不對。「我的門票也不見了,那個預售票是限量設計啊……到底被我放到哪去了……」

  看來安雅接下來更沒心情面對工作,但在這之前雪都可不能讓她消沉到忘記自己姐姐的事。

  「等一下,那場演唱會是什麼時候的事?」

  「唔──大約三個月前……偵探先生不會是覺得姐姐拿了我的票去演唱會吧!」

  「這是值得調查的。」雪都終於找到搜查的方向。「可以從限量預售票票號和姿璐那天的衣著下手。」

  「說不定有人見過她?雖然化妝不過姿璐的模樣應該讓人印象深刻吧。」

  「嗯──塞西爾,妳去問那群小鬼。」

  「我不要。」她斷然拒絕。「就義理來說是你要聯絡一下他們才對啊,人家那麼喜歡你,而且還親手做了禮物,相信他們很樂意幫忙的。」

  「好啦好啦!反正現在我們已經知道各自要做的事,如果我想的沒錯很快就能確認了,等情報得手明天一早我們就出發。」

第四章 就算滿載煩惱與疲勞也要拖著腳步向前行-下

「早啊──抱歉又是我呢。」

  經過一夜取得情報後隔日清晨,塞西爾代替安雅出現在事務所。

  「早安,安雅小姐今天要工作嗎?」

  「不是,她已經一陣子沒好好休息了,好不容易有人可以幫忙她才睡得比較安心,我就沒叫她來了。」

  「塞西爾很體貼朋友呢……」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所以體貼的我就來叫那個傢伙起床呢。」塞西爾到客廳轉轉,兩張沙發床都已經闔起來了。「原來他早就醒了,真沒意思,小靜也是習慣早起嗎?」

  「不,那個,我是被他踢醒的,而且只用了一腳……」因為痛得無法坐下靜久才站在等雪都整裝。「可是他自己上樓已經一個多小時了,叫我在樓下等不准上去。」

  「嗯?該不會今天是……」

  「久等了──」匆匆下樓的腳步最後乾脆躍下樓梯。

  「果然是米菈呢!」

  換下了平時穿慣的風衣,不管丹寧短外套還是褲裙,今天的穿著全配合米菈的喜好。「昨天看到安雅的髮型後也想試著綁綁看雙麻花,所以花了點時間。」最後用細框圓眼鏡做最後裝點,呈現與雪都完全不同的個人風格。

  「的確要是被你看到米菈梳妝,雪都肯定把你大卸八塊。」

  大家一致認為雪都身軀裡的少女比主人更適合這身體,經米菈打扮後更不會有人懷疑,儘管平時本人都反抗到底,但在變化中也要有新規則。

  「昨晚已經確認情報,跟雪都想的一樣,查過票號後安雅那張門票的確有人使用過了,若沒有被轉賣的話很有可能是姿璐本人使用的。」米菈的薄型微電腦有昨晚拿到的資料,稍微給兩人看過後把它捲成手環隨身攜帶。

  「我這裡有安雅畫的姿璐當天的外出服,兩套,她還背了個背包,那應該是備用衣服。」

  在談正事時米菈和靜久的胃袋不識相地發出呻吟。

  「我想還是找個吃早餐的地方坐下談吧……」

  「贊成!」雪都把今日行程交給米菈處理,因為興奮差點忘記了最重要的一餐。

  如果以雪都挑嘴的程度原本是會去「Laural」跟老闆抝早餐,但保留區跟目的地相差甚遠,能去的只剩速食店,來去的人群混雜也不太會被注意。

  高蛋白高熱量的食物並列,肚子餓的時候似乎也不太在意這些了。

  「姆──好久沒吃炸鱈魚堡了,配黃芥茉醬真好吃!真希望這種外出機會能多一點。」

  「米菈,雪都拿到的資料是什麼?」靜久先將拿鐵擱著,催促米菈的下文。

  「那個啊,呃……就是『Faust Junkie』的網誌啦,有當天的活動紀錄和粉絲留言,當然雪都也跟大家確認過內容的真實性了,咳嗯──」再次拿起微電腦,米菈把要讓兩人知道的事逐一列出。「安雅畫的另一張圖,那個不對稱的穿法、大腿靴和白皮背心,這怎麼看都是搖滾裝啊,好在驗票人員喜歡的正好是姿璐那類型的女孩子,他們相當印象深刻呢。」

  「姿璐小姐去那裡做什麼?她不知道安雅小姐身體很差嗎?」

  「這個我們怎麼會知道。」米菈據實以告。「但是安雅這麼依賴姿璐,我覺得她絕對沒有想要做讓安雅擔心的事,反過來說是她很擔心安雅吧。房間備了藥品,安雅在工作時這麼消耗自己體能,搞不好姿璐早想代替安雅去拿特典也說不定。」她若無其事地吐出天真想法,沒有評斷姿璐的作法有多不妥。「雪都也常做這種事啊,把我扔到一邊自己做危險的任務,明明都已經是三位一體了,這樣做根本就沒差。」鼓起雙頰,大口咬了下漢堡,米菈看似在生氣卻又不是如此。

  「那麼姿璐就是出意外了嗎?不然也不會失蹤三個月吧。」

  「嗯,先看看這個,粉絲留言裡面寫道,有不明人士在場上發送名片給年輕女孩並試著拐出會場,還好有個二心子幫忙才得以脫困,雖然想道謝但之後就找不到這個二心子了。」

  「誘拐……這也太巧了吧。」塞西爾很直覺地聯想到姿璐的職業,那個滿腔熱血的女子對在眼前發生的事不可能就此撒手不管。「是被抓走了嗎?」

  「或者說混進去了。看這個,三個月前的新聞。」米菈秀出某日夜間的火警新聞,專門對年輕女子與女性二心子下手的犯罪集團被捕,傷者皆送往醫院而二心子則是交予附近研究所保護。

  「這地點離會場很近,但是相關性再高,這個事件也結束了,我們依舊沒有線索……」

  「靜久。」米菈喚了他的名字,本人卻比靜久有更多的驚異感。「你真的對安雅和姿璐的事很掛心呢!」

  「畢竟參與了,這只是最低限度的關心。」

  「這樣也算是進步啊,至少終於能跟靜久討論事情呢,我是不是該多點個什麼慶祝一下?」看到塞西爾正在喝甜死人不償命的草莓奶昔,米菈決定要點相同的飲料。「不過我跟你說喔,雪都不擔心的話我也不擔心,等等我們就先去那棟燒毀的大樓走一趟知道了。」

  丟下塞西爾和靜久,米菈喜孜孜地拿菜單往櫃檯而去,一點緊張感也沒有,沒有人在意這個無煩惱的天真二心子,反而人群的焦點都不經意地落到兩人身上。

  「我還是不懂啊……」乾燥的嘴唇平靜地開口。

  「不懂什麼?」

  「……二心子到底有什麼好稀罕的。」拿鐵的溫度漸漸退去,就像他對事件的關心已經冷卻下來一樣。「Second擅自賦予我們不同的髮色與外表,過去被切斷的我們被人隨意對待,突然地伸出援手,沒用的話就丟棄,所有人都是孤身一人,就算有人認真對待,我們本身的名字、手足關係依舊是假的東西啊……」

  「嗯──這麼說的話有部分普通人躺著也中槍的。」塞西爾興意闌珊地回靜久。「原來曙感覺到的是指這個啊……」喝完草莓奶昔後她對米菈比手畫腳一下,跟她說再多買幾杯。「也不能說完全沒有有同樣看法的人,不過那實在是太少數了,因為悲劇情結而舉步不前實在划不來。小靜看過怪傑的人物誌嗎?隨便一本有寫到最早前三位研究二心子的?」

  靜久搖搖頭。

  「『人們留戀完美外在,同時卻懷抱破碎的內在』,而我們這種身世破碎的人,某方面來說也是別人所憧憬、夢想般的存在呢。」

  「……能這樣就用別人的身體去實現夢想嗎?」

  「嗯?」那不經意的一句話頓時讓塞西爾回神,好玩咬著的吸管也滑落杯中。「小靜你的身體……發生過什麼事嗎?」

  「沒事,那些話只是說說而已,謝謝妳陪我聊。」他將耳機從耳後撥回正常位置,彷彿拒絕了其他的聲音。

  人工的草莓甜香湊了過了,米菈擠入兩人中間,不過沒人開口提她不在時聊了什麼。「塞西爾──這個奶昔太甜了!連我都受不了,不管是這個味道還是現在在大叫的雪都……」

  「我看看,妳的明明沒加糖霜跟巧克力屑,味道應該一般般而已,我看明明有人買比我更重口味。」

  她指著隊伍人群,提著筆電的學生幾乎人手一杯奶昔,還趕著上學的學生們至少點的是普通奶昔,而尚有時間坐下的上班族杯中花樣反而比較多,分層的、加冰沙和果肉或覆滿餅乾碎屑、為了接下來耗腦的工作儲備大量糖分。

  米菈光看就覺得身體某處好像被爬螞蟻爬過,頭皮一陣酥麻。「哇啊……連那樣的阿姨都喝得那麼甜。」瞧見比塞西爾還更要不得的飲法,帶糖粉的榖片就像深層岩石堆在最下方,顏色分明、巧克力色漩渦有彩針夾雜其中,上頭還有顆冰淇淋。

  「這已經不是普通飲料而是聖代等級的大放送了吧。」靜久也忍不住表達感想,另一方面很慶幸自己喝的是拿鐵。

  「所以才受歡迎啊。雪都的話應該會對人家大叫『奶昔不就是融化的冰淇淋嘛!多此一舉!』……大概是這樣。」

  「嗯,一字不漏呢。」現在是米菈在場當然不會有如此衝動之舉。「塞西爾,就算是二心子嗜吃甜食還是不好吧?」

  「並不全是喜歡才吃的啊,全都拜這個耗能的心臟所賜,不過倒是沒見過食量小的二心子,姑且不管Second造成的耗損,沒照顧好身體的話遇到曲變週期和生長痛可是不得了,妳看雪都對吃的不是也很挑嗎?但是食量也不小。」

  「不過雪都贅肉不多呢。」米菈捏捏手臂、撫摸腰部,除了空盪的胸口她挑衣服時都不曾有這方面的顧慮。「靜久也是甜食派嗎?因為你喝的是焦糖拿鐵啊。」

  「我……我的事並不重要吧?」

  「雪都說他也想知道!」

  「哈哈……怎麼可能。」他苦笑道。「還是辦正事要緊,要是第一件正式案子就變成懸案就是自己功夫不到家。」一個不解之謎只會製造更多謎團,而引來批判、盲信與恐慌,就像二心子存在本身造就的現況。促使這次失蹤事件的事哪個環節有問題,是姐妹間的信賴還是對工作的執著?參與得不多靜久只能用旁觀者的視點看雪都能做到什麼程度。

  「總之我們先去看看燒毀的大樓,好好確認姿璐到底沒有在事發那裡出現過。」她相信雪都搜集到的情報不會毫無用處,一點也不覺得灰心無力。

  補充完能源後米菈領路去事發現場,步調輕快不讓人覺得在做嚴肅的工作,三個沒有藏住特徵的二心子走在一起,就這樣走了好幾條街,普通人的視線也不會停留在他們身上太久,甚至被附近巡警刁難。

  「唔──以前有這樣的地方啊?」

  先進的商圈立體廣告林立、頻繁變化,傳送站這時間可以看到提著早餐學生成群出入,不經意地聽到大家開心的談話米菈突然在店面停下腳步。內在仍是花樣少女的她注意力很容易被吸走,走走停停,腦袋晃了一下才會往前,另外兩人都看得出來是雪都在催她。

  「有什麼發現嗎?」

  「沒有,塞西爾也是?」

  「這邊也沒收穫。」瞥了下無動於衷的靜久,塞西爾用腳跟踢了下他小腿。「不敢相信,你對共鳴還真的毫無反應啊?」

  儘管她有收斂力道細鞋跟仍有殺傷力。「我是真的什麼也沒感覺到,除了剛剛那一踢之外……」他後面一句還刻意降低音量。

  「我也只是很低調地放開感覺而已,這樣比較好知道附近是不是有其他二心子嘛,沒有要求人家也要回應我,但要是有不舒服的地方記得跟我說一下。」隨著她收起感覺粉嫩的瞳色也跟著黯淡下來。

  「塞西爾剛剛也開放感覺了?」

  「我不用共鳴也能探知啊。」她亮出藏在衣袖下的乳白色鍊飾,垂掛的結晶在半空旋轉。「到處都有二心子,不過感覺不到敵意就是了,米菈的共鳴感是很溫和的,有感覺的傢伙搞不好會願意幫我們,雖然雪都也擅長潛入,但他太強太亮眼了反而無法融入人群。」

  「會把工作交給米菈表示他自己也知道這點?」

  「雪都會這麼有自知之明嗎?這我就不能保證了。話說回來米菈人呢?」才一個不留神兩人就被丟下了。

  就算米菈個性再好,在雪都耳濡目染下也是相當我行我素。

  「用共鳴找得到嗎?」

  「笨蛋,這時候當然要用文明利器幹嘛還費神去開放感覺!」塞西爾拿出手機撥號。「轉眼間就不見人影妳是跑去哪了?妳已經出商圈了?那妳就在別動我們去找妳。」

  兩人氣喘吁吁地跑道商圈後,岩石造景和樹木交錯的小公園附近淨是藝文店面,由音樂和書香打造的寧靜休閒區,他們跟著手機定位找到一家小畫廊,那棟幾何感強烈的純白建築明明沒開放參觀玻璃門卻微開。

  「隨便跑進來不好吧?」

  「要是有法律問題只好用Second解決了,下個暗示或洗掉記憶之類。」

  「哪能這麼亂來!」

  「哎呀,你還真的相信啦?」

  混泥土牆與鋼材營造出簡潔俐落的感覺,未打開照明的限在,透明落地窗後的人造植物用溫暖的螢光是唯一光源,兩人的腳步在大廳迴盪。大多是無邊框的巨幅作品,大多是人物與抽象畫,但也有仍未掛上畫堆在一旁。

  「如果不是主辦人藝術觀點奇特,這些畫根本不能拿出來展示。」靜久拿開第一幅正常的畫作,其後的作品都有燒痕、毀壞的痕跡。

  「畫板都脆掉了,顏料裂開得那麼難看應該不是故意的才對。」

  「除非是意外事故……」他低語。

  「米菈!」沒把心思放在畫上,塞西爾反而找到呆坐在二樓的米菈。「妳在那裡做什麼啦!」

  「是塞西爾叫我別動的。」

  「看到我們可以出個聲啊!」

  她身旁又有另一張花臉從護欄探出來。「他們是妳朋友嗎?」

  ■■■

  「突然闖進來真是十分抱歉。」不管如何塞西爾先試著跟對方溝通。

  「不會不會,我最近都一個人埋首作畫,有人來跟我說說話解悶也不錯。」

  「沒有給您造成困擾就好,米菈下次也要注意點喔。」

  「好──」

  看塞西爾不斷使用官腔,靜久不敢相信眼前這位柔弱女子和是剛剛用鞋跟踢他的是同個人。

  陌生男人隨性地用圍裙擦掉臉上顏料,但鬍渣上仍有些殘留。「我是有栖,如你們所見只是默默無名的畫家。」衣著邋遢了些卻意外地講禮,甚至端了飲料招待三人。「三個二心子哪……抱歉!各位都是美人不知不覺就一直盯著看!」

  「被藝術家欣賞我倒覺得很光榮喔,不枉費每天都有好好打扮。」塞西爾笑道。畢竟二心子的體色千奇百怪又會微微發光,穿搭也需要花心思。「有栖先生,說來有些奇怪,您是在畫廊裡作畫嗎?」

  「是的,這也是……無可奈何啊,我的工作室之前火災事故時被燒掉了,房貸還沒還清,作品好幾件都被燒毀了,個展展期又近在眼前,幸好這裡房東肯讓我在這邊住邊畫,三餐還常麻煩她,身體狀況反而變好,不靜下心創作可不行啊。」有栖難為情地搔搔頭,儘管沮喪但看得出來他依舊沒有放棄展覽。

  米菈在飲料碰到嘴前輕輕地碰了下塞西爾鞋尖,似乎希望她能做些什麼。

  有栖準備將茉莉花茶遞給塞西爾時她雙掌覆住有栖的手。「有栖先生,米菈好像對您的作品很有興趣,不知我們是否有幸能到處看看呢?」

  「可、可是,還很多未完成的作品,沒什麼──」

  「我們能外出的時間不多,也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再來。再說,連我們這種未完全的人類都被您如此讚賞了,想必您的作品也向您的人品一樣……」

  「不不不不不不不──我說的事實,請您別如此貶低自己!」在苦肉計壓力之下有栖也不得不卸下心防。「有些房間還未清理乾淨,我去拿備用拖鞋來給你們吧。」

  「哼,輕鬆搞定。」待有栖走遠塞西爾便放心現出原形,翻臉像翻書一樣,讓人覺得彷彿她身後露出了一條惡魔尾巴。

  「女人真是可怕……」用心眼看到那條尾巴的靜久如是說。

  「好了,米菈妳想在這調查什麼啊?米菈?」

  米菈低著頭遲遲沒有把臉抬起來。「嘔噁……好、好好噁心啊!」忍住眼淚吞下飲料後依然有不明的深褐色液體她從嘴角溢出來。

  「不好,臉色都發青了!」

  「難道是……」原本塞西爾以為飲料裡加了奇怪的藥。「怎麼又是奶昔啊,可是明明沒聞到甜味。」她也輕啜了一口,雖然沒有嚐到怪東西但遠比早餐的草莓奶昔還甜。

  「味道好奇怪……我想喝水……」

  「茶給妳,快喝下去吧。」靜久把自己那杯給她,再去飲水機裝水讓她漱口。

  「舒服多了,謝謝。」剛才還顫抖個不停的身體終於緩和下來。「有栖先生的工作室就在那棟大樓隔壁啊,剛剛跟雪都看到了有點讓人在意的東西,我和靜久過去看看,所以塞西爾……」

  「好好,要我拖住他對吧?真是的,只有需要的時候才知道我的魅力。」

  「因為有栖先生好像對紮馬尾的女性沒什麼抵抗力嘛!」

  等有栖拿來脫鞋後三個人若無其事地分開行動,米菈的目標是最裡面的房間,兩面是落地窗可以看得到外頭風景,寬廣的牆壁為巨大白布覆蓋,墊布上顏料凌亂不堪,但遠看像是色彩從布下溢出。

  「在意的東西是指什麼?」

  「剛剛我看到有人在這。」摸了下給參觀者用的座椅,米菈從上面的溫度確定了自己沒有看錯。「背影看起來是名女性,唔……還有這幅畫,我看到時還沒拉上白布呢。」

  見到米菈鑽到布幕後靜久也跟進去。

  布幕後他們所看到的是由好幾幅無框的畫布組成的巨幅作品,紮著馬尾的女子,半閉的眼睛帶著些許堅毅感望向遠處,白色雪肌不知反覆塗了幾回才平坦飽和,讓她唇上的一點紅顯得艷麗無比,即使畫布沒有相連,畫作仍是一體的,不管漸層的髮色還是雙腳末梢都與混泥土牆顏色融合。她沒有雙手,飄揚的純白衣袖化為彩色紙鶴群,不被這空間所拘束,在火燄紋樣與摺紙物品堆砌的背景裡彷彿她才是最美的幻覺。造就了如此唯美畫作,失敗品和草稿的量也相當驚人,由此可見有栖對此作品的執著,同系列燒毀的畫他也小心翼翼地排放在旁邊。

  可惜這幅畫作顏色才上了一半也還未給人物點睛。

  「奇怪……這麼漂亮的畫我卻不覺得陌生,為什麼?」

  「是因為這個吧。」米菈打開微電腦給靜久看照片。

  委託人姐姐──姿璐的照片。

  「像是很像可是又不一樣。」

  「你不覺那件上衣畫得很像安雅預測的搖滾裝嗎?雖然眼睛和髮色可以掩飾,不過嘴角的痣位置到是一樣呢。」

  「有栖先生曾近距離看到過姿璐?」

  「你腦筋也轉得蠻快的嘛!」

  「現在說話的是……雪都?」靜久以為穿身裝扮的話他就不願意出現。

  雪都解開頭髮鑽出布幕透氣。「至於為什麼這幅畫的人眼睛只有半閉、沒有瞳色,就得問問有栖本人了,到底能看清楚臉上的痣卻畫不出瞳色是什麼樣的情況?」

  「閉上眼睛、昏迷或是……被矇住眼睛?」他也卸掉長刀布套出去後打算對那位藝術家亮武器。

  不過馬上就吃了雪都懲治的一腳,即使雪都穿拖鞋也部會腳下留情。

  「急什麼啦,這麼簡單就失控了。」

  「失控的是你吧……」屁股的疼痛火辣得像會冒煙般,年輕人的尾椎骨也承受不起。

  喀嚓。

  小小的聲響從兩人對話中溜過。

  原本趴著的靜久抬起上半身摸摸地板,感受力與眾不同的他很輕易就發現這點。「雪都,門那邊好像有人!」

  二話不說雪都過去拉門把,不論推拉沉重的大門一動也不動。「真是糟糕。」

  「果然是鎖起來了。」

  「不是,鎖起來還好。」雪都的雙手遲遲沒有放開門把,他想放手也沒辦法。「我的手被黏死了,別碰門把喔。」

  靜久拉了拉雪都,雪都手指都無法分開了,硬扯更沒有辦法。

  「叫塞西爾來幫忙吧。」

  「嗯──我電腦的訊號好像被保全系統干擾了,零格。」評估了下現況,雪都反而很鎮定。「都是小伎倆但意外管用。」

  「加上這裡是用隔音材質,怎麼辦?」

  「那把刀能砍斷門把嗎?」

  遠離門邊幾步距離,靜久無聲息地出刀卻只有鏗鏘一聲。「我有Second,但我不是超能力者。」

  刀鋒從雪都鼻尖擦過,在門把接縫留下清晰的刀痕,讓他不得不想起第一次遇上他的時候。「我也只是問問沒想到你會真的試。」雪都聳聳肩。「你是聽到了什麼?」

  「上鎖的聲音、腳步聲,用小碎步離開,如果是穿有跟的鞋子我會聽得更清楚,聽步幅可能身高是一六零左右的女性。」

  「那點身高可沒辦法讓塞西爾炫耀她自豪的身材和長腿。」那大概就是米菈從商圈出來時所見到的人,拿下布幕獨自在展覽室看畫的女性,而且不知為何對他們有警戒心。「對方應該會在某處監視我們的反應。」瞥了下天花板,雪都果然有幾部監視器。「幫我個忙,你去布幕後面一下。」

  「是……沒問題,要做什麼。」

  「找些有用的東西啊,有必要的話把那幅作品毀了也沒關係。」雪都讓監視器清楚地看見他的企圖。

  ■■■

  「米菈──你們在這嗎?」過了半晌,塞西爾帶人來開門,終於在最後的房間找到兩人。

  「真是的,太慢啦!」

  「哇……這個旁若無人的口氣肯定是雪都。」關心瞬間冷卻下來。「要是有大樓管理人的話我也省得麻煩啊,還好房東就在這裡。」塞西爾帶來了一位和鈴室阿姨差不多年紀的女性。「你們沒給人家添麻煩吧?」

  「如果有栖不介意我們用了他的松香水就好。」他攤開雙手,上面還有些強力膠殘渣弄不乾淨。

  「有機溶劑……你這樣亂搞皮膚遲早會爛掉的。」

  「那就兩天好給妳看。」

  「咳哼。」房東女士假咳了一聲,似乎感到有些不悅,三角眼鏡下充滿偏見的視線給人壓力。「這裡本來就還未開放,雖然承租的有栖先生不介意,但要是有不該出現的人在這我就該插手了。」

  「彼此彼此,我們也是在工作喔,不過這種天氣還穿這種毛袖大衣不熱嗎?以防妳拿藏在袖子裡的東西刺我,大家就早點攤牌吧。」雪都自信滿滿地彈了聲響指。「塞西爾,手機交出來。」

  「別用太久喔。」

  電話另一端接通後雪都不假思索跟對方說:「委託進行得順利,接下來就由妳來跟她說吧。」而後便把手機遞給房東女士。「妳的電話。」

  「……喂?」

  「『喂什麼,還用那種上年紀的聲線!姐姐這些日子跑哪去了,我很擔心啊!我才不管為什麼妳要丟下我,我現在馬上過去妳那裡!』」

  一陣連珠砲似的怒吼,聲音大到不用擴音也能聽見。

  「那個聲音是安雅吧。」房東女士疲憊地嘆了口氣,癱坐在座椅上。「所以你們是C.F.的人?」

  「不是,只是收到苦惱少女委託的一介偵探……和其愉快的夥伴們。」雪都收回手機還給塞西爾。「已經傳給安雅衛星定位,如果不路中昏倒的話應該很快就會到了。」

  房東女士從臉邊緣扯下一層暗淡的薄皮、拆掉假髮後,橄欖色混黑色的馬尾落到肩上,和畫像如出一徹的女子現形。「我對隱蔽行動相當有自信,你是怎麼發覺到的?」眸色同髮色的她,橄欖石般的瞳孔輕掠過眼眶,無畏地和雪都對視。

  「硬要說的話大概是那杯甜得很噁心的飲料吧,雖然常人對我們『嗜甜』這件事的確是普遍的錯誤印象。」就算只是回憶雪都仍露出不舒服的表情彷彿味道猶在。「誰叫有栖人太好了,自己明明有綠茶粉還刻意拿出有甜味的花茶飲料,我猜大概是不夠三人份所以跟妳要了剛買回來的奶昔吧,不過看到塞西爾的手鍊後我就更確定妳是變裝的二心子。」

  「哎呀?真的有好好在指方向呢。」連本人都沒注意到手鏈的變化。「你前面故弄玄虛什麼嘛,結果還是靠我才看出來。」

  「妳這味覺壞掉的傢伙根本不知道,那杯奶昔真是難喝到刻骨銘心啊……」倘若米菈和雪都都休克的話今天可能就得打到回府,他不敢說連格特根本一擊斃命。

  「啊哈哈──我可是在裡面加了維他命跟魚肝油喔,我跟他說了那東西根本拿以下嚥他還是端出去了。」姿璐笑起來遠比照片與圖畫形象來得更有朝氣。

  「是因為疲勞嗎?」

  「對啊,因為我有配藥資格所以就自己領藥調養身體,我也是這樣照顧安雅的。」

  「那是有什麼好理由要丟下體虛的安雅自己在別處忙得天昏地暗嗎?」塞西爾不得不對兩姐妹的行徑抱怨一下。「雖然我們是第一次見面,安雅平常都會跟我提妳的事,這次的行為也太超過了,不是都把C.F.辭了嗎?回家一趟也好啊。」

  「我想是有理由的。」靜久從白幕後拖出一張半毀的畫作。

  「你們真的破壞有栖先生的畫作嗎!」

  「那只是雪都想嚇人的,跟這幅和別幅黏住了,所以花了點時間把它分開。」拍掉手上的灰燼,比起弄髒的手靜久更在意回去怎麼清理刀面。「然後雪都要怎麼做呢?」

  雪都對畫掄起拳頭,只要他手靠近畫一旁的姿璐看起來相當坐立不安。「當然是要這樣!」

  「呀啊──啊?」原本不敢看到畫被破壞,但她睜開眼睛後發現雪都的手指半截消失在畫的表面,且抽出裡面的東西時又沒有破壞到任何東西。「你、你有穿透體質嗎?」

  「是啊,別人給我的。」翻轉了下手掌,雪都將小小的東西交給了姿璐。「這是妳要的記憶卡,趕快幫那些女孩辦完提升隱私權手續的話就能快點回家了吧?」

  「你連這種事都知道啊?」

  「只是妳的個性跟我想的一樣好罷了。」

  記憶卡裡裝著拍攝記錄、人口販賣交易數據還有聯絡清單,要是找不到關鍵證據而氣在頭上C.F.發現被姿璐藏起來的話肯定會給予相當的責罰。

  「已經被做了那麼難堪的事了,還要被當成展覽品示眾,其實想想兩邊都好不到哪去啊,追蹤部門做久了就知道,那些正在發生的事都只是冰山一角,我覺得自己做的那些根本沒什麼好值得讚許的。」姿璐輕撫記憶卡晶圓邊邊,這個不過指甲大小的東西,大概也只揪得到犯罪網絡的一小角,今天靠它幫助了幾個人,表示還有更多人在某處求救,一個弄不好可能會牽連到身邊的人,儘管姿璐受不了壓力與自責,並不代表會視而不見。「可是……唔……這一切是個意外就是了,原本真的只是想幫安雅去拿『Faust Junkie』的特典,沒想到會被人用乙醚弄昏,對二心子他們根本不顧慮用量……」她心虛地撥弄指頭。

  「抗藥性體質緣故,所以睡飽就起來打擊犯罪?」雪都說道。

  「是的。」

  塞西爾推了推太陽眼鏡。「因為熟練畫板拆裝就把偷來的資料藏在同棟樓的有栖的工作室裡?」

  「是的……」

  「我──我想不到。」靜久發覺自己的觀察力似乎搬不上檯面。「莫非姿璐小姐對有栖先生作品被燒毀感到自責,所以才悄悄幫他?」

  「有栖先生是我的救命恩人……」與先前罪惡感不同,低著頭的她突然雙頰泛紅。「既然找不到記憶卡對方想把綁來的孩子和我一起滅口摧毀證據,沒想到有栖先生丟下那些寶貴的創作來救人,因為我說不想去研究所他便帶我去私人診所治療,甚至自掏腰包出那昂貴的醫藥費,等恢復意識後我悄悄離開去投靠這地方的經營者朋友,然後變裝接近有栖先生好回收記憶卡,當然自己出資一半承租費用希望補償他,可是我後來就不知道哪個才是我藏的畫板,有栖先生也不願意扔掉那些毀壞的畫作讓我煩惱了好久。」

  「妳啊,之前當副隊長的人,怎麼會這麼不果斷呢?」

  「有栖先生跟安雅很像啊,那麼珍惜自己的作品,一心一意地創作這麼美妙的東西,我怎麼忍心破壞那些畫呢。」

  「所以妳就當起通勤人妻打算照顧他到畫展結束?」

  「通、通通通通通──不是、不是,你誤會了!」似乎被雪都一語道中,姿璐慌得手足無措。

  「雪都啊……」塞西爾給了雪都白眼。

  「對不起嘛,可我實在受不了人家這樣曬恩愛。」

  「我平常都去找那些女孩談正事,偶爾才會過來看看,幫忙打理三餐而已!」

  「曬恩愛的證據有整面牆這麼大,想撇清也難呢,有栖擺明要用這幅畫尋人吧?從商圈出來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我才沒有像畫裡的人那麼漂亮──」

  雪都毫不留情地一直說會讓姿璐難為情的話,希望這兩人可以早點面對現實。

  「塞西爾小姐,找到妳朋友了……嗎?」命運之人就出現在彼側,對夢般的相遇投以驚嘆。

  「靜久,把那頂假髮跟面皮砍了我們就收工。」

  塞西爾比姿璐更早搶走兩樣東西朝靜久拋投。

  薄刃出鞘,眨眼間只剩碎屑散落,謊言和搖擺不定的心情一併灰飛煙滅。

  「呦!好刀法。」大快人心的同時塞西爾也不忘拍手叫好。

  沒口袋可插,雪都雙手抱胸掠過呆然的有栖。「你朝思暮想的繆思女神就在那,速速把畫完成然後兩人趕快安頓下來吧。」

  「等等姿璐的妹妹會過來,她不能吃甜的,可別再拿含糖飲料或茶喔。」塞西爾拍拍有栖肩膀。

  靜久小跑步追上雪都他們。「該怎麼說比較好……希望兩位可以修成正果。」

  「呃──雪都啊,想了一下我還是留在這等安雅,反正委託確實完成了,你們就回去休息吧。」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他不顧形象打了個大呵欠,這種時刻特別容易鬆懈下來。

  「對了,既然你穿透體質還在,幹嘛不用來解開那個黑盒子?」

  「怎麼可能沒想到,我還不太會掌控所以不敢亂用,而且要抽離的話必須是可拆解的東西才行啊,那玩意兒好像是一體成型的我沒辦法,還是等阿牧回來比較好。」

  「那就這樣吧。」塞西爾聳聳肩,露出輕鬆的微笑。

  「沒想到這麼快就完成委託了。」邊裹長刀邊跑,靜久終於跟上雪都腳步。

  「是新手好運吧,雖然米菈做事常常脫軌,也不全部是壞事就是了。」但雪都不滿地扯了下褲裙。「我不能穿這樣去『Laural』吃飯吧?少抱怨了,總之得回去換下來才行。」

  「雪都──」

  「嗯?」即使放慢了腳步要聽他說話,靜久還是會自己調整與雪都的距離。「你剛剛想說什麼?」

  「雪都說的『邊看邊學』到底要我學什麼?」

  「二心子可怕嗎?」

  「不……」

  「這時候應該要說『超級可怕』然後加個吃驚表情和顫抖之類的戲劇效果才對啊。」反而是雪都驚悚表情嚇到了靜久。「你我都是能無感覺地使用武力的二心子,你見過的二心子都有這種能力,不只強悍而且全都是難搞的怪胎。不過嘛,偶爾還是會有那種情感纖細的傢伙。」

  雪都眼瞳閃爍過一絲冷藍的瞬間,靜久感覺像被無形的力量彈了下額頭。

  「那是共鳴?」

  「你這樣以後怎麼挑夥伴啊?要是像我們第一次那樣打起來可不能怪對方,你心裡有太多不確定感了。」

  「可是瑪莉小姐指示我和雪都搭檔。」

  「我對後輩可不溫柔喔,會使盡全力蹂躪你的。」

  忽然間靜久覺得尾椎骨打顫了一下。

  「不用緊張,我們還沒有辦正式的手續,所以我不會對你做什麼的,因為全都是瑪莉的錯嘛。幾個月下來我也已經看開了,在你找到理想的搭檔前可以住我那沒關係,有機會就多帶你認識些人,還有二心子世界的運作法則,搞不好另外兩個組織才有適合你的安身之所也說不定。」

  「我不會去其他組織的,有泉小姐在的地方對我來說才有意義。」

  難得聽到有肯定的答案令雪都有些意外。「對了,說到邊看邊學,這幾天忙下來你都在注意什麼?」

  嘴唇一開一合,希望雪都能聽到時卻又覺得不是時候。「……只是看著雪都罷了。」

  靜久只能這樣對自己說。

第五章 增強精神免疫先從克服恐懼開始

  做夢是很稀鬆平常的事。

  一說夢是潛意識的集合,是現實自己無法意識到的部份,悄悄地在人放鬆、毫無防備時自組成一個無秩序的世界。心理學家已經能將夢歸類分析,研究作夢者的生活和心理狀況。

  「心理」、「心頭」、「心思」等,我們所稱的那些「腦」中的思想在語言方面用上了人體核心器官的字眼,兩者確實也互有關聯,如今有某部分人的胸口中多了一顆「心」,也令人頗為好奇他們腦內的世界(夢境)是否也與他人有所不同。

  白日夢、明晰夢、春夢……還有任何人都無可避免的──

  惡夢。

  「快逃……」

  靜久他看不清聲音主人的面貌,憑能喊出名字這點他認為是認識的人。

  「必須……離開這裡……」那女孩像是受到了驚嚇,聲音細如蚊蚋,彷彿隨時會停止呼吸般,而她的手摸起來是如此冰冷虛弱。

  無邊際的黑暗中他們不管怎麼壓低聲音都會在這個狹窄的地方迴響。

  「不要有光。」

  有可怕的東西從後追趕,他們不得不低調。

  那孩子的臉本來就看不清楚了,手電筒關掉後他覺得渾身發冷。

  「我聽得見你的心跳……」

  迴盪在耳邊的氣音弄得靜久耳朵很癢,可是他現在不敢回話,「那個東西」可能就在附近伺機抓住他們。

  這個可能是洞穴的地方障礙物不多卻充滿許多聲音,靜久消掉燈光之後就全神貫注在聽覺。因為移動肌膚與衣服相互摩擦,他們倆都緊張地吞嚥口水,再怎麼躡手躡腳腳底仍會傳來踏地聲。

  骨碌碌……有什麼東西一直在腳附近打滾,靜久不敢開燈確認只管往前。

  「你要快一點,那東西很快會追上來的……我感覺得到……」她在靜久耳邊小聲地說。

  那東西到底是什麼?

  靜久感到害怕的同時又不斷思考,他對那東西的印象很模糊,可是身體卻記得那份恐懼。

  「你不是都看到了嗎……大家變成那樣……」濕暖的詭異氣息透過她微啟的口,一點一點呼到他臉上。「……都再也動不了了。」

  「對……」所以他才逃跑了,不能再去想那恐懼為何,為了不變成那樣他必須離開這裡。

  女孩安心的輕笑是這氛圍中為數不多的好事,靜久也想回報這笑容緊握她的手。

  可是那逐漸升溫的指尖卻從他手中溜走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淒厲的尖叫貫穿靜久的聽覺,全部精神專注在耳朵的他被這恐怖的聲音嚇失了魂。

  被拖入黑暗中的人型也漸漸失去原有的樣子,從隱約可見的半身慢慢地只剩下頭與手,那像是肉塊擠壓的聲音穿透他捂住耳朵的手一點一點滲透進他的心裡,不用點燈也知道在對面的肯定是邪惡之物。

  因為他一時的膽怯那女孩才會這樣不斷淒厲慘叫。

  「住手、快住手──」

  打開手電筒想上前救她,藏在黑暗中的生物卻因為光線暴動起來,那些翅膀拍打聲甚至干擾了靜久最依賴的聽力,沒有武裝的他被這些黑暗生物壓制、放倒,肌膚傳來的刺痛最初也令他放聲尖叫,排山倒海而來的痛苦與恐懼將他淹沒。

  靜久最後看到手電筒照出聳立在黑暗中的影子正俯身面對著自己。

  那東西背後爆出強光靜久才在光中失去意識,如果這一切是場夢他就能獲得解脫。

  但靜久他並不知道即使甦醒這惡夢也會如影隨形。

  ■■■■

  「藍色真實」設立目的是為了拼湊失落的文明碎片,僅僅透過情報交易「藍色真實」就獲得了足以維持組織運作的資金,利用自身的人脈支持旗下二心子的獨立事業來確保他們的忠誠,他們的情報網涉及各各專業領域,憑此彌補了人力不足這最大弱項,並在三色中成為無可取代的存在。

  以自由和自成事業稱著的「藍色真實」,事實上所有成員都清楚老闆也有不願透露給成員們的情報,他們並非因為信任而是因為利益聚集在此,所以成員們也不會去干涉那扇緊閉的個室裡有什麼秘密。

  「呼……」從老闆房間出來的姿璐解開兩顆鈕釦喘氣,她沒想到與「中央」高層人員談話會如此耗神。

  「辛苦了。」好心的護衛帶給她罐裝咖啡慰勞,在遞出去之前雪都有好好確定自己留著的是無糖的。「有交易到好價格嗎?」

  已經退出C.F.的姿璐仍有在追蹤二心子世界的犯罪動態,然而準備邁入人生下一階段的她開始考慮分散風險的事了。

  「我沒收半毛錢。」姿璐苦笑。「靠別人的不幸獲利這種事……我極其鄙視。」

  「難怪『金色』和『紅色』總是說我們是做黑心事業的。」雪都聽來她的開罐聲跟那話聽起來一樣刺耳。「不過人家常說免費的東西往往是最貴的喔。」

  「瑪莉小姐倒是有幫我介紹幾家結婚事務所,都是好熱門的!」因為是自己部下創業的理所當然能有些優待,原本想低調完事的她都想大力邀請親友參加,讓它變成終身難忘的回憶。「屆時我也會發函給你的。」

  「那還真是我的榮幸。」他微傾身體行禮致謝,對雪都而言參加這種場合的機會確實不多。

  「當然啦,因為你幫了我『很多很多』的忙,應該的。」

  細聽她加重語氣的地方,雪都對「幫忙」的事情比參加婚禮更有興趣。「有話直說啦,我不讀心的。」

  姿璐含著咖啡罐邊緣,職業病緣故,她和雪都講話她盡量不讓嘴型太明顯。「還在C.F.時候曾經去較冷的國家,那時候過個哨口和傳送站都要花好多過路費,菸酒千包而且還沒把『這個』算進去。」她食指抵著拇指比出一個眾所皆知的手勢。「這開銷不能報公帳,所以我記得很清楚……」

  「接下來要好好存錢喔。」雪都舉咖啡罐敬這位退役副隊長。

  「退役後我還有再跑一次以前的追蹤路線,收賄情形變少了,可是人口販賣情況卻驟增……」

  這話的深層意涵令雪都震驚,滑進喉嚨的咖啡頓時變得相當無味。

  「妳懷疑各地都有政治力量介入?」

  「或者精神型二心子也有參與……我不知道啦!現在沒那麼多資源我也沒辦法確定!」最後她還是要強調這只是擔心,所以才找上了情報網最強力的「藍色真實」。

  「總之老闆已經知道了近期大概就會有調查行動,這件事我也會放在心上,妳就跟妳未婚夫去好好約個會啦。」

  「討、討厭啦!不可以這麼快啦!他要專心工作呢──」雖然姿璐看起來嬌滴滴的,拍雪都的背一掌還是讓他噴點咖啡。

  二心子世界整體情勢都沒出什麼狀況的話他們也會像這樣話家常,沒有任何界線只是分享心之所向。

  「雪都、雪都咩!」

  雪都感覺到頭髮被拉扯,轉頭一看是科研部門的小技師。「怎麼了,小胡桃?」

  身穿科研部門制服的二心子女孩相當嬌小,這個十一歲的孩子卻已經是該部門的核心人物之一。胡桃把自製的綿羊機器人抱起來對著雪都,不善言語的她只會透過機器人與人交流。

  「快點過來!快點快點咩!」綿羊機器人扁扁的聲音聽起來非常急迫,小胡桃最後乾脆拉著雪都跑。

  告別姿璐後他們一路跑到交誼廳,照理說大家任務完回來都累癱在那吃喝休息,鬧哄哄的情形反而少見,除非是──

  「你這混蛋!」

  剛回來的一批人連風衣都還未脫就開始起爭執了,抓著同伴的腦袋往牆撞,被攻擊的那個還完全沒有抵抗。

  雪都注意到他們衣服上的血漬還有衝向醫務室的救護人員。

  那個二心子身旁有兩匹狼圍著,憤怒的低吼從兩張狼口傳出,沒人想靠近他們,而牠們呲牙咧嘴地對著被壓住的那個人。

  「退下!」

  雪都一喊兩頭野獸便摸摸鼻子退開,牠們不止害怕雪都也害怕雪都體內另一個野性氣息。

  原本雪都只打算口頭勸說,沒想到年輕小夥子已經激動得不分對象,見人就想打,不過雪都很輕易地抓住他手將他反制。一手掐著別人的脖子一手被扭,就算再笨也知道要怎麼選擇。

  帽披落下瞬間雪都認出他是少數懂馴獸技術的二心子,他的同伴跟他是同類型,兩人平時總是帶著狼犬夫妻到處跑。

  「他.砍.傷.了.莎.碧!」

  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要雪都聽個清楚,因為害他夥伴送醫務室的正是雪都的夥伴靜久。

  實際見到靜久風衣上的血量雪都也覺得那孩子狀況並不樂觀。「如果你覺得再多一個人讓救護人員頭痛比較好的話──就繼續啊!」

  眼下發洩自己的憤怒對任何事都沒有幫助,看清事實做該做的事比什麼都重要。

  對方心不甘情不願地走出交誼廳大門,他的身影徹底消失前他用力捶了一下牆面。「如果莎碧有個萬一的話……你也有責任!」

  知情人都知道他對那女孩的感情早超越同伴意識。

  「抱歉……」

  靜久開口就是這一句,可是雪都認為沒什麼道歉的必要。

  「你有什麼話要跟我說嗎?」對於後輩他必須保持開明態度,但雪都只看到靜久混濁無神的眼,整個人像沒了魂魄似的。「任務發生什麼事了嗎?」

  「我……」歪頭時靜久的帽披也隨之卻去,他半張臉都是人血卻渾然不覺有哪裡不對勁。「我不記得了。」

  說完他只是點頭一下便離開,雪都看到「藍色」成員們與他的距離變得比那把刀還長。

  ■■■■

  現在的靜久能去的地方只有一個,就是雪都的事務所,可是照情況看來雪都也變得不太想回去面對他。靜久不像同年孩子喜歡聊自己的事,雪都讓他多跟年齡相近的一起團隊行動結果適得其反。

  他只好來「Laural」消磨時間再想想要怎麼跟靜久談,不然看到那頹喪的臉雪都也會忍不住給他一拳。

  「你再說一次剛剛要點什麼?」

  「龍.蝦.燴.飯。」

  工讀生真澄低頭確認菜單時厚重的眼鏡滑了一下,微亮的綠瞳就這樣露了出來。「我想這已經不是時段問題了,根本沒有這道菜啊。你都已經無視休息時間的牌子了,不要連菜單也無視啦。」邊說他邊把眼鏡推回去,這笨拙好懂的模樣令雪都感到放鬆。

  「是嗎?可是我剛剛看到老板提著一大包食材用音樂劇風格唱──」

  老婆不在 聚會去了
  趁現在端出我的秘密菜單
  香又多汁 龍蝦燴飯
  這秘藏的存貨是何等鮮甜
  蔬菜切丁芶個芡
  燉煮鮮蝦拌白飯
  啊──只要嚐了一口便無法忘卻

  「然後跳了一小段踢踏舞才進後門。」雪都攤手,他已經說了他親眼看到的事了。「心煩的時候我看到別人吃什麼就會想吃一樣的。」

  「老板啊……」真澄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好走進廚房問老板,然後沒幾秒又端著熱呼呼的龍蝦燴飯出來。「你的封口費來了。」

  「還有秋葵湯,謝謝。」雪都說完廚房就伸出一隻手把湯碗遞給真澄,縮回廚房前還比了個拉拉鍊的手勢。

  「所以說你現在心情不好嗎?」雖然工讀生不該多嘴別人私事,真澄仍有些在意。

  「嗯?我有說我心情不好嗎?」燴飯美味如老板所言,好吃得不禁笑了出來,這成本不菲的料理無法上菜單讓他覺得相當惋惜。「我是說有心煩的事,有點搞不懂後輩在想什麼。」

  「精神型不是比較會察言觀色嗎?」

  「刻板印象啦。」

  「喔……」回頭再想了想,真澄又問:「後輩是那個跟你同居的人嗎?」

  「嗯,他沒地方住,老闆又要我照顧他工作跟起居……」多嚼了幾口飯,難得的美味差點被自己的壞心情搞糟,這件事一直讓他分心。

  「呃……你腦袋能容納三個精神卻受不了大房子裡多一個同居人?」

  雪都想了一下,忽然覺得真澄這孩子說話挺中肯的。「可是我們平常也沒什麼話好說,現在那傢伙出了點問題,問他他也不想跟我談。」

  在離開組織前雪都有向跟靜久一起出任務的精神型孩子打聽過,這只是普通的巡邏任務而已,路上遇到「金色」的二心子也小心避開了,儘管她有察覺到靜久的異狀但想阻止時他已經砍了同伴。

  精神攻擊是無法預測的,團隊行動帶著精神型是種保險,不過小任務只是拿來磨練後輩用的,因為是缺乏經驗的成員所以雪都也不能確定她的判斷是否準確。

  有一件很重要的事雪都沒跟他們提,就是他也遇過一次這種情形,那時候雪都以為是寢具的問題,最近付完第一期貸款雪都還沒錢買床,所以他睡沙發床靜久睡可躺平的主管椅,或許是因為腰痛加失眠的憤怒半夜才精神錯亂攻擊雪都,因為在室內雪都沒穿安全靴打起來反而對他不利,最後犧牲了一個平底鍋才把靜久制服。

  隔天靜久除了腦袋腫一塊之外根本不記得發生了什麼事。

  雪都並沒有感覺到靜久被精神操作的跡象,若是如此他會立刻發現,如今這件事已經夠異常,不快查出原因靜久不只無法在「藍色」無法立足還有可能精神崩潰。

  「薯條和辣椒粉。」

  「你還要吃啊?」真澄看他掃完大份量的龍蝦燴飯,沒想到雪都還要在點一個油膩的東西吃。

  「想吃點垃圾食物。」

  「說我做的薯條是垃圾食物的──下次就沒飯吃!」耳尖的老板怎可能放過那些批評,尤其還是針對他對料理的堅持。

  「請──給我健康美味的薯條,要加辣椒粉。」雖然被唸了他還是想吃,幸好老板肚量大還是有做給他。

  「我覺得……義務照顧跟在乎還是有差的。」

  說完雪都無言地看著真澄,那厚鏡片變色過的深色眼眨呀眨的。

  他把放薯條的籃子推給真澄看他要不要也吃一點。

  「在乎對方的話就算不被理睬也不會把人家置之不理吧。」真澄小口小口地啃了一根薯條。「雪都還能跟我聊,可是靜哥他現在是一個人呢。」

  「這樣啊……」雪都已經一個人慣了,因為有米菈和格特在他也不曾感到孤獨。「薯條你帶回去當宵夜吧,我請你。」

  「『謝寫』。」雖然好吃可是有點辣,真澄被辣得講話都有點口齒不清。

  「老板!」原本想結帳回家後來雪都有了個突發奇想。「能幫我做道麻油雞嗎?」

  這一次老板終於忍不住探頭到外面來了。「是生理期完要進補就早說嘛,前面在那裡囉唆一堆。」

  「信不信我把這話告訴你老婆。」雪都笑道。他認真的話絕對會讓老闆以後不會想再開這樣的玩笑。

  ■■■■

  夢的世界人是不能自主的,同一個夢境你也不清楚它怎會重複出現。

  身處黑暗的靜久一點睡意也沒有,只是對沒有出口的迷宮感到心灰意冷。

  「靜久……」

  聽到聲音他猛然回頭,以為是同伴追上來了。

  同伴?他想了幾秒,他真的有同伴嗎?

  他不確定現在面對他的兩點金光是什麼,在低視角中盯著他打轉就像是盯著獵物的感覺,在那,那巧妙融入黑暗的東西正蠢蠢欲動著。

  靜久想起了手電筒,或許刺眼強光能拖延點時間,在那東西要撲過來前手電筒光轉向正前方──什麼東西都沒有。

  「……錯覺嗎?」

  「把那玩意兒收起來。」

  靜久身後的人如此告訴他,他想起來有個女孩一路上一直陪著自己,只不過整個人的感覺好像有點不太一樣。

  「這裡根本沒那麼黑,眼睛一下子就能適應了。」

  這裡是無光的密閉空間,靜久一開始還不太相信,可是當他閉眼再睜開後視界,變得比較清楚、窒息感也消失了,不過狹隘的洞穴伸手就能碰到頂,他們依然沒有擺脫困境。

  他第一次看清楚那女孩的全身,不過長髮幾乎把臉遮住了。正當靜久這麼想時她重新整理厚重的長髮、露出了臉孔,她人靜久想得有點不太一樣,對黑暗與深藏其中的危險無所畏懼,而且她看起來很面善。

  靜久左右打量著她,突然發現剛剛藏在暗中的凶光就在她身旁。

  「沒事,來。」她把那頭野獸喚了過來。

  腳步輕盈地上前,一條黑色物體在她的身邊打轉。

  多眨了幾次眼後靜久終於看清楚了。「豹?而且是……黑豹?」其實牠的身體輪廓現在看來相當清楚,靜久不懂自己剛剛為何沒看出來。

  「對,你還沒見過牠,牠是格特,跟米菈一樣寄住我體內的。」

  「米菈……格特……三位一體……」咀嚼著這些字詞後靜久便想起了一些東西。「……你是雪都?」

  「是啊。」雪都雙手抱胸。

  到現在靜久還是有些不敢相信,因為他記憶中的雪都雖然年輕但不可能是這樣一個十幾歲的孩子。

  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摸了雪都胸口。

  理所當然立即被雪都賞了一拳。

  「雪都……」雪都的脾氣就是如此,格特想喝斥都覺得無力。

  「幹嘛!在夢裡的反應都是很直覺的,是他自己欠揍怎麼能怪我?」對拳頭呼氣冷靜一下後雪都才收手。

  靜久並沒有聽懂他們對話的意思,腦海裡的小問題一閃即逝,現在他雖然想繼續走,可是格特的存在讓他有些介意,而雪都也發現了靜久對第一次見面的格特有所顧忌。

  「牠不是追趕你的東西,看這傢伙多……多可愛?」雪都把格特的臉頰往上提,格特似笑非笑的表情下潔白的銳利獸牙一覽無遺。「重點是牠能保護你,牠比那些黑暗生物強多了。好歹也是個貓科來著,摸起來讓人會有種安心感喔。」

  有雪都的保證靜久是真的鬆了口氣。

  而那層毛皮的觸感確實令靜久在意。

  「我、我可以……?」

  「請。」不管是優雅低頭還是渾厚的語調,格特看起來反倒像個紳士。

  一開始有些怯生生的,不過摸上牠的側頸後靜久的手就一直順牠的毛。「摸起來真舒服。」

  格特也蹭了一下靜久表示友善。

  「可是我們真的出得去嗎?」或許蝙蝠還有辦法,可是還有一個更強大令人恐懼的存在。

  「你知道路啊,我們只是負責保護你的。」雪都說道。

  「不,我不知道,這裡的路長得都差不多,我……」

  雪都不耐煩地打斷他:「你知道,因為你『來過一次』了,那些不能走的路你一看就知道。」說完雪都摸摸嗓子,在這夢裡他似乎沒辦法大聲說話。「只管帶路就對了,你必須離開這裡。」

  「必須離開」,只有這關鍵字能讓靜久有所行動。

  他們三個並列往前,兩人分別走在格特的左右側。

  「現在能確定是精神型二心子搞得鬼了吧?」格特問雪都,牠並不在意靜久會聽他們的對話,因為他只會把心力放在夢的發展,無關的東西他無法記住,他甚至沒有質疑看得到格特或為何黑豹會說話。

  「是啊,本來只是想探一下,誰知道原來對方真的是從夢下手,夢的話就沒有距離的限制了。」

  「對方本領如何?」

  「中下,反正不會比我強。純黑暗的夢手法太粗操了,有顯像的東西沒幾個。」

  精神型在建構對象夢境世界必須喚起對象的相關記憶,或許幾個關鍵字變能成,重要的是讓記憶物件模樣在夢中清楚顯現才能對作夢者有夠強力的效果,然後才是排列夢的發展。

  不顯像的夢也能對作夢者有效果,特別是惡夢──控制恐懼情感。

  雪都不是這方面的專家但他認識精通此道的人,真正的夢境專家不會讓作夢者心理活動表現得那麼露骨,播下的暗示應該是在心靈深處發芽茁壯,連本人與親友都毫無感覺才是夢境控制的美學所在。

  所以雪都對這拙劣手法嗤之以鼻,另一方面,這是夢有著靜久的深層恐懼,這一事實他無法忽視。

  骨碌碌……骨碌碌……有東西滾過他們眼前,靜久光聽到聲音就閉起了眼睛。

  「看清楚那是什麼,然後告訴我。」雪都慢慢引導他。事實上純黑夢麻煩在只有作夢者本人能說明記憶物件,雪都能看到的只是一團黑乎乎的玩意兒。

  「石……頭?我想應該是石頭。」

  「好像不是小石子,它有點大塊,你知道是從哪滾來的嗎?」

  靜久思考一會兒後往牆面走去,扳倒一塊扁平的大石,後面有個小窟窿。

  他看到裡面的東西後蜷起身體,心裡湧起一陣噁心感。

  「無頭地藏……」

  雪都和格特也湊上去看,那些石像,看到有一尊沒頭的他們才明白了剛剛滾過來的東西是什麼。

  「沒……」原本雪都想跟他說沒事,可是他看到靜久的反應並不是恐懼,滿滿的後悔與悲傷全隨眼淚溢了出來。「沒能力幫到他們不是你的錯。」

  嘴巴說說連雪都都覺得自己有些敷衍。

  他雙手張開放在靜久眼前,小巧的指間翻轉一下變出花朵,拳頭包覆花朵再變出花束,在夢裡這點事他倒還有辦法做到。

  讓靜久供上花朵後他們三個一起祭拜。

  「格特你知道嗎?恐懼物能無視空間感變得無限大,而這個洞穴有身高的限制,在這樣的地方最無力的通常是……」

  「雪都,你也別去想了。」

  不只是鼻酸的感覺,見了這景象雪都還有些憤怒。「在來『藍色』之前他到底是遇到了什麼事?」

  「謝謝你,雪都。」繼續移動後靜久有了迫切尋找出口之外的想法,他已經比之前冷靜許多,雪都也覺得這樣比較像平時的他。

  「等你找到出口再謝吧,我想趕快睡個好覺。」不管是什麼夢,雪都覺得還是無意識地一覺到天明最舒服。

  「萬一沒有出口呢?」

  「不會的,沒有出口的話那其他東西要怎麼進來?追你的東西又不會穿牆。」目前推測下來靜久的恐懼是有實體的,他也必須避免靜久無上限地把它強化,否則他們會被困更久。

  「可能有鎖、障礙物之類吧……」這些經驗使靜久很悲觀,雪都發覺他對生活如此消極或許跟這個夢背後的真實事件有很大的關聯。

  「不是還有我嗎?我還把格特帶來了,除了盡你自己所能之外,你還得多相信我們一點。對吧,格特?」

  格特並沒有回他,伸長脖子看著後方然後發出威嚇的低吼。

  「我們被追上了……我們被追上了!」

  跟雪都想得一樣,無貌的恐懼在黑暗中蠕動著,無視地形障礙像幽靈一樣移動,高大的身軀緊貼著上邊壁面延伸過來。

  「用你手上的東西!」

  「手電筒沒用!」他想起來用手電筒只會喚醒依附在那東西身上的蝙蝠。

  「格特!」雪都一聲令下牠變撲了上去,雖然看不出有沒有造成傷害但對黑影的確有影響,它扭動、變形──無法前進。「我叫你收起那東西是因為那根本不是手電筒啊,那是你一直帶著的東西,因為很危險才叫你別對人,不過對那東西就不一樣了。」

  「我一直……帶著的東西?」

  經雪都一提靜久也發覺手上拿著的東西觸感並不是手電筒,原本身無長物的他靠著這東西撐過幾年,至少在這異常世界中它是絕對可以依賴的,不過現在他確信還需要有值得指出他問題的同伴他才能正確揮舞它。

  至今為止感受到的那份恐懼在它出竅時全煙消雲散,唯有那寒光凜冽的刀刃能激起靜久的鬥志。

  夢境中他不記得自己是如何揮動它的,使勁全力的直劈從壁頂到地面被他劈開了一道大裂縫,連同他恐懼的黑影一併被斬斷,重新再生時它無法順利連結反變形成一座大門,門縫透出來的光不再像先前那樣刺眼。

  「原來出口在這啊。」

  與其說是「找到」不如說靜久創造了出口,原本在雪都的想像中應該是某處會有真的出路,不過這樣似乎更好。

  這段惡夢大概有好一陣子不會再糾纏靜久,就算再來,雪都和他的心靈小夥伴也樂意奉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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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說什麼時候遇到小靜的嗎?」老闆祕書泉小姐是靜久少數親近的人,因為當初將他帶來組織的就是泉小姐。

  「沒錯,詳細情況是怎樣?」雪都和她視訊聯絡,若非特別必要他平常是盡量不連絡組織那邊。

  「是去年搭西南航線的船遇到的,瑪莉派我去找人談事剛回來,他那時候是偷渡上船的,他餓了出來找東西吃時正好被我發現。」說著說著泉小姐語調變得有些感傷。「他身上傷口沒處理都結成爛瘡了,我看就算有體力也撐不了幾天,而且那種沒身分的二心子被發現早直接丟下海了哪會通報。」

  「還有呢?妳帶回來也是送醫務室吧?他們怎麼說?」儘管雪都同情可是這並不是他現在需要關切的。

  「呃……他們說他手臂有很厚的爛瘡處理很久,看起來像是施打藥物的痕跡,可是醫生們測不出是什麼藥。」

  他扶著額頭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畢竟他很久沒有這種複雜的心情了。

  「我想要妳那次的航班訊息,還有三年內的新藥上市和禁藥買賣追蹤資料。」

  「航班部分我個人能提供給你,你要的藥品資料審核應該批得下來……不過有點不太便宜喔。」

  「藍色」的主力商品一向不便宜,雪都也知道。「沒關係,我就是想備份。」

  「是……為了小靜嗎?」泉小姐認為自己直覺沒錯正暗自竊喜。

  「少噁了,我有點在意他的事就是了。」事情交代下去後他馬上切掉視訊。

  這時候靜久也迷迷糊糊地從沙發床上爬起來,很久沒讓身體這麼放鬆過就不小心睡太久。

  「唔……現在是……早上?」靜久看了一下未收拾的餐桌,只想起來那鍋麻油雞味道還不錯,天冷吃這東西配熱呼呼的白飯正好,雖然雪都的好意讓他有點毛毛的,可是他也沒本錢拒絕,吃到後來他就不記得後面發生什麼事了。

  「你酒量太差啦!」

  那鍋麻油放的高粱量比普通的還多,滴酒不沾的靜久也沒注意到這個,覺得冷想暖身就一直喝湯。

  他趕緊離開雪都的沙發床準備梳洗,有點怕雪都嘲笑自己喝醉露出了什麼醜態。

  「對了,剛剛泉小姐跟我說莎碧沒事了,恢復狀況很好,兩個禮拜後就又能工作了。」

  這一次靜久依然沉默,頭也沒回地走進廁所洗臉,不過雪都有聽到一點吸鼻子的聲音,還有不知道為什麼他用清水洗那麼多次臉。

  「帶點東西一起去探望她吧。」

  「是!」靜久精神十足地回答雪都。